十月八日清晨,南岸天清气爽,天气如探出水面的鲸鱼长吸,带着喷薄而来的凉爽。
魏莱坐在光线充足的餐桌前,半闭着眼睛吃早饭,晨光在她轮廓柔和的下巴颏上浮动。
空气中飘浮着不浓不淡的煎蛋香气,窗边多肉生得热情饱满,云雀在枝头一迭声叫唤,这本应是个令人愉快的早晨。
直到房间里传出一声尖叫,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冲了出来,她把卷发棒摔在桌子上,大吼道:“魏莱!你又乱用我的东西,说好的姐妹之间基本的尊重呢?”
争吵像是恼人的打嗝,你知道它会在某个时候到来,却不知道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来,于是一直提防着,破坏了一切或有或无的好心情。
就如同这个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被摧毁的早晨,魏莱微微抬了一下眼皮,说:“我用你的卷发棒是对你审美的赞同,你应该感到欣喜,‘土味儿舒’。”
“别给我在这诡辩,你想用就自己去买!我不跟你玩共享。”
“那你找我爸咯,我又没有财政自由。我可是跟他申请很多次了,他次次给我驳回。”
“老魏家她爸,你给我出来!”
洗手间传来乒乒乓乓的噪声,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提着裤子的中年男人狼狈地冲了出来,那副慌张的模样像是刚出水的无辜水獭。他看见刚把油条扔回碗里、眼中放出精光、蓄势待发的魏莱和头发已经奓毛的舒惠惠,马上开始驾轻就熟地劝架。
先安抚舒惠惠:“惠惠啊,你是表姐,偶尔让让你表妹。”
紧接着用不痛不痒的口气批评魏莱:“小莱啊,咱们不是约法三章,不能随便拿惠惠的东西吗?”
显然,这种给老虎挠痒痒式的劝解只会引发更大规模的斗争。
“我不能随便拿,那你倒是给我买一个啊!为什么她有卷发棒我就不能有?我不爱美的吗?只有舒惠惠的脸是脸吗?”
“喂,你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有你这么跟你爸说话的吗?我看他就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这么无法无天的,我这个当表姐的,今天就教你重新做人!”
“你干什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呀,我刚卷的头发!”
眼看两个人打起来了,魏嘉宏生无可恋地在餐桌旁坐下,开始吃油条和煎蛋,心里默默背诵《金刚经》,假装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早饭吃完了,两个人也打完了,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瘫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地怒视着对方。
魏嘉宏看了看头顶的石英钟,说:“小莱,该上学了。今天是第一天,别迟到。”又对舒惠惠说:“还有一些饭在锅里热着,桌子上的别吃了,都凉了。”
魏莱瞪了一眼舒惠惠,拿起书包,跟着魏嘉宏走出门去。她故意用力甩上了门,隔绝了内外的声音之后,才问魏嘉宏:“老妈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真的受不了这个表姐了,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考虑离家出走了!”
“可别,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舒惠惠。别忘了咱俩可是一条战线上的。”
“哼,嘴上说一条战线上的,钱包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卷发棒要了那么久你都不给我买。”
“我的宝宝啊,你要的那个卷发棒三千块,你把我的肉割下来你去买吧!”
“我也知道贵,所以我才拿舒惠惠的用,谁知道她猴精,竟然发现了。”
“对,下次再小心点,舒惠惠反侦察能力一直很强,我以前可是吃了不少亏。”
“哦?是吗?”魏莱眼神飘了过来,想要从老爸口中套话,魏嘉宏却岔开了话题,明显不想回忆往日被大魔王舒惠惠统治过的痛苦经历。
离开舒惠惠,一切又变得明快起来,魏莱坐在副驾驶座上,看见窗外蓝而晴朗的天空,麻雀高高低低地站在电线杆上,审视着路上的车流。
她忍不住哼起歌来,一会儿是“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会儿是“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心情不错啊!”魏嘉宏打着方向盘,靠近了学校门口。
“那是,永远乐观,永远向前。”魏莱说,她看了一眼老爸,“我们约定过的。”
魏嘉宏笑了笑,示意魏莱先下车,他去找停车位。
魏莱在校门口等魏嘉宏,看到路边停着辆三轮车,老板娴熟地制作煎饼果子,一个顾客正在对他说:“老板,来个煎饼果子,加蛋加肠……算了,不要肠了……算了,蛋也不要了……老板,多加点菜,菜不加钱吧?”
魏莱被这一串不断降级的饮食需求吸引,忍不住侧过头去看说话的男生。
他在学校里,和校外的煎饼摊子有一排栏杆的距离,此时他正双手抓着栏杆,抿着嘴巴,脸向前贴着,用渴求的目光盯着那张刚糊在锅子上,正在慢慢成形的煎饼。
他似乎还在长身高的年纪,但已经比同龄男生都要高了,因为他正微微弯着腰和老板说话,所以显得腿尤其长,L号的校服裤子只能勉强到脚踝的位置,被他穿出了一丝八点五分裤的时尚感。
与这身高形成反差的是他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有少年感的脸,无论是眉骨、鼻梁还是下巴都不够有棱角,因此整张脸带着一点奶气,最抓人的是他的眼睛,有一点桃花眼的形状,不笑的时候也有种甜甜的感觉。
明明是偏可爱系的男生,此时的他正以最不可爱的形象示人:只见他头发乱糟糟的,校服领子卷到衣服里面,正空出一只手从眼眶里向外挤着眼屎。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魏莱身上,而魏莱正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
一瞬间,男生呆住了,魏莱很难形容他的表情。
如果用最直观的语言描述,那就是“好像见了鬼”,男生在短短几秒里做了好几个小动作,先是向后退着想要逃,又觉得这样做有些欲盖弥彰,便重新把脸贴在栏杆上,用做作的口气问:“老板,做好了没?”
老板说:“你又不是看不到,饼都没熟。”
男生尴尬地咳嗽一声,用余光瞄了一眼魏莱,发现对方还在看着他,便开始假装不经意地捋头发、整理衣服。
幸好这时,魏嘉宏走了过来,和魏莱一起走进了学校,路过煎饼摊时,魏莱似乎听见男生解脱般长舒了一口气。
这表现又可疑又奇怪,魏莱不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于是她又退回来,问男生:“你好,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生明显没预料到魏莱会杀回来,还会和他产生正面接触,他咳嗽一声,手先是搭在额头上,又撑在栏杆上,用一种刻意而矫揉造作的语气说:“呃,你这搭讪的方式,有些老套。想要我微信就直说。”
魏莱看了看男生的脸,又看了看男生的衣服,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不跟眼屎掉到衣服领子上的男生要微信。”
男生的耳朵根肉眼可见地红了,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地拂掉了那颗眼屎。
魏莱揶揄道:“嗯,整洁多了。不过微信就算了。”魏嘉宏在前面咳嗽了一声,魏莱愉快地对男生挥挥手,说:“有缘再见。”
男生脸上彩虹的颜色都快占齐了,可能绿色成分更多一点,大概是气的。
第一回合,魏莱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