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难言”意谓臣子向君主进言很难。本篇陈说了大臣向君主难以进言的十二种情况，并通过列举古人因为向君主进言而遭受灾祸的事件，以此来说明臣子向君主进言的难度。希望君主能够多听取臣子的“逆耳”之言。
臣非非难言也 ① ，所以难言者：言顺比滑泽 ② ，洋洋 纚 纚然 ③ ，则见以为华而不实。敦 祗 恭厚 ④ ， 鲠 固慎完 ⑤ ，则见以为掘而不伦 ⑥ 。多言繁称 ⑦ ，连类比物 ⑧ ，则见以为虚而无用。总微说约 ⑨ ，径省而不饰 ⑩ ，则见以为 刿 而不辩 ⑪ 。激急亲近 ⑫ ，探知人情，则见以为 谮 而不让 ⑬ 。闳大广博 ⑭ ，妙远不测 ⑮ ，则见以为夸而无用 ⑯ 。家计小谈 ⑰ ，以具数言 ⑱ ，则见以为陋。言而近世 ⑲ ，辞不悖逆 ⑳ ，则见以为贪生而谀上。言而远俗，诡躁人间 ㉑ ，则见以为诞。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 ㉒ 。殊释文学 ㉓ ，以质信言 ㉔ ，则见以为鄙 ㉕ 。时称诗书 ㉖ ，道法往古，则见以为诵。此臣非之所以难言而重患也。
故度量虽正，未必听也；义理虽全，未必用也。大王若以此不信，则小者以为毁
訾
诽谤
㉗
，大者患祸灾害死亡及其身。故子胥善谋而吴戮之
㉘
，仲尼善说而匡围之
㉙
，管夷吾实贤而鲁囚之
㉚
。故此三大夫岂不贤哉？而三君不明也。上古有汤至圣也，伊尹至智也；夫至智说至圣，然且七十说而不受
㉛
，身执鼎
俎
为庖宰
㉜
，昵近习亲，而汤乃仅知其贤而用之。故曰以至智说至圣，未必至而见受，伊尹说汤是也；以智说愚必不听，文王说纣是也
㉝
。故文王说纣而纣囚之，翼侯炙
㉞
，鬼侯
腊
㉟
，比干剖心
㊱
，梅伯
醢
㊲
，夷吾束缚，而曹羁奔陈
㊳
，伯里子道乞
㊴
，傅
说
转
鬻
㊵
，孙子膑脚于魏
㊶
，吴起
抆
泣于岸门、痛西河之为秦、卒枝解于楚
㊷
，公叔痤言国器，反为悖
㊸
，公孙鞅奔秦
㊹
，关龙逄斩
㊺
，苌弘分
胣
㊻
，尹子阱于棘
㊼
，司马子期死而浮于江
㊽
，田明辜射
㊾
，宓子贱、西门豹不斗而死人手
㊿
，董安于死而陈于市
，宰予不免于田常
，范
雎
折胁于魏
。此十数人者，皆世之仁贤忠良有道术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乱
闇
惑之主而死
，然则虽贤圣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则愚者难说也，故君子难言也。且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非贤圣莫能听，愿大王熟察之也。
① 非： 第一个“非”字指韩非。
② 顺比： 顺从附和。 滑： 润泽，此指语言流畅且有文饰。
③ 洋洋： 丰厚。 纚纚： 有次序。
④ 敦： 敦厚，丰厚。 祗： 敬重，恭敬。 厚： 朴实，厚道。
⑤ 鲠： 耿直。 固： 笃志，笃定。 慎完： 审慎，周密。
⑥ 掘： 通“拙”，拙笨，拙劣。 伦： 有体系。
⑦ 繁称： 频繁地用前人的著作做证明。
⑧ 连类： 把相同类别的事物联合在一起。 比物： 将同类的事物放在一起比拟。
⑨ 总微： 总结精深而微妙的道理。 说约： 简单扼要地陈述。
⑩ 径省而不饰： 直接而简略。饰，修饰。
⑪ 刿： 刺伤，这里指锋芒毕露。
⑫ 激急亲近： 猛烈而简洁，不加避讳。
⑬ 谮： 诬陷，中伤。 让： 退让，妥协。
⑭ 闳： 同“宏”。
⑮ 妙： 通“渺”，高而深远。
⑯ 夸： 虚夸，不切实际。
⑰ 家计小谈： 叙说家庭日常生活中的小事。
⑱ 以具数言： 一件一件地叙说。
⑲ 近世： 切近现实。
⑳ 悖逆： 违反正道。
㉑ 诡躁： 奇特，奇异。
㉒ 史： 有文艺方面的才华却不朴实。
●比干
㉓ 殊释： 抛弃。
㉔ 以质信言： 朴实而真诚地叙说。
㉕ 鄙： 粗陋，浅薄。
㉖ 称： 引证，援引。 诗书： 泛指古代文献。
㉗ 訾： 污蔑，毁谤。
㉘ 子胥： 姓伍，名员，春秋时代楚国人。父亲伍奢、兄长伍尚被楚王无辜杀害，伍子胥被迫外逃，投奔吴国，帮助吴王阖闾打败楚国，借吴国攻陷郢都之际，掘开楚平王坟墓，挖出楚平王尸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辅佐吴王夫差打败越国，后因诬陷而被杀。
㉙ 仲尼： 即孔子，名丘，字仲尼。 匡： 春秋时宋国地名。 匡围之： 指孔子在宋国推行自己的主张时，被匡人包围起来攻击。
㉚ 管夷吾： 即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时齐桓公的相。 鲁囚之： 指管仲帮助公子纠争夺君位，失败后被囚禁在鲁国。
㉛ 七十说： 指多次劝谏。
㉜ 鼎： 古时煮东西用的器皿。 俎： 古时切肉用的砧板。 庖宰： 厨师。
㉝ 文王： 即周文王，姬姓，名昌。 纣： 商朝的亡国之君。
㉞ 翼侯： 即鄂侯，殷商时期的诸侯国君主。 炙： 烧烤。
㉟ 鬼侯： 又称“九侯”，殷商时期的诸侯国君主。 腊： 干肉。
㊱ 比干： 商纣王的叔父，被商纣王破胸取心而死。
㊲ 梅伯： 人名，商纣王的臣子。 醢： 古代一种把人杀死后剁成肉酱的酷刑。
㊳ 曹羁： 春秋时代曹国的大夫。 奔： 逃跑。
㊴ 伯里子： 即百里奚，辅佐秦穆公建立了霸业。 道乞： 在路上乞讨。
㊵ 傅说： 殷王武丁的宰相。 鬻： 卖。
㊶ 孙子： 即孙膑。受庞涓的陷害，被魏王削掉了膝盖骨。 膑： 削掉膝盖骨的一种古代刑罚。
㊷ 吴起： 战国时的军事家。 枝解： 古时的一种将肢体分裂的酷刑。枝，通“肢”，肢体。
㊸ 公叔痤： 战国时代魏惠王的宰相。 国器： 可以治理国家的人才。 悖： 混乱。
㊹ 公孙鞅： 即商鞅，卫国人，亦称“卫鞅”。
㊺ 关龙逄： 夏桀的臣子，因直言规劝夏桀而被杀。
㊻ 苌弘： 春秋时代周朝的大臣，因受人诬陷而被杀。 胣： 剖腹裂肠。
㊼ 尹子： 春秋时代尹文公固。 阱： 圈套，陷阱。 棘： 荆棘，这里指监狱、牢狱。
㊽ 司马： 主要掌管军中政事的官员。 子期： 楚国的大臣。
㊾ 田明： 人名。 辜射： 通“辜磔”，古代一种分尸的刑罚。
㊿ 宓子贱： 春秋时代鲁国人，孔子的学生。 西门豹： 战国时代魏国人。
董安于：
春秋时代晋国赵鞅的臣属。
田常：
齐国的大夫。
范雎：
战国时代魏国人。
悖乱：
惑乱，昏乱。
闇惑：
昏昧糊涂。
并不是臣韩非不善于表达，而是难以向您传达建议，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如下：如果语言亲切而流畅，挥洒自如，文辞华美，就会被国君认为浮华而不切实际；如果话语敦厚且恭敬，公正坦率而又谨慎周密，就会被国君认为笨拙而没有层次；如果话语中频繁地引用前人的言论作证明，把相同类别的事物放在一起比拟，就会被国君认为空洞而没有作用；如果将精深而微妙的道理简单扼要地陈述，不夸饰，就会被国君认为言辞生硬而缺乏口才；如果说话锋芒毕露，强势简单而不加避讳，就会被国君认为诬陷他人而不知谦让；如果说话深远广博，底蕴难以窥测，就会被国君认为虚夸而不切实际；如果叙说家庭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一件一件地罗列开来，就会被国君认为见识浅陋；如果说话谈吐切近世俗，辞令不违背严正的道义，就会被国君认为是贪生怕死、讨好奉迎君王的小人；如果言谈举止远离世俗，奇异怪诞不同于普通人，就会被国君认为荒谬奇怪；如果思维矫捷灵活，辩说机灵，极具文采，就会被国君认为有才华而不朴实；如果抛弃了典章文籍，朴实而真诚地叙说，就会被国君认为是粗陋浅薄；如果经常地称述《诗》《书》，引经据典，主张效法古时候的圣贤，就会被国君认为在陈述事实。以上这些就是臣韩非怕招致灾祸、不敢轻易进言的原因。
●孔子
所以，臣子进谏给君王的法令制度虽然正确，但君王却不一定会听从；所陈述的道理虽然周备，但是君王却不一定会采纳。假使陛下觉得臣子的这些进言不可以信赖依靠，那么这些前来给您进言的，轻的会被看作无中生有、污蔑他人，严重的则会遭受祸患甚至是死亡。所以，伍子胥善于为国家出谋献策，但是吴国却将他杀死；孔子长于游说，在宋国推行自己的主张时，却被匡人包围起来攻击；管仲是个贤人，他帮助公子纠争夺君位，但失败后却被囚禁在鲁国。这三个大夫岂非是没有才略的人吗？实际是吴国、宋国、鲁国这三个国家的国君不明智啊！古时候商朝的建国者汤，是一位非常英明圣哲的君主；商汤的丞相伊尹，是一位非常有才能和智慧的大臣。即使是这些有才能有智慧的臣子，向英明圣哲的君主进言，也是屡次陈述说明治国主张也没有被接受，伊尹手拿做饭菜用的工具做汤的厨师，逐渐和汤亲密熟悉，继而汤才了解到伊尹的贤能，而重用了他。所以说，非常有能力、有智慧的臣子向极为英明圣哲的君主提出建议或劝谏，也不一定就被接纳，像伊尹向汤进言这样就是一个例证；聪明智慧的人向愚昧无知的人进言献策，不会被接受是正常的，文王向商纣王进言就是例子。所以，文王向商纣王提出建议，纣幽禁了他；翼侯因为进言被活活烤死；鬼侯也因为进言而被杀死，最后做成了肉干；比干被纣王剖心；梅伯被剁成了肉酱；管仲曾在鲁国被捆绑囚禁；曹羁逃到了陈国；百里奚沿路乞讨，傅说还是奴隶时也曾被多次转卖；孙膑在魏国时两腿的膝盖骨被削掉；吴起在岸门为西河郡即将被秦国占据而怅然流泪，最后在楚国被肢解而死。公叔痤为国家举荐治理国家的人才，却被认为是糊涂；公孙鞍逃到了秦国；关龙逄因为忠心进言而被杀死；苌弘没有罪却被剖腹裂肠；尹子被关在牢狱而死；司马子期被杀后扔在了江中；田明被分尸而死；宓子贱、西门豹温和善良不与人争斗，最后却都死在了别人的手中；董安于被杀后，尸体被摆放在集市上给大家观看；贤良的宰予也免不了被田常杀害；范雎在魏国的时候肋骨被打断。这么多的人，都是世间仁爱、宽厚、忠诚、贤德且有能力的人，但却因为君主的糊涂昏庸而不幸死亡。那么，即便是这样贤能圣明的臣子，也不能从死亡中逃脱，也不能免受凌辱与酷刑，为什么会这样呢？就是因为糊涂而愚蠢的君主很难听进劝谏，所以君子进言实在是困难重重。而且中肯的言语，一般都是人们不喜欢听的，同时也会使人们内心不痛快，不是贤良又英明圣哲的人，是不会听从的，希望大王能仔细考虑我的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