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式入职的时间安排在周一。

第一节课的时间，蓝图都是在总督学李莉召开的认识新同事临时会议以及简单培训中度过的。

“语文夏文清老师，明一中学语文组教学组长，多次评选为回澜市优秀教师，今年五十二岁的她有着三十二年的教学经验；数学边度岭老师，明一中学数学组教学组长，国家一级教师，带领的奥数班学生在全国奥数比赛中屡屡获奖，深受明一中学学生的喜欢；化学王晋祖老师，明一中学化学组教学组长，省级优秀教师；地理牛防震老师，明一中学地理组教学组长，学科带头人。还有物理老师袁征，不过，他现在在上课，等下课后，你们自己认识下。”

看着这群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蓝图全程毕恭毕敬。除此之外，蓝图在这里还遇到了一个熟人。那就是学校的心理老师，白芒。起初蓝图见到白芒时还不敢相信，后来白芒开口喊出她的名字后，她才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大她两届的学姐。虽然她们就读的系别不同，白芒是汉语言，蓝图是外国语，但大学期间她们一直关系交好，直到后来白芒考上了心理学研究生去了别的城市，慢慢的她们的交集也就少了，后来逐渐淡化到只剩一个微信头像的地步。

打第一节下课铃的时候刚好会议结束，蓝图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她的位置恰好在白芒旁边。

“蓝图老师，第二节是英语，记得八点五十五按时上课。”李莉离开办公室之前提醒蓝图道。

“第一节是物理，袁征老师镇不住这帮学生，估计班里会‘放羊’，过会儿你去上课之前得做好心理准备。”

白芒小声对蓝图提醒道。话音落下，就听到个充满活力的声音。

“新班主任老师已经来了？”

蓝图扭头，朝声音的源头望去，一张白皙干净的脸映入眼帘。

而对方看到她的时候更是有些惊讶，不由得睁大眼睛愣了几秒。

“袁征老师，她是蓝图，我本科学校的学妹。”

“学妹……不是，蓝图老师好。”

“你好，袁征老师。”

打完招呼后，蓝图拿着课本起身，准备去教室上课。

对于老师这个工作，蓝图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毕竟以前大学的时候她曾经去教育机构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所以对这项工作也是轻车熟路。不过，等蓝图走近三年N班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

远远的就能听到班里轰动的音乐声，此刻她脚下的地板都在震动。

她推开班门，班里混乱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狂躁的氛围就像是开锅沸腾一般。

班里最后一排桌子三三两两的并排在一起，四五个学生扎堆围在一起往桌子上摔着桥牌，热火朝天打闹的氛围好似过年间村里各家大爷大妈聚在一起吆喝着打扑克那般。

教室中间的桌子则全部并排在一起围成了正方形，几个学生站在桌子上，伴随着音响的音乐领头跳着乱七八糟的舞，张牙舞爪的步子还不小区里大妈跳的广场舞整齐划一。

而教室前排几乎没有学生，甚至连桌子都被搬空了。

前门处第一排的位置只坐了一个女孩，留着齐肩短发，蓝图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努力写着上节课的物理笔记。

“安静一下！”

蓝图几乎是用喊的，但她的声音完全被音响里Hip—hop的鼓点节奏覆盖了。

只有那个齐肩短发女孩抬头看到了她，她的目光里充满了躲闪，很快她又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蓝图是空气一般。

蓝图径直走到教室中央，关了那个聒噪的拉杆音响。

瞬间教室恢复了安宁，学生们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面孔，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我只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把教室恢复原样。”

学生们面面相觑，小声嘟哝了半天最后还是照做了。教室稍微整齐一点后，蓝图这才来到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蓝图，接下来由我担任你们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

讲台下学生们登时又叽叽喳喳起来。

“啥？你是老师？刚刚还以为你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嘞，还以为是个社会姐，不好惹！”

“欸话说郭老师呢？”

“郭老师都被你气的心梗了，你不知道吗？”

“你别乱说话，这个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几个男生的声音传来。女生们也毫不示弱。

“蓝图老师，你今年多大呀？什么星座？”

“老师，你微信号多少？有微博吗？互粉一下呗！”

“老师，你口红用的什么牌子、什么色号？阿玛尼405还是迪奥999？”

蓝图本来不想理会他们，直到最后一排中央，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留着两边铲碎发的帅气男生举起手机认真对准了蓝图。

“最后一排，那个男生，你在干什么？”

“没事儿老师你继续说就行，我在给你录像，相信我，发到b站上你绝对会火！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佐佐木希？”白色卫衣男孩说道。

“尹川星你眼瞎吗，老师明明长得更像金泫雅！”

“我觉得你现在可以把手机交给我，然后我替你放到三年N班教师办公室里。”蓝图说道。

白色卫衣男孩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摸着后脑勺装傻道：“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脑子‘瓦特’了，什么都没发生，真不好意思……”

“行了，言归正传。今天是第一堂课，接下来每个同学轮流自我介绍一遍，我们互相先认识一下大家。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说着蓝图拿起讲桌上的名册，果然不出她所料，三年N班的各个学生忽然变得安静起来，讲台下鸦雀无声。

“没有的话我就点名了。第一个自我介绍的同学——嗯，就这位同学吧，跟我同姓，蓝可媛，蓝同学。”

“哇哦。”

伴随着全班一阵莫名其妙的起哄声，一个面容精致的蓝发女孩站了起来。

蓝图抬头，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之前便利店拐角巷尾处实施校园暴力的那个女孩，怪不得刚刚蓝图觉得这个名字莫名有些熟悉。

“我叫蓝可媛，其他没什么可说的。”

说罢，蓝可媛不耐烦地坐回了椅子上。班里学生一阵唏嘘，紧接着另一个女孩起身说道：“老师，我是蔡寄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话人正是之前与蓝可媛一起参与校园暴力的黄发女孩。

大家的眼睛望向蓝图，一双双眼睛好像是在期待着她会像其他老师一样，因为蓝可媛和蔡寄秋的不尊重而面露怒色。

“来，下一位同学，沈茜希。”

只见蓝图面无表情，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三年N班学生们的自我介绍以蓝图点名，学生起立回答的方式进行着。

“大家好，我叫周成林，今年是我复读的第三年。我的梦想是，呃，早日退休。”

“哈哈……”全班哄堂大笑。

“下一个，苏刘。”

一个留着纹理中分发型、穿着粉色毛衣的清秀男孩起立说道：“我爸姓苏，我妈姓刘，所以我叫苏刘。他们是真爱，我只是意外。小时候四年级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捡回了一条命，但当时烧坏了脑子，从那以后学习就不行了，原来初中还是班里的倒数第二，后来高中来到明一中学后一直稳居倒数第一，再后来就来这里跟大家见面了，毕竟咱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然后爱好呢，我和老江一样，都是二次元狂热爱好者……”

在大家的笑声中苏刘结束了自我介绍，蓝图面不改色道：“下一位同学，萧锦瑟。”

“哇哦……”

班里的几个女生开始莫名起哄。

一个留着薄齐刘海短发的高个儿帅气男孩站了起来，他沉默地看着蓝图，半晌仍是一言不发。气氛变得尴尬起来，直到苏刘的邻桌主动起立，说道：“老师，我先来自我介绍吧。我的名字叫做江至营……”

一轮勉为其难的自我介绍结束后，下课铃也应景地响了起来。三年N班的学生一听这铃声，开始躁动起来。

“还剩最后一个同学，简小鱼。”

话音刚落，跃跃欲试的躁动顿时烟消云散。

“简小鱼？简小鱼同学在吗？”蓝图继续问道。

“老师，简小鱼已经死了。”

有学生小声说道。蓝图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容她多问。

“咱班谁是班长？”蓝图说道。

“丁贰。”几个同学指着第一排那个齐肩短发女生，她厚重眼镜片后的眼神仍是些许躲闪地看着蓝图，但至少不再把蓝图当做空气了。

“丁贰是三年N班学习最努力的学生，所以我们选她做班长。不过嘛，她的成绩仍然是倒数第一哦！”一个女生起哄道。

“哈哈……”

大家一起笑出声。面对大家的笑声，丁贰也只是附和着一起腼腆地笑着。

回到办公室后，蓝图刚坐回工位上，白芒就关心的问道：“第一节课，怎么样？”

“还行。”蓝图回答。

听到蓝图的回答后，袁征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们听你的话，没有为难你？”

“为难我……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配合你上课吗？”袁征穷追不舍地问。

“其实不怎么配合，”蓝图如实答道，“哦对了，刚刚我让他们自我介绍，有一个叫简小鱼的学生……她，是怎么回事儿？”

“唉。”袁征不由得叹一口气。

“估计是班级的花名册还没来得及更新，蓝图老师，这个学生暂时先不用管她了。”夏文清老师忽然说道。

不过，蓝图心中还是有个疑惑。

“有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从我第一次来明一中学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这个学校，怎么说呢，就是感觉特别的安静？其他班级的学生呢？”

“今年秋季开学后，全校师生都去新校区报到了，只有三年N班的三十个学生……不对，二十九个学生和我们被留在了明一中学老校区。”白芒回答道。

这更让蓝图疑惑了。她想要多问几句，但是，似乎大家都不愿意直面回答她，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直到她的手机振动，收到白芒给她发来的微信消息：

三年N班，实际上是被所有人放弃的一个班。

正式工作后时间长河流淌的速度像是经过了断崖陡壁，飞流直下。

蓝图沉浸在每日繁忙的教学任务之中。然而，繁忙的并非是给这些学生上课，事实上，蓝图每天的教学就是在讲台上自己给自己讲课，因为台下几乎没有几个学生在听讲，只要班里的学生闹得不是太大，蓝图也不想去管。真正让她头疼的是编写教案，学校对此审查十分严格。这让作为新人教师的她有些难以招架，她在培训机构当老师的时候，要求可没这么严格。

好在这日发下来的工资大大缓解了蓝图的焦虑。刚好晚上也不用蓝图盯晚自习，她想着终于能抽出空来好好在这座新城市逛一逛了，就在她想要给贾明发信息约他一起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他现在应该还在外地忙工作的事情。

傍晚，蓝图一个人来到学校门口的便利店想买点东西吃。其实下班前蓝图已经吃了一个香蕉和橘子，这是她今晚的晚饭。本来今晚她打算只吃一个橘子，但是白芒又给了她一个香蕉，她不太好意思拒绝。

香蕉的热量太高，一直都被列在她的禁食名单之中。

蓝图在便利店里来回踱步半天，最后只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支小布丁雪糕。就在她要结账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显眼的蓝色头发，就算是背影，她也知道这人是蓝可媛。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学出来的。就在蓝图纳闷的时候，她看到此时蓝可媛正站在装满面包的货架前犹豫不决。她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货架，最后拿起了一个三块五的肉松面包。结账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柜台上的临期面包。

“这是五块钱两个吗？”蓝可媛问道。

“是的。”店员回答。

“好的。”

蓝可媛转身把肉松面包放回了原处。蓝图下意识地急忙向后欠了欠身子，怕被蓝可媛看到。

“我要两个这样的面包吧。”蓝可媛指着柜台上临期的面包说道。

蓝可媛走出了便利店。蓝图跟了上来。但蓝可媛并没有走远，她安静地坐在店前的台阶上，面朝车水马龙的街道，一个人啃起了面包。蓝图见她没有离开，就坐在了她身后便利店橱窗内的就餐处，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边好奇地吃起了小布丁雪糕。

须臾，一只灰狗摇着尾巴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它的身上脏兮兮的，看上去像是流浪狗。小灰狗望着蓝可媛，走到她的身边停下了步子。

“你怎么又来了？”蓝可媛看着小灰狗说道，掰了一块手里的面包扔给它。

小灰狗嗅了嗅地上的面包，即刻吃了起来。

“吃吧，吃完就回家去。”

蓝可媛继续啃了一口面包，忽地她停止了咀嚼的动作，表情瞬间凝固。她转头看向小灰狗，声音很轻：“你不会……也无家可归吧？”

蓝可媛起身离开的时候，蓝图的小布丁才吃到一半。见蓝可媛离开了，蓝图二话不说跑出便利店，一直跟在她的后面。蓝图跟着蓝可媛穿过几个街道。蓝可媛突然在一家牛肉面馆前停下脚步，蓝图便跟着她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她们来到了一片灯火辉煌的闹市区。台南夜市。蓝图猜测道，之前白芒想约她下班后来这儿逛逛，但是蓝图忙于编写教案，不得不回绝了。她记得白芒说过，台南夜市距离明一中学不远。

繁华的夜市区，每个摊位闪烁着的跑马灯显得格外亮堂。

蓝可媛穿梭在人群中，走马观花地看着两侧林林总总的摊铺。走着走着，她听到前面不远处乱糟糟的，像是有人在闹事的样子，她不由得加紧了脚步。蓝图紧跟其后，最后看到她在一家卖袜子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这个摊位在街区末尾的拐角处，不是中心的繁华地段。

“我昨天从你们家买的这个丝袜，还没穿就破了！”

一个穿着灰白校服的女孩把一个红色塑料袋甩到卖袜子的摊位上。蓝图看到，她的校服上写着“名流高中”四个大字。

店主打开塑料袋看到一条皱巴巴的袜子，说道：“姑娘，我昨天是让你打开包装确认好才拿走的。”

“你们这儿灯光太暗了，昨天我没有看清楚，总之你把钱退给我。”女孩不依不饶。

“你要是不退钱，我们就把这儿给你砸了。”他们同行的一个男孩大声喊道。

“对啊大家都别买他们家的袜子，都是破的，坑骗消费者！”同行的另一个女孩喊道。

他们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爱买就买，不买就他妈给我滚蛋。”蓝可媛声音冷冽。

“嘿我去，哪里来的死丫头，关你什么事儿……”

就在灰白校服女孩气冲冲要扬起手的时候，她旁边的男生立刻伸手拦住了她：“她是蓝可媛！”

“糟了！居然是蓝可媛！”他们一群人中的一个女孩惊讶地喊道。

五个年轻男女突然沉默，你推我搡地离开了袜子铺。

看着他们离开后，蓝可媛转身对袜子铺的老板说道：“妈，我看着铺，你去吃饭吧。”

说着，蓝可媛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给袜子铺老板。

“媛媛，你怎么来了？你哪来的钱买饭？”

“你别管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再翘晚自习逃学跑出来了吗？之前你们班主任都跟我说了，你的记过已经达到上限，只要你的平时分扣完就要被学校劝退了。”

“今晚逃一次没事。你先去吃饭吧，等你回来我就回学校。”

“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经营袜子铺的中年女人这才接过面走开。蓝可媛一个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不顾身边人异样地眼光喊道：“卖袜子嘞！五元一双，十元三双！您好先生，看一看吧……”

没有人在袜子铺前驻足。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了，似乎人群中的大多数还意犹未尽，他们还以为能观赏到一出好戏。蓝图驻足在原地，看着袜子铺里不停招徕顾客的蓝可媛，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