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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记述了学术和文学两方面的内容，其中三分之二的篇幅和学术有关。学术部分主要反映魏晋士人的清谈内容，包括儒学、佛学及名理学。而文学部分占了三分之一，主要在探讨文学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显然魏晋人士已开始注重文学理论与批评。
郑玄在马融门下 ① ，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不合 ② ，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之叹，恐玄擅名而心忌焉 ③ 。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 ④ 。融果转式逐之 ⑤ ，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
① 郑玄： 字康成，东汉高密（今属山东）人，著名经学家，遍注儒家经典，精通天文历算。 马融： 字季长，著名经学家，才高博洽，学生常有千人，曾任校书郎中、南郡太守。 ② 浑天： 古代解释天体的一种学说，认为天地关系如蛋壳包着蛋黄，天的形状浑圆如弹丸，南北两极固定在天的两端，日月星辰绕南北两极极轴而旋转。天文学家就根据这种观点去推算日月星辰的位置。 ③ 擅名： 独享名望。 ④ 屐： 木屐，木底有齿的鞋子。 ⑤ 转式： 旋转栻盘进行推演卜算，是一种占卜的方法。式，通“栻”，用来占卜的器具，上圆下方，象征天地。
郑玄在马融门下求学，三年都没有见到马融，只是由马融的高才弟子传授学问而已。马融曾用浑天仪测算天体位置，计算得不准确，弟子们也弄不清楚。有人说郑玄可以解决这个难题，马融就找来郑玄，让他测算，郑玄一推算就得到了结果，大家都惊叹佩服。后来郑玄学成离去，马融发出了“礼乐都随着郑玄东去了”的慨叹。马融担忧郑玄名声超过自己，心里很嫉妒；郑玄也疑心他会前来追杀，就坐在桥下，脚上穿着木屐踏在水面。马融果然在转动栻盘占卜他的行踪，他对左右的人说：“郑玄现在土下水上，而且脚踩木头，可见得他一定是死了。”于是就停止追赶。郑玄竟然因此脱身。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 ① ，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 ② 。听君向言，多与我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
郑玄打算注《春秋传》，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与服子虔不期而遇，他们住在同一家旅店，刚开始两人并不认识对方。服虔在旅店外边车上同别人讲自己注这本书的想法。郑玄从旁边听了很长时间，他认为服虔的见解很多都与自己的相同。于是就走到车前对服虔说：“我一直都想注《春秋传》，现在还没有完成。刚才听您的话，很多都与我的相同。今天我应该将已经作的注全部送给你。”这就是服氏《春秋注》。
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箸泥中 ① 。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 ② ？”答曰：“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③ 。”
① 曳： 拉。 ② “胡为”句： 语出《诗经·邶风·式微》，意思是怎么会在泥水中。 ③ “薄 言”二句： 语出《诗经·邶风·柏舟》，意思是赶过去诉说，他却大发怒火。
郑玄家的奴婢都读书。郑玄曾经使唤一个奴婢，不合他的心思，要打她，她还在辩解。郑玄十分生气，就让人把她拖到泥水里。一会儿，又有一个奴婢过来，用《诗经》中的一句问道：“胡为乎泥中？”意思是“你怎么到了泥里？”那个婢女也用《诗经》中的话回答：“薄言往诉，逢彼之怒。”意思是“我要申诉，正赶上他发怒”。
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 ① 。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 ② 。
服虔因擅长研究《春秋》，因此准备作注，他想参考一些不同的观点。因听说崔烈召集门徒讲《春秋》，于是就隐姓埋名，让崔烈的门徒雇用自己来煮饭。每当崔烈讲时，他就站在墙外偷听。感到崔烈所讲无法超越自己，就与崔烈的学生稍微探讨了一下崔烈的得失。崔烈听说后，猜不出是谁，但是因对服虔早有耳闻，于是就怀疑是他。第二天早晨，服虔还在睡觉的时候，崔烈就前去大声叫喊：“子慎！子慎！”服虔被惊醒，不觉中应了声。从此，两人成为挚友。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 ① ，甚欲使嵇公一见 ② 。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① 钟会： 字士季，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东部）人。三国后期魏国名将，是太傅钟繇的小儿子。 “四本论”： 讨论才性同异的文章。“四本”指的是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 ② 嵇公： 嵇康。
钟会刚写完“四本论”，很想让嵇康看看，于是把稿子抱在怀中，主意已经打定，又怕嵇康刁难，一直将书揣在怀里不敢拿出来。后来就在门外很远的地方，把书扔了进去，然后转身跑走。
何晏为吏部尚书，有位望 ① ，时谈客盈坐 ② 。王弼未弱冠 ③ ，往见之，晏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 ④ ：“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 ⑤ ，皆一坐所不及。
① 位望： 地位，声望。 ② 盈： 满。 ③ 弱冠： 古代男子到二十岁行冠礼，因为还没有达到壮年，称“弱冠”。 ④ 条： 分条列出。 向者： 以前。 胜理： 擅长、得意的玄理。 ⑤ 自为客主： 自己既做客方，又做主方，指自问自答。 数番： 多次。
何晏任吏部尚书时，地位声望很高，平时来访的门客、宾客都很多。有一位后生王弼，年不过二十岁，慕名来访。何晏对王弼的名声有所耳闻，便将自己觉得那些精妙观点、看法有条理地端出来展示给王弼，说：“这些道理我认为是谈得最透彻的了，你还有反驳的想法吗？”王弼毫不客气地提出反驳看法，满座的人都觉得何晏的看法不够精妙。看到此景，王弼更加自信，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看法，所谈观点见解在座客人都自愧不如。
何平叔注《老子》 ① ，始成，诣王辅嗣 ② 。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 ③ ！”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
① 何平叔： 何晏，字平叔。《 老子》： 又称为《道德经》，分为道经和德经两部分，相传为春秋时老聃所著。 ② 王辅嗣： 王弼，字辅嗣。 ③ 天人之际： 天意和人事的关系。天人关系是古代哲学探讨的核心问题。
何晏注释《老子》刚刚完成，就去拜访王弼，看到王弼注释的《老子》更精湛非凡，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这样的人，可以和他谈论天人之间的关系了。”于是就把自己的注释改为《道德二论》。
王辅嗣弱冠诣裴徽 ① ，徽问曰：“夫无者 ② ，诚万物之所资 ③ ，圣人莫肯致言 ④ ，而老子申之无已，何邪？”弼曰：“圣人体无 ⑤ ，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老、庄未免于有，恒训其所不足。”
① 裴徽： 字文季，三国时魏国人，善言玄理，官至冀州刺史。 ② 无： 道家术语，和“有”相对。 ③ 资： 凭借。 ④ 圣人： 具有极高智能和道德的人，这里指孔子。 ⑤ 体： 本体，这里的意思是“认为……是本体”。
王弼不满二十岁时去拜访裴徽，裴徽问他说：“无，确实是万物的根源，孔子没有对它发表意见，而老子却反复地论述它，这是为什么呢？”王弼说：“孔子体察到无，而无又是不可说的，所以言必谈有；老子、庄子不能超脱有，所以总是解释他们不足的无。”
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皆得，彼此俱畅 ① 。
① 畅： 畅快，舒畅。
傅嘏爱谈论一些无形的美妙境界，荀粲擅长解说深奥悠远的老庄道学。二人在一起时往往争论不休，彼此无法理解。裴徽解释双方的义理，往往能使彼此沟通，使双方融洽相处，心情都很畅快。
何晏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注《老子》旨 ① ，何意多所短 ② ，不复得作声，但应诺诺 ③ ，遂不复注，因作《道德论》。
① 自说： 自己阐述。 旨： 宗旨，内涵。 ② 多所短： 有很多缺点。 ③ 诺诺： 连声答应，表示同意。
● 老子
何晏给《老子》做注解，还没完成时，一次听王弼谈起自己在给《老子》注解的感悟想法，相形之下，何晏自感很多见解不尽如人意，何晏不敢再开口，只是连声答应“是是”。于是不再做《老子》注解，便另写《道德论》。
中朝时 ① ，有怀道之流 ② ，有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语多，小极 ③ ，不复相酬答，乃谓客曰：“身今少恶，裴逸民亦近在此 ④ ，君可往问。”
①
中朝：
指西晋。
②
怀道之流：
指推崇道家学说的一类人。
③
小极：
稍微疲倦。
④
裴逸民：
即裴
，善谈名理。
西晋时，有很多研究道家学说的人，一天，有人来拜访王夷甫并请教疑难高见，恰巧当时王夷甫前一天已经与人谈论一整天，倍感疲乏，没有精力再见客应酬，便对来客说：“非常抱歉，我今日身体不适，裴
在我附近住，您可以去问他。”
裴成公作《崇有论》 ① ，时人攻难之，莫能折 ② ，唯王夷甫来，如小屈 ③ 。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 ④ 。
① 裴成公： 裴逸民，死后的谥号是成，所以称裴成公。 ② 折： 折服。 ③ 如小屈： 好像受到一点挫折。 ④ 申： 阐述。
裴
作《崇有论》，当时很多同道中人批驳他，不认同他的观点，可是没有谁能驳倒他。只有王夷甫来和他讨论交流，他才有认同感。后来，人们经常用王夷甫的理论来驳他，可是这时他的理论又显得头头是道了。
诸葛厷年少不肯学问，始与王夷甫谈，便已超诣 ① 。王叹曰：“卿天才卓出 ② ，若复小加研寻，一无所愧 ③ 。”厷后看庄、老，更与王语，便足相抗衡。
① 超诣： 相当高的境界。 ② 卓出： 过人的，超出一般水平的。 ③ 愧： 愧色。
诸葛厷年轻的时候总是不肯用功学习，但是一开始与王夷甫谈论义理，就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王衍感叹道：“你有过人的天赋，倘若能够稍微用功钻研，则无论面对什么人都会面无愧色。”以后诸葛厷阅读了《庄子》《老子》，然后再去和王衍谈论，就同他不相上下了。
卫玠总角时 ① ，问乐令梦 ② ，乐云：“是想 ③ 。”卫曰：“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卫思因，经日不得，遂成病。乐闻，故命驾为剖析之，卫即小差。乐叹曰：“此儿胸中当必无膏肓之疾。”
① 总角： 指童年。古人未成年时将头发梳成双髻，状如角，故称总角。 ② 乐令： 乐广。 ③ 想： 思念，即因醒时心想。
卫玠在童年时问乐广“梦”是怎么回事，乐广说：“是心有所想。”卫玠说：“形体并未接触、神思也从未想过的东西却梦见了，难道这是心有所思吗？”乐广说道：“那就是要有因由根据啊。你总该没有梦到过将车子驶进老鼠的洞穴，将捣菜的铁棍吃进肚子里吧。这都是因为你醒着的时候没有想过，于是也就没有形成梦的根据的缘故。”卫玠就去思考形成梦的“因由”，总也想不出来，并因此生病。乐广听说后，专门派人备好车马去为他分析解释，卫玠的病情顿时大有好转。乐广感叹道：“这个孩子心中应该没有无法治愈的病。”
庾子嵩读庄子，开卷一尺便放去，曰：“了不异人意 ① 。”
① 人： 相当于“人家”，此处用作第一人称代词“我”。
庾
读《庄子》，刚展开一尺来长就又放下了，说道：“与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客问乐令“旨不至”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 ① ：“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 ② ？”于是客乃悟服。乐辞约而旨达，皆此类。
有客人去问乐广“指不至，至不绝”的论题，乐广并没有急着解释文句，只是用麈尾柄敲了敲几案，问道：“到了吗？”客人说：“到了。”于是乐广又举起麈尾，说道：“倘若是到了，又怎能离开呢？”于是客人就领悟了义理，表示信服。乐广此人说得不多，但是意思却非常透彻，大都是这样的。
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 ① ，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 ② 。秀子幼，义遂零落，然犹有别本。郭象者 ③ ，为人薄行，有俊才。见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 ④ 。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
① 向秀： 字子期，和嵇康等人相友爱，是“竹林七贤”之一。嵇康被害后，他开始出仕，曾任黄门侍郎、散骑常侍。 ② 秋水： 和下文“至乐”“马蹄”均为《庄子》一书中的篇名。 ③ 郭象： 字子玄，晋人，曾任黄门侍郎、太傅主簿。 ④ 定点： 修改。
当初，注释《庄子》的有几十家，但没有谁能探求出它的意旨要领。向秀在前人旧注之外重新解释《庄子》，分析精确玄妙，使玄学之风更为兴盛，只是“秋水”“至乐”两篇的注释尚未完成，他就去世了。向秀的儿子这时还小，所以他的释义就此散落，但还有另外的抄本。郭象为人，品性低下，但是才华出众，他看到向秀的释义没有流传于世，就剽窃来作为自己的注解，另外又补注了“秋水”“至乐”两篇，改注“马蹄”一篇，其余诸篇，也只是改变一下文句而已。后来，向秀的其他抄本也刊出了，所以现今有向秀、郭象两种《庄子》注本，但内容基本上是一样的。
阮宣子有令闻 ① 。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 ② ？”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卫玠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于三？”宣子曰：“苟是天下人望，亦可无言而辟，复何假一？”遂相与为友。
阮修名望远播。有一次，太尉王夷甫见到他，问他：“老子、庄子和儒家学说有何异同？”阮修回答说：“差不多。”这个回答使太尉很满意，便调他来做下属。世人称他为“三语掾”。卫玠嘲讽他说：“只说一个字就可以调用，何必要用三个字！”阮修说：“如果是天下所仰望的人，也可以不说话就能调用，又何必要用一个字呢？”于是，两人就结为朋友。
裴散骑娶王太尉女，婚后三日，诸婿大会，当时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与裴谈。子玄才甚丰赡，始数交，未快。郭陈张甚盛，裴徐理前语 ① ，理致甚微，四坐咨嗟称快。王亦以为奇，谓诸人曰：“君辈勿为尔，将受困寡人女婿。”
① 徐理： 从容地梳理。
散骑郎裴遐娶太尉王夷甫的女儿为妻。婚后三天，王家邀请诸女婿聚会，当时的名士和王、裴两家子弟齐集王家。郭象也在座，他领头和裴遐闲谈。郭象才识很渊博，刚交锋几个回合，还觉得不痛快。郭象把玄理铺陈得很充分；裴遐却慢条斯理地梳理前面的议论、义理情趣，都很精微，满座的人都赞叹不已，表示痛快。王夷甫也以为新奇罕见，于是对大家说：“你们不要再辩论了，不然就要被我女婿困住了。”
卫玠始度江，见王大将军。因夜坐，大将军命谢幼舆。玠见谢，甚说之，都不复顾王，遂达旦微言，王永夕不得豫。玠体素羸 ① ，恒为母所禁。尔夕忽极，于此病笃，遂不起。
① 素羸： 一向孱弱。
卫玠为躲避战乱渡江之初，去拜访大将军王敦。由于晚上席坐闲聊，大将军便邀来谢鲲一同坐坐。卫玠见到谢鲲，一见如故，非常喜欢他，便忘记了王敦的存在，两人聊天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王敦整夜都插不上嘴。卫玠一向体质孱弱，常常被他母亲管束住，不宜长时间消耗体力。这一夜突感疲乏，从此一病不起，终于去世。
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养生、言尽意三理而已 ① 。然宛转关生，无所不入。
① 止道： 只说。
过去有种说法，说：丞相王导到江南以后，也只是谈论声无哀乐、养生和言尽意这三方面的道理而已，可是这已间接关系到人的一生，是能渗透到事物各个方面的。
殷中军为庾公长史，下都，王丞相为之集，桓公、王长史、王蓝田、谢镇西并在。丞相自起解帐带麈尾，语殷曰：“身今日当与君共谈析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丞相与殷共相往反，其余诸贤略无所关。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 ① 。”明旦，桓宣武语人曰：“昨夜听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时复造心；顾看两王掾，辄翣如生母狗馨。”
① 正当尔耳： 正应当这样。
中军将军殷浩任庾亮属下的长史时，有一次进京，丞相王导想与其清谈，便把大家聚在一起，桓温、左长史王濛、蓝田侯王述、镇西将军谢尚都在座。丞相离座亲自去解下挂在帐带上的拂尘，对殷浩说：“我今天要和您一起谈论、辨析玄理。”两人一起清谈完后，已到三更时分。丞相和殷浩相谈甚欢，其他贤达丝毫没有插嘴的机会。激烈辩论中间停歇时，丞相感叹地说：“辩来辩去，我们居然还不知道玄理的本源何在。至于修辞和比喻不能互相违背，正始年间的清谈，正是这样的呀！”第二天早上，桓温告诉别人说：“昨夜听殷、王两人清谈，非常美妙。谢尚也不感到寂寞，我也时时心有所得；回头看那两位王属官，就像没有驯熟的母狗一般羞涩发愣。”
殷浩阅读了佛教经典，说道：“玄理也应当在这个范围以内。”
谢安年少时，请阮光禄道《白马论》 ① 。为论以示谢 ② 。于时谢不即解阮语，重相咨尽 ③ 。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① 阮光禄： 阮裕。《 白马论》： 战国时公孙龙著《白马论》，提出了“白马非马”的命题，认为“马”指形体，“白”指颜色，所以白马非马。 ② 为论： 写文章。 ③ 咨尽： 询问以求穷尽。
谢安年少时，十分好学，有一次，他请光禄大夫阮裕讲解《白马论》，阮裕写了一篇讲解文给谢安看。当时谢安不能马上理解阮裕的话，就反复请教以求全都理解。阮裕于是叹息道：“不但能够解释明白的人难得，就是能听明白的人也难得！”
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 ① 。”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 ② 。”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 ③ ，自中人以还 ④ ，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① 渊综： 深厚渊博而且融会贯通。 ② 清通： 清新通达。 ③ 忘言： 指默识其意，无须用言语来说明。 ④ 以还： 以下。
一次，褚裒与孙盛闲谈，说：“北方人做学问，深厚广博而且融会贯通。”孙盛接话回应说：“南方人做学问，清新通达而且简明扼要。”支道林听后，说：“对圣贤，自然不用说了，从一般读书人的角度来看，北方人读书，像是在敞亮处看月亮；南方人做学问，像是从窗户里看太阳。”
刘真长与殷渊源谈，刘理如小屈 ① ，殷曰：“恶 ② ！卿不欲作 ③ ，将善云梯仰攻？”
① 小屈： 稍微理亏，论据不足。 ② 恶： 哎；怎么。 ③ 作： 振作。
一次，刘惔和殷浩在闲谈时，就一事争论不休，刘惔自感论据不足，殷浩对他说：“怎么？难道你不想造一架好云梯来仰攻我？”
中军将军殷浩说：“韩康没有领悟我言外之意。”
谢镇西少时 ① ，闻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 ② 。殷未过有所通 ③ ，为谢标榜诸义 ④ ，作数百语，既有佳致 ⑤ ，兼辞条丰蔚 ⑥ ，甚足以动心骇听。谢注神倾意，不觉流汗交面。殷徐语左右：“取手巾与谢郎拭面。”
① 谢镇西： 谢尚。 ② 造： 拜访。 ③ 过： 过分。 通： 阐述。 ④ 标榜： 揭示。 ⑤ 佳致： 风度美好，气韵优雅。 ⑥ 丰蔚： 丰富壮阔。
镇西将军谢尚年轻时，听说殷浩擅长清谈，所以专程前去拜访他。殷浩没有做过多阐述，只是给谢尚提示好些道理，但也说了很多话；举止谈吐，风雅有致，加以辞藻丰富多彩，很能动人心弦，使人震惊。谢尚细心聆听，听得入迷，不时有汗水滴落。殷浩看到此景吩咐人：“拿手巾来给谢郎擦擦脸。”
宣武集诸名胜讲《易》 ① ，日说一卦。简文欲听，闻此便还，曰：“义自当有难易，其以一卦为限邪？”
① 名胜： 名流。
一次，桓温召集了几位饱学之人讲解《周易》，每天讲解一卦。简文帝打算前往，但听说是每日一卦，他便改了主意，说：“卦的内容自然是有难有易，怎么能限定每天讲一卦呢？”
有北来道人好才理 ① ，与林公相遇于瓦官寺 ② ，讲《小品》 ③ 。于时竺法深、孙兴公悉共听。此道人语，屡设疑难。林公辩答清析，辞气俱爽。此道人每辄摧屈。孙问深公：“上人当是逆风家，向来何以都不言？”深公笑而不答。林公曰：“白旃檀非不馥，焉能逆风？”深公得此义，夷然不屑。
① 才理： 才气和文思。 ② 林公： 支道林。 ③ 《 小品》： 指佛教经典《小品般若波罗蜜经》。
有位从北方来的僧人，对经文理解很是精妙，恰巧与支道林和尚在瓦官寺相遇，两人相约一同研讨经文《小品》。当时竺法深和尚、孙绰等人都在旁坐。这位高僧在阐述观点时，多次设下疑难问题，但每次支道林的答辩都分析透彻，言辞逻辑都很清晰。这位高僧一再被驳倒。孙绰就问竺法深说：“上人应该是顶风上的人，刚才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竺法深笑笑，没有回答。支道林接着说：“白檀香并不是不香，但逆风怎能闻到香呢！”竺法深体会到这话的含义，神色坦然，不予理会。
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反精苦，客主无间。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语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鼻牛 ① ，人当穿卿颊！”
① 决鼻牛： 挣破鼻子的牛。
一次，孙盛如约到中军将军殷浩处一起闲谈，两人观点交锋你来我往，十分艰苦，宾主二人都无懈可击。伺候的人端上饭菜也顾不得吃，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这样已经好几遍了。双方奋力甩动着拂尘，以致拂尘的毛全部脱落，饭菜上都落满了。宾主竟然到傍晚也没想起吃饭。殷浩便对孙盛说：“你不要做硬嘴马，我就要穿你鼻子了！”孙盛接口说：“你没见挣破鼻子的牛吗，当心人家会穿你的腮帮子！”
《庄子》逍遥篇 ① ，旧是难处 ② ，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 ③ 。支道林在白马寺中，将冯太常共语 ④ ，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 ⑤ ，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① 逍遥篇： 《逍遥游》，是《庄子》中的第一篇，论述了万物要无所依靠才能逍遥自得。 ② 旧： 一直以来。 ③ 拔： 超出。 ④ 共语： 一起讨论。 ⑤ 卓然： 突出，显眼。
《庄子·逍遥游》一篇，向来是个难点，很多名士贤达都在钻研、玩味，从中获得感悟。但是对它的义理的阐述却很少有人会超出郭象和向秀的水平。有一次，支道林在白马寺，和太常冯怀一起闲聊，谈到了《逍遥游》。支道林在郭、向两家的见解之外，另辟蹊径地阐述了自己的见解，在众贤达之外提出了特异的见解，这都是诸名流探求、玩味中没能得到的。后来解释《逍遥游》便采用支道林阐明的义理。
殷中军尝至刘尹所，清言良久 ① ，殷理小屈，游辞不已，刘亦不复答。殷去后，乃云：“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
① 清言： 清谈。
一次，中军将军殷浩到丹阳尹刘惔处闲谈，针对一事辩论了很久，渐渐地殷浩的观点论据趋向下风，他没有了底气，便用些浮辞来应付，刘惔也不再答辩。殷浩走后，刘惔说：“乡下人，硬要装博学之人来高谈阔论！”
殷中军虽思虑通长 ① ，然于才性偏精 ② 。忽言及《四本》，便若汤池铁城，无可攻之势。
中军将军殷浩考虑问题透彻深远，而对才能和本性的问题最为精到。尤其他对《四本论》的见解，就像灌满沸水的护城河和铁铸的城墙一般，精深到无人可以攻破的程度。
支道林造《即色论》 ① ，论成，示王中郎 ② 。中郎都无言。支曰：“默而识之乎？”王曰：“既无文殊，谁能见赏？”
支道林和尚写《即色论》，写好了，拿给北中郎将王坦之看。王坦之一句话也没说。支道林说：“你是默记在心吧？”王坦之说：“既然没有文殊菩萨在这里，谁能赏识我的用意呢！”
王逸少作会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孙兴公谓王曰：“支道林拔新领异 ① ，胸怀所及乃自佳，卿欲见不？”王本自有一往隽气，殊自轻之。后孙与支共载往王许，王都领域，不与交言。须臾支退。后正值王当行，车已在门，支语王曰：“君未可去，贫道与君小语。”因论《庄子·逍遥游》。支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王遂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
① 拔新领异： 标新立异。
王羲之出任会稽郡内史，刚到任，恰巧碰到支道林也在会稽。孙绰向王羲之介绍说：“支道林高僧对很多事见解新颖，对问题有独到的领会，心里想到的东西都很奇特，你想见见他吗？”王羲之本来就有过人的气质，对支道林根本不放在眼里，后来孙绰和支道林如约一起坐车到了王羲之那里，王羲之是刻意矜持，不与他交谈。不一会儿支道林借故告辞了。而后有一次，恰巧碰上王羲之要外出，车子已经在门外等着，支道林对王羲之说：“先生还不能走，我想和您稍做交谈一下。”王羲之答应了他的要求，于是两人就谈论到《庄子·逍遥游》。支道林一谈起来，滔滔不绝数千言，才气不凡，辞藻新奇，繁花似锦，灿烂多姿，交映成趣。此时王羲之听得入迷，渐渐把外套脱下，静静聆听，忘记了其他事。
三乘佛家滞义 ① ，支道林分判，使三乘炳然 ② 。诸人在下坐听，皆云可通。支下坐，自共说，正当得两，入三便乱。今义弟子虽传，犹不尽得。
① 三乘： 佛教用语，指声闻乘、缘觉乘和菩萨乘，是三种浅深不同、得道解脱的修行途径，三种途径就好比所乘的三种车子，所以叫三乘。 滞义： 晦涩难解的含义。 ② 炳然： 显明的样子。
佛教三乘的教义，晦涩难懂，支道林进行解剖分析，使三乘的含义清楚。大家在下面坐着听，都说能够通晓明白。支道林下了讲坛后，大家自己讨论，却只能解释到二乘，进入三乘就混乱了。现在的三乘教义，弟子们虽然能够得到传授，但仍没有彻底理解其义理。
许掾年少时 ① ，人以比王苟子，许大不平。时诸人士及支法师并在会稽西寺讲，王亦在焉。许意甚忿，便往西寺与王论理，共决优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许复执王理，王执许理，更相覆疏 ② ，王复屈。许谓支法师曰：“弟子向语何似？”支从容曰：“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邪？岂是求理中之谈哉？”
① 许掾： 即许询，曾被召为司徒掾。 ② 覆疏： 反复申述。
司徒掾许询年轻时，人们把他和王脩相提并论，许询很不服气。当时许多名士和支道林法师在会稽西寺讲论，王脩也在那里。许询心里很不平，便到西寺去和王脩辩论玄理，要一决胜负。两人苦苦地互相反驳问难，结果王脩被彻底驳倒。许询又转过来用王脩的道理，王脩用许询的道理，再度互相反复陈说，王脩又被驳倒。许询就问支法师道：“弟子刚才的谈论怎么样？”支道林从容地回答道：“你的谈论好是好，但是何至于要使别人受辱呢？这哪里是探求道理的清谈呀？”
林道人诣谢公，东阳时始总角，新病起，体未堪劳 ① 。与林公讲论，遂至相苦。母王夫人在壁后听之，再遣信令还，而太傅留之。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妇少遭家难 ② ，一生所寄，唯在此儿。”因流涕抱儿以归。谢公语同坐曰：“家嫂辞情慷慨，致可传述，恨不使朝士见！”
一次，支道林和尚前去拜访谢安。当时东阳郡太守谢朗还是刚刚总角的孩子，病刚好，身体还很虚弱，和支道林一起研讨、辩论玄理，两人辩论正酣，难分高下。他母亲王夫人在隔壁房中听到此事，很是担心，一再派人前来送口信要他回内室休息，可是每次都被太傅谢安留住。王夫人只好亲自出来，说：“我早年寡居，一辈子的寄托，就在这孩子身上。”于是流着泪把儿子抱回去了。谢安告诉同座的人说：“家嫂言辞情真意切，很值得传诵，可惜没能让朝官听见！”
支道林、许掾诸人共在会稽王斋头 ① ，支为法师，许为都讲。支通一义，四坐莫不厌心；许送一难，众人莫不抃舞 ② 。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辨其理之所在。
支道林和司徒掾许询等人一同在会稽王的书房里讲解佛经，支道林为主讲法师，许询做协助。支道林每阐明一个义理，满座的人没有不满意的；许询每提出一个疑难，大家也无不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家只是一齐赞扬两家辞采的精妙，并不去辨别两家义理表现在什么地方。
谢车骑在安西艰中，林道人往就语，将夕乃退 ① 。有人道上见者，问云：“公何处来？”答云：“今日与谢孝剧谈一出来。”
① 将夕： 快到傍晚的时候。
车骑将军谢玄还在服父丧期间，支道林和尚前去他家和他谈论义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告辞出来。有人在路上碰见支道林，问道：“师父从哪里来呀？”支道林回答说：“今天和谢孝子畅谈了一番，刚从他家出来。”
支道林初从东出，住东安寺中。王长史宿构精理 ① ，并撰其才藻，往与支语，不大当对。王叙致作数百语，自谓是名理奇藻。支徐徐谓曰：“身与君别多年，君义言了不长进。”王大惭而退。
① 宿构： 事先构思。
支道林刚从会稽来到建康时，住在东安寺里。左长史王濛想与他切磋一番，事先做了精心的准备，尤其针对义理主题观点论据可谓精妙，并且想好富有才情文采的语句，神情满满地拜访支道林和尚，清谈之初感觉和支道林的谈论不大相称。王濛作长篇论述，自以为讲的是至理名言，用的是奇丽辞藻。支道林听后，放慢语速地对他说：“我和你分别多年，看来你在义理、言辞两方面全都没有长进。”王濛非常惭愧地告辞走了。
殷中军读《小品》，下二百签 ① ，皆是精微，世之幽滞 ② 。尝欲与支道林辩之，竟不得。今《小品》犹存。
中军将军殷浩读佛经《小品》时，每到有疑问难解时就会加注标签，读下来可谓满篇二百余签，这些都是精深奥妙的地方，是当时隐晦难明的。殷浩曾经想和支道林辩明这些问题，并没有如愿。这本《小品》保存至今。
佛经以为祛练神明 ① ，则圣人可致。简文云：“不知便可登峰造极不？然陶练之功，尚不可诬。”
① 神明： 精神，智慧。
佛经认为摆脱烦恼、净化神智，就可以成佛。简文帝说：“不知是否能够尽善尽美达到极点？不过，陶冶磨炼的功效还是不可否定。”
于法开始与支公争名，后情渐归支 ① ，意甚不忿，遂遁迹剡下。遣弟子出都，语使过会稽。于时支公正讲小品。开戒弟子：“道林讲，比汝至，当在某品中。”因示语攻难数十番，云：“旧此中不可复通。”弟子如言诣支公。正值讲，因谨述开意，往反多时，林公遂屈，厉声曰：“君何足复受人寄载来！”
① 归支： 流向支道林。
于法开和尚起初和支道林争名，渐渐地大家还是认为支道林的见解更胜一筹，他心里愤而不平，便到剡县隐居起来。有一次，于法开派弟子赶往京都办事，吩咐弟子经过会稽山阴县，可以去听支道林那里宣讲佛经《小品》。于法开告诉他的弟子说：“支道林开讲《小品》，等你到达时，一定已经在讲某品了。”他把整个过程给弟子做了示范，告诉弟子如何利用精心准备的数十个辩题与支道林攻诘辩难，并且说：“这些难点论题他不可能比我讲得更明白了。”弟子照他的嘱咐去拜访支道林。正好碰上支道林宣讲，便小心地陈述于法开的见解，两方来回辩论了很久，支道林败下阵来。于是厉声说：“何苦又托人辩论呢！”
殷中军问：“自然无心于禀受 ① ，何以正善人少，恶人多？”诸人莫有言者。刘尹答曰：“譬如泻水着地 ② ，正自纵横流漫，略无正方圆者。”一时绝叹，以为名通 ③ 。
① 自然： 天然，即道家认为生成万物的大自然。 禀受： 指人从大自然那里接受的品性资质。 ② 泻： 亦作“写”。 ③ 名通： 精妙的解释。
中军将军殷浩问：“大自然并没有存心赋予人类不同的品行资质，为什么世上恰恰是好人少，坏人多？”众人没有谁能回答。丹阳尹刘惔回答说：“这好比把水倾泻于地，只是四处流淌漫延，并没有流成纯然是方形或圆形。”一时间大家都极为赞赏，认为是名言。
康僧渊初过江 ① ，未有知者，恒周旋市肆 ② ，乞索以自营 ③ 。忽往殷渊源许，值盛有宾客，殷使坐，粗与寒温 ④ ，遂及义理 ⑤ ，语言辞旨，曾无愧色，领略粗举 ⑥ ，一往参诣 ⑦ ，由是知之。
① 康僧渊： 晋时高僧，本是西域人，生于长安，晋成帝时过江南下。 ② 周旋： 盘桓；游逛。 市肆： 市场；集市。 ③ 自营： 自己谋生。 ④ 寒温： 寒暄。 ⑤ 义理： 探讨经义名理的学问。 ⑥ 领略： 领会。 ⑦ 参诣： 达到高深的境界。
唐僧渊刚到江南时，没有人了解他，经常在集市上游逛，依靠乞讨来养活自己。一天，他突然前往殷浩那里，正遇上有许多宾客在座，殷浩让他坐下，和他稍稍寒暄几句，之后便谈到义理。唐僧渊的言谈意旨，简直毫无愧色，他将深刻领略的内容大略地阐释，却都直接进入高深的境界，于是大家开始对他有所了解。
人有问殷中军：“何以将得位而梦棺器 ① ，将得财而梦矢秽 ② ？”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将得而梦棺尸；财本是粪土，所以将得而梦秽污。”时人以为名通。
有人问中军将军殷浩：“为什么要得到地位时会梦见棺材，要得到钱财时会梦见粪便呢？”殷浩答道：“官职原本就是腐臭的，所以要得到的时候就会梦见棺材尸体；财物原本就是粪土，所以要得到的时候就会梦见污秽的东西。”当时人们认为这是至理名言。
殷中军被废东阳 ① ，始看佛经。初视《维摩诘》，疑“般若波罗密”太多。后见《小品》，恨此语少。
① 废： 罢免官职。
中军将军殷浩被免职，搬迁到东阳郡居住，这才有时间读佛经。开始看《维摩诘经》时，他认为讲修行道理有些话实属多余，不够精妙；后来看《小品》，他又觉得文中讲修行道理太少了，感到很遗憾。
支道林、殷渊源俱在相王许 ① 。相王谓二人：“可试一交言。而才性殆是渊源 崤 函之固 ② ，君其慎焉！”支初作，改辙远之；数四交，不觉入其玄中。相王抚肩笑曰：“此自是其胜场，安可争锋？”
一次，支道林与殷浩都在相王（简文帝时为相王）府中做客，相王对他们说道：“你们可以随便交流沟通。不过，才能和禀性关系问题是殷浩的精深之处，坚固堡垒，你可要谨慎啊！”支道林展开辩题时，刻意调整主题方向，巧妙绕过才能和禀性问题；可是论辩了几个回合，便不觉进入了殷浩的玄理之中。相王拍着支道林肩膀笑着说：“这本来是他的特长，你怎么可以和他争胜呢！”
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 ① ？”遏称曰 ②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③ 。”公曰：“吁谟定命，远猷辰告 ④ 。”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⑤ 。
① 《 毛诗》： 即《诗经》，是西周初年到春秋中叶的一部诗歌总集。今传《诗经》是由汉代毛亨所注，所以又称《毛诗》。 ② 遏： 谢玄，小字遏。 ③ “昔我”四句： 语出《诗经·小雅·采薇》，意思是，回想当初出征的时候，杨柳依依随风摆荡；如今回到家乡，大雪纷纷满天飘扬。思，语末助词。雨雪，下雪。 ④ “吁谟”二句： 语出《诗经·大雅·抑》，意思是建国大计、长远国策一定要及时宣告。吁，大。谟，谋。猷，谋略。辰，按时。 ⑤ 偏： 最；特别。
谢安趁子侄们聚会的时间问：“《毛诗》里哪句最好？”侄子谢玄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公说：“‘吁谟定命，远猷辰告。’”他认为这一句最有高雅人士的深远志趣。
张凭举孝廉 ① ，出都，负其才气，谓必参时彦。欲诣刘尹，乡里及同举者共笑之。张遂诣刘，刘洗濯料事，处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张欲自发无端。顷之，长史诸贤来清言，客主有不通处，张乃遥于坐末判之，言约旨远，足畅彼我之怀，一座皆惊。真长延之上坐，清言弥日，因留宿至晓。张退，刘曰：“卿且去，正当取卿共诣抚军。”张还船，同侣问何处宿，张笑而不答。须臾，真长遣传教觅张孝廉船 ② ，同侣惋愕。即同载诣抚军。至门，刘前进谓抚军曰：“下官今日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选。”既前，抚军与之话言，咨嗟称善，曰：“张凭勃窣为理窟。”即用为太常博士。
① 孝廉： 指很孝顺父母，品行端正的人，汉武帝时令郡国每年考察并推荐孝、廉各一人，魏晋沿用此制。 ② 传教： 主管宣布教令的郡吏。
张凭被选拔为孝廉，到京都去，他仗着自己有才气，认为必定能够加入名流的行列。他想去拜访刘惔，他的同乡和一同被选拔的人都取笑他。张凭终于去拜访了刘惔，刘惔正在洗涤和处理琐事，就把他安排在下座，只是和他寒暄一下，神态心意都没有注意他。张凭想主动发表议论，又找不到来由。不久，左长史王濛等一批名流来清谈，主客间有不能沟通的地方，张凭便远远地在末座上给他们分析评断，言辞精练而含义深远，完全能够把双方的心意表达清楚，满座的人都非常惊奇。刘惔就请他坐到上座，和他清谈了一整天，于是留他住了一夜。张凭告辞的时候，刘惔说：“你暂时回去，我将邀你一起去谒见抚军。”张凭回到船中，同伴们问他在哪里过夜，张凭笑着没有回答。不久，刘惔派郡吏来寻找张孝廉的船，同行的伙伴们都非常惊愕。刘惔当即和他一起坐车去谒见抚军。到了门口，刘惔先进去对抚军说道：“下官今天为你找到一位太常博士的最佳人选。”张凭进见以后，抚军和他谈话，连声赞叹，不住叫好，说道：“张凭才华横溢，饱学义理。”于是就任用他做太常博士。
① 汰法师： 竺法汰，晋代的高僧。 ② 六通、三明： 佛教用语，六通指天眼通、天耳通、身通、它心通、宿命通、漏尽通（漏：烦恼）；三明指知过去、现在、未来。 同归： 性质、指向相同。 ③ 正： 只不过。 异名： 名称不同。
法师竺法汰说：“六通、三明同一性质，只是名称不同罢了。”
支道林、许、谢盛德，共集王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 ① 。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问曰：“卿等尽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谢后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余语，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拟托，萧然自得 ② ，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君一往奔诣，故复自佳耳。”
支道林、许询、谢安几位贤达共聚到王濛家。谢安看看今天到场的人，说：“今天可以说是贤士雅会。时光既然无法挽留，我们也很难经常这样地聚会，今天何不一起谈论吟咏，来抒发我们的情怀。”许询问主人有没有《庄子》这部书，主人只找到《渔父》一篇。谢安看了题目，便叫大家一个个讲解其义理。支道林当先阐述自己的看法见解，精彩美句洋洋洒洒七百句，说解义理精妙优美，赢得大家的一致赞美。接下来在座的人各自发表自己的见解与感悟。这时谢安问道：“还有要发表看法的吗？”大家都连连点头说：“今天的谈论，大家聊得毫无保留，很是畅快。”最后，谢安针对一些疑问，畅谈了自己的看法，洋洋万余言，才思敏锐高妙，特异超俗，这已经是难以企及了，加上情意有所比拟、寄托，潇洒自如，满座的人无不心悦诚服。支道林对谢安说：“你的解说总是围绕问题的核心，自然特别好啊！”
殷中军、孙安国、王、谢能言诸贤，悉在会稽王许，殷与孙共论《易象妙于见形》，孙语道合，意气干云，一坐咸不安孙理 ① ，而辞不能屈。会稽王慨然叹曰：“使真长来，故应有以制彼。”即迎真长，孙意己不如。真长既至，先令孙自叙本理。孙粗说己语，亦觉殊不及向。刘便作二百许语，辞难简切 ② ，孙理遂屈。一坐同时拊掌而笑，称美良久。
一次，中军将军殷浩、孙绰、王濛、谢尚等擅长清谈的贤达名士，聚齐在会稽王官邸。开始时，殷浩和孙绰两人便就《易象妙于见形论》一文辩论起来，孙绰把它和道家思想结合起来展开一番雄辩阐述，显得意气高昂。在座的人都觉得孙绰的观点欠妥，可是又不能驳倒他。会稽王很有感慨地感叹，说：“如果刘惔在，自然会有办法制服他。”随即派人去接刘惔，孙绰意识到自己辩不过刘惔。刘惔来后，先请孙绰谈谈自己最初的观点及论据。孙绰大致复述一下自己的观点，此时也觉得不如刚才所讲的那般稳固。刘惔听完他的叙述后，随即发表了自己的驳论，洋洋洒洒两百句，论述和质疑都很简明、贴切，孙绰的道理便被驳倒了。满座的人不约而同拍手大笑，赞美不已。
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来，与共语，便使其唱理 ① 。意谓王曰：“圣人有情不？”王曰：“无。”重问曰：“圣人如柱邪？”王曰：“如筹算。虽无情，运之者有情。”僧意云：“谁运圣人邪？”苟子不得答而去。
① 唱理： 带头讲述玄理。
僧意住在瓦官寺，一次王脩来拜访他，想和他一起谈玄理，王脩让他先开个头。僧意问王脩：“佛有感情否？”王说：“没有。”僧意又问道：“那么佛像柱子一样吗？”王脩说：“像筹码，虽然没有感情，可是使用它的人有感情。”僧意又问：“谁来使用佛呢？”王脩回答不了就走了。
司马太傅问谢车骑：“惠子其书五车，何以无一言入玄？”谢曰：“故当是其妙处不传 ① 。”
① 妙处： 精妙的地方，精髓所在。
一次，太傅司马越问车骑将军谢玄：“惠子先生所著的书已经五车有余了，为何却不见有一句涉及玄言？”谢玄回答说：“这当然是因为玄言的精妙之处难以言传。”
殷中军被废，徙东阳，大读佛经，皆精解，唯至事数处不解 ① 。遇见一道人，问所签，便释然。
① 事数： 佛教用语，指听到和看到的一切事物。
中军将军殷浩被罢官后，迁居东阳，大读佛经，都能精通其义理，只有读到事数的地方理解不了，便用字条记上。后来碰见一个和尚，就把所记的问题拿来请教，便都解决了。
殷仲堪精核玄论 ① ，人谓莫不研究。殷乃叹曰：“使我解《四本》，谈不翅尔。”
① 玄论： 指老庄学说。
殷仲堪对老庄学说研究精湛，堪称专家，周围人都认为他没有不研究的东西。殷仲堪却很感叹，说：“如果我能参透《四本论》，言谈就不只是现在这样了！”
殷荆州曾问远公：“《易》以何为体？”答曰：“《易》以感为体 ① 。”殷曰：“铜山西崩，灵钟东应，便是《易》耶？”远公笑而不答。
① 体： 本体。
一次，荆州刺史殷仲堪很有兴致地与惠远和尚谈论《周易》，说：“《周易》用什么做本体？”惠远回答说：“《周易》用感应做本体。”殷又问：“西边的铜山崩塌了，东边的灵钟就有感应，这就是《周易》吗？”惠远笑着没有回答。
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见婿，孚送弟俱往。时永言父东阳尚在，殷仲堪是东阳女婿，亦在坐。孚雅善理义 ① ，乃与仲堪道《齐物》，殷难之。羊云：“君四番后，当得见同。”殷笑曰：“乃可得尽，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后一通。殷咨嗟曰：“仆便无以相异！”叹为新拔者久之 ② 。
羊孚的弟弟羊辅娶了王永言的女儿为妻。一次，王家召集几个女婿聚会，羊孚亲自送他弟弟到了王家。这时王永言的父亲王临之健在，殷仲堪是王临之的女婿，也在座。羊孚很擅长名理，便和殷仲堪讨论起《庄子·齐物论》。殷仲堪反驳了羊孚的观点，羊孚说：“我们会经过至少四个回合便能发现彼此见解趋于相同。”殷仲堪笑着说：“只要能讲完，不必相同。”等到四个回合后两人见解竟然相同了。殷仲堪很是感慨，说：“这样，我就没有什么见解跟你不同了！”并且久久地赞叹羊孚是后起之秀。
殷仲堪云：“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 间 强 ① 。”
① 间强： 僵硬。
殷仲堪说：“三天不习读《道德经），便会感觉舌根僵硬。”
提婆初至 ① ，为东亭第讲《阿毗昙》。始发讲，坐裁半，僧弥便云 ② ：“都已晓。”即于坐分数四有意道人，更就余屋自讲。提婆讲竟，东亭问法冈道人曰：“弟子都未解，阿弥那得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当小未精核耳。”
① 提婆： 东晋高僧。 ② 僧弥： 王珣的弟弟王珉，小名僧弥。
提婆刚到京都不久，就被邀请到东亭侯王珣家讲解《阿毗昙》。第一次开讲，王珉坐到中途就说：“我已经全都懂了。”随即在座中分出几个有见解的和尚，另外到别的房间里自己讲解。提婆讲完后，王珣问法冈和尚说：“弟子还一点也没有理解，阿弥哪能已经理解了呢？他的心得怎么样？”法冈说：“大体上都领会得对，只有小部分没有精通罢了。”
桓南郡与殷荆州共谈，每相攻难。年余后，但一两番。桓自叹才思转退 ① 。殷云：“此乃是君转解。”
① 转： 渐渐。
南郡公桓玄和荆州刺史殷仲堪一起谈论，每次都互相驳难。一年后，两人辩论的次数少到只有一两次，桓玄感叹自己才思在逐渐衰退，殷仲堪说：“这正是因为你逐渐感悟了呀。”
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 ① ，不成者行大法 ② 。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③ ！”帝深有惭色。
① 文帝： 指魏文帝曹丕。 东阿王： 指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同母弟，曾封为东阿王，后进封陈王，死后谥为思，世称陈思王。早年曾以文才受父曹操宠爱，后备受曹丕父子猜忌，郁闷而死。 ② 大法： 指死刑。 ③ “煮豆”六句： 意思是，煮熟豆子做成羹，滤去豆瓣留下汁。豆茎在锅下燃烧，豆子在锅中哭泣；本来就是同根生长，相互煎熬为何这般迫急。 羹： 稠汤。 漉： 过滤。 菽： 豆类。 萁： 豆茎。 釜： 锅。 然： 同“燃”。
魏文帝曹丕命令东阿王曹植在七步之内做出一首诗，否则就要施行大法处死。曹植随声就作成一首诗：“拿豆子料理汤羹，先把豆豉滤汁当作汤头，并将豆茎放在锅底生火，被烹煮的豆子在锅里哭泣说道：‘我们明明来自同一根源，何苦急迫互相煎熬呢？’”魏文帝于是露出深自惭愧的脸色。
● 曹丕
由于文学方面的成就而曹丕与其父曹操、其弟曹植并称为“三曹”。
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 ① ，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驰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 ② ，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
魏朝封晋文王司马昭为晋公，并且准备了九锡等赏赐，司马昭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朝中文武百官都准备前往司马昭府第恭请接受，此刻司空郑冲正忙着派人到阮籍那里求写劝进文。阮籍当时在袁准家，隔宿酒醉未醒，被人扶起来，交付书札写作，写完，无所改动，就抄好交给了来人。当时人们称他为神笔。
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 訾 ① ，思意不 惬 。后示张公，张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 谧 ，谧见之嗟叹，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 ② ，莫不敛 衽 赞述焉。
左思的《三都赋》刚问世的时候，受到周围人各种讥笑嘲讽，左思心里很受打击。后来他把文章拿给张华看，张华说：“这个作品可以和《两都》《二京》相媲美了。可是你的文章还没有受到大家的重视，可以把作品拿去找有名望的贤达推荐。”左思拿着作品去求教皇甫谧。皇甫谧看了这篇赋，很是赞赏，就给赋写了一篇序。于是先前嘲讽、怀疑这篇赋的人，又都怀着敬意赞扬它了。
刘伶著《酒德颂》，意气所寄 ① 。
① 意气： 意志、情趣。
刘伶写的《酒德颂》，是他意志和情趣的寄托。
乐令善于清言，而不长于手笔 ① 。将让河南尹 ② ，请潘岳为表 ③ 。潘云：“可作耳，要当得君意 ④ 。”乐为述己所以为让，标位二百许语 ⑤ ，潘直取错综 ⑥ ，便成名笔。时人咸云：“若乐不假潘之文，潘不取乐之旨，则无以成斯矣。”
① 手笔： 撰写散文。 ② 让： 辞让。 ③ 表： 上奏皇帝的书。 ④ 要当： 必须，但要。 ⑤ 标位： 列举、揭示、阐明。 ⑥ 错综： 交错安排，组织整理。
乐广非常善于清谈玄理，却并不擅长写文章。他想辞让河南尹的官职，请求潘岳替他写一道表章。潘岳说：“让我写可以，但是我必须得了解你的意思。”于是乐广就叙述了自己辞让的原因，大概写了二百多字。潘岳按照乐广的意思纵横组织，就写成了名篇，当时的人们纷纷说道：“若乐广不借潘岳的文采，潘岳不按照乐广的意思，则无法写成这么好的文章了。”
夏侯湛作《周诗》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温雅 ① ，乃别见孝 悌 之性 ② 。”潘因此遂作《家风诗》。
夏侯湛写了一首《周诗》，很有雅兴地拿去给潘岳品评，潘岳说：“这首诗不但写得温煦高雅，也能看得出诗人孝顺友爱的情操。”潘岳以此诗为灵感写了一首《家风诗》。
孙子荆除妇服 ① ，作诗以示王武子。王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然，增伉俪之重。”
① 除妇服： 为妻子服丧期满，脱去丧服。
孙楚为妻子服丧期满后，写了一首悼亡诗，拿给王济看。王济看后说：“真不知是文由情生，还是情由文生！看了你的诗感到悲伤，也增加了我对夫妻情义的珍重。”
太叔广甚辩给，而挚仲洽长于翰墨，俱为列卿。每至公坐，广谈，仲洽不能对；退，著笔难广 ① ，广又不能答。
① 著笔： 提笔写文章。
太叔广善用口才，挚虞却擅长写文章，两人都是朝中大臣。每次官府聚会，太叔广都会高谈阔论一番，而这时挚虞则往往闷不作声；针对一些观点挚虞返回家中会写成文章来反驳，对此，太叔广也不能对答。
江左殷太常父子，并能言理，亦有辩讷之异。扬州口谈至剧 ① ，太常辄云：“汝更思吾论。”
① 扬州： 这里指殷浩。
东晋时候，有太常殷融和殷浩叔侄俩，他们都擅长谈玄理，但是他们两人也各有不同，有能言善辩和不善于言谈之别。扬州刺史殷浩能言善辩，语言表达能力超强，殷融则不善言辞，当他无法充分辩论自己的看法时，总会说：“你再想想我的道理。”
庾子嵩作“意赋”成，从子文康见 ① ，问曰：“若有意邪，非赋之所尽 ② ；若无意邪？复何所赋？”答曰：“正在有意无意之间。”
① 文康： 庾亮，谥号文康。 ② 赋： 本是诗歌的表现方法之一，特点是铺叙直陈，汉魏六朝时发展成为一种韵文文体，仍然具有叙事成分多于抒情成分的特点。下文的“赋”字作动词用，指写赋。
庾
完成了“意赋”，侄子庾亮看了，问道：“如果有心意的话，不是一篇赋能表达得尽的；如果是没有心意的话，又何必写这篇赋呢？”庾
回答：“正是在有意无意之间。”
郭景纯诗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 ① 。”阮孚云：“泓峥萧瑟 ② ，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
① 林无静树，川无停流： 林中没有静止不动的树，河中没有静止不流的水。 ② 泓峥： 水深山高，比喻郭景纯诗境界高妙。 萧瑟： 形容风吹动林木的声音。
郭璞诗中写道：“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评价说：“这首诗描绘了水深山高，气象萧瑟的景象，真是妙不可言啊。每当读到它，就会有精神形体超凡脱俗的感觉。”
庾阐始作《扬都赋》，道温、庾云：“温挺义之标，庾作民之望。方响则金声，比德则玉亮。”庾公闻赋成，求看，兼赠贶之 ① 。阐更改“望”为“俊”，以“亮”为“润”。
① 赠贶： 赠送。
庾阐当初写《扬都赋》，赋中称赞温峤和庾亮说：“温氏树立了道义的模范，庾氏成了人们仰慕的榜样。他们声音如铜钟般铿锵，品德如宝玉般剔透闪亮。”庾亮得知这篇赋已经写就完成时，急不可耐要求看看，同时希望可以送给自己。庾阐把文中“望”字改为“俊”字，改“亮”为“润”字。
孙兴公作庾公诔 ① ，袁羊曰 ② ：“见此张缓 ③ 。”于时以为名赏。
① 诔： 哀悼死者的一种文体。 ② 袁羊： 袁乔，字彦叔，小字羊。 ③ 张缓： 义同“张弛”，紧张和轻松，比喻处理政务能适当调节，有张有弛。
孙绰写《庾亮诔》，袁乔说：“能从这里面看出有张有弛的节奏。”当时人们认为这是有名的鉴赏。
庾仲初作《扬都赋》成，以呈庾亮，亮以亲族之怀，大为其名价，云可三《二京》，四《三都》。于此人人竞写，都下纸为之贵 ① 。谢太傅云：“不得尔，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 ② 。”
① 都下： 京城，这里指东晋京都建康。 ② 俭狭： 贫乏，狭隘。
庾阐写完《扬都赋》后，拿给庾亮看。庾亮因为同宗的关系，极力加以赞扬：“此赋可以和《二京赋》并列为‘三京’，可以和《三都赋》并列为四都。”于是人人竞相抄写，京城的纸张因此涨价。太傅谢安说：“不应该这样，这不过是高屋下架屋而已，写文章处处都模仿，就免不了内容贫乏而眼界狭窄。”
习凿齿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 ① ，便用为荆州治中。凿齿谢笺亦云：“不遇明公，荆州老从事耳！”后至都见简文，返命，宣武问：“见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曾见此人。”从此忤旨，出为衡阳郡，性理遂错。于病中犹作汉晋春秋，品评卓逸。
① 未： 不到。
习凿齿的史学才能卓著，桓温对其非常器重。不到三十岁，习凿齿就被升迁荆州治中。在他写给桓温的谢函中说：“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还依然是荆州的一个老从事罢了。”后来，他在建康见到简文帝（司马昱）。回来复命时桓温问他：“你看见了相王，你觉得怎么样？”他答道：“我生来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从此便违背了桓温的旨意，被降职到衡阳做太守，也因此而精神错乱。病中撰写了《汉晋春秋》一书，书中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评价独到，见解卓越。
孙兴公云：“三都、二京，五经鼓吹 ① 。”
① 鼓吹： 乐队演奏，这里是指宣传。
孙绰说：“《三都赋》和《二京赋》都是五经的吹鼓手。”
谢太傅问主簿陆退：“张凭何以作母诔，而不作父诔？”退答曰：“故当是丈夫之德 ① ，表于事行；妇人之美，非诔不显。”
① 丈夫： 男子，男人。
谢安问主簿陆退：“张凭为何只为母亲写诔文而不给父亲写？”陆退答道：“大概是男人的德行，表现在其生平所做的事业上；而妇女的德行，没有诔文就显扬不出来。”
王敬仁年十三作《贤人论》 ① ，长史送示真长，真长答云：“见敬仁所作论，便足参微言 ② 。”
① 王敬仁： 王脩，字敬仁，是王濛的儿子。 ② 长史： 官名，这里指王濛。 参： 参悟；领悟。 微言： 精微的言辞，这里指玄言。
王脩十三岁时写了一篇《贤人论》，他父亲王濛送去给刘惔看，刘惔看后答复说：“看了王脩所写的文章，他的水平足可以领悟玄言了。”
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 ① ，往往见宝。”
① 简： 选取。
孙绰说：“潘岳的文章就好像是披着锦缎，文采斑斓，没有一处不是美的；陆机的文章就好比披沙淘金，总是可以发现瑰宝。”
简文称许掾云：“玄度五言诗，可谓妙绝时人 ① 。”
① 绝： 独一无二；无人能比。
简文帝称赞许询说：“玄度的五言诗，真是精妙过人。”
孙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 ① ，云：“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 ② 。”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宫商中声 ③ ！”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
① 范荣期： 范启，字荣期，官至黄门侍郎。 ② 金石声： 金石类乐器撞击之声，比喻辞赋音韵之美。 ③ 宫商： 古代把音阶定为宫、商、角、徵、羽五级，叫作五音，五音配合而构成音乐。这里举宫商以代表五音。
孙绰作《天台赋》，拿给范启看，说：“你扔到地上试试看，一定会发出金石一般的铿锵之声。”范启说：“恐怕你的金石之声，并不是五音协和的声音。”但每当读到优美的文句，就赞叹道：“的确是我们这些人才能说的话啊！”
桓公见谢安石作简文谥议，看竟，掷与坐上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 ① 。”
① 碎金： 比喻篇幅短小的美文。
桓温看到谢安作简文帝的死后的评论，看完后，扔给当时在座的众多客人，并说道：“这可是谢安写的小美文啊。”
袁虎少贫，尝为人佣载运租。谢镇西经船行，其夜清风朗月，闻江 渚 间估客船上有咏诗声，甚有情致；所咏五言，又其所未尝闻，叹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讯问 ① ，乃是袁自咏其所作《咏史诗》。因此相要，大相赏得。
① 委曲： 详尽。
袁宏年轻时家境贫寒，他当时以替人搬运粮食出卖苦力换些银钱贴补家用。有一天，镇西将军谢尚坐船出游，那一晚皓月当空，月朗星稀，忽听见江边船上有吟诗的声音，而且很有韵味；所吟诵的五言诗，又是自己过去未曾听过的，不禁赞叹不绝。忙着派人去找寻此人有何来头，后来知道原来是袁宏吟咏自作的《咏史诗》。于此便邀请袁宏相谈，对他大加赞赏，很是投缘。
孙绰说：“潘岳的文章浅显纯净，陆机的文章虽然深刻，却很繁杂。”
裴郎作语林，始出 ① ，大为远近所传。时流年少，无不传写，各有一通 ② 。载王东亭作《经王公酒垆下赋》，甚有才情。
裴荣撰写《语林》这本书，一经问世，便被远近人们争相传诵。当时的风流少年，无不传抄，人手一本。书中载有王珣所作的《经王导酒垆下赋》，非常有才华。
谢万作《八贤论》，与孙兴公往反，小有利钝 ① 。谢后出以示顾君齐，顾曰：“我亦作，知卿当无所名 ② 。”
① “谢万”三句： 《八贤论》评述屈原、贾谊等古代八个贤人，认为隐居者较优，出仕者较劣。孙兴公反驳此论。利钝，这里指胜负。 ② 无所名： 名即命名，指无法给文章标出题目，在这里暗示不同意《八贤论》的观点。
谢万写了一部《八贤论》的作品，针对内容部分和孙绰争论起来，往返几个回合，稍有胜负。谢万又把文章拿给顾夷看，顾夷看后说：“如果我也写这几个人，料你一定标不出题目来。”
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写’字足韵 ① ，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溯流风而独写。”公谓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
① 足韵： 赋体是韵文，中间会换韵，往往是叙述完了一件事转叙另一件事时换韵。如果感到某一韵中所叙之事未尽，就加几句来补足，这叫足韵。
桓温要求袁宏写一篇《北征赋》，这篇文章写好后，很满意地拿给桓温，桓温和在座的贤士一起看了这篇文章，一致赞美写得好。当时王珣也在座，阅过之后说：“遗憾的是少了一句。如果用‘写’字足韵，就会更好。”袁宏马上拿笔增加了一句：“感不绝于余心，溯流风而独写。”桓温对王珣说：“从这件事看，当今不能不推重袁氏。”
孙兴公道：“曹辅佐才如白地明光锦 ① ，裁为负版绔 ② ，非无文采，酷无裁制。”
① 曹辅佐： 曹毗，东晋谯国（今安徽亳县）人。善词赋，曾著《扬都赋》。官至光禄勋。 ② 负版绔： 服役者穿的裤子。负版：给官府背文书簿籍的人。绔：裤子。
孙绰评说曹毗的文才好比白底子的明光锦，裁做杂役者穿的裤子，并不是缺乏文采，而是没有裁剪制作的巧匠。
袁彦伯作《名士传》成 ① ，见谢公，公笑曰：“我尝与诸人道江北事 ② ，特作狡 狯 耳，彦伯遂以著书 ③ 。”
① 袁彦伯： 袁彦伯，原本作袁伯彦，误倒。袁彦伯把三国、西晋时代一些名人收入《名士传》。 ② 江北事： 指晋室南渡以前的事。南渡以前，国都在江北。 ③ 狡狯： 游戏。
袁宏写了一部名为《名士传》的作品，得意之下拿去给谢安看，谢安看了作品，笑着说：“我当初与朋友们谈论过江北往事，那只是一种谈资而已，彦伯这么认真用心，居然写成一本书！”
王东亭到桓公吏，既伏阁下，桓令人窃取其白事 ① ，东亭即于阁下另作，无复向一字。
① 白事： 报告，是文书的一种。
东亭侯王珣被调任桓温的属官，到达就任官署后，桓温有意刁难，实则探探他的水平，于是叫人偷偷拿走了他的报告。王珣找不到报告，立即在官署里重新写了一份，令人惊讶的是这份新报告无一字与旧报告重复。
桓宣武北征，袁虎时从，被责免官。会须露布文，唤袁倚马前令作 ① 。手不辍笔，俄得七纸，殊可观。东亭在侧，极叹其才。袁虎云：“当令齿舌间得利。”
① 倚： 站；立。
桓温北伐，袁宏当时也随从出征，他因犯错而被罚免官。这时正好需要起草一份紧急檄文，于是就又把袁宏叫来，让他站在马前动笔。袁宏奋笔疾书，一会儿工夫就写满了七张纸，非常可观。王珣在旁对其才气极力称赞。袁宏说：“应当让我在你的言辞中得到些好处。”
袁宏始作东征赋 ① ，都不道陶公。胡奴诱之狭室中 ② ，临以白刃，曰：“先公勋业如是！君作东征赋，云何相忽略？”宏窘蹙无计，便答：“我大道公，何以云无？”有诵曰：“精金百炼，在割能断。功则治人，职思靖乱 ③ 。长沙之勋，为史所赞。”
① 东征赋： 赞颂江东英杰的赋，为世所重。 ② 胡奴： 陶范，陶侃之子，历任乌程令、光禄勋。 ③ 功则治人，职思靖乱： 担任官职，文能治国，武能平乱。
袁宏开始写《东征赋》，完全不提陶侃。陶范就把他骗进一间小屋里，把雪亮的刀子对准袁宏说：“先父有那么大的功绩，而你在写《东征赋》时为何将其忽略过去了呢？”袁宏窘迫为难，无法可想，就说：“我在极力称赞陶侃，怎么说没有呢？”于是就朗诵道：“精金百炼，在割能断。功则治人，职思靖乱。长沙之勋，为史所赞。”
或问顾长康：“君《筝赋》何如嵇康《琴赋》 ① ？”顾曰：“不赏者 ② ，作后出相遗。深识者，亦以高奇见贵。”
有人问顾恺之道：“你的《筝赋》同嵇康的《琴赋》相比怎样？”顾恺之答道：“不能赏识的人将其看作是后出之作而将其遗弃，有见识的人则会因其高超精妙而推崇它。”
殷仲文天才宏赡，而读书不甚广博，亮叹曰：“若使殷仲文读书半袁豹 ① ，才不减班固。”
① 若： 倘若、如果。
殷仲文才华横溢，只是读书不多，傅亮叹息道：“倘若殷仲文读的书能赶上袁豹的一半，则他的文才就不会在班固之下。”
羊孚作《雪赞》云 ① ：“资清以化，乘气以霏。遇象能鲜，即洁成辉。”桓胤遂以书扇。
① 羊孚： 字子道，泰山南城（今山东费县西南）人，羊祜的后代。桓玄为太尉时，以羊孚为记事参军。
羊孚写了一篇《雪赞》，其中说：“资清以化，乘气以霏。遇象能鲜，即洁成辉。”桓胤便把这几句写在扇子上。
王孝伯在京行散 ① ，至其弟王睹户前，问：“古诗中何句为最？”睹思未答。孝伯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为佳。”
① 行散： 魏晋士大夫喜服五石散，服后必须行走以发散药性，名曰行散或行药。
王恭在京的时候，一次行散到他弟弟王爽门前，问“古诗里头哪一句最好？”王爽正考虑，还没有回答。王恭吟“‘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说这句是最好的。”
桓玄尝登江陵城南楼云 ① ：“我今欲为王孝伯作诔 ② 。”因吟啸良久 ③ ，随而下笔。一坐之间 ④ ，诔以之成。
① 桓玄： 字敬道，大司马桓温的儿子。晋安帝时掌握朝政，逼迫晋帝禅位，建国号为楚。后来被南朝宋武帝刘裕讨灭。 ② 王孝伯： 王恭。晋孝帝死后，会稽王司马道子执政，王恭以讨伐王愉、司马尚之为名起兵反叛，兵至而败。他起兵时联合殷仲堪、桓玄等人。因此在他死后，桓玄要为他作诔文。 ③ 吟啸： 吟咏。 ④ 一坐： 坐一下，表示时间短暂。
桓玄有一次登上江陵城城墙的南楼，说道：“我现在想给王恭写一篇诔文。”于是长时间吟咏歌啸，接着就动笔。只坐一会儿的工夫，诔文便写成了。
桓玄初并西夏 ① ，领荆、江二州、二府、一国。于时始雪，五处俱贺，五版并入 ② 。玄在听事上 ③ ，版至，即答版后，皆 粲 然成章 ④ ，不相揉杂 ⑤ 。
① 桓玄： 是桓温的儿子，才华出众，文笔优美。 ② 版： 书写用的木简，这里指贺信，即喜雪的贺信。 ③ 听事： 厅堂。 ④ 粲然： 鲜明华美的样子。 ⑤ 揉杂： 混杂；混同。
桓玄刚管辖西部一带，兼任荆、江两州刺史，任两个府的长官，还袭封了一个侯国。这年初次下雪，五处官府都来祝贺，五封贺信一起送到。桓玄在官厅上，贺信一到，就在信后起草复信，每封信都下笔成章，文采斑斓，而且不相混同。
桓玄下都，羊孚时为兖州别驾，从京来诣门 ① ，笺云：“自顷世故暌离 ② ，心事沦 蕰 ③ 。明公启晨光于积晦 ④ ，澄百流以一源。”桓见笺，驰唤前，云：“子道，子道，来何迟？”即用为记室参军。孟昶为刘牢之主簿，诣门谢，见云：“羊侯，羊侯，百口赖卿 ⑤ ！”
① 京： 指京口。 诣门： 登门造访。 ② 世故： 世事；变乱。 暌离： 离散；阔别。 ③ 沦蕴： 消沉郁结。 ④ 积晦： 久暗，长夜，比喻当时的世道。 ⑤ 百口赖卿： 全家人的性命依靠你来保护。百口，比喻人口众多。
桓玄东下京都，当时羊孚任兖州别驾，从京都来登门拜访，他给桓玄的求见信上说：“自从不久前因为战乱分别，我也意志消沉，心情郁结，明公给漫漫长夜送来晨光，用一源澄清百流。”桓玄见到信，赶紧把他请上前来，对他说：“子道，子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立即任他做记室参军。当时孟昶在刘牢之手下任主簿，来登门向羊孚告辞，见面就说：“羊侯，羊侯，我一家百口就托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