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的学历很优秀。但是本科4年，研究生3年，七年间没有任何相关口译的工作经验，我们很抱歉地通知你，没有进入公司的复试环节。”

纵观整个客厅，玄关处雨伞的水渍流了一地，一只泥泞的球鞋灰头土脸地坚守在门口，另一只则一不小心飞到了电视机下方的橱柜边。厨房的洗碗槽里泡着三四个还没来得及洗刷的盘子，坏掉的水龙头间歇性滴水的声音像是在替盘子们唉声叹气。一侧垃圾桶里的垃圾不知何时堆起了小山，找不到容身之地的辣条袋子孤零零躺在地板上。

蓝图此刻正蹲在客厅的茶几边，一头好好的羊毛卷黑发愣是被她揉的东一撮西一绺，嘴唇上的正红色口红也是干巴到了四分五裂。她左手举起小半“碗”红酒灌进肚子里，右手不停地滚动鼠标，快速浏览着网站上的招聘信息。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此刻她脑子里盘旋的都是下午在一家外企面试口译时，面试官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这是她来到回澜市找工作失败的第七次了。大半个月来，每次找工作都失利，小公司几千块的工资她看不上，大公司又录不进去，她左右为难。每当面试官的那句话在她的脑海回响一次，她就咕咚咕咚喝掉半“碗”酒。她研究生毕业来到回澜市虽说业已半月有余，但一直都忘了给这间出租屋添个杯子，不管她酒量再怎么大，红酒直接“对瓶吹”的勇气还是欠了些。她从瓶子里倒出了最后的一滴红酒，没想到这么快就喝完了。她看了一眼茶几，又在沙发上好一通摸索，最后从沙发缝里掏到了手机。点开外卖，看到好评第一的酒吧，一杯“黑俄罗斯”居然要六十八块，再加远距离配送费十二，总共八十！她“嘁”了一声，不屑地把手机向后扔去，可怜的手机不偏不倚摔进了另一处的沙发缝里，坚强得没有喊一声痛。

蓝图起身，走到厨房，踮脚打开了壁橱。一米六八的个头说来并不算矮，但她特意把这最后的一瓶红酒放在了壁橱最高的那一格。因为这瓶酒是最贵的，花了她一百六十八块。熟练地起开这瓶最贵的红酒后，蓝图倒进碗里继续喝了起来。她一边刷着网上的工作招聘信息，一边怨声载道：“啥玩意儿？月薪五千？就这点破工资，喝酒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时间接近凌晨。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有些困了，蓝图只觉眼前越发模糊。迷迷蒙蒙中，她看到了一家月薪一万五的公司，要求英语等级必须专业八级，重本高校毕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一句，可以没有工作经验！蓝图像是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不由分说直接打开邮箱投了简历……

翌日，蓝图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茶几和沙发的缝隙之间。要不是这晌午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刺挠得很，估计等到黄昏她都还醒不过来。她皱着眉头，五官扭曲地坐起身来，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接着又在沙发上一通瞎摸，就在蓝图心想这破沙发摸起来手感也太差了的时候，她终于有了熟悉的触感。她划开手机，先是看到了贾明的三个未接电话，就在她想要回电话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看到是回澜市本地的号码，她这才接起。

“喂，您好，请问是蓝图老师吗？”

“我是蓝图，请问您是？”

“您好蓝图老师，我是明一中学人事部的老师，昨天晚上收到了您的简历，请问您近期是否有时间过来参加面试？”

蓝图不由得一怔。

“您是哪里？”

“我是明一中学人事部的老师。”

蓝图忽然着急起来，她把电话夹在右耳和肩颈间，抓紧开了电脑。蓝图这才意识到昨晚竟然不小心给学校发了简历，要知道，一直以来她最讨厌的就是教师这个职业。大学的时候为了赚够学费和生活费，她倒是被迫做过教师的兼职工作。现在好不容易研究生毕业，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成为教师了。

“不好意思老师，我这边临时有点急事，晚点我再回电话给您。”说罢，蓝图直接挂了电话。

蓝图深深地吐了口气，这才觉得轻松一点。她打开微信，看到了贾明发来的信息。

9:35分：图图，怎么电话打不通，是有什么事情吗？

11:38分：对了，你昨天面试的工作怎么样了？

蓝图在对话框内输入“呃，昨天去面试的时候状态不……”后又删除，然后再输入“昨天因为不舒服就没有去……”，左思右想后蓝图又删除。偏偏就在这时，房东的一条微信传了过来：

蓝图，你好！因为你是贾明的女朋友，所以光交了定金我们就让您住进来了。现在两个星期已过，房租的尾款我们一直没有收到，请问您那边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吗？

蓝图安静地把手机放下，一时沉默无言。大概五分钟后，蓝图回拨了刚刚来电的陌生号码。

翌日，七点的闹铃响到七点半蓝图才磨磨蹭蹭起了床。她从衣柜里挑了一身自己认为比较正式的休闲西装，草草结束梳妆打扮后出了门。她来到楼下沿街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坐在橱窗里破天荒的吃了一顿早餐——即便是碗装的关东煮，她也只选择了卡路里比较低的魔芋结。其实，她还想挑一份海带，但出于身体的考虑，她还是放弃了。吃完后她又买了一瓶零卡路里的纤维雪碧，走出便利店后她拐进街巷，在没人的地方点燃了一支烟。

这是她大学时期养成的一个习惯，那就是只在几乎没人的地方才抽烟。因为这样能够避免一些异样的目光，其实她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男人的话，也许就不会承载这些格外的关注，无奈的是世俗对女人的这些偏见，多多少少还是会给她带来些许不适。

蓝图刚抽了三口烟，就听到了前面拐角处嘈乱的声音。

“啪。”

像是耳光声。

“啪！”

紧接着又传来一记更重的耳光声。

蓝图一向对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但这一阵又一阵的噪音，实在是打扰了她一日之中不可多得的兴致。蓝图吸一口烟，鼻子和口腔一起吐出的同时，慢慢靠近了沿街巷尾处。

那里站着六个女孩，其中一个女孩将另一个女孩逼在墙边，剩余其他四个女孩在一侧若无其事地站着。

“啪。”

站在墙边的那个女孩被抽了一个耳光，她的头埋的很低，蓝图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看到她穿着蓝白色宽松衣服。

“可媛，你自己过去给她一巴掌，毕竟她在发空间动态骂的是你，这口恶气你得自己出才行！”

四个女孩中间的黑短直沙宣发女孩对她旁边的蓝色长波浪卷发女孩说道。

黑短直女孩说完后，蓝发女孩并无所动。

站在蓝发女孩旁边的黄色短卷发女孩开口：“阿三姐，可媛她一向心软，打人也打不疼的，我替她打吧。”

说罢，黄色短卷发女孩走到墙边，一脚踹向穿着蓝白色宽松衣服的那个女孩。

女孩被踹倒在地，啜泣声传来，黄发女孩愤怒地说：“说，为什么骂可媛？”

蓝白色宽松衣服女孩不吱声。

蓝发女孩走到蓝白色宽松衣服女孩的面前，蹲下来，撩起她的头发，轻声问道：“你骂我了吗？”

“没有。”

蓝白色宽松衣服女孩扭过脸对蓝发女孩说。即便蓝白色宽松衣服女孩的脸上沾满了灰，也能看得出那是一张清秀漂亮的面容。

蓝发女孩没有理会蓝白色宽松衣服女孩，她索性直接掏她的校服口袋。蓝图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她的烟抽完为止。就在她吐出最后的一口烟时，蓝发女孩看到了角落里冒出来的烟雾。

“谁在那里？”蓝发女孩喊道。

这几个女孩顿时警惕起来。

蓝图没有理会她们，她拿起自己的手机，装作正在打电话，声音非常大。

“欸，没错没错，就是在富丽小区七号楼下……”

“行好的，您快到了是吧，一定得多来几个警官，一个女孩在这儿被欺负的可惨了……”

几个女孩听到后乱了神色，互相看彼此一眼。阿三姐眉头紧皱，看着地上的女孩不情愿地说：“算你走运！撤！”

蓝图住的地方距离明一中学不远，等她走到学校的时候，比之前预料的早了一个多钟头。人事部的老师让她在会议室等候，因为总督学还没有开完会。

她站在四楼会议室的窗户边，朝着外面看去，窗外的那条水泥路上盖满了秋日的落叶，操场上也空荡荡的，即便下课铃响了后，也依然没有一个学生出来走动。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儒雅端庄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蓝图老师吧？”

“我是蓝图。”蓝图点点头。

“我是李莉，明一中学的总督学。”

蓝图有些懵。

“也就是校长。”李莉耐心解释道。

“哦，李老师，您好。”

“咱们坐下谈吧。”

李莉坐到会议室中间的位置。

蓝图选择靠近她的旁边位置坐了下来。

“你的简历我已经看过了，学历很不错，985、211大学英语专业硕士毕业，也有过教育行业的相关工作经验，可以直接上岗。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蓝图老师，你是怎么看待‘教师’这个职业的？又为什么想成为一名教师呢？”

蓝图沉默半晌，她很想说一个更好的答案，但最终她还是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在我看来，教师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职业。成为一名教师，也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面试结束坐地铁回出租屋的时候，蓝图的脑子里回响的都是李莉刚刚问她的话，以至于她走神坐过了好几站，连贾明给她发的微信都没有注意到。傍晚六点的时候，蓝图才按照贾明发的位置来到喜来登大酒店一楼的自助餐厅。不小心让他多等了一个小时。

“我的姑奶奶，约你出来吃顿饭真是太不容易了。我觉得这个地球上没人会相信，我约我自己谈了七年恋爱的女朋友出来吃饭，约了差不多一个月才成功。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工作到底怎么样了？”

蓝图说了自己今天去明一中学面试的事。

“估计没戏，面试官问的问题我回答的实在太糟糕了。”

“明一中学？”贾明一副吃惊的样子，“图图，为什么你不喜欢教书还跑去应聘老师呢？”

蓝图喝一口贾明事先给她点好的黑俄罗斯酒，意味深长地回答：“如果有得选的话，我也不会去当老师。”

贾明开车把蓝图送到富丽小区七号楼楼下的时候，喝了四杯黑俄的她已经有些上头：“谢谢老大慷慨解囊，请我吃饭喝酒。”

喜来登酒店上车前，蓝图注意到了那个“BMW”的标识。之前她只是听贾明说换车了，但没想到他换了一辆宝马。

“图图，接下来两个星期我要去外地跟进一个案子。”贾明揉揉蓝图的头发，对她说道。

“好。”蓝图回答。

“如果你想我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贾明温柔地说，替蓝图解开副驾驶安全带的同时，他的眼里又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算啦，反正你从来都不会主动找我。”

蓝图在电梯上升的时候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电梯抵达，她直接冲了出来，慌张地开门后直奔厕所。胃肠的绞痛让她微醺的意识逐渐清醒，她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来。半小时后，她才得以从马桶起身，双腿早已麻木。她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洗漱，拿出茶几抽屉里的药盒，取出一片白色药片服下，躺到床上。

这时，床头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一封邮件。她视线模糊地看着新邮件上的那一行字：蓝图老师，恭喜您通过明一中学的面试，请通过以下网址下载录取通知书…… Utq5RlwSKe1R1W68PUstn3QaxDW/tMpnSKXdNfh2hXtUNLnmjExxkO5Omx17AjU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