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守灯塔的人

飓风过后的海好静。

云天冻彻，日光剧烈而安宁。

长风浩荡席卷，狠狠撞向岩壁，破碎后又千丝万缕地重聚。风声低徊悠长，如歌如泣，所以这地方叫回音湾。

一座孤零零岛屿，散落在群岛边沿，再往东十二海里外就是公海。灯塔小岛没有名字，天长日久，被附近的岛民称作回音岛。距离最近的陆地东舟镇，也有四十多海里。此地不宜居住，一年到头，刮飓风的日子总有一百来天。

有经验的渔民告诉年轻人，陆地生活的人在岛上待不过一个月——除了守塔工。

这座灯塔伫立在回音湾百余年，最后一位守夜人，是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昨夜风高浪急，没有船只肯在极端天气轻易出海。天光初霁时，却有艘渔船狼狈地靠近。

年轻人花光所有钱，才求得船夫勉强答应带他前往回音岛。经过整夜颠簸，脚一落地就摔进在岩缝里。五颜六色的果实从背囊里滚出，往四方散落。

他顾不上别的，手忙脚乱去捡。物产丰饶的东舟镇，新鲜蔬果随处可见，在物质匮乏的孤岛就显得尤为珍贵。

一声鸣笛划破长空，惊动无数白色鸥鸟振翅盘桓。

年轻人浑身激灵，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从礁石上爬起，血液迅速冲向脑部，耳中嗡嗡作响。他好倦，四肢都酸痛，衣衫全被海水打湿，冷冰冰贴住肌肤。极力睁开眼，左眼仍模糊。伸手一摸，磕破的额角有血温热流下。

是在这时，一座灰白色高塔和塔顶的人影骤然跃入视线。

塔身好似没柄的利剑，粗暴地从碧海与山崖间挺拔而出，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凛冽海风吹塌。

塔里面，真的能住人？经年累月待在这种地方，不是神仙就是妖怪，要么会变成疯子。

然而目之所及的一切，是那么壮阔深邃。

朝霞灰紫浓稠，糅杂层次丰富的靛青，光线织就天罗地网，自云海间托出朝阳。

他揉一揉眼，看见塔顶有女子薄薄身形。距离太远，眉目全看不清，只见满把黑发惊心动魄，石榴红披肩随风猎猎。那么红，似火与血飞溅，一个海市蜃楼的幻觉。

女子背对着他，伸长手臂如白鸟展翼。

是在跳舞吗？在世界尽头般的荒岛上，未免太寂寞。

这岛陆域面积不大，绕岛一圈花不了一个小时。可要想从岸边爬上建在山崖顶的灯塔，就没那么容易。

石阶陡窄而湿滑，风化痕迹严重，几乎是笔直地直插蓝天。

年轻人闷头扛着背囊攀登，脚步虚浮像喝多了酒的醉汉。刚下船的人都这样，陆地是不会晃动的，大海却在不断起伏，有自己的规则和韵律。

温度有所回升，没那么冷了。他气喘吁吁，没多久就汗流浃背。极目眺望，红衣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最后一程，不能退却。灯塔里的林宴晚，就是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