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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溯閣本《四庫全書》排架錯舛問題考訂

田競

摘要: 《四庫全書》七閣排架爲統一順序雖已成爲共識,但依據甘肅省圖書館《文溯閣四庫全書清點册》對照發現,文溯閣本目前書籍排架存在五十三組排次問題。本文澄清這些排次問題並非文溯閣本多次移置、曝書所誤,而是因爲陸費墀裝函錯亂,隨後的兩次復校並未查出所致。隨後清廷國力日漸衰退,再没有組織大規模校對工作的能力。文溯閣雖歷經多次移置,但函内零種始終未能再次依據清廷統一派發的《四庫全書分架圖》進行順架。因此,從《文溯閣清點册》中所反映的文溯閣本庋藏實況來看,這五十三處排架錯舛遺留至今。但這部巨帙歷經磨難,至今僅有五十三處排次錯舛問題,《分架圖》功不可没,這也爲我們整理保存古籍,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方法和路徑。

關鍵詞: 四庫全書分架圖;文溯閣;排次

《四庫全書》的修纂頒發作爲有清一代文化共同體建設的盛舉 ,歷經百年滄桑至今仍存世三部半,基本達到了清高宗“俾古今圖籍,薈萃無遺,永昭藝林盛軌”的目的

現存于甘肅省圖書館的文溯閣本《四庫全書》,因其未曾影印且深藏府庫,世人難以窺其全貌。本人因工作關係查閲到甘圖《文溯閣四庫全書清點册》,此書目是1966年甘肅省圖書館與遼寧圖書館爲交接文溯閣本而製作,至今依舊是文溯閣本保存與整理的重要依據,且能够直接反映文溯閣本《四庫全書》部分真實情況,具有一定的學術參考價值。《文溯閣四庫全書清點册》(以下簡稱“清點册”)共三百四十七頁,現以第一頁爲示:

類别:經部易類(4號以下)

本人將《清點册》與《四庫全書總目》 、《文淵閣四庫全書分架圖》(目前影印刊行的僅有文淵閣本所附分架圖,故文後所提分架圖皆爲《文淵閣四庫全書分架圖》)進行校對:文溯閣本《四庫全書》排次與《總目》題名次序大有不同,其中乾隆對《總目》重新編次的痕跡表露無遺 ;而與文淵閣本在排次上的差異並不大。那麽七閣排架是否爲統一標準,如若爲統一標準,造成文溯閣本《四庫全書》排次差異的原因又有哪些?這些將是本文要探討的主要問題。

一、七閣統一排架

根據《辦理四庫全書檔案》所載,七閣《四庫全書》排架次序乃是經由乾隆皇帝親自裁定,方發送諸閣:

軍機大臣奏謹將四庫全書分架圖册夾簽呈覽片

乾隆四十九年五月

查四庫全書排架,係依照編目體例,每部以類爲次,史部内《御批通鑑輯覽》一書,不但各卷評語均出聖制,其中綱目大書分注,亦一本睿裁,是以敬謹列入史部編年第七、第八架。至聖祖仁皇帝《御批綱目》,係就原書冠以評語,是以與《評鑒闡要》一體録入史評類中,令列史部第三十三架。謹將分架圖册夾簽呈覽。謹奏。

當文宗、文匯、文源閣本抄録事畢送藏儲地時,這份《分架圖册》又隨著全書發送至南三閣,以便書籍上架排次:

浙江巡撫琅玕奏請飭鹽道確估商人已裝各書工本費用令陸費墀交納片

乾隆五十二年七月十二日

查四庫全書前已領回二千餘本,遵照全書處發來分架圖及做成書匣並綢面顔色、面簽各項式樣,飭令該商人等設立總局,敬謹辦理,現已有裝潢齊全者。

可知,南三閣所據《分架圖》爲四庫館全書處所配發。

七閣分儲過程中,如因撤改、復校造成的次序變更,均需及時上報四庫館,用以修改内廷所藏《分架圖册》:

盛京工部侍郎成策等奏校勘文溯閣書籍事竣摺

乾隆五十五年七月十二日

……再,書籍次序,既經更改,所有御案前陳設之《總目考證》、《分架圖册》,均應另繕,亦經陸錫熊帶回辦理。此外尚有革任侍郎陸費墀,另造分架檔四本,係預備曬晾書籍時檢查歸架之用,亦一併交陸錫熊照式另辦一分,隨書發來,合併陳明。爲此謹奏。

及至嘉慶時續補書籍送藏七閣,仍舊注重統一排架,並且武英殿對《四庫全書分架圖》改動較大的卷册還抽换另做,“准現在辦理《聖製詩文集》及《欽定八旅通志》等書七份,呈覽後,交懋勤殿用寶。仍交武英殿按照舊例將文源、文津、文溯三閣。書用分色綢面,裝潢繕簽,按新辦排架圖式依次歸架……史部、集部排架圖二册,均須抽换”。

李希泌曾在1981年4月16日發表在《讀書》雜志上題名爲《陳垣與〈四庫全書〉》的文章中提到:“陳老曾對全書的排架進行過縝密的研究……文津閣的排架和文淵閣基本相同。”文瀾閣本《四庫全書》屢遭磨難,現據《文瀾閣四庫全書板況一覽表》 對校,其與文淵閣本排次一致,但因其經過後世多次鈔補,其目録次序僅做參考。

清帝向南北七閣頒發《四庫全書》,是意欲彰顯其統領寰宇推崇文治的雄心。他們格外重視七閣協同辦理事務,不但零種抄寫、禁書抽换、書籍裝潢等力求一致,而且排架順序以《四庫全書分架圖》爲欽定依准。文溯閣本《四庫全書》雖未影印刊行,但筆者通過校對清點册發現,其與《四庫全書分架圖》次序基本一致,偶有顛舛,後文詳述。故而,七閣藏書樓的建制雖順應南北地理氣候差異有所不同, 但依據以上史料,筆者以爲七閣排架次序確爲一致。

二、《文溯閣四庫全書清點册》與《四庫全書分架圖》

排次差異

本人對校《文淵閣四庫全書分架圖Ⅱ》(横式)與清點册,發現其中有五十三處不同,羅列如下:文淵閣四庫全書分架圖與文溯閣四庫全書清點册次序差異表

續表

續表

細究這五十三組排次差異,可分爲三類情況:

第一類,同一函内不同零種前後次序混亂。五十三組排次混亂中有四十八組屬於此類。

第二類,一函以上零種次序不同:編號42。

第三類,《四庫全書分架圖》限於圖册篇幅,不繪出函盒内卷數較少的書籍題名:編號5、19、28、29。

三、排次差異原因

(一)多次移置之誤解

在七閣依據統一的標準排架之下,文溯閣本《四庫全書》庋藏實況與《四庫全書分架圖》對比依舊存有五十三處不同,這些不同可以稱之爲“排次混亂”,探究排次混亂的原因,最先使人産生誤解的便是文溯閣本多次移置儲地所造成的。

自乾隆五十七年四月第二次復校結束,全部書籍排次上架, 現已知的文溯閣本移置儲地有十三次,如下表:

續表

梳理文溯閣本多次移置儲地的歷史,可以發現移置易造成零種闕卷。依據《清點册》所示,其中有民國鈔補書十七種八十九卷,與《文溯閣四庫全書要略及索引》附録六《文溯閣全書抄補書名表》 所録一致,抄補書籍的前後次序並未混亂。

清廷庋置《四庫全書》時,便注意到排架問題。文溯閣原配書架,每架均刻有“四庫全書×部第×架”字樣,此與《四庫全書分架圖》册頁所繪相匹,便於查閲,也便於日後曝書排次順架。每函之外,均配有楠木函盒,函盒上從右至左錯落陰刻“欽定四庫全書第××函×部”後刻此函内零種題名。

雖然自第五次搬遷起,原配書架便與書分離,但楠木函盒與《四庫全書分架圖》隨附全書歷經顛簸從未分離。文溯閣本輾轉多地,並無借閲歷史。可知排次混亂問題,並非主要由多次移置所導致。

(二)曝書之誤解

《四庫全書》裝幀極精,楠木函盒防鼠蟻蟲蛀。即使這樣,乾隆帝仍仿宋制,安排每年仲夏曝書晾曬:

案宋代秘書省每歲於仲夏有曝書之會……今四庫全書次第繕竣,應請俟書成安設以後,參仿其制,每歲五、六月内,提舉閣事大臣會同領閣事大臣定期奏請曝書,令直閣校理各員咸集,公同啓閣翻晾,用昭鉅典。惟是全書卷帙繁重,必須明習故典者,方可排次清釐,似非内府員役所能幫同整比。查宋制秘書省,又有檢閲文字官,係不常置。應請酌仿其制……令其於檢曝書籍時,詣閣隨同點閲,更足以昭慎重。

即使是排架順次,也須得“明習故典者,方可排次清厘,似非内府員役所能幫同整比”,文溯閣本遠離京城,便就近安排盛京當地官吏負責曝書:

呈爲曬晾書籍預爲訂期諮行

嘉慶十六年七月

查得乾隆四十八年五月初二日……爲遵旨派員經管書籍……查奉天府府丞兼提督學政一缺,例由進士出身之員補放。現任府丞蔣良騏學問優長,辦事認真,所有文溯閣書籍即令經管。又查現任奉府治中張鳳鳴由舉人出身,平日留心學問,亦堪隨同……現令二員與陸費墀一同檢點函册……閣書關係甚重,必應隨時檢看,並每年由匣曬晾,均須定有專官。擬即令此二員經理。

這段舊檔隨後記載了直到嘉慶時,文溯閣本仍然沿襲舊制選派當地官吏至少進行過四次晾曬:

今值曬晾之期,相應諮行……到日以便預備可也。爲此上呈。(文後有“嘉慶十七年七月”“嘉慶十八年七月”“嘉慶廿一年七月”“以上三年皆與上十六年七月同”字樣。)

《四庫全書》在裝潢上全部采用朝前開口的楠木函盒,垂直插在口邊槽中的面板可向上抽拉。函盒内,上下各襯一塊夾板,書册平放夾板間且書口朝外,夾板束以綢帶。既是“由匣曬晾”,這樣的裝幀形制在晾曬時,既降低了每年曝書的工作量,函盒内的次序又不會被打亂,因此曝書也並不是造成文溯閣次序混亂的主要原因。

(三)裝函顛舛

排次問題中,一函之内發生混亂的情況是爲多數。這類次序問題的原因,應爲纂修四庫時,總校官陸費墀負責北四閣裝函排架時的散漫態度,致使零種顛舛。

“四閣陳設全書,一切裝函排架事宜,俱係陸費墀一手承辦。”他爲圖省事“凡係巨帙,俱挨次裝匣,凡係零帙,不論朝代門類,將數種合爲一匣,以省配搭之煩,遂致紛紜錯亂”

裝函錯亂並不容易核查,紀昀在復校文津閣書籍排架時,只得“逐種抽出,歸還原次,須通盤合算,一一設法插補,方能與流號數目相符”。即使紀昀如此大費周章找出排次錯舛,但順次之後更加難辦的是:零種厚薄不匀,本應是一函内的零種,有些太厚,有些太薄,並不一定能够按照《欽定四庫全書分架圖》庋置。紀昀爲節省開支,先測量一匣内所有零種的尺寸,根據薄厚,添加或抽取襯紙。若依舊無法裝入,則尋找合適的舊匣,改刻匣面題簽,“臣現在將錯亂之書,先行按次排定,然後比量尺寸,照原匣數目另自搭配。分函其間,或應抽襯,或應入襯,或應將書匣增減分寸,務期整齊順序,不見拆補之痕。其不動原匣,但换匣面者,臣亦將應换字樣一一標注,仍按架排順”。這樣經他重新排架的書籍,“雖所换匣數較多”,但因爲“或彼此互换,或高匣改低,俱可斟酌充用。偶有不能相合者,亦可作續入各書之空匣,不致棄捐一轉移間”。修修改改之間,並不用添置太多新書匣,乾隆稱贊紀昀辦事能力很强,“不料竟能如此”

紀昀帶領館臣們不斷地復校書籍,他已經認識到文津閣《分架圖》需要做調整修改,爲發揮分架圖的實用性能,務必要使分架圖與庋置實情相合。“請敕下軍機大臣,將臣所改之單與吴裕德所改之圖比較異同,詳加酌核,務使移書增匣,不致兩歧。” 而修改後的文津閣分架圖又成爲底本,依此修改御前陳設分架圖及其他三閣分架圖。“臣今擬即將文津閣架圖目録先行抽换。其抽改之頁,臣帶回京中,以便照改三閣架圖目録。所有宫殿陳設目録,臣回京亦一一注出,敬謹修改,以歸畫一。”

《四庫全書》這樣一部體量巨大的叢書,文淵、文源因位於京城,其復校人員甚衆,前後耗時也近半年。即使離京不遠的熱河文津閣,紀昀如此認真地復校,前後兩次也耗費了七個多月,尚且難清其誤。而文溯閣遠在盛京,其復校又最晚進行 ,名義上的兩次復校,其實只有一次比較認真,其復校結果就更加比不上其他三閣的品質了

總纂官陸錫熊參閲前三閣全書的校閲經驗,自乾隆五十五年三月正式開始復校 ,所帶復校人員並不多,但四個月後便全書校畢 。“臣總司核簽,仍兼分閲,與詳校之劉權之、鄭際唐、關槐、潘曾起、翁方綱等,每人應分一千餘函。謹將各書逐段匀派,按股鬮分,以專責成而均功力。”

他們校對的主要内容爲書中的脱衍錯訛,“除脱文錯簡隨時改正外,查出遺漏繪圖者……脱寫全卷者有……脱寫原目敘録者有……” ,陸錫熊將排架順次事務,交由中低級文書負責,“再查文溯閣書函,應照三閣新定架圖重行排次,所有改匣、刻匣、撤襯、加襯各事宜,經臣隨時督同武英殿派出之主事三寧、筆帖式永清等分頭辦理,現在亦已一體改刻裝釘完竣”。他只是負責從旁監督,並未像紀昀一樣親力親爲。

僅以遼寧省圖書館與甘肅省圖書館交接文溯閣本《四庫全書》時所統計的資料,文溯閣本總計六千一百四十四函 來算:復校文溯閣爲期四個月,每函假如僅取用一次,這兩位小吏,每天負責歸架的函盒多達五十一盒,取函再歸架至少一百〇二次,更不用提他們還需負責“改匣、刻匣、撤襯、加襯”各項雜活,可以想見他們負責將陸錫熊等人核查的“違礙”書籍歸架排順尚且工程浩大,而這四十八組零種排次皆位於一函之内,又無抽换問題,文書吏對它們再行順次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奴才成策、奴才福保日同陸錫熊照依新改架圖次序排定,務使書名前後與匣蓋所刻流水相符,方行歸架,已於十二日將交出各書陸續入架訖。” 最終核驗時,陸錫熊最爲關注的是函號是否與《分架圖》相符,“臣現在會同副都統成策、府丞福保赴閣,將歸架各書親自監閲,按照改刻匣面流水逐函詳檢,通加妥協排定” 。對函盒内零種排次核驗並不嚴謹。

七閣統一由陸費墀負責裝函排架,裝次混亂已爲共識。紀昀在復校文津時,查出非常多的排架錯誤,還對零種書匣進行了修改調换。陸錫熊在復校文溯閣時,雖也涉及到抽换書匣,但主要精力在於校對出書中字句“違礙”之處,以及繕寫時的脱衍錯訛 。排架事宜則督同他人協辦。第二次復校,陸錫熊中途染病,卒于盛京,致使第二次復校草草了事 。加之盛京離京較遠,乾隆帝並不能像閲覽其他内廷三閣一樣隨時查驗,故而清廷對文溯閣本《四庫全書》函盒内混亂的零種顛舛核閲並不嚴謹。

日後晾曬、移置文溯閣本,不會影響一函内書籍的次序排布,多達四十八處零種次序顛舛當主要爲陸費墀裝匣所誤,並遺存至今。

第二類排次問題中,僅有編號42一處。《文淵閣四庫全書分架圖》將《端平詩雋》與《本堂集》末卷合爲一函。《清點册》中將《端平詩雋》四卷置於《潛山集》十二卷之後。但《端平詩雋》函號爲4752,《本堂集》函號爲4750—4752,《潛山集》函號爲4757 。足見其確與《本堂集》末幾卷位於一函之内,《竹溪鬳齋》(《四庫全書分架圖》與《總目》題名爲《鬳齋續集》)函號4753—4754,處於《端平詩雋》之後,此段排架次序與《四庫全書分架圖》一致,不能視爲排次混亂。《清點册》將《端平詩雋》置於《潛山集》之後,其原因當是《清點册》造册之初,對金本《提要》有所參考,《本堂集》《竹溪鬳齋》《潛山集》爲《文溯閣四庫全書提要》第九十六卷末三種,而《端平詩雋》提要卻插於第九十七卷之末,所以導致《清點册》如此排列。

編號5、19、28、29,爲第三類排次問題。核查文淵閣本《四庫全書》,此類書籍盡在册中,與文溯閣次序並無二致。這類情況,經考訂並不能視爲文溯閣次序混亂。

文溯閣本《四庫全書》庋藏歷程頗多曲折。其排架次序雖看似不甚重要,卻是一部巨書數百年來整理保存的大事。對於《四庫全書》來説,其題名排次更是體現清代目録學批評思想和清代學術思想發展軌跡的實證。清廷對南北七閣《四庫全書》力求裝幀嚴整,排架統一,顯示了一個統一王朝的恢弘氣象。閣書遭陸費墀倉皇裝函,又因文溯閣離京甚遠,復校不嚴,致使零種次序顛誤遺留至今。但文溯閣本幾乎保持了原書原貌,除去在保護這部巨書時貢獻極大的有識之士的努力之外,修纂時隨書配發的《四庫全書分架圖》與分藏時所裝楠木函盒都發揮了重要作用。這對今人保存整理古籍極具借鑒意義。本文主要依據爲甘肅省圖書館《文溯閣四庫全書清點册》,如有遺漏不足之處,還請批評指正。

【作者簡介】

田競:蘭州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與批評專業博士研究生,蘭州大學國學研究中心講師。 SnEhskC3Wxewx1UDx9vCpyfrcV+sDAINOgpSDhUSEeCLNEZV4K56jV0bV2Qgi0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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