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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体概念”的意义及其在逻辑学中的地位

在我们日常用语中,所谓“具体”,有时是指感性存在,指可以感触得到的东西而言;所谓“抽象”,有时是指非感性存在,指不能感触的东西而言。黑格尔说:“当然,概念仍可以说是抽象的,如果我们所了解的具体是指感觉中的具体事物或一般的当下的知觉而言。概念之为概念是不能用手去把捉的。” 这段话里所说的“具体”和“抽象”,都是就上述的意义来说的。在这种意义下,的确有如黑格尔所说,概念乃是最抽象、最不具体的东西,因为谁也不可能用手摸到概念,或用鼻子嗅到概念。

“具体概念”是“不同规定的统一”

黑格尔所谓“具体概念”的“具体”不是指的上述那种意义,而是指多样性的有机联系的整体,指一种“包含多样性于自身之内” 的东西,“包含不同规定的一种东西” ,“一种综合的统一” ,“包含有殊异于其自身” 的同一,一句话,指“不同的规定之统一” 。和这里的“具体”相对立的“抽象”,是指纷然杂陈、互相分离、没有内在联系的东西。换言之,这里的具体,就是整体、联系、统一、丰富、“亦此亦彼”的意思,抽象就是孤立、片面、割裂、空洞、“非此即彼”的意思。

黑格尔在《谁在抽象地思维》 一文中举了很多生动的例子说明什么叫具体真理,什么叫抽象思维。一位女顾客对一个女商贩说:“喂,老太婆,你卖的蛋是臭的呀!”女商贩恼火了,就大骂这位女顾客一顿:“什么?我的蛋是臭的?!你自己才臭哩!……你爸爸吃了虱子,你妈妈跟法国人相好吧?你奶奶死在养老院里了吧?……像你这样的女人,只配坐监牢!最好你还是补补袜子上的窟窿去吧!”总之,她把这位女顾客骂得一无是处。黑格尔认为这位女商贩就是一个抽象思维的人,因为她不知道任何一件事物都是具体的,是多方面的统一,她对顾客的情况并不了解,仅仅因为顾客说了一句她的蛋是臭的,就抽象地把女顾客当做一个坏人,从头到脚,从本人到亲属骂得全都沾上了臭蛋的气味。这位女商贩的思想方法正是一种以一概全、抓住一个片面就当成全部真理的思想方法,这种方法就是“抽象思维”的方法。黑格尔还举了另外一个例子:做“仆人”的人,他实际上不仅仅是“仆人”而已,他同时也是一个一般的人,他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地发表议论,一样地了解新闻,一样地想出很好的主意;但是普通人总是在“仆人”面前摆架子,他们把“仆人”仅只当做“仆人”来看待,而抹煞“仆人”的其他许许多多方面的特性。黑格尔认为这里的“普通人”也是在抽象地思维,而不是把“仆人”看成具体的、多方面的。在《哲学史讲演录》的《导言》中,黑格尔也举了不少例子说明“具体”的意义,例如一朵花,它就是具有多样性的,如香、味、形状、颜色,等等。但一朵花并不是这些规定性的偶然堆集,它是一个整体;在它之中,这些规定性是彼此有机地联系着的。我们之所以说一朵花是一个具体物,就因为它是这样一些不同规定性的统一体。

黑格尔举的这些例子,都是要说明这样一个论断:“事实上无论在天上或地上,无论在精神界或自然界,绝没有像知性所固执的那种‘非此即彼’的抽象事物。无论什么说得上存在的东西,必定是具体的,包含有区别和对立于其自身。” “任何事物一孤立起来便显得狭隘而无意义。”

黑格尔认为,“纯概念”必然也是“具体概念”——“具体真理”,即是说“纯概念”包含许多环节或规定性,它们是有机地统一在一起的。他说:“概念是彻底具体的东西。” “理念(即‘纯概念’或‘真理’——引者)自身本质上是具体的,是不同的规定之统一。……如果真理是抽象的,则它就是不真的。……哲学是最敌视抽象的,它引导我们回复到具体。” “真理既是具体的……必是联系的谐和的统一体,换言之,真理必是一全体。”

“具体概念”是“包含特殊的普遍”

根据“具体概念”是“多样性的统一”的观点,黑格尔断言,“具体概念”包含三个环节:(一)普遍性,(二)特殊性,(三)个体性。三者既有区别,又不可分离地结合成一个整体。

所谓普遍性,就是指概念在它自己所表现的多样性或特殊性中仍然保持“自我同一性”。黑格尔说:“概念首先是绝对的自我同一性,而同一性只是作为否定之否定,或者作为否定性的无限自我统一,而成为自我同一性。作为通过否定性而建立自身的这种概念的纯粹自我关系,就是概念的普遍性。” “普遍性——这是指概念在它的特性里与它自身有自由的同等性。” 黑格尔这些话的意思无非是说,普遍性就是不同中之同:特殊性、否定性是不同,自我同一、否定之否定是在特殊性、否定性中仍然继续保持着的同。所以黑格尔又说:“普遍者,即使它把自己建立于一种规定性之中,仍然在这个规定中保持着它自己。它是它所寓于其中的具体物的灵魂,它在具体物的多样性和变化中通行无阻并且自我等同。”

所谓特殊性,就是概念所表现出来的多样性,是“概念的规定性” ,“它乃是普遍者的特有的内在环节,因此,普遍者在特殊性中并不是和一个别物在一起,而正是和自身在一起” 。这就是说,特殊性不在普遍性之外,它就是普遍性自身的构成环节或组成部分。

黑格尔认为,“具体概念”的特点就在于它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有机统一:普遍性是特殊性的灵魂,特殊性是普遍性的外部显现。“特殊者包含普遍性,普遍性构成特殊者的实体……特殊者通过普遍者的规定性而把普遍者展示出来……特殊者是普遍者之显露于外。” “概念的普遍性并不仅是代表一与独立自存的特殊事物相对立的共同性,而乃是自身特殊化,在它的对方里仍明朗地保持它自身。” 就因为普遍性包含特殊性,所以当黑格尔还只是谈到普遍性时,就必然要涉及特殊性。黑格尔自己也明白谈到了这一点,他说:“在谈到普遍性时就会涉及规定性,此规定性更进一步说就是特殊性和个体性。因为在其绝对否定性中,普遍性包含特殊性和个体性于自身之内,因此,如果在谈普遍性时谈到了规定性,这规定性却也并不是从外面输入的。”

所谓个体性,就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统一。“个体性是由特殊性建立起来的,这种特殊性是规定的普遍性。” “普遍性和特殊性一方面显得是个体性之生成的环节(‘生成的环节’就是构成环节或组成部分的意思——引者),不过,我们已经表示过,它们本身也就是整个概念,因此,它们在个体性中并不是过渡到一个别物……” 可以看到,黑格尔在这里所讲的个体性,实际上就是整个“具体概念”。“个体性不可以了解为只是直接的个体性,如我们所说个体事物或个人那样。……概念的每一环节(指普遍性、特殊性、个体性三个环节——引者)本身即是整个概念,但个体或主体,是被建立为全体的概念。”

关于“具体概念”不是和特殊性对立的普遍性,而是包含特殊性在内的普遍性这一点,黑格尔曾举文法做例子来说明:文法是一个“具体概念”,它本来寓于具体语言的特殊性即多样性之中,但对于初学一种语言的人来说,文法乃是一个脱离了特殊性的普遍性,脱离了多样性的统一,亦即脱离了具体内容的结论和原则。因为他还没有学具体的语言,文法对于他还是一个抽象概念,是僵死的、空洞的骨骼。但是等到已经学习了该种语言之后,再回头来温习一下初学时老师所教的同样一些文法,那时,他就会对这些文法有比较深刻的体会,就会觉得这些文法很具体,换言之,文法对于他不再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一个具体概念。为什么同样的文法在初学时觉得它很抽象、很陌生,而在学习了具体语言之后,又觉得它很具体、很亲切呢?这就是由于,在前一种状况下,它是脱离了特殊性(具体语言)的普遍性,脱离了多样性的统一,而在后一种状况下,它则是包含了特殊性在内的普遍性,是包含了多样性在内的统一。

黑格尔在举上述这个比喻时说道,他的逻辑学所讲的普遍或“概念”“不是仅仅抽象的普遍,而是自身包含着丰富的特殊东西的普遍”

黑格尔逻辑学的“唯一目标”,就是把握“具体概念”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作为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目的和对象的“纯概念”,是指“有”、“无”、“一”、“多”、“质”、“量”、“必然”、“偶然”等等所谓不包含丝毫“感性杂质”的概念。本章所谈的“具体概念”的意思,实际上就是说,“有”、“无”、“一”、“多”、“质”、“量”等等“纯概念”(或最一般的规定性)是内在地联系在一起、有机地统一在一起的。黑格尔把这些逻辑规定性的统一体叫做“具体概念”,而各个逻辑规定性则是“具体概念”的组成因素和环节。黑格尔说:“存在”和“本质”等各个阶段,“它们是构成理念的有机成分” 。又说:“概念同时亦可说是真正的具体的。盖因概念是‘有’与‘本质’的统一,而且包含这两个范围中全部丰富的内容在内。” 这里所谓“存在”和“本质”的各个阶段以及“这两个范围中全部丰富的内容”,即指“有”、“无”、“一”、“多”、“质”、“量”、“必然”、“偶然”等等逻辑规定;这里所谓“理念”、“概念”,即指“具体概念”。正如我们说“纯概念”是黑格尔逻辑学的研究对象一样,我们也可以说,“具体概念”是黑格尔逻辑学的研究对象。因此,黑格尔逻辑学的全部内容,就是关于“具体概念”的各个环节(亦即“有”、“无”、“质”、“量”等等逻辑规定)间如何必然联系、相互转化以及如何有机地统一起来的阐述和说明。不理解这一点,就无法理解黑格尔逻辑学中概念与概念之间相互转化和推移的线索和意义。黑格尔逻辑学的对象只有一个,即“概念”。“哲学是把握概念的知识。” “达到概念的概念……便是哲学唯一的目标、工作和鹄的。” “纯概念”是就“概念”的“纯粹性”而言的,“具体概念”是就“概念”的“具体性”而言的。黑格尔把“概念”的纯粹性和具体性紧密结合在一起,因此,他的“概念”既有纯粹性,又有具体性。正如列宁所说,前者是“荒谬的”,后者是“天才的”

黑格尔认为,要最后认识和把握“具体概念”(黑格尔唯心主义地认为这种“认识”和“把握”,是“具体概念”的“自我认识”和“自我把握”),那还需经过一段长期的过程,这个过程(亦即“具体概念”自身所包含的各个规定性、各个环节自我开展的过程)是一种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黑格尔曾明白指出:“逻辑理念的发展是由抽象进展到具体。” “认识是从内容进展到内容。首先这个前进运动的特征就是:它从一些简单的规定性开始,而在这些规定性之后的规定性就愈来愈丰富,愈来愈具体。因为结果包含着自己的开端,而开端的运动用某种新的规定性丰富了它。……在继续规定的每一个阶段上,普遍的东西不断提高它以前的全部内容,它不仅没有因其辩证的前进运动而丧失了什么,丢下了什么,而且还带着一切收获物,使自己的内部不断丰富和充实起来。” 又说:“那在开端中由于其一般的抽象性和直接性而只是片面的东西,在这种进展中消失。” 黑格尔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说,“具体概念”——许多规定的统一体,是认识的目标,是认识所要达到的结果;但在认识、把握“具体概念”的过程的开始时,却只能认识一些“简单的规定性”,这些“简单的规定性”是一种抽象的、孤立的、片面的东西,因而是不真实的,或者说,是“没有真理”的东西。 随着认识的前进,随着逻辑概念的发展,愈是在后的概念,其所包含的方面和环节也愈多,因此,愈是在后的概念,其内容愈是丰富,愈是具体,其片面性也愈加“消失”;反之,愈是在前的概念,则愈是孤立的、“片面的东西”,因而也愈是抽象。

资产阶级学者根本不懂得黑格尔的“概念”的具体性及其在整个逻辑学中的意义。例如麦克塔加尔特在其所著《黑格尔逻辑学评注》中对黑格尔的“概念”的解释就非常肤浅,他只是很一般地把“普遍概念”解释为一事物和其他事物的共同之点,把“特殊概念”解释为一事物和其他事物的不同之点,他根本不明白黑格尔的“概念”是具体的,是“不同规定之统一”这一特点。 库诺·费舍虽然指出了黑格尔所谓“真正普遍性”很不同于单纯的共同之点,指出了他所谓“概念”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 ,但他主要地只是大段引证《小逻辑》中关于“普遍性的真正意义是思想”,关于“概念才是真正的在先的”这样一类话来阐述他的“概念”的唯心主义性质 ,而对于“概念”的具体性并没有着重加以发挥;至于黑格尔逻辑学以阐述“具体概念”所包含的各种规定或环节间的相互联系、转化和推移为其全部内容这一点,库诺·费舍则完全没有向读者指出来。所以列宁说,库诺·费舍把黑格尔关于“概念”的议论“阐述得极糟” ,他只是“从《哲学全书》(这里是指《小逻辑》——引者)中抓出一些比较容易的东西——实例”,而“没有向读者指出如何去找出理解黑格尔的抽象概念中那些难懂的转化、微差、推移、变幻的钥匙” 。此外,瓦莱士虽然指出了黑格尔的“概念”是具体的 ,但他也没有向读者指出“具体概念”所包含的各个环节的展开和转化是黑格尔逻辑学的全部内容。资产阶级学者在讲述黑格尔逻辑学时,根本没有把握住黑格尔逻辑学的要领。 F16vVc870Cz3S5UCKeQrjaVjDrzofgb9LaIulITfZ63PBy+CqPkxQoLXhHRFsrXs



二、黑格尔“具体概念”说的“合理内核”及其唯心主义本质

黑格尔看到了真理的具体性,但他唯心主义地把真理看成是存在符合于概念

黑格尔关于真理是具体的这一论断,是正确而深刻的辩证法思想。世界上的任何事物,确如黑格尔所说,都是多方面的统一体,绝对单纯的和孤立的东西都是抽象的,在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曾以“人口”为例说明事物的具体性。他指出,“人口”是一个现实的具体事物,它是许多规定性、许多因素的有机联系着的统一体,它包括譬如阶级、雇佣劳动、资本、交换、分工等等复杂的规定在内。“如果我抛开构成人口的阶级,人口就是一个抽象。如果我不知道这些阶级所依据的因素,如雇佣劳动、资本等等,阶级又是一句空话。而这些因素是以交换、分工、价格等等为前提的。比如资本,如果没有雇佣劳动、价值、货币、价格等等,它就什么也不是。” 必须具体分析构成人口的这一切因素,弄清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然后,人们头脑中关于人口的“混沌表象”才能变成“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 。人口如此,其他任何具体事物也莫不皆然,它们都是“许多规定的总结”或“多样性的统一”

真理是对客观事物的正确反映,客观事物的具体性,经过一个认识过程,在人的头脑中再现出来,就成为真理的具体性。“没有抽象的真理,真理总是具体的”,这是列宁所再三强调的真理观。列宁说:“真理是全面的。” 毛泽东同志在论述认识过程时说:“论理的认识则推进了一大步……到达了暴露周围世界的内在的矛盾,因而能在周围世界的总体上,在周围世界一切方面的内部联系上去把握周围世界的发展。” 毛泽东同志在这里所说的“论理的认识”,也可以说就是对于具体真理的把握。

在黑格尔以前,传统逻辑形成概念的方法,只不过是通过分析、归纳把某一些对象中共同的东西抽取出来,而撇开这些对象的特殊方面。例如就颜色的概念或植物、动物的概念来说,传统逻辑认为对于它们的概念之形成“系由于排除足以区别各种颜色,植物,动物等的特殊部分,而坚持其共同之点” 。黑格尔称这样形成的概念为“抽象概念”。“抽象概念”“只是一抽象的概括性” ,是脱离特殊性的一种抽象的共同性,是“与独立自存的特殊事物相对立的共同性” 。由于这种共同性是孤立于特殊性、差别性之外的,因此,这种概念不可能把握事物的本质。事物的本质不是许多共同点的机械总和,它只能在不同规定性的有机统一和内部联系中去寻找,这也就是说,只有“具体概念”才能把握事物的本质。黑格尔在哲学史上是第一个在唯心主义基础上提出“具体概念”以区别于“抽象概念”的哲学家。他打破了传统逻辑关于概念不可能有具体性,而只可能是孤立于特殊东西之外的普遍性的形而上学观点,他不再把“概念”单纯理解为例如人、房子、动物等等“单纯的名词和抽象的观念” ,而把“概念”理解为深刻的、具体的真理,从而提出了概念是具体的,是“自身包含着丰富的特殊东西的普遍”的辩证观点。这就成了黑格尔在哲学史上的一个历史功绩。列宁曾称赞黑格尔的“文法”的比喻“微妙而深刻”,并且称赞黑格尔关于多样性的统一或包含特殊的普遍的概括是一个“绝妙的公式” 。从列宁的摘录和批语中可以看到,简单接受了一个现成的正确原则或结论,还不等于是真正把握了具体真理。要真正把握具体真理,必须把正确的原则或结论同包含在这个原则或结论中的具体内容结合起来。我们平常说的对某一个论断理解得很抽象,那就是因为我们还不知道这个论断(普遍性、统一性)所包含的实际内容(特殊性、多样性);当我们说对某一个论断理解得很具体时,那就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这个论断所包含的实际内容了。

常常被大家提起的列宁读拉萨尔的《爱非斯的晦涩哲人赫拉克利特的哲学》一书的事,也说明了这个道理。原来在列宁以前,马克思已经读过拉萨尔的这部著作,马克思认为它是“‘小学生的’作文”,“不值得一读” 。尽管马克思的结论本身是从拉萨尔原书的实际内容中抽取出来的,但当列宁尚未读原书时,马克思的结论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脱离多样性的统一,脱离特殊性的普遍,列宁对这个结论的理解还是抽象的。因此,当他认为在思想战线上有必要时,他便不辞劳苦地去仔细阅读拉萨尔那本又臭又长的书,并作了摘要。虽然他在读完这本书之后所得的结论和马克思的一样,即认为“拉萨尔的这本书不值得一读”,但这个结论现在对列宁来说,已经不是抽象的,而是一个经历了多样性的统一,一个包含着特殊性的普遍,一个包含着具体内容的结论。

现代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流派,如新实在论、逻辑实证论,它们反对黑格尔的“具体概念”说的合理之处,反对关于内部联系和有机统一的学说,主张只有外在关系和抽象概念;在它们看来,世界上仿佛可以有绝对单纯的、孤立的东西存在,整个世界不过是一盘散沙。这种观点是很荒谬的。针对这种思潮,我们倒是值得强调一下黑格尔“具体概念”说的合理之处。

尽管如此,黑格尔的“具体概念”说是唯心主义的,他所讲的“具体概念”,同时是“纯粹概念”。黑格尔说:“理念(概念——引者)即是真理,因为真理即是客观性对于理念之符合……一切真实的事物,就它们之为真理而言,即是理念。换言之,一切真实事物之所以为真的,即仅由于理念的力量。一个个体的存在只表示理念的某一方面,因此,它尚需要别的实在,而这些别的实在同样好像有它们的独立存在似的。唯有在这些个别的实在之结合里和关系里,理念方实现其自身。那孤立的个体事物是不能符合它的理念的,它的存在之局限,构成它的有限性和它的毁灭。” 这段话一方面清楚地表明了黑格尔的“具体概念”说的正确之处,即关于一切事物都是内在地联系着的思想;但另一方面,也清楚地表现了他的“具体概念”说的唯心主义性质,即不把“具体概念”看做真实事物在人脑中的反映,而把“一切真实事物”看成“即是理念”(概念),认为“一切真实事物之所以为真的,即由于理念(概念——引者)的力量”。黑格尔这段话是他把辩证法和唯心主义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一个明显的例子。列宁在《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中摘录了这段话,他看到了黑格尔这段话的合理部分,解说了黑格尔的深刻思想,说:“单个的存在(对象、现象等等)(仅仅)是理念(真理)的一个方面。真理还需要现实的其他方面,这些方面也只是好像独立的和单个的(独自存在着的)。真理只是在它们的总和(Zusammen)中以及在它的关系(Beziehung)中才会实现。”列宁断言:“真理就是由现象、现实的一切方面的总和以及它们的(相互)关系构成的。”并且说:“黑格尔在概念的辩证法中天才地猜测到了事物(现象、世界、自然界)的辩证法。” 不过另一方面,列宁也指出了黑格尔这段话的唯心主义方面,认为“概念”不应当像黑格尔所说的那样是第一性的,而应该是相反。列宁说:“这些概念(及其关系、转化、矛盾)是作为客观世界的反映而被表现出来的。事物的辩证法创造观念的辩证法,而不是相反。”

和列宁这种科学的态度相反,帝国主义时期的反动哲学流派新黑格尔主义,采取反科学的态度,竭力赞扬和宣传黑格尔“具体概念”说的唯心主义方面,抹煞其合理部分。美国新黑格尔主义者鲁埃士虽然也注意到黑格尔的“矛盾法”,但他更着重的是称赞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或“自我意识”。他说:“通观黑氏学说,似以他对于自我意识之分析为最有永久显明之价值。” 鲁埃士在他的著作《近代哲学之精神》关于黑格尔的一讲中,用了最主要的篇幅来宣扬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或“自我意识”如何如何“深奥”,如何如何“崇高”。新黑格尔主义者把黑格尔哲学的糟粕——唯心主义视为“有永久价值”,完全是颠倒黑白。

黑格尔看到了认识是一个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但他唯心主义地把愈是具体的看成愈是主观的

黑格尔关于“具体概念”是一个由抽象到具体的发展过程的理论,也有其合理成分,它实际上反映了一个客观事实,这就是,我们在形成具体概念之前,在把握事物的许多规定的统一之前,也的确要经过“抽象活动”的阶段。

客观的具体事物作为“一个丰富的、由许多规定和关系形成的总体”,摆在认识的主体——人的面前。人在实践中必然要对它进行认识活动,它是认识的出发点。人在认识过程中,首先通过生动的直观,认识到关于这个具体事物的表面的、现象的东西,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就是关于这个具体事物的整体的“混沌表象” 。这时,人对具体事物的认识,还只是处于感性阶段。具体事物还远未能作为“多样性的统一”,即未能作为全体的、本质的、内部联系的东西呈现于人脑之中。

为了使我们的认识向着把握“多样性的统一”这一目标接近,就不能停滞在感性阶段,而必须发展到把握住事物的全体、本质、内部联系的理性阶段。这首先就需要进行“抽象活动”,也就是说,需要对生动直观中所得到的东西加以分析,以便把它分解为个别的、简单的部分或方面,单独地、逐一地加以考察。还是以马克思所举的人口一例来说明。马克思指出,我们对人口的认识,在开始时是很空洞的,对人口所由以构成的各种规定性,如阶级、雇佣劳动、资本等等,还一无所知。为了使我们的认识向着把握人口这一作为“多样性的统一”的具体事物的目标接近,我们就得进行“抽象活动”,对我们关于人口整体的“混沌表象”加以分析,分析出构成人口的上述各种规定性;随着这种分析活动的进行,我们所把握到的事物的诸规定就越来越浅显,越来越简单。

但是,仅仅停留在这种“抽象活动”的阶段,还不可能达到把握具体事物的目标。因为任何一个具体事物,决不是一些简单规定的偶然堆集,而是作为“许多规定的总结”的整体,而“抽象活动”则不过是从这个整体中逐一地抽取其一部分,使它脱离和该整体其余部分的错综复杂的联系,单独地对它加以考察。当然,我们所进行的“抽象活动”,与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抽象”是有区别的。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抽象”是把事物看成是孤立的、片面的、互相割裂的东西。而我们则是把“抽象活动”当做认识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如果我们停留在“抽象活动”的阶段,即是说,只是对具体事物进行分解,将其各个规定或方面分别地、单独地加以考察,那么,我们不仅不可能对具体事物的整体具有全面的、深刻的认识,而且,由于尚未从这一方面与别的方面的联系与关系中去考察某一方面,因而也就难免对一个方面在整体中所处的地位认识不清,也就难免产生某种程度的形而上学见解。所以,为要把握具体事物,我们还必须再进一步把“抽象活动”中所得到的简单规定,按照它们在客观事物中本来的复杂关系,如实地结合起来、统一起来,即进行综合,使具体事物的整体呈现于头脑之中;可是这次呈现于头脑之中的整体,不再像认识开始时那样只是一个“混沌表象”,而是“一个丰富的、由许多规定和关系形成的总体”了。至此,我们就可以说达到对于具体事物的深刻的、具体的认识了。

毛泽东同志在《关于农村调查》一文中,用生动的例子,简要地概括了上述的认识过程。他指出:“当我们观察一件事物时,第一步的观察只能看到这件事物的大体轮廓,形成一般概念。好比一个初来延安的人,开始他对延安的认识只是一般的、笼统的。可是当他参观了抗大、女大以及延安的各机关学校之后,他采取了第二个步骤,用分析方法把延安的各部分有秩序地加以细细的研究和分析。然后第三步再用综合法把对各部分的分析加以综合,得出整体的延安。这时认识的延安就与初来时认识的延安不同,他开始看的是整个的延安,现在看见的也是整个的延安,但与开始的了解不同了,现在他对延安就有了科学的认识和具体的了解。”

我们的认识从抽象到具体、从最简单的规定到具体事物作为“许多规定的总结”呈现于头脑之中,乃是一个逐步进行的过程。在“抽象活动”中所得出的最简单的规定,是和具体事物的整体中的其余诸规定隔离开来的,因而是最抽象的。以后,我们便逐步地使一个规定同越来越多的其余的规定按照实际情况结合起来。这样结合起来的方面越多,我们对该具体事物的概念就越具体。

上面所说的对“混沌表象”进行分析的活动,以及将分析出的简单抽象规定加以结合与统一的活动,即综合的活动,都是思维活动。我们所说的理性认识阶段,实际上也就是包含这两种活动在内的思维活动。思维活动,从一方面来说,不像生动直观那样与客观具体事物发生直接接触,而是“离开”了具体事物;但另一方面,正是这种思维活动,使我们接近和把握具体真理,使具体事物呈现于人脑之中。所以这种“离开”,又是以一种迂回曲折的方式向具体事物接近。列宁说:“当思维从具体的东西上升到抽象的东西时,它不是离开——如果它是正确的(注意)……真理,而是接近真理。物质的抽象,自然规律的抽象,价值的抽象及其他等等,一句话,那一切科学的(正确的、郑重的、不是荒唐的)抽象,都更深刻、更正确、更完全地反映着自然。从生动的直观到抽象的思维,并从抽象的思维到实践,这就是认识真理、认识客观实在的辩证的途径。”

列宁这里所说的“抽象”,是指相对于生动直观的整个思维活动,亦即相对于感性认识阶段的整个理性认识阶段;他所说的“科学的抽象”,就是指的不脱离实际内容、不抛弃多样性的抽象。与“科学的抽象”相对立的,还有形而上学的抽象,即把分析和综合割裂开来,孤立地、片面地、静止地观察事物的方法。这种形而上学的“抽象思维”,是认识真理的障碍。列宁之所以强调“科学的抽象”,就是要我们在思维活动中,把分析和综合统一起来,对许多不同的规定加以总结,从多样性中抽引出它们所固有的统一性。所以,只有科学的抽象才能更加接近具体真理,而不是“离开”具体真理,才能使具体事物作为“许多规定的总结”呈现于头脑之中,从而让我们“更深刻、更正确、更完全地反映着自然”。

应当指出的是,黑格尔虽然看到了我们对具体真理的认识是一个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但他却又唯心主义地把它理解为客观具体事物产生的过程,他把愈是具体的东西看成愈是主观的。

本来,由抽象到具体,正如马克思所说,仅仅是我们人的思维掌握客观事物,使原来是不同规定之统一的具体物再现于人脑的途径和方法,而绝非客观事物本身产生的过程。但是,由于黑格尔把“具体概念”不看做是客观事物在人脑中的反映,而看做是客观事物的本质本身,于是由抽象到具体这一“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 的过程,就成了客观具体事物本身被创造和被产生的过程。二者错误地被等同起来了。这一点,我们在前面批判黑格尔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说时,已经指出过。这里所要着重指出的是:在黑格尔那里,愈是具体的东西愈被看成是主观的。照科学的唯物主义看来,由抽象到具体既然是我们人的认识再现客观具体物的过程,那么,我们愈是接近具体概念,我们也就愈能反映客观、深入客观。孤立看问题,片面看问题,这种抽象的认识是主观的;只有从联系中看问题,从整体上看问题,这种具体的认识才是客观的。所以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也可以说是我们的认识由主观、片面走向客观、深入的过程。但是黑格尔恰恰相反,他把从抽象到具体、从杂多到统一、从非本质到本质的过程,看成是一种由客观到主观的过程。这样一来,愈是走向“具体概念”,就愈是走向主观;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愈是主观的才愈是具体的,愈是客观的则愈是抽象的。用黑格尔自己的话说:“最丰富的是最具体的和最主观的。……最高点和最尖端的地方(指‘具体概念’发展的最高点——‘绝对理念’,它是最具体的‘具体概念’——引者)是单纯的人格。” “‘物质’在本质上是复合的,它的各个组成部分是互相排斥的。它追求它的‘统一’;所以它总显得要毁灭自己,以趋向于它的反对物。假如它竟然能够获得了这一点,它也就不再是物质了,它将消灭。它努力追求着它的‘理想性’,因为在‘统一’之中,它总是理想的。” “绝对具体的就是精神” ——把最具体、最具有统一性的东西看成是“最主观的”“精神”和“人格”,把最客观的东西和物质看成是最缺乏统一性和具体性的,这就充分表明,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在黑格尔那里,完全不是用来作为反映客观的方法和道路,而是用来证明最主观的东西(“概念”)是最高级的。

当然,我们并不否认,我们的思维愈深入,概念愈具体,我们所认识和把握的事物内容也愈丰富而具体,仅仅凭零星的感觉,不能认识和把握客观事物的丰富内容和具体性;但这并不是说单纯主观的东西和精神性的东西本身是丰富的和具体的,而客观的和物质性的东西反而贫乏而不具体。事实上,具体概念的丰富内容和具体性只能是客观事物的丰富内容和具体性的反映,并且,不管我们的思维(主观)多么深入,概念(主观)多么具体,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穷尽事物(客观)的丰富内容和具体性,“我们永远不会完全认识具体事物” 。只有客观的东西,其内容才是最丰富、最具体的,所以我们的认识只能无限地接近它。黑格尔把愈是丰富和愈是具体的东西说成愈是主观的和精神性的,这种说法,就其认识论根源来说,是由于他歪曲了客观事物的丰富内容和具体性只有通过愈益具体的概念和愈益深入的思维(在感性认识的基础上)才愈能为我们所反映这一客观事实,夸大了思维和概念的作用。

其次,黑格尔把从抽象到具体这一形成“具体概念”的过程看成是概念的纯逻辑推演过程,这也是唯心主义的。黑格尔说,逻辑学所研究的“思想规定”和“法则”“是思想自身建立的” ,整个逻辑学的概念系列都是“从思想的本身将思想的型式推演出来” 的。如前所述,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本来是把感性直观中的经验材料加以分析和综合,加以改造和总结的过程;离开了客观存在和感性直观,不可能形成真正科学的“具体概念”。当然,在形成具体概念的过程中,在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中,也应该有概念与概念之间的逻辑必然联系;马克思的《资本论》就有着从一个经济范畴到另一个经济范畴的逻辑推演。但是,马克思的每一步推演同时都是以大量的事实材料为根据的,这就和黑格尔单纯从思想自身中进行先验推演有天壤之别。

芬德莱反对把黑格尔的观点看成是先验论,其主要论点之一是,黑格尔的逻辑学和精神现象学是从“存在”,从“感性确定性”开始的。芬德莱说:“认为黑格尔是超验的玄学家……对于这种看法的最好的反驳或许简单地就是浏览一下黑格尔的两部系统著作的内容,这两部著作就是《精神现象学》和《哲学全书》。二者都开始于‘直接的东西’,并且是尽可能远离最终的、‘绝对的’东西——前者开始于直接的感觉经验的确定性,后者开始于‘存在’的抽象概念。——二者都同样以‘绝对的东西’结束,前者结束于哲学的‘绝对认识’,后者结束于‘绝对精神’的三种形式即艺术、宗教和哲学。从这两者看来,毫无疑义,黑格尔并没有把‘绝对’看成是超出人的经验和活动之外的东西。” 黑格尔的“绝对”诚然不像康德所主张的那样是超验的“彼岸世界”,但根据这一点就否认黑格尔作先验的推演,乃是错误的。关于这个问题,费尔巴哈作过唯物主义的分析和批判:

费尔巴哈在他同黑格尔唯心主义彻底决裂的第一本著作《黑格尔哲学批判》中指出:黑格尔逻辑学的第一个概念“纯存在”是一个抽象的“纯概念”,它完全不是客观物质存在的反映。他说,黑格尔的“不确定的、纯粹的存在只是—个抽象的东西,与实在的存在完全不符合” ,只有感性的存在才是真实的,“感性的、个别的存在的实在性,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用我们的鲜血来打图章担保的真理” 。“黑格尔是从存在开始,也就是说,是从存在的概念或抽象的存在开始。为什么我就不能从存在本身,亦即从现实的存在开始呢?” 一个否认感性存在、感性具体的真实性的逻辑学,始终只能在主观的范围内绕圈子,只能“自己证明自己是真实的” 。所以费尔巴哈说:如果“不理会直观的呼声” ,那么,逻辑就成了逻辑“自己的案子的审判者”

能否因为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第一章谈到“感性的确定性”,就可以断言黑格尔的认识论是从感性存在出发的呢?费尔巴哈正确地指出,也不能这样说。感性存在在黑格尔整个哲学中是被当做“思想的外化”来看待的,它并不被当做真正客观的物质存在。“所以现象学(即指《精神现象学》——引者)或者逻辑学——因为这是一样的——也从直接假定自身开始——因而也就从与感性意识直接矛盾、绝对分离开始。因为它像我们说过的那样,并不是从思想的对方开始,而是从关于思想的对方的思想开始。” 我们的认识从感性存在出发,这是一个铁的事实,唯心主义者黑格尔也不能简单地否认,他甚至还不得不承认在形成概念之前要经过直观表象,但是,他把感性存在说成是“思想的外化”,这就表明他对感性存在是认识的出发点这一客观事实,作了唯心主义的曲解。 F16vVc870Cz3S5UCKeQrjaVjDrzofgb9LaIulITfZ63PBy+CqPkxQoLXhHRFsr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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