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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落叶在清晨的阳光下悠悠的飘着，一不小心飘到了三年N班教室的外窗。教室里，零星几个学生翻动着手里的书本。这当中，包括蓝可媛。
这日，蓝图也早早的就来到了学校。今天并不是她盯早自习，但她还是一早就到校备课。其实，她每日一个人在那出租屋里待着也无事可做，况且近日蓝图总是觉得这栋房子隔音效果极好，好到除了她的呼吸之外其他半点声音都听不到，那份深夜无法入眠时的安静总是在折磨她，这种静，像是蘸了水的棉絮一样塞满她的思绪，湿漉漉，滴答滴答。与其饱受这样的折磨，还不如早点去明一中学。虽然这座校园也很安静，但最起码她可以去班里转转，听听三年N班那三三两两的翻动书页折合声。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今日盯早自习的王晋祖老师推门进来，他看到蓝图后，本来些许吃惊的脸上再次展露出疑惑。
“蓝图老师，这么早。”王晋祖主动打了招呼。
“早点来做教案，王老师。”蓝图回答道。
“刚刚我上楼梯的时候，看到了蔡寄秋。”王晋祖说道。
“哦？蔡寄秋？挺早呀，她也来上早自习啦！”蓝图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
“是，并且……”王晋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进门时的惊讶，缓缓地说，“并且她刚刚主动跟我说了‘老师好’。”
午后。三年N班的几个老师都是在明一中学老校区和新校区两头跑着上课，这时办公室里也没什么人。蓝图正要关掉电脑屏幕的时候，她的邮箱弹出了通知。她打开一看，是学校下发的“假期安全告知书”，她下载后顺手就转发到了三年N班的班级群里。这时，电脑上又弹出了微信的新消息。是贾明。
贾明：图图，十一假期快到了，我这边手头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案子。你那边工作要是不忙的话，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记得之前你说过想去趟云南来着。
蓝图忽然觉得心头一暖，没想到她随口的一句话，他还记得。她在对话框内回复道：好的明哥。
白芒正趴在办公室一侧休息区的桌子上睡着，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她白色的外套上。蓝图轻轻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怕发出声响打扰到她。就在蓝图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了拐角处传来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人，但蓝图知道，是蓝可媛的声音：
“警察当时叫你去问话了，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蓝图刻意停住了脚步。
“你想知道什么？”
一个男声传了过来。一时间，蓝图竟没听出对方是谁。
“为什么简小鱼跳楼前，会听那首歌？”蓝可媛继续问。
“我不清楚。”
“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吗？你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不了解吗？”蓝可媛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慨。
半晌，角落里才传来了男孩的声音：
“既然斯人已逝，那就让她安息吧。”
这时，蓝图的身后传来了声音：“蓝图，怎么今天去操场上散步没叫我？”
白芒跟了过来。从上个星期开始，只要天晴，中午午休的时候她们两个都会在操场上散散步。白芒说，身心压力大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最能治愈人。
“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蓝图回答道。
她们一起走过拐角的时候，蓝可媛和苏刘正在楼梯口附近站着。
“老师好。”苏刘对蓝图和白芒说道。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白芒问。
“没什么，我问了苏刘点儿事儿。老师，我先回去了。”蓝可媛回答道。
和煦的微风交织温暖的阳光一同沐浴在明一中学老校区的400米塑胶操场上，吹拂过少年们曾挥汗如雨的足球场，轻抚过少女们曾互诉衷肠的跑道，安慰着昔日运动会曾人声鼎沸的看台。过去的一切于现在看来，仿佛还是熠熠生辉。这层错落于现世繁忙之中的午后安宁，像极了码头船舶停靠港湾时的静谧。蓝图和白芒在红色跑道上留下了一圈圈慢慢悠悠的脚印，写满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生活里无奈与苦楚堆砌后的疗愈。
白芒微笑着深呼吸：“嗯……这样的生活，可真好啊。”
蓝图的思绪却还一直停留在刚刚无意听到的对话中。
“白芒，简小鱼这个学生，你了解吗？”蓝图还是禁不住好奇，直截了当问道。
白芒突然沉默。
蓝图安静地等待着她的沉默。
“她是在开学后一个星期自杀的。十七岁，那么美好的年纪，她却选择了从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纵身一跃，在这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郭老师也是因为碰巧目睹了简小鱼落地时的尸体才心梗住了院。”白芒说道。
“这都是我入职之前的事情？”蓝图问道。
“是的。这个事情发生后很快就处理完了，简小鱼的父母也没有大闹。”白芒说道。
“简小鱼跳楼之前，是不是听过什么歌？”蓝图继续问道。
“歌？这个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白芒一脸茫然。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道听途说。”蓝图回答道，不禁皱起了眉头。
下午的时候，蓝图一直都忙于回收核对三年N班学生家长关于十一国庆假期安全告知书的签字，发现还有几个家长没回复。蓝图正逐个联系，恰好苏刘妈妈的微信发了过来，问她现在是否方便电话。蓝图拿起手机，走出办公室回拨了电话。对方很快接通。
“喂，苏刘妈妈，您好。”
“蓝图老师，您好，请问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可以的苏刘妈妈。”
“是这样的，我想跟您了解一下苏刘近期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就……呃……就是说有没有什么比较反常的举动？”
“反常举动？”蓝图登时被苏刘妈妈说的一头雾水，“您指的是哪一方面？”
蓝图忽然想到了中午不小心听到的蓝可媛和苏刘之间的对话，但接下来电话那端的声音又顿时让蓝图摸不到北。
“比如说……呃……他在学校一般跟男孩子玩儿还是女孩子玩儿？他是不是有个好哥们儿叫江……”苏刘妈妈继续说道，吞吞吐吐的声音被打断。
“唉磨磨唧唧说不清楚，我来说，老师，就是苏刘他有没有什么女性化的表现……”
“啥子女性化的表现，心心不就是喜欢拆个盒子，买个女娃娃玩偶，这算啥子……”
“哎呀老头子你不懂，现在的孩子可都不得了，心心今天给你拆个女娃，明天他回家给你带回个男娃啷个办哟……”
“不是，俺外孙哪有你说的嫩个夸张！”
……
蓝图听得不明不白，只听电话那端夹七杂八，好几个声音“你一句，我十句”的吵了起来。
“苏刘妈妈？”
“不好意思老师，您先等会儿哈。”
上年纪老头的沙哑声，老太的细尖嗓，中年男子深沉的低音炮，再加上苏刘妈妈那灌了蜜般的甜美娃娃音……呜哩哇啦一锅炖，登时给蓝图炖了个措手不及。
“这样吧苏刘妈妈，今天晚上我过去家访一趟。”
从下午开始原本晴朗的天开始阴沉起来，到了放学的时间已下起了蒙蒙细雨。蓝图在校外的公交站等着，除了她之外这个车站空无一人。蓝图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一辆公交车经过，陈旧的学校站牌，落满灰尘的石凳，这个车站仿佛就以这样的姿态，悄无声息地被这座城市遗忘在了时光里。
就在蓝图两眼无神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时候，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停在了她面前，车窗降了下来。
“蓝图，你要去哪儿？”白芒在车内喊道。
“我去苏刘家。”
“上车吧。”
“哦好。”
蓝图听话地坐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并把苏刘的地址发到白芒的微信上。
“你要是从这里等车，估计得等一两个小时。从月底开始，所有的公交车就都不从这儿经过了。估计明年等三年N班的这帮孩子们毕了业，这里就要拆了。”白芒说道。
“怪不得，我刚刚等了那么长时间，一辆车都没来。”蓝图说道。
白芒开车之余看了蓝图一眼：“你怎么突然要去苏刘家？他是有什么事吗？”
“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午的时候他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半天没说明白，电话那端乱糟糟的，我这不准备家访去看看。”蓝图回答道。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白芒说道。
“好。”蓝图回答。
推开苏刘家独栋别墅的栅栏门的时候，蓝图和白芒都感到些许吃惊。偌大的前院里种满了秋菊，假山流水旁栽着若干棵竹子。月光轻洒在空旷的草地上，中央地埋式喷头倾吐出的水弧线在微光星星点点的夜里勾勒出一副温暖且和谐的画面。
蓝图和白芒跟着苏刘妈妈穿过庭院走到别墅一楼，一大家人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襟危坐仿佛恭候多时。
“蓝老师，白老师，这是苏刘的父亲，爷爷，奶奶，姥姥和姥爷。我们家人比较多，您别见怪。”苏刘妈妈笑着介绍。
一家子人客客气气地起身，对蓝图和白芒点头致意。
“你们好。”蓝图和白芒也紧跟着礼貌问好。
“赶快过来坐，咱们坐着说。”苏刘爸爸指着中间的沙发说道。
大家坐到沙发上，保姆将沏好的茶端了上来。
“苏刘妈妈，您今天中午打电话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蓝图接过茶水，开门见山问道。
“是这样的老师，我们家这个孩子特别迷网上的那些动漫，具体是叫什么来着？”
苏刘妈妈说着，苏刘爸爸接了话：“二次元，叫二次元。”
“对，对，二次元，总之他就天天沉迷在网上，每天都得刷那个，欸叫什么站来着？”
苏刘妈妈继续说，苏刘姥爷又接了话：“‘噼’站，就是年轻人都爱看的那个，噼里啪啦的‘噼里’！”
“不对老头子！那叫b站！ab西（c）的西！”苏刘姥姥说道。
“不是西，应该读ci。哎呀苏刘他姥姥，我纠正过你很多遍了。”苏刘奶奶说道。
“对，对，ci站，ci站。”苏刘姥姥说。
“啥子ci站，心心他看到明明是b站嘛！”
……
一家人登时又乱成一锅粥。蓝图和白芒两个人面面相觑。
“停！”苏刘妈妈提高声音分贝喊道，“老师们还在这儿呢！不好意思了蓝老师和白老师，我们家人比较多，平时就是这个氛围……”
“没事儿没事儿。”蓝图赶忙答道。
“苏刘妈妈，您是觉得苏刘喜欢二次元虚拟世界有什么不妥吗？”白芒直接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他喜欢二次元我们都很支持，他平常买那些手办呐我们也都没拦着，就觉得这是孩子的兴趣，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好。但前阵子心心这孩子说要在国庆假期的漫展上cosplay女装，本来我们一家人都没放心上，可今天收了个快递，一拆是cosplay的女装和假发，这不我们一下就都着急了，以为他开玩笑，结果是真的！老师，您说心心他，不会是……心理有问题吧？白老师，您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件事您怎么看呐？”苏刘妈妈说道。
“xin xin是苏刘的小名吗？是哪个xin呢？”白芒没有回答。敏锐的直觉让她继续发问。
“是‘心灵’的‘心’。也不算小名，原来苏刘的名字叫‘苏心’，这个名字在他出生前就取好了。其实他出生前我一直想要个女孩，后来发现是男孩，觉得‘心’这个字男孩儿也能用就没再改，直到心心小学的时候哭着闹着非要改名，我们挺生气的，不想给改，说除非叫‘苏刘’才改。没想到心心他居然同意了，非让我们改成‘苏刘’。这么多年我们都叫习惯了，有时候就改不过来了。”苏刘妈妈说道。
“好的，我明白了。您能带我们去苏刘的卧室看一下吗？”白芒说道。
“没问题的白老师，”苏刘妈妈说着起了身，“他的房间在五楼，我带您坐电梯上去。”
卧室灯亮起的那一刻，蓝图和白芒才是更加的吃惊。接近六十平的房间里，四周摆满了花花绿绿的二次元相关人物，洛天依、初音未来、崩坏乐园等等，琳琅满目的手办映入眼帘。大大小小的动漫人物挤满了柜子，书架，桌子，甚至连那个面积不大的床头橱，都丝毫没有能容得下其他东西的地方。墙上也贴满了二次元少女海报，定睛仔细一看，就连床铺都是少女独爱的粉色，床上还放着一身新的cos服装和假发。蓝图看着这身衣服，觉得相当熟悉。
离开苏刘家后，白芒问蓝图怎么看这件事。
“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就是喜欢二次元，然后又比较少女心吗？”蓝图轻松地回答，“我觉得这并不能说明得了什么，再说就算真的是取向有问题，也没什么吧？在现代这个社会背景下，大家都应该被尊重的，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又不是大清朝了。再说了，苏刘不过就是比较喜欢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而已，通过这个去断定他有问题，未免太过草率了！他大大咧咧的，性格很活泼，我倒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吗……”白芒轻声回答，不禁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