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十方曾经在审讯学上了解过,黑暗、寒冷、幽闭的空间会放大来自心底的恐惧感。他也曾亲眼见过,桀骜不驯的嫌疑人在单间里关了几天,变得比小绵羊还老实。
斗十方现在身处的环境比想象中更差,他想不起有多久没见过光了,也想不起有多久没吃到像样的东西了。这时他更深切地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说所谓的人性经不起考验,所谓的信仰扛不过恐惧,所谓的精神……在这个时候支撑不住你的躯体,只会萎靡不振地提醒你一件最原始的本能——饥饿。
他甚至饥饿到精神恍惚的程度,恍惚中还在默念:“停职、停职……老子就没有这么诚实过!”
“他们难道不想背上杀人的罪名,所以把我扔在这儿让我自生自灭?”
“不会啊,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能有什么威胁?”
“难道……是逆风的授意,要灭了我?”
“也不对呀,他们和逆风似乎是仇家。”
“那会是什么呢?”
他努力保持清醒,有时候昏过去又慢慢醒来,依然这样神经质地重复着。起初他还会擂着墙大喊大叫,那墙是纯钢制的,怎么折腾也是徒劳。由于饥饿,他折腾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种环境里,人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恍惚间门开了,而且还飘来了食物的香味。斗十方的精神稍稍恢复,一时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这次是现实。毛二开门,摁亮了灯,厌恶地喊:“滚出来。”
他又一回身喊了人,两个人进去把斗十方连拽带搀地拖出来。仅剩一条短裤的斗十方臭烘烘的。其中一人捏着鼻子,拉着长水龙头,“唰唰”地往他身上冲水。冰冷的刺激让斗十方激灵了一下,清醒了。冲水的喊着:“去一边自己擦”,然后径自去冲洗关押斗十方的地方,那居然是一间密封的喷漆车间,这里是一所修理厂。
“穿上。”那个瘦子把衣服扔给他,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和毛二站到一起。毛二笑道:“这主意还是老板想的,只要饿几天,再横的人也老实了。那些欠钱的人都不用揍,饿极了,他们恨不得拿房子换一盒叉烧吃。”
“这个人可穷得啥也拿不出来啊,老板要亏了。”瘦子笑道。
斗十方穿好衣服,有气无力地走向他们两个人。不对,中途拐弯了,放在工具桌上的两盒外卖,他拆开都来不及掰筷子,用手抓起鸡块就吃,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都不足以形容他这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吃饭速度,那俩人惊愕的笑容刚起,两份外卖已经只剩盒子了。
“哟,这是我见过吃得最快的一个。鸡骨头都不吐,哈哈。”毛二被这吃相逗乐了。
“上来,兄弟。”瘦子还算客气,叫着斗十方。毛二却是防备着,不料斗十方很乖,似乎并没有发难的迹象,老老实实地跟着瘦子上了金属架子搭起的楼层。那儿有一桌一床,瘦子扔过来一瓶啤酒,斗十方准确地接住,坐下,把盖子在桌沿一磕,嘴对着瓶口,“咕咚咕咚”一瓶就见底了,然后他重重把瓶子往桌上一放,看着对方。饱食之后,他的精气神慢慢地恢复了。
“呵呵,我以为你会给我一瓶子。”坐在斗十方对面的瘦子笑道。斗十方摇摇头道:“我也以为你会再给我一瓶。”
“呵呵,好。”瘦子大方地又抽出一瓶啤酒给斗十方。斗十方还是仰着脖子灌。瘦子善意地提醒:“刚饿过,不能吃太多、喝太急。”
斗十方又是一口气喝完,把瓶身往桌子上一放,精神好多了。斗十方惬意地长舒着气道:“好像从来没这么好喝过。”
“人只剩下本能的时候,快乐的阈值就会急剧拉低。一口吃的、一口喝的,甚至一个烟屁股,都会让人兴奋好久……哎,对了,你当过看守,肯定懂这个。来,抽一口。”瘦子递过烟,斗十方夹着,美美地抽了一口,居然没有呛到。吞下去的烟让他有点儿眩晕,看瘦子的目光果真是快乐无比。
瘦子又说道:“其实我们见过面,只是你没见过我而已。”
“现在见过了。”斗十方道。
“不,我的意思是指很久以前。”瘦子笑着道,看斗十方迷茫,他笑着提醒,“其实武建利是我和毛二的朋友。沈曼佳,或者叫沈佳,算是三老板吧。”
“哦,我明白了,长安,你和武建利一明一暗,豪德公寓就是你捣的鬼吧?”斗十方愕然地问。那一次让他经历了信任危机,却没有想到还有一天能够见到始作俑者。
瘦子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答非所问地说:“看来你的记忆力很好,化装侦查的素质也不错,而且化装得也不错。如果单看你本人,怎么也相信不了你居然是条子……现在看更不像了。”
那促狭的笑容让斗十方惊醒,一看自己的胳膊上,居然被文了一只黑乎乎的飞禽,他又扯开胸前的衣服,心口的位置也有一只。文身极其精美,不过看得斗十方一点儿也美不起来。
“看来你确实位置太低,根本不知道这个文身的含义。”瘦子道。
斗十方愣了,问:“咋,好像我还应该荣幸似的?”
“必须荣幸。这只夜蝠代表的帮派,是东南亚一带电诈组织的保护神,如果你能接触到机密一点的资料,就会记忆深刻的。”瘦子道。
茫然的斗十方愤愤地扔了烟头,骂道:“你们可真王八蛋啊,要是给个痛快,没准老子还佩服你们够狠,这……这算怎么回事啊?你不纯粹恶心人吗?”
“嗯,是恶心人,你准备怎么办?”瘦子笑着问。
斗十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瞟着楼下。毛二在虎视眈眈,几个马仔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听到车声,似乎又有人来了,这情形让斗十方的气压下去了,一摊手道:“随便吧,都这样了,老子也无所谓了。”
“好,合作愉快……上来吧。我们毕竟是坏人嘛,不恶心人,还去激励人、帮助人吗?呵呵。”瘦子伸手喊着。
门外泊停的车里下来了一个胖女人,把一件东西交给了毛二。东西倒没有让斗十方惊讶,让他惊讶的是那个女人,能让他想起钱加多来,又胖又丑,偏偏还穿着招摇的大红色。这样一看,犯罪团伙的审美确实有待提高,斗十方觉得自己倒宁愿看到沈曼佳那样的蛇蝎美女。
“干点活儿……干完,介绍这个妹给你撩。”毛二把东西放到桌上笑着道,那是台笔记本电脑。他的话让那女人听到了,那女人用不知什么语言骂了一句。毛二却是不介意地倚着栏杆笑。
打开电脑的一个图片库,斗十方眼一直,里面居然是长安一案里各地的照片,眼前的那些人物他几乎都认识。他瞬间明白了,沈曼佳当初也布了暗桩,一直跟着杜其风、郑远东这个团伙,她肯定是在试图找出逆风是谁。
“哟,你这表情很惊喜啊,知道要干什么吗?”瘦子问。
“你们一定期待逆风和我照过面,想通过我把他找出来?”斗十方愣愣地问。
瘦个子一竖大拇指,点了个赞。
不过接下来斗十方泼凉水了,摇头道:“不可能,沈姐已经找到他了,我根本没见过他。”
“即便你见过逆风,他也会刻意地让你忽略他。黑客的生存第一法则是匿名,注意,匿名并不等于他们从不出现……别跟我说什么秦江寒,即便那是他也没有意义,名字只是个符号,并不代表本人。”瘦子道,那说话的神态,透着令人折服的自信。
斗十方眨巴了几下眼睛,思忖道:“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些黑客一个个都富得流油,冒这个险,不至于啊!”
“富贵险中求,他们的富贵恰恰就是由冒险而来。而做局和普通做事不同,普通事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做局可恰恰相反,只有当局者才清。长安那么大的一个摊子,不出面怎么可能办到。”瘦子道。他似乎认定逆风在长安一案里出现过。
可即便逆风出现过,也会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物,长安在案人员漏了那么多,很多连入罪的标准都达不到,这可就难了。斗十方为难地说道:“大哥,这是名黑客啊,我一个电脑盲对付得了他?如果对付得了,我至于被整得这么惨吗?”
“呵呵,逆风曾经攻破过一座三线城市的IDC,也就是‘民用大数据储存中心’,你猜他是怎么办到的?”瘦子不答反问。
斗十方摇头。就听瘦子悠悠解释:“其实电脑盲也能办到,他监视和监听了一位技术员的女朋友长达一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密钥……说实话,并不怎么高明。”
“你们认定他在我的视线里出现过,但你们也不可能拍下所有的人啊?”斗十方问。
“所以,得让你来确认是不是有这个巧合了啊。”瘦子道。
斗十方抿抿嘴,眼睛溜溜转着,像是准备开始看图片。瘦子的精神稍稍放松。不料斗十方突然来了一句:“问个事啊,大哥,你被捕前是什么警衔?”
啊?!瘦子一愣,怔住了。毛二一惊,伸手就拔枪。瘦子赶紧制止他,又愕然地问斗十方:“看出来的?”
“你说呢?”斗十方问。
“呵呵,别人如果说我像警察,我会有点沾沾自喜;但要有人戳破了这个隐私,我又有点恨不得弄死他。”瘦子瞪着斗十方,似乎在寻找这个人能看出来的原因。
“你这分析能力比我这个半吊子警察强多了,一个人干久了什么事情,身上的气质隐藏不了。你看毛二兄弟,匪气多重。再看你,这么自信,这么令人折服,偶尔还蹦出来警察才用的术语。你说在这环境下让我听到这话,不是吓人吗?”斗十方道。
“呵呵……也是,我疏忽了。不过你确实也太差劲了啊,我在你这么大岁数时早提干了。我当过一个刑警队的大队长,后来升任一个中心派出所的所长,副处级。后来我在工作中犯了错误,受到了开除公职的处分。足够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吧?相信我,有一天信仰崩塌、精神崩溃后,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会让你刻骨铭心的。”瘦子冷冷地说道。
“无论黑白,您都是前辈,把我吃得死死的啊。”斗十方郁闷道,摸了摸臂上的文身。
瘦子不无得意地笑了:“那个职业,你不会还怀念吧?”
“那你直接投身反人类的犯罪事业。我怎么觉得你反而怀念呢?”斗十方怪腔怪调地反驳了句。
那瘦子陡然色变,“嘭”的一声,瓶子在斗十方的脑袋上炸开了。可没想到斗十方躲都没躲,纹丝不动地看着他。慢慢地,一缕血色从他额头洇了下来。毛二犯愣了,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位兄弟生这么大的气。他干脆上前拎起斗十方骂:“宋哥,这孙子不识抬举,我得收拾他。”
“放开他,给他包扎下。”姓宋的瘦子黯然坐下,扔了瓶子。没有包扎的条件,毛二只是给斗十方扯了一条卫生纸让他自己摁住。那头的宋瘦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翻着图片,问这些团伙人物的来龙去脉,偶尔阴阴一笑,笑得捂着脑袋的斗十方心里直发毛。
介绍的间隙,斗十方又多嘴问了一句:“大哥,不会继续坑我吧?坐这儿给犯罪团伙介绍其他犯罪团伙的情况,我都说不清我是什么角色了。”
“小丑。”姓宋的瘦子迸了两个字,又补充解释着,“不管对于庞大的犯罪团伙,还是所谓的机关,我们都是跳梁小丑。”
这话有深意,也有同感,听得斗十方悻悻地不敢再问了……
“……犯罪组织在整个社会体系里是一个极其微小、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存在,但它们的危害却是巨大的,可能千倍、万倍地大于它们的体量……地下钱庄,就是金融犯罪里一个毒瘤一样的存在。
“它们没有统一的形式。有借助合法公司外壳的,也有通过店铺为幌子的,甚至有什么都不借助,仅凭人脉就可以做到的……它们的资金也无固定来源,有民间集资而成,也有通过自有资金运作的。它的运作模式更没有统一标准,有的像投资公司一样拥有正规的企业运作模式,也有通过地下黑市进行交易的。这种隐蔽性,反过来助长着贪污、走私、贩毒、骗税、资本外逃等犯罪行为。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近两年在我们加大出入境资金监管力度后,猖獗的电信诈骗犯罪,也开始摒弃自己消化和自建水房洗钱的方式,转而和地下钱庄联合,形成不同犯罪组织的联合作业。可想而知,这种危害可能要呈几何级地上升了。
“犯罪组织的经营方式,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几乎是没有什么规律可循的。他们通过电话或传真与客户商谈,极少与客户直接见面。双方谈妥条件后,再通过银行进行资金划拨,很少使用现金交易。大宗交易一般分成几小笔进行,相互间多以交换银行账户的形式进行交易。跨境总投资都是通过‘打数’的方式进行,资金并不过境。境外的资金境外循环,境内的资金境内循环……有的地下钱庄还为客户先垫款后收款。这种隐蔽性极强的方式如果和电信诈骗深度结合,那对我们执法来说将会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有几个案例给大家看。扬州警方查处的85亿元的地下钱庄案里,犯罪嫌疑人何某某仅雇用了一名帮手,租用了一个房间,用几台电脑和传真就完成了这85亿元的非法资金交易;还有深市这一例,犯罪嫌疑人通过网上复杂的划转,警方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他的作案手法;广西这个案例,犯罪团伙一共三个人,他们掌握的账户却多达两千个。这些大小账户放到海量的经济实体里,我们经警是根本无从分辨的……同志们要提高警惕啊,要是这帮会计师水平的金融高手真和电信诈骗团伙穿上一条裤子,那我们案子的侦办,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讲台上,一位身着警装的中年人正在讲课,主题是反洗钱、反电诈新形势培训,与会的是中州经侦各单位的负责人以及业务骨干。经警对钱的数目是麻木的,不断飙升的案值金额已经把他们的忍受限度无限拉高了,几亿、几十亿,顶多是皱皱眉头而已。但这个新情况倒是引人注意了,电信诈骗和地下钱庄的媾合,会催生出一堆什么怪胎来,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这是向小园的专业,她听得很认真。直到有人轻轻动她的胳膊肘,她才惊醒过来,旁边的俞骏示意着他平放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一行字: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没有?
向小园苦着脸,摇头。斗十方的失踪逼疯了两个人,一个是钱加多,愤而出走,一个就是俞主任,成天神情恍惚。
“我怀疑是周修文、谢副厅或者其他人做了手脚。”俞骏又输了这么一行字。
向小园掏出自己的手机输入:现在差不多所有的骗子都知道他是警察了,怎么做手脚?
对呀,这可咋整?俞骏一撇嘴,想不透了。他捂着脸思忖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在手机上输着:但组织上的安排太诡异。这么一位警员失踪了,一声不吭,还严令我们不得和他有任何联系,要说没安排,你信吗?
向小园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输着文字回答:可要说有安排,我也不信啊!要达到什么目的?有什么实施计划?我们自己对案情都毫无头绪,这种情况派出个警员干什么去?还是个声名狼藉的。
猜不透了,也说不清了。俞骏刚拿起手机,手机却意外地“嗡嗡”地响了。向小园的手机也响了,在场所有警员的手机都在嗡嗡作响。多数人掏出扫了一眼就装起了,而俞骏和向小园却看呆了,那是中州市公开查处11名公安民警的通报。
技术侦查支队副支队长崔某,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和廉洁纪律,涉嫌受贿罪,严重违纪违法,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现已移送司法机关……原中州刑侦六大队队长,违犯国家法律法规,涉嫌故意销毁会计凭证、会计账簿罪,非法持有枪支罪……原治安支队警员李某某,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和廉洁纪律,投资经商办企业,违反工作纪律,违反生活纪律……
俩人急速扫过,这是公安队伍坚持刀刃向内,严字当头,坚决清除队伍中的害群之马的专项工作。很多查处的案件已经定论了,俩人最担心的就是斗十方赶上这班快车的风头,可怕什么就恰恰来什么,在最后一行,寥寥数语给斗十方盖棺了:
原反诈骗中心警员斗某某,执行任务中违犯警务条例,造成恶劣社会影响,并在停职期间抗拒审查,受到开除公职处分……
这一刻向小园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伏在桌上,不住地抽泣。俞骏忘了身处何处,愤怒地摔了手机。一室学习的诸人都回头看他,很多知道内情的人给予了同情的目光,可这种同情却像一根根刺一样让俞骏难受地踢开了椅子,冲出了培训房间,可他一出去却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哪里……
从日上三竿到夕阳西下,吃了两顿饭的斗十方精神已经恢复。但看他的瘦子和毛二,却肉眼可见的精神萎靡了。
“这狗东西记性贼好,可记得的都是没用的。”毛二这样评价道。沈曼佳被张光达带着跑了好几个省,窝点都挨个儿看过。只要有姓、有绰号的,斗十方都能记起来。于是一连串的人名就这样迸出来:傻雕、憨炮、张胖子、管毛、赵经理、李主管、成总监、刘经理等。毛二听得实在憋不住了,怒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哪,就没一个像样的人名?”
“大哥,这个真没有。这个团伙特殊,从不用真名。”斗十方道。
毛二不信:“什么狗屁团伙?”
“这你不懂了吧,传销。”斗十方道。
毛二再要发作,被姓宋的拦住了。他指指斗十方道:“他说得没错,这帮乌合之众确实就是这么干的。”
“哎,对,还是自己人好说话……宋哥,你们绑我没道理啊!江湖事江湖了,这是你们自己的恩怨吧?”斗十方苦着脸说着,悄无声息地夹带了私货。
宋瘦子一笑,戳破了:“别玩套话那一套,这个我比你经验多。我还真不怕告诉你,不但朱丰是我们的同伙,逆风也是我们的同伙。”
斗十方愣住了。他虽然怀疑是如此,但被证实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宋瘦子道:“很难理解吗?朱丰折了,逆风趁机黑了我们一把。”
“江湖人,黑吃黑……应该有这种自觉啊?”斗十方道。
“没错,这种自觉倒是有。可是,假如逆风手里,有十亿见不得光的财富,还有可能比十几亿价值更高的非法数据,你说你动心吗?”宋瘦子眉飞色舞,像挑逗一样地问着斗十方。
“有心无力呀。谁都知道抢银行来钱快,可也得有那能力啊!”斗十方不屑道,那财富离普通人太远了。
宋瘦子笑了笑,道:“即便你不屑于那些财富,我们这儿也有警察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随便点一句,都有可能给你的肩上加颗星星……其实逆风在中州就有设点,一家叫晟辉的出口贸易公司,是他和我们建交时,洗钱的幌子,洗的少说也有十几个亿……这消息你带回去,一定会是个爆炸性的新闻。那公司现在还在,以你们天网的威力,说不定能查出很多东西来。”
话题一下转向,斗十方眉头一皱,这消息要是真的,对警方恐怕还真是猛料。宋瘦子看他的表情,好奇地又问:“怎么?你不相信?”
“相信,看来他把你们黑急了,想借警察的刀砍他。但你们也不至于绑我啊!直接给经侦上举报个黑料不就行了?”斗十方道。
“平白无故给人好处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去做。但你不同,本来我们期待你能提供点儿逆风的信息,但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我们以为逆风对你很上心,但他黑了你一把似乎就扔到一边了。我们联系他,他理都不理我们……咝,那成语叫什么?”宋瘦子问。
斗十方好歹是中文专业出身,提醒道:“弃之如敝屣?”
“对,聪明。你现在就是那只敝屣。”宋瘦子道。
毛二好奇地问:“宋哥,什么是敝屣?”
“破鞋。”宋瘦子道。
毛二哈哈狂笑着,一屁股坐翻了凳子。斗十方尴尬地摸摸鼻子,似乎宁愿出现这种效果。
宋瘦子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回头奇怪地看着斗十方,看了好久,看得斗十方后背发麻。过了好一会儿,反而是宋瘦子出声问:“你不好奇接下来会怎么办?”
“我说了不算,好奇也没用啊!”斗十方道。
“其实我们说了也不算,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自己看吧。”宋瘦子敲着键盘,跳出来一个网页,是中州市公安局的门户网页。手机又一找,是中州公安的公众号,两处都显示着同一内容:公开查处十一名公安民警的通报。
在最末一行,斗十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呆呆地看着,不知不觉地两行泪潸潸而流,呆滞的脸上,是万念俱灰。
宋瘦子示意毛二下楼,不一会儿他们拿出几样东西来,宋瘦子一样一样放到了桌上,慢慢地说:“我们当初怀疑逆风对你格外关注,所以就抢先动手。现在看来,你比预想中的分量要小,不管是在逆风这儿,还是在你们组织里。”
斗十方哽咽了一声,抹了一把泪。他把头侧向一边,没有说话。
“其实我们防得很严,你的人在这儿,手机在另一处,只要有不对劲儿,我们会马上扔下你走人。说实话,我们还真没胆量杀一个警察,又没有多大的仇。不过事实证明,是我们多虑了。你的手机一直开着,到今天都没有什么电话,除了家里的,还有一个叫多多的,是你朋友吧……我和你经历过同样的人情冷暖,当我在位时前呼后拥,人人尊重。可当有一天我离开那个位置,那些我曾经帮过的、一起推心置腹甚至出生入死的人都唾弃我,生怕和我扯上哪怕一点儿关系。呵呵,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东西还给你了,我们会送你走。”宋瘦子道。
斗十方又抹了一把泪,回过头来,眼睛里俱是怨毒。
“要不,入个伙儿?”毛二试探地问,丝毫不觉得两个人仇恨难解。
“滚蛋!”斗十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毛二要发作,被宋瘦子拦住了。他笑笑道:“我们兄弟会送你一程,后会无期……自己戴上。”
要戴的是一个黑塑料袋,肯定是怕有后患。宋瘦子和毛二自顾自地起身了,下楼乘车离开了,剩下的交给了手下人。手下人就不客气了,上来挟了斗十方脑袋就走。
黑社会的办事方式从来都是简洁实用。在黑咕隆咚的车里前行了足有近一个小时,车蓦地泊停。两个人毫不客气地把扣着脑袋的斗十方拽出来,一扔一踹,撂到车下就跑。等斗十方设法割开手上的扎带,撕开头上的袋子,只能看到两盏尾灯了,而扔他的地方,是一处垃圾倾倒地,臭烘烘的,哪怕是露天环境也让他几欲窒息。
他仰躺在这个肮脏之地,在黑暗里粗重地喘息。哪怕刚刚经历了绑架、虐待,他此时也没有一点儿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在想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去哪儿?
这个简单的问题把他难住了。因为不管眼前还是心里,都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