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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章假面人生

谁知时隔一年多以后,会突然被赵岚岚敲晕绑走,不依不饶地要给姐姐讨还公道,还说赵筠筠被他害得多惨多可怜。

裴怀光觉得啼笑皆非,分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断也断得干干脆脆。天地良心他甚至都没睡过她,怎么就搞得矢志不渝了?

跟个毛躁莽撞的黄毛丫头讲道理,显然讲不通。赵岚岚认定他玩弄了姐姐的感情,避而不见更是罪大恶极,搬出她二叔都不好使。

裴怀光佯装思索片刻,然后翘起嘴角,笑得非常温柔暧昧,“男欢女爱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家,跟着瞎起什么哄?”

麻袋只是微微动了动。闻其声如见其态,莫过于此,真令人神魂动荡。

女孩脸红了一霎,凶狠瞪他:“少废话!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见她?”

绳子快割断了,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长舒口气,微垂着眉眼,别有一番动人情态,可惜套在麻袋里无人看见。只能听到其中传出的话语声,依旧冰冷决然:“桥归桥路归路,不见。”

“反正除了阿姐,你这辈子别想再找别的女人。”

裴怀光已悄然脱困,攥住她持刀的腕子往胸前扽,迅速揭开蒙在脸上的麻袋。

终于重见天日,他的眼睛因强烈的灯光闭了一下,手中不忘发力反拧。赵岚岚腕骨顿时剧痛,惊呼一声,匕首松脱落地。

她被拽得失去平衡,跌入他怀中。裴怀光顺利得手,两条胳膊立即把人牢牢箍紧,“小妹,我有几句话,想私下跟你讲……跟你姐姐有关,不方便让旁人听见。”

他习惯凡事留点狡辩的余地,若大张旗鼓把她当人质,除了激化矛盾没有任何好处。

事情发生得太快,把赵岚岚也弄糊涂了。

手下人见二小姐被挟持,个个都慌了神,投鼠忌器不敢乱动。

情势当场逆转。赵岚岚年纪尚小,召集的这些乌合之众也没一个机灵,跟她二叔赵跃松的手段没法比。裴怀光心头冷笑,戒指上的刀尖就要顶上她喉咙。要想脱困,除了先发制人控住赵岚岚,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是筠筠的亲妹子,他没打算真的伤她。装得似模似样,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没来得及威胁,场面忽然变得更混乱——有另一伙人黑衣人闯了进来。

桌凳翻倒,哐当隆咚声中夹杂着叫骂惊吼,骰子牌九哗啦啦四散。简陋的房间,很快在殴斗中一片狼藉。两拨人在互相厮打,吊在半空的灯泡剧烈晃动,眼前重影乱作一团。

赵岚岚吓傻了,慌乱之下做不出任何反应。到底怎么回事,黑吃黑?

情况不妙,裴怀光直觉要出大事。

新闯入的那帮人瞧着眼生,身手都训练有素,衣着形貌跟当地的打手有明显区别。他们是有备而来,人数众多,门外恐怕还有埋伏。

赵岚岚带的那点人,压根不是对手,很快被撂倒好几个。剩下的阵脚大乱,看样子也挡不了多久。

裴怀光一手揪住赵岚岚后领子缩回墙角,拔出靴筒里的匕首观察四周,寻找突围位置。只有自己还好说,多个碍手碍脚的妞就很麻烦。但这帮人来势不善,总不能把她撇下任由宰割。他暗唾一声晦气,平白添个累赘,逃脱的几率大大降低。

两人猫着腰往窗边小步地挪,地方太狭窄,很快被对方发现。领头的瘦高个沉声吩咐一句:“别让他跑掉,姓裴的小子要活的。”

他们的目标是裴怀光。

赵岚岚也听见了,骇然地扭头望他,眼神惊疑不定。

又是哪路仇家?目的不明,看架势比赵家人难缠得多。很短的一瞬间,裴怀光已做出决定。他抬胳膊以肘击碎玻璃,提起赵岚岚就往外扔——但愿判断没错,河水的气味和流动的声音跟海浪不同。他刚才仔细分辨,猜这屋子应该三面环水,只有一条路可供出入。

瘦高个纵身飞扑向前,其余人手也跟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住他的四肢。

一起跑是不可能了,裴怀光清楚自己的斤两,绝对没本事以一对十。好在他们似乎对赵岚岚毫无兴趣,只要她能逃出,看在这次舍命相救的份上,说不定能起到通风报信的作用。

两害相权,裴怀光在急难中,飞快地给自己选择立场。跟那伙凶神恶煞的黑衣人相比,赵岚岚更像孩子气的恶作剧。她这趟折腾,明摆着是自作主张,却吃了个意想不到的亏,带来的人手全折了。动静闹得太大,肯定也瞒不住赵跃松。

他依然在赌。用尽最后的力气,托举着赵岚岚腰硬把人推出窗外。碎断玻璃碴划破了衣裳和皮肤,血马上涌出来。她完全感觉不到疼,下坠的前一起秒,颤声问:“你呢?!”

那伙人已七手八脚摁住了裴怀光,抱腰的抱腰,掰腿的掰腿,背心狠挨了几下子。他猛地使劲,只来得及朝“扑通”水响处喊出最后一句:“快走!”

夜太深,无星无月。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远处几点渔火明灭闪烁着,并不真切。

瘦高个让手下人抄起手电往河里照,横七竖八的光束乱晃了一阵,什么也瞧不见。水波荡起的纹路很淡,渐渐平静如初。

赵岚岚水性极好,像条灵巧的黑泥鳅,入水便消失无踪,闭气潜游到不知哪个方向。

这伙人已捉住目标,就算完成任务,把其余的马仔挨个敲晕了便不再理会。裴怀光被反拧胳膊摁在地上,看得暗暗心惊。他们“处理”人的方式极其专业,手法也精准纯熟,显然很有经验。先把马仔右肩关节卸脱臼,使之失去反抗能力,再用手刀朝后脖颈一劈,整个人便瘫软在地。

脏兮兮的麻袋重新套上脑袋,他索性装晕。

事后才知,那天赵岚岚并没有走。

她在刀爷身边长大,帮派火拼不是没见过,到底比寻常女孩沉得住气些。冷静下来后,反而不急着游开。担心对方若派人下水继续追,恐怕逃不脱,不如先找隐蔽处藏身,再静观其变。那些人怎么也想不到,她就潜在脚下歪斜林立的木桩之间。一个天然的视觉死角,灯下黑最安全。

赵岚岚泡在肮脏冰冷的河水里,大气也不敢喘。头顶是河屋的地板,被杂沓的脚步踩得嘣嘣响,还有重物掼落的动静。裴怀光诡诈滑头,从不吃眼前亏,当然不会跟对方硬干。饶是如此,下马威也着实受了一轮。

男人粗着嗓门推搡喝问,夹杂着裴怀光短暂的对答,具体说些什么不大清楚。赵岚岚竖起耳朵分辨,隐约听出一条街名。

待他们把人掳走,她又在水里泡了摸约十几分钟。见四周再无动静,才悄么声地爬上岸。

位于北部红河三角洲的河内,素有越南第二大城市之称。

城庯河内三十六行街,是裴怀光狡兔三窟的巢穴之一。

“三十六行”只是代称,没人能数出来这地方到底有多少条巷道,一眼望去四通八达。路很狭窄,且尤其错综复杂。街道两旁的房子又矮又破,风格和形状都不同,没有一栋能超过七层。

斑驳的旧法式建筑挤在一起,锈迹斑驳的铁栅栏后探出绿色藤蔓,粉白月季像皱缩的纸张泛黄,被高温的空气烤干脱水。无数电缆捆柴一样横架在半空,比蜘蛛网还乱。灰尘和摩托尾气交织,到处招牌叠挂,杂乱无章。

热闹而生气勃勃的市井,满街都是商铺、理发店、小吃摊,有画廊也有咖啡馆,推着自行车卖水果的小贩在街边懒洋洋吆喝。

棋盘般的布局深处,有座毫不起眼的水泥楼。一层开礼品商店和咖啡馆,二层按摩店,三层挂着呛俗的粉红灯箱招牌,是一家名叫芭娜娜的廉价旅馆。

楼下的冰咖啡很受欢迎,一万越南盾一杯,简单的炼乳加大量冰块调制,加牛奶的话能卖到一万五。

天气炎热,冰块给得很足,店门前总是坐着很多人,在等杯子里的冰融化。看店的女孩叫黎春林,模样青涩,穿宽宽大大的卡通印花T恤,盖到大腿能当裙子。她坐在高脚凳上吃冰棍,有一下没一下地舔。露出两条纤细的腿晃呀晃,夹趾凉拖挂在脚背上,好几次险些飞出去。

下雨了,客人哄然作鸟兽散,门前顿时冷清。

酣热的风吹起饱满雨点,啪嗒啪嗒打在墙上,渍出一团团硬币大的青印子。人们奔走躲避,踩得满街泥水飞溅。她安静地看着,试图寻找某个身影。看来雨季结束之前,他都不会出现了。

三楼尽头的旅馆房间,住着个年轻的男人,房租一交就是半年,却很少回来。

他看起来像华人,会英文和法语,有时也讲白话。自称Nguyen Thi Giang,很普通的越南名姓,阮氏江。总是天黑透才出门,稀疏的灰亚麻衬衫能融入夜色,有兽一样雪白的牙齿,眼仁乌亮,笑起来好迷人。

他口味固定,每次都买一杯不加炼乳的冰咖啡,不用找零。靠在墙角慢慢喝完,便跨上那台二手旧摩托遁入霓虹深处。有时接连数日不归,要么赶在凌晨天蒙蒙亮前回来,躲避光线如吸血鬼不能照见太阳。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英俊苍白,昼伏夜出,没有朋友也不工作,不知道靠什么谋生。

有一次春林大着胆子,问他到底是不是吸血鬼。他听了就笑,反问她,如果我是,你害不害怕?

春林说不怕,又问能不能带她去河边兜风。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像逗小孩子一样揉揉她的头发,然后低头拔出颗皱巴巴的烟,点燃放入唇间。散乱的刘海落在额前,眼神始终投向很远,仿佛跟这个半真半假的世界毫无关联。

过分炎热的国度,人总是懒散恹恹,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妇女为生计勤劳操持,男子则没精打采,整日只晓得打牌游荡。乡下田间地头,奔波劳碌的身影都是女子,男人就躲在树荫底下乘凉,或在家午睡。到了城市,也差不多一样。春林早就不读书了,十几岁来到河内,一直留在亲戚的咖啡店打工,按时寄钱回去。

白日悠长平淡,大部分时间她一个人看店,售卖咖啡和酒精,也谈过很多段散漫的恋爱。跟附近的少年约会,滑冰、游泳或偷溜进电影院看午夜场。有些只是认识,甚至谈不上熟悉。她很快就会忘记那些男孩的面貌,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是年轻面孔上,几乎毫无区别的渴望与需索。粗糙带汗的手掌,匆忙地如愿以偿地探入衣服里。

猛烈粗糙的冲撞千篇一律,逐渐失去新鲜感。她叼着棒棒糖,在百无聊赖中很快感到厌倦。

后来就懒得出去。直到阮氏江出现,引起她的注意。对方越是轻佻冷淡,越是忍不住想靠近。

她觉得他是与众不同的。英俊如画中人,身上有股子若有若无的好闻气味,很熟悉,像炎夏里的薄荷冰块,但想不起来到底是个什么。他同谁都能很快熟络,分明也是沉沦在红尘诸多繁杂欲望里的男人,又保持一种游离。

有一次春林跑到较远的街上买东西,看见一辆昂贵的敞篷车缓缓驶过。马路上到处都是摩托和人力三轮,即使在首都,这种车也特别少见,根本跑不起来。她认出开车的是阮氏江,即使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他旁边的副驾上,坐着一个打扮华丽夸张的女人,宽阔的法式大檐遮阳帽上,绑着闪亮的缎带蝴蝶结。脸上妆容厚重,仍看得出略有些年纪了。身材保持得很好,那种饱满的成熟,远不是十几二十多岁小姑娘能有的。

他们偶尔低声交谈,很亲密的模样。女人会有意无意地把手搭在他肩头,又沿着胳膊不着痕迹地滑过。阮氏江没发现春林,她已经看呆了,直到那车消失很久还回不过神。

一周后他再次出现在咖啡店,还是要最便宜的美式冰咖,穿那身常见的黑T恤牛仔裤。春林揉揉眼,越发觉得那天的偶遇是个幻觉,或许是看错了。开得起敞篷车的人,怎么会长住廉价旅馆。

鲜活大胆的青春,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无往不利。他的爱答不理,让春林有点失落,最后莫名其妙生了气。接连半个月,卖给他的“特调”咖啡苦得夹舌头。阮氏江喝不出区别,也可能不在乎,还是照常付小费,站在角落一口一口喝完。

那天他回来得很早,大概凌晨两、三点的样子。火还没熄就从车上摔落,车头不受控制地往前冲,把墙皮撞掉一大块。

他从地上爬起来,头盔未摘,喝醉般摇摇晃晃往楼上走。春林见过他在街对面的排档喝啤酒,酒量好得吓人,从来没醉过,就觉得有点奇怪。

半小时后,她拎着一杯刚做好的冰咖啡溜出店门。

这栋楼盖得错落扭曲,楼梯特别隐蔽,不熟的人根本找不到入口。春林轻车熟路地把临街冷柜推开一半,露出黑洞洞的口子,侧身闪进去。

楼梯又窄又陡,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灯泡电流不稳,闪几下就扑灭了。路过二楼,走廊被暧昧的暗粉色光影铺满,烟味和浓烈的劣质香水气直冲鼻子。很多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面传出夸张的调笑声。

女孩心跳如鼓,有点懊悔自己的冲动,折回去又不甘心,只好加快步子往上爬。

三楼尽头的房间没有门牌号,木门漆成天蓝色,旧得斑驳脱落。

她站了足有三分钟,强作镇定地敲门。得不着回应,里面也听不见半点动静,要不是亲眼见他回来,肯定会以为没人。

春林拍得手痛,锲而不舍唤他的名字,负气不肯离开。咖啡袋子里的碎冰融化,水珠把地面滴湿一片。过很久,依稀听见桌椅翻倒的动静,门终于打开一道缝。

她被他的样子吓一跳,好像刚从一场混战里脱身似的狼狈。

阮氏江飞快地朝外扫了几眼,确定无人尾随,才把门砰地关死,又往赤裸的上身匆匆套一件黑T恤。细实的腰背伤痕遍布,耳垂还在流血,滴在衣服上就看不出来了。

让春林惊讶的,是他的居处,不如说洞穴更合适些。

狭小的空间杂乱无序,桌上堆满肮脏的外卖盒,空酒瓶罐滚辣滚去,走一步就踢到一个,也不收拾。但墙上挂满油画,各种尺寸都有。色彩清淡诡异,飞扬的线条感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画架歪倒在露台上,未画完的半成品掉在地。颜料、干涸的画笔到处都是。昏暗的灯光下错综斑斓,有毒。

“都是……你画的?你是画家?”春林叹为观止。

屋里全是独居痕迹,连女人的物品都没有,除了他还能有谁。阮氏江淡淡唔一声,半躺进沙发,随手拿起打开的啤酒罐往嘴里倒,结果是空的,又沮丧地扔开。

他好像很喜欢睡沙发,沙发上有枕头,有毯子,遥控器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以看出他平时基本就在沙发周围活动,床反而用来堆放杂物和衣服。

春林想起手上的咖啡,已经不太冰了,忙递过去:“你要不要喝这个?”

他也不讲究,打开就喝。第一口灌入喉咙,深浓眉宇微微耸动,咖啡里加了点烈性威士忌。他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你来做什么?我不记得点过外卖。”

春林假装没听见,依旧仰头看那些画。

他画风景或景物,没有人像。大部分是名画仿制品,偶尔夹杂几幅尺寸较小的画作,更像兴之所至随手涂抹而成。有残破的楼房,街边的流浪猫狗,打翻调色盘的黄昏河流。

她终于知道他身上的气味来自哪里,是松节油混合着丙烯颜料的味道。河内颇有巴黎左岸的风尚,私人画廊随处可见,艳丽的油彩充斥每一寸空间。

但他说,画这些东西只为了换点零钱花。至多算个批量生产的熟练画匠,跟画家俩字不沾边。 gm1rCpOti3kurZ5rbHOjZihUVHlByQaiIx/hiygpSQKDbDyumxCQG+6MsjPSSV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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