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的年龄来到了,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不是那种永远知道自己为什么生于今世的人。大量的知识与其说对他有利,倒不如说妨碍他进步:“我的精力过于分散。” [1] 他本来想当画家,可父亲的经历令他却步。他搞音乐,但不打算成为器乐演奏家,他觉得作曲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他断言自己与其说是一个“差劲儿”的艺术家,不如说没有“当”艺术家的“命”。 [2] 他并没有把年轻时的追求压抑在心底:他只是错过了机会,走向了别的领域。家庭环境在这方面对他是有帮助的。他回忆说,除了规劝他别当“画家(……)反正别当艺术家” [3] 以外,父亲一直影响着他的选择。
不如此又能怎样呢?进入少年时期以后,列维-斯特劳斯起而反叛家境和从前的爱好习惯,借此达到确认自我。他的个性是通过放弃——但不是忘掉——童年所喜爱的事物而形成的。父亲迷恋瓦格纳的音乐,他却要抛弃;父亲讨厌现代绘画,他反倒极度迷恋。从美学观点来看,他的反叛时期恰逢跨入20世纪之初,始于立体主义绘画出现的时代:“这样一来,绘画便可以无须表现喽!这样的假设使我大感欢喜。我用掉落在画室地上的粉笔头,开始画我所想象的立体主义绘画。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什么也不表现。” [4] 回忆起这个小插曲时,他不带任何幻想:“可以肯定,我少年时期痴迷于立体主义,不仅因为我看到的绘画与我的天性相合,而且这是我摆脱年长者、与之分庭抗礼的机会。” [5]
不久,在同样的精神状态下,列维-斯特劳斯开始对毕加索大感兴趣,只要有新作品出现,他一定不失时机地前往观赏——“我是去做弥撒的” [6] ,他后来说。对音乐也是如此,他有意远离瓦格纳,代之以更为时髦的崇拜,例如“聆听歌剧《佩雷亚斯与美莉桑德拉》和后来的《婚礼》给一个少年带来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启示” [7] 。自从发现德彪西以后,他曾经长期钟情于这位音乐家。“我曾经热烈地迷恋《佩雷亚斯》,至今依然。” [8] 他对斯特拉文斯基的迷恋产生了更强烈的效果。他的音乐世界惨遭颠覆。有那么几年,他就像追随毕加索那样,紧跟新潮。“少年时,我把斯特拉文斯基当成偶像,全盘接受。” [9] 后来,他虽然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仍然酷爱芭蕾组曲《波得鲁什卡》、《婚礼》及《管乐八重奏》这些年轻时让他激动的作品。
美学趣味的改变似乎并没有引起家庭危机。大约十六七岁时,列维-斯特劳斯有一天与父亲和评论家路易·沃克塞尔一起聊天。他家的这位友人建议克洛德给他正在创办的艺术杂志试着投稿。列维-斯特劳斯提出写一篇关于立体主义对日常生活的影响的文章。这个提议被接受了。“我先去采访我推崇的画家费尔南·莱热 。他极为友善地接待了我。文章是否发表,我忘记了。” [10] 这个小插曲有助于明确一个结果:少年放下画笔,拿起了钢笔。反叛意识一时间化为关注社会:绘画与产生它的社会有着同样的生命。少年让自己变成了批评家。他迈出的这一步标志着中学学习的成功。中学生练习写论说文,也就是书写和推理。写作成了最主要的表达方式。同大多数少年一样,克洛德尝试一切文章体裁。他当然也写诗;他也想过撰写小说和剧本。“少年时,我什么都尝试着去做(……)连电影剧本也写过!” [11]
从这一时期开始,几位大作家成了他的精神伙伴。列维-斯特劳斯发现了卢梭和夏多布里昂,痴迷于巴尔扎克。他有一次说,《人间喜剧》他一字不漏地读了十遍。他喜爱皮埃尔·马克·欧尔兰,酷爱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康拉德及普鲁斯特的小说。和同窗学友一样,他同他们一道利用小说世界来建构自己来日的发展空间。这些小说让他了解了工业天地、远海,此时与他乡,疯狂与智慧。他思维敏锐,在确定和走自己的路时无须向导。在老师当中,他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自己的精神导师。他没有宗教信仰危机问题,在许多年当中,他的家庭环境对于宗教所表现出的无所谓态度使他形成了一个明确的信念:“少年时期,我对此类问题特别不能容忍。” [12] 别跟他谈论宗教信仰问题,严肃的人工作时全凭对事物的敏感和理性,而不依赖信仰。不过,犹太教仍然在他的视野之内,他对此很清楚。“中学里我有一些犹太裔同学,我们都认为自己有义务捐钱在以色列种下一棵树,我们自己的树。” [13] 承认归属并不意味着随便相信一门宗教,但归属却是身份和文化的一个构成元素,他没有任何理由否认这一点。
[1] Le Magazine littéraire , n°223, octobre 1985, p.26.
[2] Le Magazine littéraire , n°311, juin 1993, p.26.
[3] Le Magazine littéraire , n°223, octobre 1985, p.18.
[4] Claude Lévi-Strauss, Didier Eribon, De près et de loin, op.cit. , p.237.
[5] Georges Charbonnier, Entretiens avec Lévi-Strauss , Paris, Julliard-Plon, 1961, p.153.
[6] Claude Lévi-Strauss, Didier Eribon, De près et de loin, op.cit. , p.237.
[7] Claude Lévi-Strauss, Le Cru et le Cuit , Paris Plon, 1964, p.23.
[8] Le Magazine littéraire , n°223, octobre 1985, p.26.
[9] Claude Lévi-Strauss, Didier Eribon, De près et de loin, op.cit. , p.248.
[10] Idem , p.238.
[11] Le Magazine littéraire , n°311, juin 1993, p.26.
[12] Claude Lévi-Strauss, Didier Eribon, De près et de loin, op.cit., p.14.
[13] Le Magazine littéraire , n°223, octobre 1985, p.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