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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温公作相日 ① ，亲书榜稿揭于客位 ② ，曰：“访及诸君，若睹朝政阙遗，庶民疾苦，欲进忠言者，请以奏牍闻于朝廷，光得与同僚商议，择可行者进呈，取旨行之。若但以私书宠谕 ③ ，终无所益。若光身有过失，欲赐规正，即以通封书简分付吏人，令传入，光得内自 省 讼，佩服改行。至于整会官职差遣、理雪罪名 ④ ，凡干身计，并请一面进状，光得与朝省众官公议施行。若在私第垂访，不请语及。某再拜咨白 ⑤ 。”乾道九年，公之曾孙 伋 出镇广州，道过赣，获观之。
① 司马温公： 即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号迂叟。陕州夏县涑水乡（今山西夏县）人，世称涑水先生。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卒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为人温良谦恭、刚正不阿，做事用功刻苦、勤奋，其人格堪称儒教典范。
② 榜： 张贴出来的文告或名单。
③ 宠谕： 称人对己赞誉的敬辞。
④ 整会： 正式通知，知会。
⑤ 咨白： 禀告；陈说。
●司马光
司马光做宰相的时候，亲手书写一则告示张贴在会客处，上面说：“到府访问的各位朋友，假如目睹朝廷政事的缺失疏漏、黎民的生活困苦，想要进献忠直建议的，请用奏章向朝廷部门奏明，这样我才有机会和同僚们商量，选出可以施行的办法呈给皇帝，得到皇帝的旨意去推行它们。假如仅仅用私人信件告诉我，最终没有什么好处。假如我有过错，想要好心规劝我，就请把整封书信交给小吏，让他们转交给我，我将从内心自我反思，遵循您的高见改正自己的行为。至于知会官职分派、申雪罪名等，凡是牵涉到本身的事情，都请一律呈进书状，我会和朝廷台省同仁公断推行。假如是到私宅垂爱来访，请不要谈论这些。司马光恭敬禀明。”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温公的曾孙司马伋出任广州长官，途经赣州，我有机会阅览了这则告示。
汉顺帝时，西羌叛，遣征西将军马贤将十万人讨之 ① 。武都太守马融上疏曰 ② ：“贤处处留滞，必有溃叛之变。臣愿请贤所不用关东兵五千，裁假部队之号 ③ ，尽力率厉 ④ ，三旬之中，必克破之。”不从。贤果与羌战败，父子皆没，羌遂寇三辅 ⑤ ，烧园陵。诏武都太守赵冲督河西四郡兵追击。安定上计掾皇甫规上疏曰：“臣比年以来 ⑥ ，数陈 便 宜 ⑦ 。羌戎未动，策其将反；马贤始出，知其必败。愿假臣屯列坐食之兵五千 ⑧ ，出其不意，与冲共相首尾。土地山谷，臣所晓习，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可以 涤 患。”帝不能用。赵冲击羌不利，羌寇充斥，凉部震恐，冲战死，累年然后定。案，马融、皇甫规之言晓然易见，而所请兵皆不过五千，然 讫 不肯从 ⑨ ，乃知宣帝纳用赵充国之册为不易得，所谓明主可为忠言也。
① 将： 率领。
② 疏： 奏疏。
③ 裁： 裁断，裁决。
假： 给予。
④ 率厉： 激励，勉励。
⑤ 寇： 侵掠。
⑥ 比年： 连年。
⑦ 便宜： 便当，合宜。
⑧ 坐食： 不劳而获。
⑨ 讫： 最终。
汉顺帝时期，西羌叛乱，朝廷派遣征西将军马贤率领十万人马去讨伐。武都太守马融上奏疏说：“马贤到处停驻，他的部队一定会溃退反叛。臣恳请调拨马贤不用的五千关东士兵，再赐予我一个部队番号，我将尽心尽力去带领和动员他们，一个月内，定能平定西羌叛乱。”朝廷没有同意，马贤果真与羌人作战被打败，马贤父子俩战死。西羌便入侵关中，焚烧汉朝的帝王陵园。汉顺帝诏命武都太守赵冲率领河西四郡的部队去追歼他们。安定郡佐理州郡上计事务的官员皇甫规进呈奏章说：“我这几年以来，屡次提出对付羌人的实用计划：西羌贼人还没开始行动，我就预想到他们要叛乱；马贤开始出征时，我就晓得他一定会打败仗。臣请率领屯守驻地的五千名兵士，出其不意，与赵冲首尾呼应共同夹击。这个地区的地形物产，我很熟悉，印信和布帛都不用赏赐给我，我定能扫清西羌敌寇。”汉顺帝没有接受皇甫规的提议。赵冲攻打羌人失利，羌人寇乱纷起，西凉部队震动恐慌，赵冲战亡，几年以后西羌才被平定。马融、皇甫规的话说得很清楚易懂，他们请求调拨的兵卒都不超过五千人，但是最终不被允许，我才确信汉宣帝采用赵充国的计策是难得的行为，我们所说的贤明皇帝才能够采信忠直的进言就是这个意思啊。
“宁馨”“ 阿 堵 ① ”，晋宋间人语助耳。后人但见王衍指钱云 ② ：“举阿堵物却。”又山涛见衍 ③ ，曰：“何物老媪生宁馨儿？”今遂以阿堵为钱，宁馨儿为佳儿，殊不然也。前辈诗“语言少味无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 ④ ”，又“家无阿堵物，门有宁馨儿”，其意亦如此。宋废帝之母王太后疾笃，帝不往视，后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观此，岂得为佳？顾长康画人物 ⑤ ，不点目睛，曰：“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犹言“此处”也。刘真长讥殷渊源曰 ⑥ ：“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又谓桓温曰 ⑦ ：“使君，如馨地宁可斗战求胜！”王导与何充语曰 ⑧ ：“正自尔馨。”王恬拨王胡之手 ⑨ ，曰：“冷如鬼手馨，强来捉人臂。”至今吴中人语言尚多用“宁馨”字为问，犹言“若何”也。刘梦得诗 ⑩ ：“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盖得其义。以“宁”字作平声读。
① 宁馨： 馨，语助词，无义。宁馨即如此、那样的意思，或作“宁底”“宁许”“如馨”“尔馨”。
阿堵： 六朝及唐人常用的指称词，相当于这或这个。
② 衍： 王衍（256—31 1），字夷甫，琅邪郡临沂县（今山东临沂北）人，琅邪王氏是当时的世家大族。他在西晋末先后任尚书令、太尉之职，虽居宰辅之重，但不以经国为念，只以谈老庄为事。
③ 山涛（205—283）： 字巨源，河内郡怀县（今河南武陟西）人。好老庄之学，年四十始出仕，官至吏部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十余年。他与嵇康、阮籍交好，是“竹林七贤”之一。
④ 此君： 指竹子。
⑤ 顾长康： 即顾恺之（约 348—409），字长康，晋陵无锡（今江苏无锡）人，他多才艺，工诗赋、书法，尤精绘画，尝有“才绝、画绝、痴绝”之称。提出“以形写神”“尽在阿堵中”的传神理论。
⑥ 刘真长： 即刘惔（生卒年不详），字真长，沛国相县（今安徽宿州朱仙庄镇）人，出身世宦之家。少时便为王导赏识，后娶晋明帝庐陵公主。他被视为永和名士的风流之宗，是当时有名的清谈家。
殷渊源： 即殷浩（303—356），字深源。陈郡长平（今河南西华东北）人。东晋时期大臣、将领，好《老子》与《周易》，善谈玄理，颇负盛名。
⑦ 桓温（312—373）： 字元子（一作符子），谯国龙亢（今安徽怀远龙亢镇）人。东晋权臣。
⑧ 王导（276—339）： 字茂弘，小字赤龙、阿龙。出身于世家大族琅邪王氏，东晋初年宰相，历仕晋元帝、明帝和成帝三朝，是东晋政权的奠基人之一。
何充（292—346）： 字次道，东晋庐江郡灊县（今安徽霍山）人，以文章德行著称。
⑨ 王恬（生卒年不详）： 字敬豫，东晋丞相王导次子。官至后将军。他擅长隶书，亦是东晋第一围棋好手。
王胡之（？—348）： 字修龄，出身琅邪王氏，东晋东武侯王廙次子。少有声誉，才能卓著，但素有风眩之疾，早逝。
⑩ 刘梦得： 即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曾参与永贞革新。他诗文俱佳，与柳宗元并称“刘柳”，与白居易合称“刘白”。
“宁馨”“阿堵”，是两晋、刘宋时期人们使用的语气助词。后世人只看到王衍指着钱说：“弄走这些个阿堵物。”还有山涛看见王衍时说：“什么样的老太太生了你这样的宁馨儿？”现今就把阿堵看成钱的意思，宁馨儿是好孩子的意思。事实上不是这样的。黄庭坚《次韵外舅喜王正仲三丈奉诏祷南岳回至襄阳舍》诗里写：“语言缺少滋味因为没有钱这些个阿堵物，冰雪中来看望我只有你们这些人。”还有唐朝张谓的诗：“家宅里没有钱这些阿堵物，门庭中有宁馨儿这样的好孩子。”他诗中阿堵、宁馨儿的含义也是如此。刘宋废帝的母亲王太后病得很厉害，废帝没有前往看望。王太后生气地对服侍的人说：“拿刀子来剖开我的肚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宁馨儿！”读读这一段，宁馨儿哪里能是好的意思？顾恺之画人像，不画出眼珠。他说：“写真传神的地方，全在阿堵中。”这等于说“此处”啊。刘惔嘲笑殷浩说：“乡巴佬，你也勉强自己去学别人说尔馨这样的话。”又对桓温说：“使君，如馨地步怎么能用武力获取胜利？”王导对何充说：“正是尔馨。”王恬拨掉王胡之的手说：“冷得像鬼的手馨，还非要抓着别人的胳膊。”到现在吴地的人说话中还多用宁馨字眼来问答，好比说“如何”。刘禹锡《赠日本僧智藏》诗：“可以问问中国学道的那些人，有几个雄猛健壮得宁馨。”他就是知道宁馨的真正意思，把“宁”字当平声字用。
今人喷 嚏 不止者，必 噀 唾祝云“有人说我” ① ，妇人尤甚。予案《终风》诗 ② ：“寤言不寐 ③ ，愿言则嚏。”郑氏笺云 ④ ：“我其忧悼而不能寐，女思我心如是 ⑤ ，我则嚏也。今俗人嚏，云‘人道我’，此古之遗语也。”乃知此风自古以来有之。
① 噀唾： 吐唾沫。表示鄙弃。
祝： 表示对人对事的美好愿望。
② 《终风》： 《诗经·国风·邶风》中的一篇，全诗四章，每章四句。是一首弃妇诗。
③ 寤言不寐： 夜不能眠。寤，醒。言，助词。寐，睡着。
④ 郑氏： 指郑玄（127—200），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东）人。曾入太学受业，后从马融学古文经。游学归里，聚徒讲学，弟子多达数百千人。桓帝时因党锢事被禁，潜心著述，遍注群经，自成一家，为汉代经学之集大成者，号称“郑学”。
笺： 注释。
⑤ 女： 通“汝”，你。
今天的人不停打喷嚏的时候，必然吐着唾沫祷告说：“有别人在念叨我。”妇人更是这样。我检阅《终风》诗句：“躺在床上醒着不能入睡，但愿是你提到我使我打喷嚏。”郑玄解释说：“我因忧愁不能成眠，你像这样思念我，我就会打喷嚏。今天一般人打喷嚏，就说‘别人念叨我’，这是古代的遗留话语呀。”我才了解这种习俗自古以来就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