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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章 坠欢莫拾

身体每一处都痛,因渴望而裂痛。痛得宴晚无法呼吸无法走动,全身发软,还要跌跌撞撞跟着跑。

楼内响起纷乱动静,一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周以棠恢复些许冷静,此地不宜久留,更不能让人知道他来过。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无奈之下,他狼狈又为难地重新戴上口罩,仓促间只来得及问她:“能跟我走吗?”

遮住大半的容颜有些许陌生,深渊有谜,从未揭开。

当下此刻,能不能,愿不愿,该不该,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是多么蛮横自私又无礼的要求。

而宴晚,竟接受了。

若狠心错过,会不会再一次失去他无法再拥抱他?

命运当前,很多时候人只有一条路一个选择。与其因为不做而后悔,不如做了再后悔。情爱真如一场巫术,当它残暴降临,哪怕面对面的两个人,不言语不交流不声张,前因后果全蒙在鼓里,也可以对彼此无比确信。吃了秤砣铁了心,没有一丝一毫犹疑。

昏昏沉沉又孤勇无比,她跟随他的脚步,一意孤行。就像回到烈焰四起的钟楼,再次变得不知惧,不知怕,偏要聚到终须散。

“人生不像菜谱,每一步都写好了该怎样做。哪怕明知是错,我亦只能听从心的指引。”

“瓦尔特本雅明说,‘认识一个人唯一的方式,是不抱希望地去爱那个人’。人们看见的日出,永远不会是同一条光线,真相也是如此。”

“我从未怀疑过彼此交付过的心意,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更无须叹惋,人心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东西。”

“以棠,你还记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吗?从我问出那个不配知道答案的问题开始。”

“喜欢是浪潮,爱是海啸,人却是孤岛。自重逢的那一天起,海面下的冰川真正开始分崩离析。寂静无声的崩坏,往往先从内部发生,我永不能原谅自己。”

宴晚跑出来时什么都没带,没有手机没有护照,鞋子都掉了一只。这样子没法去机场,要尽快离开滨城只能走陆路。

数不清路过多少休息站,睁眼见窗外雨雾尚未散尽,街灯分外澄黄,似天火烧。夜已深而她头痛欲裂,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为什么为什么要是他?他为什么要是周以棠。

他有时说话有时不,大多数时间都沉默地盯住路况。车子在公路上奔驰,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握住她的,好冰。开着车,视线无法交流,便有足够的余地把前尘细细理清。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无限往前延伸,又非常静,整个世界塌下来般死寂。

暗淡光线中,宴晚转头去看他的侧脸,含含糊糊问;“柴玉当时……”

车身颠簸一下,周以棠急道:“我没有。”

没头没尾没一句话,根本不算解释,但她听得懂。是了,柴玉爱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一个女子不远万里奔赴贫穷战乱之地,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两家是世交,我们从小认识。”他掏出帕子替宴晚擦干了眼泪,柔声说:“晚晚信我好不好?真的没有。”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以前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一开口心头便是一阵锐痛,未及转过脸,泪又滚落。从知晓他身世的那刻起,一种巨大且难以言说的恐怖笼罩了她。分明才刚刚重聚,别离的预感却强烈到无法忽视。

没记错的话,周以棠就是周元亭的亲兄弟。只在香港秘闻周刊上看到过的名字,就这么生生逼近眼前。星洲集团,冤狱血字,还有她的生父顾玉山……太无常。

她相信的,和他所认定的,会是同一种结论吗?事情到今天这一步,良心清白与否,已不重要了。

宴晚正纠结不休,导航语音播报突然响起,打破车内沉寂。

雨夜路滑,前方两百多米处,一辆大型货车同私家客车相撞,有人员伤亡,造成路段严重拥堵。

爆炸声过后有片刻宁静,夹杂些许人声,但听不清楚。只依稀看见卡车的车斗翻倒如一头负伤的巨兽,匍匐喘息着,咝咝吞吐火苗。更远处是黛青山影,橙红的烈焰把整个城市映得更黑了。

原来黑夜的火这样美丽热烈。

救援队尚未抵达现场,塞在原地的车子都很安静,无动于衷地排队等着恢复交通。

各人有各人的生死,各人吞各人的针,原是互不相干。而生命何其短暂,相逢何其稀罕,他们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遇上彼此,产生感情的羁绊,是命运舍予的余幸。

在这总是突如其来的生死面前,还有什么好计较。

两人都没话说,他依旧握住她的手不松开,越攥越用力。宴晚在仓皇中闭上双眼,末了被拉过去紧紧搂着。浑身都感觉到他的存在,在火与血的阴影底下,相互绻恋。

不知还要堵多久,周以棠临时决定改道下高速。

他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大部分时间都在交通工具上,整个人非常疲惫,脸色愈发憔悴。

小镇破旧冷清,沿街关门闭户,只有几家汽配维修店还亮着灯。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超市,周以棠把车停稳,指着路对面说:“我过去买点东西,在车里等我,不要乱跑。”

宴晚一惊,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

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凄惶,令他心酸不忍看,轻道:“我会回来,我保证。”

她摇一摇头,不说话也不肯放,只是揪扯着,生怕一松开他又会消失不见。

周以棠只得妥协,“下车吧,跟我一起。”

看店的老板娘开着电视昏昏欲睡,忽然听得门响,惊异地望着两个奇怪的异乡人,在凌晨时分游魂一样飘进店里。

在宴晚凭空消失六个多小时后,迟颐芳才得到她的消息。号码来自省外郊区的公用电话亭,信号时断时续全是杂音。

接通不到两分钟,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千思万虑,偏就迟了那么一步。

抛开立场对错,她向来懂得爱之暴虐,当它横扫而过,势必要摧折些什么,没道理可讲。是以不去追问诸如何时回来之类的话,只镇定地嘱咐“保重”二字。

宴晚对叶海天满怀愧疚,更是于心难安。芳姨似有难言之隐,又宽慰她勿要担心,自己会代为解释。

很久以后才知,那天的一番铺排何止落得个潦草收尾,简直惊涛骇浪。

叶海天颜面扫地,并不仅仅因为他大张旗鼓抬举的干女儿,连面都没露就莫名其妙跑掉。最令他深受打击的是,叶翠微不声不响地携新任男伴到场,宣布了一个震惊四座的消息。而那个同她姿态亲密的男人,是殷重黎。

夜色深蓝而黑,冰凉如水。

小地方没什么选择,凡事不过将就凑合。周以棠买了几瓶水和一些方便食物,洗漱用品并几件廉价的棉衫长裤之类,又从货架底下拿了拖鞋,找到附近一家仍在营业的民宿。

荒村野店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种地方,没热水又停电,连刷卡机都坏掉。

宴晚没证件,按规定不能办理入住。他在超市已经把兑换的现金花得差不多,只好拿出一叠淡橙色新加坡币轻轻放在桌面,不算厚但数额不小。

“出门匆忙忘了带护照,还请行个方便。”他好声好气打商量。

前台犹豫片刻,扔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纸簿子压在钱上,不耐烦道:“那也得登记。”

圆珠笔干涩,宴晚划拉半天,在姓名一栏里写上“顾晚”,电话就随便填了一串数字。出于某种难以解释的羞耻感,她用了化名。周以棠随意扫一眼,有点奇怪她为什么挑这个姓,倒也没多想。

拿到钥匙打开房间,两人已累得微微昏眩,眼前都是蓝光。

总在动荡与流徙之中,她早就习惯。

木气霉昏的屋子,污黄的地板,发绿斑的墙壁,半截白蜡烛点在烟灰缸里,火苗颤抖。

镜子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只能依稀照出人影的轮廓。玫瑰红长裙裹满泥水,一只脚上没有穿鞋,发都淋湿了,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脱掉这身累赘衣裳,换上干爽T恤,仍冷得发抖,全身筋疲力竭。她从他身旁走过,光着腿缓缓跌坐在床沿,神情恍惚地合拢双臂。姿势孤清,似一只飞了太久却找不到栖息地的鸟。怀里像抱着什么但其实什么也没有,面孔深深陷进胸臆间。那串钻石凤凰还挂在脖子上,好重,坠得她无法再抬起头。

周以棠轻轻走近,轻轻扶着她的肩,拿毛巾给她擦拭头发。很温柔很仔细,像以前那样。

不过是错觉,怎可能一样。陆地很大很大而她真的很小,从这里漂到那里,又从那里漂到这里。比尘埃更渺渺,过尽千帆无处落定。永远寻寻觅觅,永远回不了家。

原以为有很多话要同他倾诉,想告诉他,分别后的日子她是如何辗转颠连,有多少牵挂惦念。此刻只觉得,没必要。她想他明白,许多事情,不必讲,不必问,因爱里总有悲悯与懂得。眼里净是热,却没有了泪。

拢得密密实实的窗帘,忽然闪过红蓝的光,远处公路传来救护车呜呜的动静。

实在太累了,他的精神和体力几乎到了极限,便慢慢地坐下来,将面孔伏倒在她膝上。她怜惜地看着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抚摸他的头发,这头发比原先又长了好些,人却消瘦许多。

真是,岁月多忧患,何苦相熬煎。

烛火跳一跳,“扑”地熄灭。宴晚在黑暗与寂静里叹一声,揽着他的肩,侧身躺下。

风掀过薄薄的窗玻璃,似海鸥拍动翅膀。她睡得很沉,梦见炎热的泰北。小路尘土飞扬,刮起漫天纸屑与落叶。院子里长满细小白花,在盛夜之中突然开放,闪着萤火的光。没有下雨她却撑着一把透明伞,惆怅地站在一片虚无里。明知是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心底仍有难舍的牵念。

阳光透过枝叶,一格一格洒下来,点亮男子熟悉的面孔。笑容洁净如海沙,唇细薄而红,怀抱总是踏实温暖。于是她走过去,唤他“阿无”。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她听不清下一句是什么,想再靠近一点,他却无声地往后退,然后飞快消失。

我一定在做梦,宴晚想。心里急得不得了,怕他真的走掉,又怕醒来发现他从未回来过,重逢只是妄念。

很想跑上前追赶,却拔不动双腿,想扬手唤他,手不知去了哪里,想大声呼喊,却无法开口发出声音。

“晚晚,晚晚。”他把她搂入怀,轻拍她的背。

慵懒而骄傲的心跳声,自耳畔清晰传来,才让她真正清醒。

视线由模糊至清晰,完全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好近好近,能看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黑色的发丝贴在脸颊,弯弯绕绕的诱惑,皮肤也随着这一层薄汗泛起微红。

“周以棠……以棠。”

古老的故事里,都说若听到有人喊名,千万不要轻易答应,否则魂魄会被勾走,变得迷迷痴痴。更有人迷信,名字可以改变一生的运势。它是尘世的记认和羁绊,代表一个人自降生之始的存在,如无意外,还会出现在墓碑上。

周以棠流落在外的孤魂,蒙受召唤而归,被牢牢捕获,哪怕纵身扑入悬崖,亦如此甘愿。

微凉的指尖,激起阵阵战栗荡进心窝,他颤了一下,很难克制自己不回应。嘴唇急迫又犹豫地覆下,把轻若游丝的话音堵住。

万般痴缠,何事不烟消云散。

再一次她摇头,确定以及肯定,不怕。无论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他就是他。她爱着的人,涉过万水千山的折远,来到她身边,在她里面。

庞大的鲸鲨跃出海平线,背负着亿万斯年的星辰,摆动优雅强壮的鳍,搅碎银河。宴晚模模糊糊地看着他起伏的背脊,日光被碎发切割成丝缕光影,明明暗暗交织。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浑身没有力气,心里流转着快乐和不解,直到跟随他的节奏,令她再想不起任何事情。

十指交扣,泛白的关节与关节紧密摩擦,带来一些疼痛。掌心的温度和力度,成了漩涡里唯一的浮木,她用力揪紧,顾不得痛,甚至觉得安心。

“晚晚……你是我的渡海观音。”

入夜时分风雨收尽,他们离开这短暂停留之地,继续驱车前行。

他加快油门,一直开一直开,开进这急景凋年里,穿过无声无相的混沌,去往天蓝海绿。

沿着高速公路,从北向南,全程三千八百多公里。中途没有再停下来休息,实在太累就在车上小睡片刻。电话不停响,他有时接有时不接。

离开狮城的日子不算长,也已经是第三天。试图联系他的人很多,其中当然有柴玉。他尚未决定何时回去,无法给出明确答复。只谈公事,一旦涉及私人问题,就直接挂断。

宴晚就坐在旁边,想回避也没地方,忍不住问:“你私自跑出来那么久,会不会惹麻烦?”

他听了就笑,“我又不是他们的囚犯,想去哪想见谁,用不着报备等批准。”

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声。周以棠不是阿无,他对自己的生活,已经有了之前所不具备的掌控力。而他所处的那个世界,离她非常陌生而遥远。

两天一夜的仓促重逢,宴晚从他口中听到很多超出想象的事情,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并且难以理解。

“别胡思乱想,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的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

是,很多事不停地变化,直至面目全非。现实的礁岩浮出水面,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海上若隐若现,迟早要面对,想避也避不开。

时间像个荒唐庸医,把他们的爱情和命运,再一次以诡异的姿态缝合在一起。 70vkGEVUX4fq+24vltbUyoBngN8PSsyn9O0bIVP6heNGqsj+iAxKE0VLaoVduY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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