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類術語已穩定而有系統,與其後陸德明所用大致相同,且已有基本固定的表述内涵。從注音術語看,“音某”是大宗,與之相關的擴展性術語也用得不少。“音某”3234次,占總數近93%。其中含“又音某”193次、“音與某同”10次、“音某某之某”188次。
還有:“音同”(音同、其音亦同、同音通用、音義同)5次、“合韻音”30次(含協韻音1次)、“本音”1次、“一音”1次、“或音”1次、“亦音”3次、“並音”1次、“並云音”1次、“假爲音”1次、“舊讀音”1次、“俗音”1次、“流俗讀之音”1次、“今鄉人呼之音”1次、“問其方人音”1次、“讀者妄爲某音”1次。
“合韻”73條(含“協韻”),“舊讀音”1次、“讀者妄爲某音”1次,已討論過,此不贅述。
這是最常見的傳統直音類型:
[1]《蕭何曹參傳》“大莫嚻”,師古注引如淳:“嚻,音敖。”《高帝紀》“徙懷王自盱台都彭城”,師古:“盱台,音昫怡。”
[2]《食貨志》“獄少反省”,師古注引蘇林:“反,音幡。”
[3]《司馬相如傳》“摐金鼓”,師古:“摐,音窻。”
[4]《趙充國辛慶忌傳》“般師罷兵”,師古:“般,音班。班,還也。”
例[1]引如淳爲難僻字“嚻”注直音“敖”,是注單字音。“盱台,音昫怡”是注地名用字的雙字音。[2]“反”字兩讀,《廣韻》有府遠切(非母阮韻)表示反轉、返回義;又有孚袁切(敷母元韻)表糾正錯案、傾倒義,是别義異讀的音變構詞。蘇林直音“幡”表示本句當爲後一義,顔注6次“反音幡”都如此。[3]是顔師古自己爲難僻字“摐”注直音“窻”。[4]是顔師古認爲“般”當讀班師之“班”的音義。
[5]《溝洫志》“趙、魏瀕山”,師古:“瀕,音頻,又音賓。”
[6]《地理志》“洨水所出”,師古:“洨,音效,又音爻。”
[7]《高帝紀》“高祖嘗告歸之田”,注:“服虔曰:告,音如嗥呼之嗥。孟康曰:古者名吏休假曰告。告又音嚳。師古曰:告者,請謁之言,謂請休耳。或謂之謝,謝亦告也。假爲嗥、嚳二音,並無别義,固當依本字以讀之。”
例[5]只有聲母並幫濁—清之别,只是録存同義又音。[6]兩讀只是去聲與平聲的差别,是録存專名的又音。[7]“告”是告假,服虔謂音“嗥”,孟康謂音“嚳”,師古録存他們的又音,説明“並無别義”,不必改讀,當讀本音。顔注“又音某”193次,唯有這一次標明引孟康又音,其他都是師古直接作“某,音某,又音某”,基本上都是同義又音。
[8]《趙尹韓張兩王傳》“噭咷楚歌”,師古引服虔:“噭,音叫呼之叫。”
[9]《東方朔傳》“同胞之徒”,師古引蘇林:“胞,音胞胎之胞也。”
[10]《藝文志》“蓋出於稗官”,師古:“稗,音稊稗之稗。”
[11]《揚雄傳》“輝光眩耀”,師古:“眩,音州縣之縣。”
“音某某之某”是用短語形式來描述音讀,給一個限定性語境,準確、直觀,易於掌握,適合一般人讀經時辨析音義之用。“某某之某”本是個注音兼釋義的訓詁術語,早在漢儒的傳注中就已常見,例[8][9]是顔師古注引前人,[10][11]是顔師古自作。由於這是漢代産生的語境限定性直音標注術語,故引前人的多,顔師古自作的少。188次中,標引前人的149次;未標音主名的39次,可能是顔師古自作,也有可能是引前人而未標主名。師古有時是爲了統一用注音字,如“眩”5次、“炫、袨、眴、衒”各一次,師古都注“音州縣之縣”,顯然不是引前人,是他統一注“縣”音。
這是辨析同音通用字的直音類型,也有少數是單純注音的:
[1]《地理志》“術水南至下邳入泗”,師古曰:“術水,即沭水也,音同。”
[2]《王莽傳》“液廷媵未充”,師古:“液,與掖同音通用。”
[3]《宣帝紀》“今繫者或以掠辜若飢寒瘐死獄中”,師古:“瘐,音庾,字或作瘉,其音亦同。”
[4]《楚元王傳》“初陵之橅”,師古:“《韋玄成傳》及《蕭望之傳》規橅音義皆同,其字從木。”《文帝紀》“今吾聞祠官祝釐”,師古:“(釐、禧),同音僖。”
例[1]水名“術”或作“沭”,兩字音同。[2]“掖廷”又作“液廷”,“液、掖”在此專名中同音通用,可互换。[3]“瘐”與“瘉”在此都指犯人飢寒交病,義通音同。[4]是説三篇所用的“橅”都是法式、規範義,“規橅”即“規模”,音義都相同。又在當句中“釐、禧、僖”同音通用。
[5]《諸侯王表》“穅王昆侈嗣”,師古:穅,音與康同。”
[6]《王莽傳》“孳孳不已者”,師古:“孳,音與孜同。”
都只是單純注音,被注字與注音字没有意義上的聯繫,不是音義同源。餘下8次是“紬音與抽同、適音與的同、鬲音與隔同、 音與劇同、鄈音與葵同、灊音與潛同、佃音與田同、毋音與無同”,也大都如此。
這是辨析標準音本讀與條件變讀及備考音的直音類型,一般是同義異讀。
[1]《司馬相如傳》“下泝八埏”,師古:“埏,本音延,合韻音弋戰反。”
[2]《郊祀志》“殺一氂牛”,師古:“李奇曰:音貍。一音茅。”
[3]《高帝紀》“高祖隱於芒、碭山澤間”,師古:“碭,亦音宕。”
[4]《游俠傳》“一旦叀礙”,師古:“叀,音上絹反,或以叀爲疐,或音衞。”
[5]《敘傳》“楚人謂乳‘穀’,謂虎‘於檡’”,師古:“檡,或作菟,並音塗。”
[6]《眭兩夏侯京翼李傳》“眭弘字孟”,師古:“眭,音息隨反,而韋昭、應劭並云音桂,非也。”
例[1]“埏”是邊際,《廣韻》夷然切即“音延”,與合韻的弋戰反對,故言“本音”。[2]“氂”爲犛牛,師古謂李奇“音貍”是本音,“音茅”是列又讀備參考,故稱“一音”。[3]碭,本讀《廣韻》徒郎切(平聲),音“宕”爲《廣韻》徒浪切(去聲),是不别義的兩讀,故稱“亦音”。[4]“叀”本音上絹反,“音衞”是另外的讀法,故稱“或音”。[5]“檡、菟”都音“塗”,故稱“並音”。[6]師古謂姓氏“眭”當讀平聲息隨反,而韋昭、應劭都讀去聲“音桂”,是不對的。
可見,師古“本音”與“一音、亦音、或音”相對,是一字不别義的又讀,即同義異讀,“本音”是師古認定的標準音,其餘是録以備考的“又音”。“並音”是指兩字都讀同一音,“並云音”是兩人讀音相同。不同的術語,區别不同角度的音注。
這是辨析假借字音與方言俗語讀音的直音類型:
[1]《高帝紀》“高祖嘗告歸之田”,師古:“告,假爲嗥、嚳二音,並無别義,固當依本字以讀之。”
[2]《外戚傳》“黄金釭”,師古曰:“釭,音工,流俗讀之音江。”
[3]《陳勝項籍傳》“洹水南”,師古:“洹,音桓,俗音袁,非也。”
[4]《張耳陳餘傳》“斬餘泜水上”,注:“蘇林曰:泜音祗也。晉灼曰:問其方人音柢。師古曰:蘇、晉二説皆是也。蘇音祗敬之祗,音執夷反,古音如是。晉音根柢之柢,音丁計反,今其土俗呼水則然。”
[5]《高帝紀》“渡兵汜水”,師古:“此水舊讀音凡,今彼鄉人呼之音祀。”
例[1]“告”在此句中是告訴、告求義,本讀《廣韻》古到切(去聲),有人認爲當假借讀爲“嗥”《廣韻》胡刀切(平聲)或“嚳”《廣韻》苦沃切(入聲)。師古認爲不必破讀,以讀本字本音爲宜。[2]釭,師古正讀爲《廣韻》古紅切“音工”,而《廣韻》古雙切“音江”是俗讀。[3]“洹”正讀爲《廣韻》胡官切“音桓”,讀雨元切“音袁”是俗讀。師古是重視正讀雅音的,引俗音批評其非。[4]“泜”執夷反“音祗”是古讀,丁計反“音柢”是方言俗音。[5]“汜”讀“音凡”《廣韻》符咸切是舊讀,鄉人“音祀”《廣韻》詳里切是俗音,師古不從俗音。
這是承古人描述性的直音類型,音如(曰、若)某字音即有某字義。也有部分注專有名稱用字的讀音:
[1]《王莽傳》“非謗之木”,師古:“非,音曰誹。”
[2]《王莽傳》“以視百蠻”,師古:“視,音曰示。”
[3]《王莽傳》“幾加元服”,師古:“幾,音曰冀。”
[4]《王莽傳》“予永惟匪解”,師古:“解,音曰懈。”
《漢書注》共爲11字注14次“音曰某”。例[1]是説“非”當爲誹謗的“誹”。[2]“視”當爲展示的“示”。[3]幾微的“幾”當爲希冀的“冀”,《左傳·哀公十六年》“國人望君如望歲焉,日日以幾”,杜預注“冀君來”,陸德明釋文“幾音冀,本或作幾”。[4]“解”當爲懈怠的後出字“懈”。值得注意的是:這14次全部在《王莽傳》,而且都是顔師古所注,没有一例是引用前人的。除了“少府曰共工”注“共音曰龔”是注職官專名的音變外,其他都是注某音而取其義的“通用”,如:“趣音曰促、共音曰恭、竟音曰境、於戲音曰嗚呼、左右音曰佐佑也。”
[5]《賈誼傳》“變化而嬗”,師古:“服虔曰:嬗,音如蟬,謂變蜕也。蘇林曰:相傳與也。師古曰:此即禪代字,合韻故音嬗耳。蘇説是也。”
[6]《地理志》“大末”,師古引孟康:“大,音如闥。”
全書2次注“音如某”,都是引前人舊注。例[5]“嬗”音如“蟬”即當作禪代之“禪”,是“通用”。[6]“大末”是地名,“大”專名音變讀如“闥”。
[7]《武帝紀》“登灊天柱山”,師古引應劭:“灊,音若潛。”
[8]《宣帝紀》“稽侯 來朝”,師古引應劭:“ ,音若訕。”
[9]《昭帝紀》“鉤町侯毋波”,師古引應劭:“町,音若挺。”
全書3次注“音若某”,都是引應劭的舊注。“灊天柱”是山名,“稽侯 ”是人名譯音,“鉤町侯”是侯爵的稱謂,都是特殊的專名用字的注音,都承用前人舊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