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肝病包括慢性迁延性肝炎、慢性活动性肝炎、肝硬化等,大多迁延难愈,气滞、瘀血、痰浊等聚于体内,耗伤正气,故常见多脏腑俱损,而非一脏受伤。无论是肝脾失调抑或是脾肾同病,关幼波常采用调理中焦脾胃、充养气血之补法恢复正气及其他脏腑的正常生理功能。他强调扶正为主,祛邪为辅,不轻易施用破血消痞之品及苦寒伤胃之药,尤重视调理脾胃,以达到“有胃气则生”的目的。
慢性肝炎若失治、误治,常发展为肝硬化,失代偿期可见腹部胀满、下肢水肿等。对此诸多医家常用攻下之法,关幼波则提出补气利水之法,强调治水非一味攻伐。他常用大剂量黄芪治疗,最多可用至120g。黄芪有补气健脾、升阳利尿、固表托毒的功效。黄芪利水之法源于张锡纯的《医学衷中参西录·黄芪解》,其利水作用主要在于其能补益中焦之气,恢复脾之升清降浊之功,使清气得升,浊气得降。关幼波亦善用旋覆花、代赭石,两药均有理气化痰之功,适用于一切气机不畅、病于中上二焦之症。慢性肝炎患者病位在肝,常见肝气横逆,引起胃气上逆,症见呃逆、嗳气、胃脘闷堵等。若肝气夹痰,他常以二药调理气机,化痰消痞,恢复脾胃升降功能。《脾胃论》阐述了“肝之脾胃病”,并结合《内经》系统论述了肝与脾胃的关系,提出了抑肝扶脾法。关幼波遵循李东垣之思想,在应用益气健脾药(黄芪、党参、炒白术等)的同时,常加入佩兰、藿香等风药芳香化湿醒脾。针对肝肾不足、脾肾两虚之证,关幼波擅用乌鸡白凤丸。此方为龚廷贤所创,用于治疗月经不调等,关幼波则常将此方用于慢性肝炎后期,湿热之邪耗伤阴血,致肝肾不足等症。他常嘱患者在中药汤剂的基础上加服1丸乌鸡白凤丸,以调理气血,滋补肝肾,使阴阳互生,肾阳得充,脾阳得养。经过多年临床总结,他创立了“健脾舒肝丸”“滋补肝肾丸”等,强调扶正为主,祛邪为辅,以调理脾胃为用药基本法则。
【验案举隅】
患者,男,40岁,1990年9月18日初诊。
主因“右胁肋疼痛反复发作1年余”就诊。患者1年前患急性黄疸型肝炎住院治疗,出院后复查肝功能时有波动,始终未恢复正常。现自觉右胁肋疼痛,波及胸部,因情绪变化加重,四肢无力,纳食不馨,精神差,时而大便干结,尿黄。舌淡,苔白,脉沉弦。辅助检查:乙型肝炎表面抗原(HBsAg)阳性,谷丙转氨酶(ALT)510U/L,胆红素25.65mmol/L。
西医诊断:慢性乙型肝炎。
中医诊断:胁痛。
辨证:肝郁脾虚,兼湿热之证。
治则:疏肝解郁,健脾利湿。
处方:党参10g,茵陈15g,藿香10g,杏仁10g,橘红10g,焦白术10g,旋覆花10g,赭石10g,牡丹皮10g,赤芍15g,草河车15g,白芍15g,丹参10g,川续断15g,木瓜10g,泽兰15g,五味子6g。20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
二诊:药后精神、饮食均好转,但右胁肋仍疼痛,大便偏干,尿黄,脉沉弦。复查肝功能ALT 180U/L,胆红素恢复正常。上方减焦白术、杏仁、牡丹皮、丹参、泽兰、川续断,加当归10g,酒黄芩10g,醋柴胡10g,香附10g。继服30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
三诊:药后胁痛减轻,纳食欠佳,ALT 250U/L。嘱继服原方1个月。
1991年1月14日四诊:ALT降至170U/L,HBsAg(-),纳食量增加。嘱继续服药1个月,1991年2月复查肝功能恢复正常,余症消失。
按语: 肝气郁滞于内不得疏发,横逆犯胃,致使胃气上逆,脾失健运。方中党参、焦白术健脾益气;旋覆花、赭石降逆和胃,恢复脾胃升降功能;藿香、茵陈清利中上二焦之湿,以上六味药调理中焦。患者初诊胆红素轻度升高,中医学认为黄疸的发生离不开湿热之邪,尿黄、便干均为湿热之象,故方中加入了牡丹皮、丹参、泽兰、赤芍活血凉血,柔肝养阴,清泄余热;木瓜、白芍通络平肝;草河车清热;五味子酸敛,共奏解毒保肝降酶之功。二诊仍胁肋疼痛,若减过多凉血药物,恐其伤及脾胃,故加入疏肝养肝之品,以柴胡、香附疏肝理气,当归养血柔肝,使肝之体用同调。三诊时虽ALT较前升高,但胁痛较前缓解,考虑此时肝气得疏,脾胃之气有所复原,正气得以充养,驱邪外出,属于邪正交争过程,故继续原方服用,直至肝功能下降正常。此时,若一味应用苦寒之药,会耗伤正气,反不能驱邪外出。
关幼波认为,湿热是黄疸发病的主要原因,但湿热羁留气分不一定出现黄疸,只有瘀阻血脉才会导致黄疸,即所谓“湿热相搏,瘀阻血脉则发黄疸”。若湿热蕴毒,鸱张弥漫,则黄疸益甚,而成急黄、瘟黄之势;若脏腑功能失调,湿热凝痰,瘀阻血络,则黄疸更加黏滞难解。
黄疸的发病过程突出表现为“毒”“瘀”“痰”的特征,所以关幼波主张在采用清热利湿基本法则的同时要注重解毒、活血、化瘀这三个要点。用药时他多使用茵陈、藿香、佩兰、杏仁、橘红、丹皮、赤芍、泽兰、连翘、草河车、六一散等。若感受寒湿之邪,或脾阳素虚,感受湿邪,湿从寒化,以致寒湿凝滞,瘀阻血脉,痰湿阻络,胆汁不循常道而行,渍于肌肤而发黄疸,他主张温化寒滞,利湿退黄,活血化瘀。常用药为茵陈、苍术、白术、附子、桂枝、干姜、赤芍、白芍、泽兰、茯苓、泽泻等,其中苍术、白术、茯苓、泽泻健脾利湿化痰;赤芍、白芍、泽兰活血化瘀。
【验案举隅】
刘某,女,43岁,因身黄、尿黄5周多于1998年4月21日就诊。
患者5周前因出现肝区痛、上腹不适注射止疼针(具体不详),3天后出现面目发黄,尿黄,伴胃脘隐痛,1次陶土色大便,到传染病医院住院诊治。检查HBsAb(+),HBeAb(+),HBcAb(+),甲型、戊型、丙型肝炎病毒病原学检查均为阴性。B超示肝弥漫性病变,胆囊内胆汁淤积,脾稍厚,肝内外胆管无扩张。住院1周未明确诊断,黄疸继续加重,遂出院找中医专家口服中药治疗。1个月后病情仍未见起色。
关幼波接诊时,患者面色黄暗,巩膜金黄,两胁胀满,胃脘堵胀、食后加重,呃逆,纳差,大便干、费解,尿色赤如茶,乏力,舌质暗,苔白稍厚,脉沉。生化检查ALT 46IU/L,总胆红素(TBIL)410.4μmol/L,直接胆红素(DBIL)294.1μmol/L,碱性磷酸酶(ALP)131IU/L,总胆汁酸(TBA)150mmol/L,谷草转氨酶(AST)67IU/L。
诊断:黄疸。
辨证:肝胃不和,湿痰阻滞。
治则:疏肝和胃,利湿清热,化痰活血通络。
处方:茵陈、泽兰各20g,党参、醋柴胡、旋覆花、生赭石、杏仁、橘红、藿香、白术、黄芩、香附、金钱草、草河车、车前子、藕节各l0g,白蔻仁6g。7剂,水煎服,日1剂。
药后胁胀、呃逆减,仍纳差、脘堵,黄疸如前。前方加茅根30g,赤芍、白芍各15g,郁金、炒莱菔子各10g。14剂,服法同前。
药后身黄、尿黄明显减轻,脘堵、胁胀消,纳食恢复,面色渐转明亮。复查TBIL68.2μmol/L,DBIL54.1μmol/L。后加生黄芪皮由30g至120g,联合冬虫夏草5g,西洋参10g同服。
半月后黄疸尽退,纳食正常,面色红润,复查TBIL17μmol/L,ALT、AST均正常,以益气养阴、滋补肝肾之剂调养巩固,患者痊愈。
按语: 关幼波认为,湿热相搏,入于血分,阻滞血脉,逼迫胆汁不循常道,外溢浸渍肌肤则发为黄疸。湿热蕴毒凝痰,瘀阻血络,黄疸愈甚难消。《素问·调经论》云“病在血,调之络”,血分病变当从络脉入手进行治疗。据此关幼波提出,“治黄需解毒,解毒黄易除;治黄必治血,血行黄易却;治黄要治痰,痰化黄易散”,在前人利湿解毒退黄的基础上,强调化痰活血通络为治疗黄疸的基本治疗原则。方中黄芩、草河车、金钱草、茵陈清热利湿解毒;旋覆花化痰降逆;杏仁、橘红化痰和胃;党参、白术健脾燥湿;藿香芳香醒脾化湿;车前子利水湿;泽兰、郁金、藕节、香附、醋柴胡疏肝理气,活血化瘀。诸药合用,共奏疏肝和胃、利湿清热、化痰活血通络之功。
关幼波治疗脂肪肝遵循湿痰是基础、气血为枢机、病理特点是痰瘀、病位特点是络病、虚证辨证以治本、先期预防最重要的原则。早在20世纪70年代,他就提出脂肪肝的形成属于湿浊凝痰,痰阻血络,治疗应从痰湿论治,并确立了祛湿化痰、疏肝利胆、活血化瘀、以化痰为重点的基本法则,制定经验方:青黛10g,明矾3g,决明子15g,生山楂15g,醋柴胡10g,郁金10g,丹参12g,泽兰12g,六一散15g。
随着疾病谱的不断变化,饮食劳逸、精神情志作为脂肪肝的发病因素逐渐取代了感染性疾病而占据优势。关幼波不断总结治疗经验,后期临床常使用橘红、杏仁、旋覆花、生赭石、白术、茵陈、黄芩、白梅花、藿香、党参、白蔻仁等药物。
关幼波治疗脂肪肝强调辨证施治,其中特别重视气血辨证。脂肪肝的形成多因饮食不节,日久过食膏粱厚味,饮酒过度;或久病体虚,脾气虚而失运;或久坐少动,情志内伤,疏泄失司,日久脾气滞而少健运;或感受湿浊毒邪,脾气困而难运;或气虚、气郁,使气机运行滞涩,水谷精微运化输布不利,停而生湿,聚而成痰,湿痰日久,深入血分,积于肝脏,壅滞肝胆,血行不畅,痰瘀互结,阻于肝络而成。该病发病于气,气滞而湿聚;受病于血,湿痰入血,阻滞脉络,病机转化由气入血。基本病机为湿聚痰凝,痰阻血络。治疗宜从痰湿论治。关幼波治疗脂肪肝一方面行气益气,芳香祛湿化痰,治疗气分之痰,常用橘红、杏仁、柴胡、旋覆花、生赭石、香附、白术、白梅花、藿香、党参、黄精、白蔻仁等药;同时活血补血,养阴祛湿化痰,治疗血分之痰,常用白芍、赤芍、泽兰、生山楂、当归、藕节、丹参等药。
脂肪肝由气机运行阻滞,湿痰内生,湿痰入血,积于肝脏,壅滞肝胆,血行不畅,痰瘀互结,阻滞肝络而成。关幼波认为,治疗应从痰瘀论治,调气化痰活血。治“痰”——痰气同治,治“瘀”——气血两调。痰气同治惯用杏仁与橘红、旋覆花与生赭石这两组对药。
杏仁苦,温,能够下气止咳平喘,和胃润肠消痰。橘红辛、苦,温,能够行气消食宽中,散寒燥湿化痰。两者合用,辛开苦降温通,可行气宽中,升降旁达,调畅气机,断生痰之源;苦燥温散,燥湿化痰,祛已成之痰,共奏理气化痰之功,用于痰气交结病在气分之轻症,无论外感引起的有形之痰,还是久病、疑难重病导致的无形之痰皆可使用。
旋覆花苦、辛、咸,微温,能够下气散结,涤痰开胸,消痞行水,以宣为主。代赭石苦,寒,色红入血分,能够镇逆气,降痰涎,平肝热,以降为要。两药合用,苦辛通降,既调理气机,有升有降,又化痰消壅,有宣有化,为理气降逆、活血化痰的一对良药,用于痰气交阻病在血分之重症。
两对药痰气同治,体现了关幼波“治痰必治气、气顺则痰消”的思想,临床两组相合而用则作用更强。
关幼波临床善用调理气血的药,如白芍、柴胡、赤芍、泽兰、香附、白术、当归、黄精、藕节、丹参等,其中泽兰与藕节为理血治瘀常用对药。泽兰辛散肝郁,芳香舒脾,活血散结通络,善统左右肝脾之血,活血不伤正,养血不滋腻,药力横向作用,对“门静脉循环障碍”有通达之力。藕节入肝、肺、胃经,入肺可升,入胃能降,能行上下通行之血。其通而有节,止中有行散之意,散瘀止血,凉血养血,利水通经,兼有开胃之长,为血中气药,气血兼行。泽兰合藕节,通行全身之血,药性轻灵平和,行血不动血,活血又养血,适用于气滞血瘀的一切证候。
关幼波认为,脂肪肝湿浊内生,聚而成痰,日久入血,积于肝脏,血行不畅,痰瘀互结,阻滞脉络。初病在脉,久而由脉及络,发生传变。肝络损伤,肝体失养,久渐枯萎,形成肝纤维化、肝硬化。因此,治疗伊始,理气化痰活血应强调通透脉络,要顺其性,时时注意疏通,注意保护肝体,恢复肝功能,防其传变。“通”为辨治脂肪肝的主要特点。
“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关幼波认为,“虚”首先要辨证,抓住疾病的本质,分清因果,辨明是“因病而虚”还是“因虚而病”,从而决定下一步祛邪与扶正的先后与主次关系,做到治病求本。“因病而虚”治疗以祛邪泻实为主;“因虚而病”治疗以补虚扶正为主。脂肪肝“因病而虚”多由情志不舒、肝郁气滞所致,治宜疏肝理气,养血柔肝,药如白芍、柴胡、橘红、杏仁、旋覆花、生赭石、香附、当归、藕节、丹参;湿热外受者则清利湿热,药如橘红、杏仁、柴胡、旋覆花、生赭石、赤芍、泽兰、香附、茵陈、决明子、黄芩、白梅花、藿香、生山楂、白蔻仁、草河车、金钱草。“因虚而病”见脾虚湿盛者,药用白术、白梅花、藿香、党参、黄精、白蔻仁、生黄芪;气阴虚、肝肾不足者,药用白芍、决明子、黄精、当归、丹参、川续断、麦冬、五味子、生黄芪、北沙参、牛膝、西洋参等。
“未病先防,已病防变”是关幼波治疗脂肪肝的理念之一。他根据脂肪肝气失运化、湿聚痰凝的基本病机,根据脾为生痰之源,调配了爽心茶。其主要成分有代代花、橘红、菊花、砂仁、青茶等。其中代代花疏肝理气,健胃化痰消胀;橘红消食理气宽中,燥湿健脾消痰;菊花清热平肝解毒;砂仁芳香化湿,善理脾胃之气滞;青茶清肝,降血脂。该茶口味清香,可醒脾疏气,和胃解胀,祛湿化痰,清除食火。特别适用于暴饮暴食者,饭前饭后饮用尤佳,不仅可以预防脂肪肝的发生,对脂肪肝患者也有一定的治疗作用。如伴高脂血症者,可以决明子10g,生山楂10g,开水浸泡,代茶饮;或决明子90g,生山楂90g,鲜姜10g,米醋500mL,封口7日,每天5mL,日服3次。坚持服用,对降低血脂、预防脂肪肝的发生均具有一定效果。
关幼波认为,肝硬化腹水是久病体虚、正不抗邪、水湿内停所致。本病正虚为本,邪实为标。治疗本病,他主张见水不能单纯利水,除应注重补气健脾、疏利三焦以利水外,更要重视活血行气化痰在利水中的作用。因为在腹水形成的过程中,肝郁气滞、气血不畅是水湿停聚的重要环节,湿热凝聚结痰,痰阻血络,则血滞瘀阻,水湿难消。所以他常用补气活血化痰药治疗,药如生黄芪、当归、赤芍、泽兰、红花、益母草、水红花子、藕节、杏仁、橘红;行气活血化痰,加枳壳、木香、香附、郁金;活血化痰软坚,加生牡蛎、鳖甲、地龙、王不留行、阿胶、五灵脂;兼血热者,加牡丹皮、赤芍、白茅根;无热象,酌加肉桂、生姜、干姜、桂枝,以助温运活血,通阳利水;有痞块积聚,加养血柔肝、养阴软坚之品,如当归、白芍、阿胶、鳖甲、龟甲,即所谓欲软其坚,必先柔其性,而很少用三棱、莪术等攻伐破瘀之属。
【验案举隅】
患者,男,65岁,2003年3月25日初诊。
有肝硬化病史6年,曾因胃底静脉破裂出血于附近医院急诊抢救。主诉纳差、两胁胀痛半年,伴气短、乏力,腹胀,双下肢水肿,小便频,大便稀,舌暗红、有瘀斑,苔白腻,脉沉。腹部B超示肝硬化,门脉高压,脾大,腹水。
中医诊断:鼓胀。
辨证:气虚血瘀,水湿内停。
治则:健脾益气,活血化痰,利湿消肿。
处方:生黄芪30g,党参15g,旋覆花10g,煅赭石10g,黄芩10g,炒白术15g,茵陈15g,蒲公英15g,杏仁10g,橘红10g,丹参20g,泽兰30g,当归10g,杭白芍10g,炙鳖甲30g,煅牡蛎30g,香附10g,厚朴10g,大腹皮10g,生姜3g,车前子10g。水煎服,日1剂。
患者服药半个月,诸症减轻,水肿消退。继以益气扶正、活血化瘀、软肝散结法遣方用药。患者坚持服药,随访1年,未见肝硬化并发症发生。
关幼波认为,尽管胃脘痛的病因有气、血、寒、热、湿、食、痰之分,但就临床所见,以郁怒伤肝、气机郁滞、横逆犯胃者多见,总的病机是胃失和降,气机阻滞,故理气和胃为胃脘痛的主要治法。他擅用旋覆花、生赭石、杏仁、橘红、木瓜、香附、砂仁等。旋覆花、生赭石均有理气降逆化痰之功,适用于一切气机不畅、病位在中上焦之症;杏仁、橘红有理气和胃、化痰润肠之功,对气郁痰阻之象用之甚妙;木瓜一般用于治疗风湿痹痛、吐泻转筋之候,有舒筋和络之效。关幼波认为,该药理气化湿和胃之功也著,盖机体津液运行和输布正常贵乎气道通畅,气行则湿化,气滞则湿生,所以与香附相须,可充分发挥理气和胃化湿作用;砂仁和胃之力自不待言。
关幼波善于治血化痰,不仅用于肝胆疾病,也用于大部分临床杂病。他认为,气行血行,血瘀气滞。病之形成必由气及血,气不行则血也不畅,气滞则痰生,瘀血互结,使疾病难以向愈。所以,血行痰化则气行通畅,气机运行则诸脏功能恢复正常,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他用药多选旋覆花、生赭石、杏仁、橘红理气化痰,同时用当归、白芍、丹参、延胡索以活血。旋覆花、生赭石、杏仁、橘红之功用详如前述;当归则善于养血活血,可用于一切与血有关之疾;白芍养肝阴,活血以止痛;丹参重在活血以养血,祛痰以生新,古有“丹参一味,功同四物”之说;延胡索在疏肝的基础上以活血。气行血行,血畅气通,可见活血之法绝非单纯活血,必在活血的同时辅以其他治法,如此效果才能显而易见。
胃为六腑之一,水谷之海。“六腑传化物而不藏”,以通为用,以降为顺,不降则滞,反升为逆。叶天士也云:“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因此,治胃之关键在于胃之通降。降则生化有源,出入有序;不降则传导失职,壅滞为痛为患。然“通”字之意须全面理解。痛有暴、久之分,又有气、血、寒、热、湿、食、痰之异及虚、实之别,故辨证求因,审因论治,不必囿于一法一方。正如《医学真传》云:“夫通则不痛,理也。但通之法,各有不同,调气以活血,调血以和气,通也;下逆者使之上行,中结者使之旁达,亦通也;虚则助之使通,寒者温之使通,无非通之之法也。若必以泄下为通,则妄矣。”关幼波善用的理气和胃、活血化痰、消食导滞、健脾益气等法,皆寓有一个“通”字。
关幼波常说,疾病辨证治疗除应注意气血寒热外,更应分析虚实之不同。虚虚实实乃治病之大戒。虚又有因病而虚和因虚而病之分。虚实的主次关系在每个患者的发病过程中又有区别,或以虚为主,或以实为主,或虚实并重。如何正确处理扶正与祛邪的辩证关系是治疗的关键。关幼波初步认为,因病而虚多表现为由实转虚的过程;初期多表现为以实为主,此时多须祛邪,治疗原发疾病,即以治本,邪祛则正安。疾病进一步发展则会出现虚实夹杂的情况,若正气尚支,则治以祛邪为主,兼以扶正;若正虚邪弱,则以扶正为主,祛除余邪为辅,扶正以助祛邪,祛邪即为扶正。当疾病后期,患者往往正气不支,有欲脱之象,此时又急当扶正救脱为先。当然因病致虚并不都是由实转虚的典型过程,也有其他情况。因虚致病很多为素体禀赋不足,加之兼感外邪,正气不足,功能不健,而产生所谓“实”的病理产物,多表现为虚实夹杂之候,此时就应虚实兼顾,且以扶正为主治本。总之,要体现中医“急则治标、缓则治本”的原则。
关幼波认为,中医必须充分发挥其辨证论治及整体观念的特点,但也不是完全排除西医学知识,应灵活掌握辨证与辨病,首先要注重辨证。如对于溃疡病,关幼波认为,溃疡形成之前,病在气分,多表现为肝郁气滞、胃失和降之象;溃疡既成,则病在血分,辨证多为肝胃不和,气滞血瘀,痰阻血络,疼痛多表现为固定不移。此时他多在理气和胃的同时加以养血活血,并用阿胶珠、白及、三七粉等药研末装胶囊让患者吞服,以保护胃黏膜,促进溃疡面愈合。这就是辨证为重点,辨病为辅佐。又如胃癌,他常加用白花蛇舌草、半枝莲,西医药理研究证实,这两味药均有抑制或杀死癌细胞的作用。膈肌痉挛,他常用刀豆子、生瓦楞子、藕节以缓解平滑肌痉挛等。这是关幼波长期临床积累的宝贵经验。
古人云“三分治疗七分养”。此“养”即自身调理之意,关幼波将自身调理分为饮食调理和情志心理调节。胃脘痛一病有喜暖等特点,多伴有消化不良表现,寒凉之品能刺激胃黏膜,使胃部不适加重,故他主张服药时要忌生冷、辛辣、油腻,避寒凉,且最好少食多餐。这是因为寒凉生冷之品易伤脾胃之阳,导致运化之力无权,蕴湿生痰,滞于中脘;辛辣之品易导致病邪化热,形成湿热之证,使疾病缠绵难愈。少食多餐则有助于食物腐熟消化,使人体更多地吸收营养。患有萎缩性胃炎、胃癌等胃酸分泌过低的人更应如此。特别在疾病后期,饮食调理就显得更为重要。另外情志心理调节也不能忽视。关幼波认为,情志因素可影响神经内分泌系统,导致体内生物化学物质即内环境发生改变而导致疾病的发生。在治病的同时,调节情志、少郁怒不失为治疗本病的一大法宝。
对于“痢无补法”关幼波有独特的见解,并研制出临床验方。药物组成:白头翁10g,大黄炭10g,秦皮10g,黄芩10g,生地黄炭10g,白芍15g,当归10g,香附10g,牡丹皮10g,焦槟榔10g,阿胶珠10g,白茅根30g,木香6g。方中白头翁清热解毒凉血;秦皮清热涩肠止泻;大黄荡涤肠胃积滞,且可止血;黄芩、白茅根清热利湿;生地黄炭、牡丹皮、阿胶珠、白芍、当归为血分药,凉血活血,养血和血,兼以止血;木香、香附、焦槟榔为气分药,行气醒脾,消食导滞。热势较盛加蒲公英、马齿苋、赤芍解毒和营;热入营血,见高热神昏加紫雪散开窍醒神,清营凉血;湿重身重,纳呆,苔白腻加藿香、薏苡仁健脾利湿。
关幼波认为,腹痛、里急后重,或大便不爽、大便带有黏液均说明大肠湿热积滞不通,可采用通下导滞之法,无须顾虑药后大便次数增多,而是要详细询问便后是否有畅利感。待积滞清,就可根据情况调理脾胃。
对于慢性痢疾,虽已正虚,但仍要辨清湿热积滞是否已经清除,若没有清除,则“通因通用”之法不可弃之不用。如果补之过早,则会闭门留寇,后患无穷。慢性痢疾因病程日久,耗伤正气,虚象易于暴露。若见少腹坠胀,大便不爽,或大便带有黏液,或里急后重者,可以认为是湿热或寒湿积滞未清、腑气不畅的依据。治疗时或于方中加通下之品,或先攻而后补,绝不能被虚象所迷惑,犯“虚虚实实”之大忌。
有时虽不是同一种病(如慢性溃疡性结肠炎、慢性肠炎等),但病理实质相同,即同样出现湿热或寒湿蕴于大肠的证型,此时也应根据矛盾的共性,照顾到特殊性,异病同治,采用“通因通用”之法治疗。通常,伤于气分者为白痢,伤于血分者为赤痢,气血俱伤者为赤白痢。疾病虽不同,但它们有共同的病理基础,所以均可使用“通因通用”法则,但绝不能单纯使用补法。由于每个病例有其特殊性,存在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情况,故而有的可先攻后补,有的可攻补兼施。
总之,湿热或寒湿滞非攻不去。虽有正虚,乃因病而虚,治病必求本,“通因通用”之法不可忽视。另外,关幼波治疗痢疾,除遵崇“痢无补法”外,还认为所谓“无补法”并非一律祛除补法,而是要正确处理正与邪的辩证关系,合理而正确地使用下法与补法。有时需先攻后补,有时需攻补兼施。而补法,除了补气、补脾、补胃外,还包括对脾胃功能的调理。调理脾胃功能,使其能行使正常的消化功能也是补法。所以“痢无补法”,除了强调“通因通用”的作用之外,还要求正确、及时、辨证地使用攻法与补法,做到机动灵活地辨证用药乃治痢的上策。
【验案举隅】
案1 某男,43岁。
主诉:腹痛下坠、解脓样便两天,每天3~5次,排便时腹痛加剧,乃外出饮食不洁所致,伴全身关节酸痛、夜间微热、食欲不振。化验大便肉眼所见为黏液脓样便。
西医诊断:急性菌痢。
中医诊断:湿热痢。
辨证:脾胃虚弱。
治则:清利湿热,解毒导滞。
药用白头翁、马齿苋、秦皮、枳壳、川黄连、酒黄芩、焦槟榔、黄柏、大黄等。服药1剂,大便畅,腹痛、里急后重感减轻,但大便仍稀。2剂后,大便次数减为每天两次。3剂后,大便成形、日1次,腹痛消失,食纳转佳。
上方稍佐白术、茯苓等又服3剂,化验大便显示一切正常,临床痊愈。
按语: 关幼波治疗急性痢疾,首重清热利湿,解毒导滞,以通为用,适当佐以调和气血之品,常以《伤寒论》白头翁汤为主化裁。白头翁苦,寒,有清热凉血解毒之功,走大肠,专清血分湿热,为治赤痢之要药,兼能达表,宣散毒热,伴发烧者用之更宜;秦皮苦、涩,寒,清热燥湿,微有收敛作用,走里兼能消化肠中湿热,二者配伍,相得益彰;黄柏、黄连、黄芩苦寒清热,三黄并用,三焦俱清,以求治病彻底。痢疾多表现痛急、热盛、毒深,非药重力专不足以直折其势。要注意避免急性期治疗不彻底,或过早投用固涩之品,致留有余邪,后患无穷。另外,治痢要重视调气和血,即所谓“气调则后重自除,血和则脓血自止”。
案2 某男,29岁。
主诉腹泻伴里急后重3年余。3年来,腹泻反复发作,重时日行10余次,伴腹痛、里急后重,大便有黏液。诊为慢性痢疾。经多种中西药物治疗,迁延未愈。现大便日解5~7次,舌苔白腻,脉沉弦。
诊断:痢疾。
辨证:脾胃虚弱,湿热蕴结。
治则:清热导滞,缓调脾胃。
药用大黄、黄连、秦皮、牡丹皮、赤芍、白芍、木香、酒黄芩、败酱草、生姜、白头翁、焦三仙、六一散、银花炭。
两剂后,便下黑色黏液。3剂后,大便渐转黄色软便,1天3次,腹痛止,下坠感消失。大便检查白细胞偶见,红细胞消失。上方去大黄、木香,加苍术、白术、伏龙肝、青皮、陈皮健脾温中,行气燥湿。7剂。药后诸症皆除。随访半年,未见复发。
按语: 对于慢性痢疾,无论“因虚而病”抑或“因病而虚”,多为湿热不净、中阳不足、食滞不化所致。只要不是正气虚疲太过,均可先清解导滞通下。因为邪留肠胃,补之无益。关幼波一般以白头翁为主,加大黄以通为要。特别对一些久痢尚有黏滞不化、里急后重、肛门灼热者更属必要,切不可拘于“久病必虚”而进补剂,需待滞清再议健脾和中,调理肠胃,以善其后。
关幼波治疗肝病注重气血、痰浊、瘀血辨证,临证善用药对。
1.醋柴胡—酒黄芩
关幼波用此药对每用每验,常用剂量10~15g,为寒热并用、攻补兼施、升降协调之剂,日1剂。他专用醋制柴胡,以酸入肝;伍酒黄芩,以解表退热,疏肝理气,开郁泻火解毒。二药一升清阳,一降浊火,升清降浊,调和表里,和解少阳,清少阳三焦之邪热甚妙,泄肝胆之热益彰,能调转阴阳升降之枢机。凡肝、胆、胰、脾之疾皆可用,所谓少阳百病此为宗。
2.旋覆花—生赭石
此对药出自《伤寒论》旋覆花代赭石汤。常用剂量10~15g。诸花皆升,旋覆独降。旋覆花为降气之灵药,味甘、苦、辛、咸,性微温,入肺、脾、胃、大肠经。本品苦降辛散,咸以软坚消痰,温以宣通壅滞,善于下气散结,宣肺平喘,行水消痰,长于降逆止呕。生赭石味苦,性寒,入肝、心经,苦寒质重,苦能清热,寒能泻火,重以降逆,善走心、肝血分,可镇逆降气止呕,平肝息风,凉血止血,降气平喘。旋覆花以宣为主,代赭石以降为要,二药伍用,一宣一降,宣降合法,共奏镇逆降压、镇静止痛、下气消痞、豁痰开胸之功。宗气为血之帅、气升血亦升、气降血亦降之理,旋覆花、代赭石伍用,可治疗气血并走于上导致的面红耳赤、头晕目眩及吐血、衄血诸症,还可用于肝着之症。两药合用,可以治疗一切气机不畅、病位在中上焦的病证。
3.生黄芪—党参
常用剂量党参10~30g,生黄芪15~120g。关幼波认为,生黄芪能补一身之气,兼有升阳、固表止汗、利水消肿作用,对于贫血、浮肿、体虚多汗、身体困倦无力、气短、阴虚不足等均有显著疗效。党参补气兼能养血,可用于气血两虚、气短心悸、疲倦乏力、面色苍白之症。二者配伍应用,可健脾益气,调补肝肾。他常用大剂量生黄芪补气利水,配伍党参健脾益气。元气充足,方可抵御病邪,体现了关幼波注重补益元气的学术观点。
4.酒黄芩—炒白术
常用剂量10~15g。酒黄芩味苦,性寒,归肺、胆、脾、大肠、小肠经,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止血安胎,降血压,用于湿温、暑温见胸闷呕恶、湿热痞满、泻痢、黄疸、肺热咳嗽、高热烦渴、血热吐衄等。炒白术味苦、甘,性温,归脾、胃经,功能健脾益气,燥湿利水,止汗安胎,用于脾虚食少、腹胀泄泻、痰饮眩悸、水肿、自汗、胎动不安等。两药伍用,清热燥湿,健脾益气,用于治疗肝热脾虚型肝病效果明显。
5.杏仁—化橘红
常用剂量10~15g。杏仁祛痰止咳,平喘,润肠,下气开痹。化橘红味苦、辛,性温,归肺、脾二经,功能化痰理气,健脾消食,消痰利气,宽中散结。两药配伍,辛开苦降,醒脾开胃,通利三焦,化痰和中。关幼波言,“用杏仁,不单因其可治咳嗽、化痰,开胃作用也非常好,还有润肠作用。橘红也化痰,讲究用七爪红(大柚子),化痰开胃比陈皮好得多”。关幼波治疗肝病十分注重痰瘀理论,认为本病日久多有痰瘀,故遣方用药强调使用化痰开郁之品。并指出,化痰之药种类繁多,包括化热痰、寒痰、湿痰等,有的化痰药偏于寒凉泻下,有的化痰药燥热伤阴。他喜用杏仁配化橘红,言其性质平和,能够理气化痰解郁,治疗气郁痰阻型肝病效果甚佳。
6.丹参—泽兰
常用剂量10~30g,多用于瘀血型肝病,特别是肝硬化瘀血阻络证。关幼波认为,丹参养血活血,泽兰能通肝脾之血,两药伍用,活血而不伤血,养血而不逆血,畅通肝脾血络,化瘀通络。治疗肝硬化腹水,他重用泽兰通肝脾之血,而不是单纯地利尿消除腹水,是以活血利尿、扶正化瘀为法,使瘀血祛,经络通,小便利。
7.炙鳖甲—煅牡蛎
常用剂量15~30g。常用于肝病日久、深入血分、瘀血阻络的中晚期患者,如肝硬化腹水、脾大等。牡蛎咸、寒,涩,入肝、肾经。贝壳质重,煅后入药,可以软坚散结,制酸止痛,平肝潜阳,收敛固涩,重镇安神。鳖甲咸,平,入肝、脾、肾经,能滋肝肾之阴而潜浮阳,养阴清热,散结消痞,清骨间邪热。两药伍用,可以软肝散结,活血化瘀,且有养护阴精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