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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狩猎换采集

正如经济学家哈伊姆·奥菲克所说,生火很难,但邀人分享很容易。 121 同理,把食物弄熟很难,邀人分享很容易。花在烹饪上的时间是从花在咀嚼上的时间里省出来的——野生黑猩猩每天光是咀嚼食物,就要花上6个多小时。食肉动物倒是有可能不把食物嚼烂(大多数时候,它们会赶在肉被偷走之前匆匆把它咽下肚子),但会用强健的胃花上数小时研磨,归根结底也是一回事。故此,烹饪增加了价值。熟食的最大优势在于,尽管它比生着吃要花更多的准备时间,可吃起来就快多了,这意味着,趁着有人准备伙食的时候,别的人就可以吃。母亲可以喂养孩子好多年。又或者,妇女可以给男人提供食物。

对大多数以狩猎采集为生的原始人类来说,男性外出狩猎打野味,女性则花大量时间采集、准备和烹饪主食。顺便说一句,没有哪个狩猎采集社会是少得了烹饪的。在所有的活动里面,烹饪是最偏向女性的,只有极少数例外:男人们外出打猎之前,会准备一些祭祀用的美食,或者烤些便餐。(听起来是不是挺耳熟的?高档餐厅的大厨和烧烤是当今阳刚味最足的两种烹饪形式。)就全世界范围平均而言,男女两性贡献的卡路里数量相同,只不过每个部落的模式都有些小小的区别。比方说,在因纽特部落里,大多数食物是男人打来的,而在非洲卡拉哈里沙漠的克瓦桑部落,大部分食物是女性采集来的,但(关键就在这儿)放眼整个人类物种,男女两性各司其职,之后分享食物。 122

换句话说,烹饪推动了性别的专业分工。最基础也最深刻的劳动分工就是性别分工。只要人们一开始觅食,必定会遵守一条铁律:“男人去打猎,女人和孩子拾拾捡捡。” 123 男女两性“在同一栖息地内活动,对如何获取该栖息地范围内的资源做出截然不同的决定, 124 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带着劳动成果回到一个中心位置”。所以,委内瑞拉的希维族妇女靠双脚挖掘根茎植物、捣碎棕榈淀粉、拾豆子、采蜂蜜,男人们则打猎,划着独木舟去捕鱼,采摘橙子;巴拉圭阿齐族的男人们每天用7个多小时猎野猪、猎鹿和犰狳,女性则跟着他们采集水果、挖掘根茎植物、采集虫子、捣淀粉——有时也参加猎犰狳的活动;坦桑尼亚哈扎族妇女采集块茎、水果和坚果,男人们猎羚羊;格陵兰因纽特族的男人们猎海豹,女人们炖肉、制作工具、用兽皮做衣服。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也有几个明显例外的地方,那里是妇女们狩猎,但说出来也很有启示作用,因为这仍然属于劳动分工。菲律宾阿埃塔族妇女们带着狗打猎,男人们用弓箭打猎。澳大利亚西部马尔杜族妇女猎巨蜥, 125 男人们捕鸨鸟和袋鼠。一位人类学家跟克瓦桑人生活了多年之后指出:“妇女有索取肉食的社会权利,必须得到满足——如若不然,她们就离开丈夫,嫁到别的地方去,或是跟别的男人做爱。” 126

现存的狩猎采集部落是这样生存的,而在我们所能确定的范围内已经湮灭了的狩猎采集部落同样是这么生存的。印第安克里族的妇女猎杀野兔,男人们猎杀驼鹿。加利福尼亚州楚玛什族的妇女采拾贝壳,男人们用鱼叉捕海狮。火地岛印第安雅甘族的男人们猎水獭和海狮,女性捕鱼。利物浦附近的莫西河河口 127 保留着若干8000年前的脚印,妇女和儿童似乎正在采集河蚌和虾,男人们的脚印则在快速移动,跟红色獐鹿的足印平行。

一笔进化交易似乎就这么达成了:为了换回独享的性活动,男人带肉来,保护火种不被人窃取;为了换回养育孩子的帮手,妇女们带回蔬菜,完成大部分的烹饪工作。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所有的类人猿里,只有人类存在长期的配偶关系。

我要说明一下,上述论点跟所谓“男人外出去工作,家才是女人该待的地方”全无关系。在狩猎采集社会里,妇女要辛苦工作,而且往往比男人还辛苦。对坐在办公桌前接听电话而言,不管是采集还是狩猎都算不上是什么良好的进化准备。人类学家过去认为,之所以出现劳动的性别分工,是因为人类的童年期漫长而无助。由于妇女不可能遗弃自己的孩子,她们不能参与捕猎,只好待在离家近的地方,一边照料孩子,一边采集和烹饪食物。背后绑着还在吃奶的宝宝,屁股后头还跟着个咯咯笑的3岁小子,采集水果显然比伏击羚羊容易多了。不过,现在人类学家已经修正了“性别分工完全是出于育儿限制”的观点。他们发现,在狩猎采集部落里,就算女性不用面对照料孩子和打猎的艰难选择,她们去寻找的食物仍然有别于男性。在澳大利亚的艾拉瓦里原住民中年轻的妇女照料孩子,年长的妇女则外出寻找巨蜥,而不是像男人一样去捕猎袋鼠和鸸鹋 128 就算没有养育孩子的限制,劳动的性别分工依然存在。 129

这种专业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狩猎采集社会的劳动性别分工,这里有一套利落的经济学解释。从营养的角度来看,女性一般采集来源稳定可靠的碳水化合物主食,男人则猎取宝贵的蛋白质。两者结合起来(来自妇女的稳定卡路里和来自男人的不定期蛋白质)可谓两全其美。从额外工作的成本来看,妇女不用去捕猎,也吃得到很好的蛋白质;男人们就算没逮到鹿,也晓得下一顿吃的打哪儿来。这个事实本身令男人们愿意多花时间去追逐野鹿,提高了抓到鹿的可能性。人人都得到了好处——从交换中得到了好处。这就好像人类物种一下子有了两个大脑、 130 两座知识库——一个大脑学习狩猎,另一个大脑学习采集。

好一套干净利落的解释,我说。不过这个故事里也有些不够干净利落的复杂枝节,比如,男人们似乎总是力争捕获大型猎物,养活整个部落——换回地位,有时也能换回具有诱惑力的奖品;妇女只需要养活家人就行了。 131 从经济上来说,这可能反而降低了男人的生产力。哈扎族的男人要想逮到一头巨型旋角大羚羊,得花好几个星期的时间; 132 但要是逮野兔的话,每天都能轻松地捉上一只;澳大利亚托雷斯海峡墨累岛上的男人们, 133 手持鱼叉,站在礁石的边上,指望叉住巨鲹 ,而女人们靠捡贝壳采集到的食物足足是他们的2倍。不过,就算考虑到这种明显的偏心纵容或社会寄生现象(看你怎么想了),分享食物和按性别分工带来的经济收益仍然是切切实实的。它们都是人类独有的特性。少数鸟类有着略微不同的两性捕食习惯(新西兰濒临灭绝的垂耳鸦,雄鸟和雌鸟的喙都长得不一样),但没有其他哪个物种会收集不同的食物并分享。这个习惯结束了长久以来的自给自足,又让我们的祖先养成了交换的习性。

劳动的性别分工是什么时候发明的呢?烹饪理论认为是在50万年前或更久远的时候,但有两位考古学家持有不同意见。史蒂芬·库恩和玛丽·斯蒂娜认为,起源于非洲的现代智人存在劳动的性别分工,尼安德特人却没有。 134 4万年前,两个物种在欧亚大陆碰头之后,这一点构成了前者对后者的关键性生态优势。他们提出的这一概念跟考古界长久以来的认识是背道而驰的。1978年,格林·艾萨克最先提出, 135 两性的不同角色是从100万年前分享食物时开始的。库恩和斯蒂娜却指出,在尼安德特人的残骸里,没有一般由女性采集者带来食物的迹象,也没有因纽特妇女趁着男性去捕猎时精心缝制的衣服、布置好的住处。偶尔有一些贝壳、乌龟、蛋壳和类似的东西,这些都是打猎时很容易捡到的食物,但没有磨刀石,也没有坚果和根茎植物的痕迹。这并不是说尼安德特人不合作、不吃熟食,但它对“两性采取不同的觅食策略并交换劳动成果”的概念发起了挑战。要么,尼安德特妇女坐在山洞里什么也不做;要么,就是她们像大多数当代男性一样强壮,跟着大部队去打猎。后一种假设的可能性更大些。

这是一个惊人的观念转变。科学家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把“狩猎-采集”看成是人类的自然状态,而是开始考虑一种新的可能性:它是一种相对较新的演化阶段,是过去20万年前后才出现的创新。为什么一小撮来自非洲的智人比地球上其他所有的直立人都更好地从极旱和剧烈的气候变化中生存下来了呢?劳动的性别分工能不能作为一种解释?

说不定能。不过要记住,尼安德特人留下来的遗迹是非常少的。但至少举证的责任出现了一点点的变化。哪怕两性分工的习性来得更为古老,它也可能是令非洲智人确立专业化和交换这两个概念的诱发因素。他们先训练自己在两性之间进行分工和交换,形成了跟其他人交换劳动的习性,再接着,他们开始把这个概念一点点地向前推进,初步尝试一种更为奇特的全新把戏:在整个部落里专业化,之后在部落之间专业化。由于部落之间的恶劣关系,走到后一步是很困难的。没有一种其他的猿类,碰到陌生人之后会不试着杀死他们,而这种本能仍然潜伏在人类的胸膛里。但在距今8.2万年前,人类显然克服了这个问题,至少,他们有能力手把手地将贝壳饰品传递到125英里的内陆地区了。以物易物开始了。 sRsNRRhuvEf1aQfUpuHj91x/iUMVPu7GDeg3t6/0xufDQureFKxVzgXaAfyiNy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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