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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尧、舜及今，天下裂而复合者四：周之末为七战国，秦合之；汉之末分为三国，晋合之；晋之乱分为十余国，争战三百年，隋合之；唐之后又分为八九国，本朝合之。然秦始皇一传而为胡亥，晋武帝一传而为惠帝，隋文帝一传而为炀帝，皆破亡其社稷。独本朝九传百七十年，乃不幸有靖康之祸 ① ，盖三代以下治安所无也 ② 。秦、晋、隋皆相似，然秦、隋一亡即扫地，晋之东虽曰“牛继马后” ③ ，终为守司马氏之祀，亦百有余年。盖秦、隋毒流四海，天实诛之，晋之八王擅兵 ④ ，孽后盗政 ⑤ ，皆本于惠帝昏蒙 ⑥ ，非得罪于民，故其亡也，与秦、隋独异。
① 靖康之祸： 又称靖康之乱、靖康之难、靖康之耻、靖康耻，因发生在北宋宋钦宗靖康年间（1 126—1 127）而得名。又因靖康元年为丙午年，亦称此事件为丙午之耻。靖康元年冬，金军攻破宋都东京（今河南开封）。靖康二年（1 127）四月，金军俘虏了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及宗室、后妃与贵卿、朝臣等三千余人，押解北上，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
② 治安： 政治修明，国家安定。
③ 牛继马后： 晋时谶语。谓以牛姓代司马氏继承帝位。
④ 八王擅兵： 即八王之乱。
⑤ 孽后： 指西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为西晋开国元勋贾充第三女，其貌不扬，但妒忌多权诈。惠帝黯弱无能，她大权独揽。她的专权与失势引发八王之乱，对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
⑥ 惠帝： 名司马衷（259—307），字正度，晋武帝司马炎次子，西晋第二位皇帝，智商不高。在位 17 年，初由太傅杨骏辅政，后皇后贾南风杀害杨骏，掌握大权。
从尧舜到今天，天下分裂又统一的时期有四个：东周末年是战国七雄并立，后来秦朝并吞六国据有天下，东汉末年是魏、蜀、吴三国对峙，后来三家被西晋兼并；东晋八王之乱导致天下分裂为十几个国家，争斗了三百年后，由隋朝完成统一；唐朝之后是五代十国，后来由宋朝统一了北方。但是秦始皇传了一代是胡亥，晋武帝传了一代是晋惠帝，隋文帝传了一代是隋炀帝，胡亥、晋惠帝、隋炀帝都使他们的国家残破灭亡。只有宋朝传了九代一百七十年，才不幸地出现了靖康之变，这是三代以来没有过的政治平静时期。秦、晋、隋三个朝代都很相似，但是秦、隋一旦灭亡就一败涂地，东晋即使是“牛继马后”，最终还是守住了司马家的政权血统，也统治了一百多年。大概秦、隋两朝的凶毒流布天下，实际上是被上天惩罚。晋朝的“八王之乱”，奸后贾南风窃取国家政权，都是缘于晋惠帝的愚蠢糊涂，不是触犯了百姓的利益。因此晋朝的灭亡，和秦、隋两朝有根本差异。
汉上官桀为未央厩令 ① ，武帝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复见马邪？”欲下吏。桀顿首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言未卒，泣数行下。上以为忠，由是亲近，至于受遗诏辅少主。义纵为右内史，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 ② ，幸甘泉 ③ ，道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衔之 ④ ，遂坐以它事弃市。二人者，其始获罪一也，桀以一言之故超用，而纵及诛，可谓幸不幸矣。
① 上官桀（前 140—前 80）： 西汉陇西上邽（今甘肃天水）人，字少叔。武帝时累迁未央厩令、侍中、太仆。昭帝即位，以左将军受遗诏辅政，封安阳侯；子安，任车骑将军，封桑乐侯；孙女为昭帝皇后，一门贵显。后与大将军霍光争权，欲杀光并废昭帝立燕王旦，事败被族诛。
厩令： 汉代主管马厩养马与车辆事宜的官吏。
② 已： 痊愈。
卒： 通“猝”，突然。
③ 幸： 指皇帝驾临。
④ 衔： 记在心里。
西汉的上官桀担任未央宫厩令时，汉武帝曾患病，身体痊愈后，他到马厩检查，看见里面的马大多都很消瘦，汉武帝非常生气地说：“厩令是认为我再也不能看见马的情况了吗？”准备把他交给司法官吏审讯，上官桀叩头说：“我听说皇帝身体生病不舒服，昼夜担忧害怕，我的心思真是没放在马身上。”话还未说完，就泪如泉涌。汉武帝把上官桀看作忠臣，从此亲近他，甚至到了领受武帝遗诏辅佐少主昭帝的地步。义纵担任右内史时，汉武帝巡幸鼎湖，之后病了很长一段时间，病愈后不久忽然启程驾临甘泉宫，发现道路没被修整，汉武帝生气说：“义纵认为我不走这条路吗？”就衔恨义纵，很快因别的事把义纵问罪斩首。上官桀和义纵这两个人开始获罪时的情形是一样的，但是后来上官桀因为一次回话的缘故被破格提拔，而义纵却被杀掉，他俩可以说一个幸运一个不幸运了。
世言韩信伐赵，赵广武君请以奇兵塞井陉口 ① ，绝其粮道，成安君不听 ② 。信使间人窥知其不用广武君策 ③ ，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遂胜赵。使广武计行，信且成禽 ④ ，信盖自言之矣。周瑜拒曹公于赤壁，部将黄盖献火攻之策，会东南风急，悉烧操船，军遂败。使天无大风，黄盖不进计，则瑜未必胜。是二说者，皆不善观人者也。夫以韩信敌陈余，犹以猛虎当羊豕尔。信与汉王语，请北举燕、赵，正使井陉不得进，必有它奇策矣。其与广武君言曰：“向使成安君听子计，仆亦禽矣。”盖谦以求言之词也。方孙权问计于周瑜，瑜已言操冒行四患，将军禽之宜在今日。刘备见瑜，恨其兵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正使无火攻之说，其必有以制胜矣。不然，何以为信、瑜？
●韩信
① 赵广武君： 即李左车（生卒年不详），赵国名将李牧之孙，汉初南行唐（今河北行唐）史家庄人。李左车尽心辅佐赵王歇，被封为广武君（今山西代县西），在代王兼赵国大将军陈馀的麾下效命。
② 成安君： 指陈馀。秦末魏国大梁（开封）人，因迎立赵歇为赵王，被封为成安君。项羽分封诸侯王时，他因被封为侯心有不满，就联合齐王田荣击走张耳，复立赵歇，自为代王。韩信与张耳一同攻打赵国，陈馀没有接受李左车的建议，败后被斩杀于泜水。
③ 间人： 间谍。
④ 禽： 通“擒”。
世人传说韩信讨伐赵国时，赵国的广武君李左车请求用奇兵防守井陉口，阻断韩信部队的粮道，但是成安君陈馀不同意。韩信派间谍打探了解到陈馀没有使用李左车的计划，韩信得到消息欢喜非常，这才有胆量率领部队前进，很快胜了赵国。假设李左车的提议被采纳，韩信将被俘虏，这是韩信自己说出的话。周瑜在赤壁和曹操相持，部下黄盖献上了火攻计策，恰好赶上东南风很迅猛，曹操的战船悉数被烧，曹军被打败。如果天上没有刮起大风，黄盖没有献上火攻计策，那么周瑜不一定能战胜曹操。这两种说法，都是不善于识人的体现。用韩信应付陈馀，就像用猛虎对付猪羊一样，韩信对汉王刘邦说，请求向北占领燕国、赵国，即使井陉口不能通过，他必定还会有别的奇计。韩信对李左车说：“过去假如陈馀听从您的计谋，我也会被你擒获。”应该是韩信故意谦虚寻求和李左车沟通的说法。当孙权向周瑜询问计策时，周瑜已经说了曹操贸然进军有四种弊端，将军您擒获曹操就在今天。刘备见到周瑜，遗憾他的兵力不多，周瑜说：“这些兵力已经足够使用，您就看我打败曹操吧。”即使没有火攻提议，周瑜必定有能取胜的办法。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们是韩信、周瑜？
三代之时 ① ，天下书同文 ② ，故《春秋左氏》所载人名字 ③ ，不以何国，大抵皆同。郑公子归生 ④ ，鲁公孙归父，蔡公孙归生，楚仲归，齐析归父，皆字子家。楚成嘉，郑公子嘉，皆字子孔。郑公孙段、印段，宋褚师段，皆字子石。郑公子喜，宋乐喜，皆字子罕。楚公子黑肱，郑公孙黑，孔子弟子狄黑，皆字子晳。鲁公子 翚 ，郑公孙挥，皆字子羽。 邾 子克 ⑤ ，楚 斗 克，周王子克 ⑥ ，宋司马之臣克，皆字曰仪。晋籍偃，荀偃，郑公子偃，吴言偃，皆字曰游。晋羊舌赤，鲁公西赤，皆字曰华。楚公子侧，鲁孟之侧，皆字曰反。鲁冉耕，宋司马耕，皆字曰牛。颜无繇 ⑦ 、仲由，皆字曰路。
① 三代： 夏、商、周三朝。
② 书同文： 文字是一样的写法。
③ 名字： 名和字。
④ 公子： 公之子。公，为爵位。
⑤ 子： 爵位之称。
⑥ 王子： 天子或王的儿子。
⑦ 繇： 通“由”。
上古三代的时候，天下的文字写法相同，因此《左传》中记载的人的名和字，不管哪个国家，大概都一样。郑国的公子归生，鲁国的公孙归父，蔡国的公孙归生，楚国的仲归，齐国的析归父，都取字为子家。楚国的成嘉，郑国的公子嘉，他们的字都是子孔。郑国的公孙段、印段，宋国的褚师段，他们都以子石为字。郑国的公子喜，宋国的乐喜，都取字为子罕。楚国的公子黑肱，郑国的公孙黑，孔子的弟子狄黑，都取字为子晳。鲁国的公子翚，郑国的公孙挥，都取字为子羽。邾子克，楚国的斗克，周王的儿子克，宋国的司马臣克，都以仪为字。晋国的籍偃、荀偃，郑国的公子偃，吴国的言偃，都以游为字。晋国的羊舌赤，鲁国的公西赤，都以华为字。楚国的公子侧，鲁国的孟之侧，都取字为反。鲁国的冉耕，宋国的司马耕，都取字为牛。颜无繇、仲由，都以路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