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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记载了魏晋士人的机智言辞。魏晋士人学识渊博，言语生动，加上受到清谈风气的影响，更使得他们的言谈显现出简约玄澹及清新俊逸的风格。
边文礼见袁奉高 ① ，失次序 ② 。奉高曰：“昔尧聘许由 ③ ，面无怍色 ④ ，先生何为颠倒衣裳 ⑤ ？”文礼答曰：“明府初临 ⑥ ，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裳耳！”
① 边文礼： 边让，字文礼，东汉人，曾任九江太守。 袁奉高： 袁阆，字奉高，官至太尉掾。 ② 失次序： 指举止失措。次序，顺序；条理。 ③ 尧： 传说中的远古帝王，先封于陶，后封于唐，号陶唐氏或唐尧，被古人视为贤明之君。 许由： 传说中尧时的隐士，隐于箕山，尧想让位给他，不肯接受；又请他担任九州长，他认为是玷污了自己的耳朵，跑到水边去洗耳。古人视之为清隐不仕的高节之士。 ④ 怍： 羞愧；惭愧。 ⑤ 颠倒衣裳： 语出《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古人衣与裳有别，衣是上衣，裳是下衣。这里的引用，意在嘲笑边文礼举止失措。 ⑥ 明府： 高明的府君，是汉魏以来对郡太守的尊称。
边让去见袁阆时，举止失措。袁阆说：“从前尧去拜访许由，许由脸上没有惭愧之色，先生为什么举止慌乱失措呢？”边让回答：“太守您新到任，帝尧之德还没有表现出来，所以我才举止失态的。”
徐孺子年九岁 ① ，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 ② ，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徐稚九岁的时候，曾在月光下玩耍，有人对他说：“如果月亮中什么都没有，是不是会更亮呢？”徐稚回答：“不是这样的。这就像人的眼中有瞳仁，没有它，眼睛一定不会明亮。”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 ① 。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 ② ，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 ③ 。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 ④ 。”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 ⑤ ？”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 ⑥ ，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 ⑦ ，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 ⑧ ，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⑨ 。
① 孔文举： 孔融，字文举，东汉人，孔子二十世孙，曾任北海相、少府、太中大夫，因触怒曹操被杀。 洛： 东汉京都洛阳，故城在今河南洛阳东洛水北岸，也是西晋的京都。 ② 李 元礼： 李膺，字元礼，参见“德行”注。 司隶校尉： 官名，主管督察京师百官（太尉、司徒、司空除外）及所辖附近各郡。 ③ 中表： 中表亲。父亲姐妹的儿女叫外表，母亲兄弟姐妹的儿女叫内表，互称中表。 ④ 李府君： 李元礼曾任渔阳太守，所以称为李府君。 ⑤ 仆： 对自己的谦称。 ⑥ 先君： 先人，后辈称自己的祖先。 仲尼： 孔子，字仲尼。 伯阳： 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 师资之尊： 指礼敬对方为师的敬意。相传孔子曾经问礼于老子。 ⑦ 太中大夫： 官名，主管议论政事。 ⑧ 了了： 聪明伶俐。 ⑨ 踧踖： 局促不安的样子。
孔融十岁的时候，跟随父亲来到洛阳。当时李膺极有名望，担任司隶校尉。到他家拜访的人，只有才子名流和李家的近亲才能通报。孔融到了李家门口，对仆吏说：“我是李先生的亲戚。”仆吏通报后，孔融晋见就座。李膺问道：“你与我有什么亲戚关系？”孔融回答：“我的先君仲尼（孔丘）和你的祖先伯阳（老子）有师生之谊，所以我与您是世代通家之好呀！”李膺和宾客们都因为他的回答而感到惊讶。太中大夫陈韪后到，有人把孔融刚才的答话告诉了他，陈韪不屑地说：“小时候聪明，大了不见得好。”孔融答道：“想必您小的时候，一定是很聪明！”陈韪顿时窘迫起来。
孔文举有二子，大者六岁，小者五岁。昼日父眠，小者床头盗酒饮之，大儿谓曰：“何以不拜 ① ？”答曰：“偷，那得行礼！”
① “何以”句： 酒是礼仪中必备的东西，所以大儿说饮酒前要行礼。下文小儿以为偷东西就不合乎礼，而拜是一种表敬意的礼节，所以不能拜。
孔融有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五岁。有一次孔融白天睡觉，小儿子就到床头偷酒来喝，大儿子对他说：“喝酒为什么不先行礼呢？”小的回答说：“偷来的，哪能行礼呢！”
孔融被收 ① ，中外惶怖 ② 。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 ③ ，了无遽容 ④ 。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 ⑤ ，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
① 收： 逮捕，指孔融被曹操逮捕。 ② 中外： 朝廷内外。 ③ 故： 仍然。 琢钉戏： 一种儿童游戏，以掷钉琢地决胜负。 ④ 了无： 全然没有。 ⑤ 大人： 对父母或父母辈的尊称。
孔融被捕，朝廷内外一片惶恐。当时孔融的大儿子九岁，小儿子八岁，父亲被捕时两人还在玩琢钉游戏，毫无惊恐之色。孔融对差役说：“希望罪过只加在我的身上，两个孩子能否保全性命？”儿子从容上前说道：“父亲您难道见过捣翻了的鸟巢下面还有完好的鸟蛋吗？”不久两个孩子也被抓了起来。
颍川太守髡陈仲弓。客有问元方：“府君何如？”元方曰：“高明之君也。”“足下家君何如？”曰：“忠臣孝子也。”客曰：“《易》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① 。’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元方曰：“足下言何其谬也！故不相答。”客曰：“足下但因伛为恭，而不能答。”元方曰：“昔高宗放孝子孝己，尹吉甫放孝子伯奇，董仲舒放孝子符起。唯此三君，高明之君；唯此三子，忠臣孝子。”客惭而退。
① 金： 金属。 臭： 气味。
颍川太守判处陈寔髡刑。旁边围观的人纷纷议论，有人问陈寔之子元方说：“你怎么评价太守这个人？”元方说：“太守大人是一位高尚而明智的人。”又问：“您父亲怎么样？”元方说：“他是一个对上做忠臣，对待双亲尽孝道的人。”这人又说：“《易经》上说：‘两人同心，其利断金；两人心思相同，它的气味如兰花一样芳香。’如此，怎么会有高尚明智者治罪于忠臣孝子的事呢？”元方说：“您的言论很是荒谬！因此我不想与你对话。”这人说：“您不过是借着屈身之势假作恭敬罢了，其实是不能回答。”元方说：“从前高宗放逐了孝子孝己，尹吉甫放逐了孝子伯奇，董仲舒放逐了孝子符起。此三人恰恰是高尚明智的人；此三受罚之人恰恰都是忠臣孝子。”客人无言以对，羞愧退去了。
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问颍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可因亲旧而已乎？”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经？”阆曰：“方问国士 ① ，而及诸兄，是以尤之耳。”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雠，以为至公；公旦《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颂文、武者，亲亲之义也；《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
● 周公旦
① 国士： 为国家谋划的才德之人。
荀慈明和汝南郡袁阆见面时，袁阆问起颍川郡有哪些才德之士，慈明先提到自己的几位兄长。袁阆讥笑他说：“才德之士只能靠亲朋故旧来扬名吗？”慈明说：“您责备我，依据什么原则？”袁阆说：“我刚才问国士，你却谈自己的诸位兄长，因此我才责问你呀！”慈明说：“从前祁奚在推荐人才时，对内不忽略自己的儿子，对外不忽略自己的仇人，人们认为他是最公正无私的。周公旦作《文王》时，不去叙说远古帝王尧和舜的德政，却歌颂周文王、周武王，这是符合爱亲人这一大义的。《春秋》记事的原则是：把本国看成亲的，把诸侯国看成疏的。再说不爱自己的亲人而爱别人的人，岂不是违反了道德准则吗？”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 ① ，正月半试鼓 ② 。衡扬枹为《渔阳掺挝》 ③ ，渊渊有金石声 ④ ，四座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 ⑤ ，不能发明王之梦 ⑥ 。”魏武惭而赦之。
① 祢衡： 字正平，东汉人。孔融向曹操推荐他，但他恃才傲物，称疾不往。曹操怒而令他为击鼓的鼓吏，想羞辱他，他裸身立于曹操前，大骂曹操。后被送给刘表，刘表又送给黄祖，最终被黄祖所杀。 ② 月半试鼓： 《文士传》记载此事说：“后至八月朝会，大阅试鼓节。”试，测试。 ③ 枹： 鼓槌。《 渔阳参挝》： 鼓曲名。曲名称渔阳，是借用了东汉彭宠在渔阳起兵反汉，最后兵败身死的故事；掺挝，敲击鼓的调子、节拍。这里祢衡击此鼓乐，意在讽刺曹操。 ④ 渊 渊： 形容鼓声深沉凝重。 金石声： 钟、磬类乐器发出的声音。 ⑤ 胥靡： 服刑的囚犯。这里指傅说，商天子武丁把他从服劳役的囚徒中选拔出来担任相国。 ⑥ “不能”句： 意思指鼓曲感动不了魏王曹操。明王，英明的君王，指曹操。
祢衡被魏武帝曹操贬谪为鼓吏，正遇八月中会集宾客要检验鼓的音色，祢衡扬起鼓槌演奏《渔阳掺挝》鼓曲，鼓声深沉，有金石之声，四座的人都为之动容。孔融说：“祢衡之罪，和殷时服刑的犯人傅说相同，可是没能使贤明的君主从梦中惊醒过来。”魏武帝听后很惭愧，就赦免了祢衡。
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 ① ，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执丝妇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车。子适知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诸侯之荣；原宪桑枢，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所以忼慨，夷、齐所以长叹。虽有窃秦之爵，千驷之富，不足贵也。”士元曰：“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钟、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
① 庞士元： 庞统，东汉末襄阳人，年轻时曾去拜会司马德操，德操很赏识他，称他为凤雏。后事从刘备。 司马德操： 司马徽，字德操，曾向刘备推荐诸葛亮和庞统。
南郡庞统得到司马徽住在颍川的消息，专程走两千里路之遥去拜访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司马徽的住所，恰巧司马徽先生正在采桑叶，庞统见状未下车便对司马徽说：“我听说大丈夫行走天地间，就应该做大官，办大事，哪有身存河川磅礴的能量，而屈尊去做蚕妇才做的事！”司马徽听罢，说：“您下车来，咱们慢慢谈。您只知道走小路快，却不担心迷路。从前伯成宁愿回乡种田，也不羡慕做诸侯的荣耀；原宪宁愿住在茅舍，也不愿换住达官的府宅。为什么要住豪华宫室，出门必须肥马轻车，左右要有几十个婢妾侍候，才算是实现了理想呢？这也是隐士许由、巢父不以为然，清廉之士伯夷、叔齐嗤之以鼻之处。就算有吕不韦那样的官爵，齐景公那样富有，也是不以为然的。”庞统说：“我出生在边远的小地方，很少见识真知灼见之道。如果不是亲自去撞钟、擂鼓，怎能知道它的音响。”
刘公幹以失敬罹罪。文帝问曰：“卿何以不谨于文宪 ① ？”桢答曰：“臣诚庸短，亦由陛下纲目不疏。”
① 文宪： 法纪。
刘桢因对圣上失敬，遭到治罪判罚。魏文帝问他：“刘大人缘何对法纪疏于谨慎呢？”刘桢回答说：“臣本身才疏学浅，也有陛下法例严格之故。”
钟毓、钟会少有令誉 ① 。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 ② ：“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 ③ 。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得出。”
① 钟毓： 字稚叔，三国时魏国人，十四岁即任散骑侍郎，历任侍中、廷尉、都督荆州军事。 钟会： 字士季，钟毓的弟弟，官至司徒，后因谋反被杀。 ② 钟繇： 字元常，入魏后任廷尉、太傅。 ③ 敕： 皇帝的命令。
钟毓和钟会两兄弟，从小就有美好的声誉。钟毓十三岁的时候，魏文帝曹丕听到了他们的名声，便告诉他们的父亲钟繇说：“可以叫你的两个儿子来见我。”于是令他们朝见文帝。朝见时，钟毓脸上冒有汗水，魏文帝就问：“你脸上为什么出汗呢？”钟毓回答说：“由于恐惧慌张，所以汗水像水浆一样冒出。”魏文帝又问钟会说：“你为什么不出汗呢？”钟会回答说：“由于恐惧颤抖，所以汗水一点儿也不敢出。”
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其父时觉，且托 寐 以观之 ① 。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① 托寐： 假睡。
钟毓兄弟俩小时候，一次正碰上父亲白天睡觉，于是一块儿去偷药酒喝。他父亲当时已睡醒了，姑且装睡，来看他们怎么做。钟毓行过礼才喝，钟会只顾喝，不行礼。过了一会儿，他父亲起来问钟毓为什么行礼，钟毓说：“酒是完成礼仪用的，我不敢不行礼。”又问钟会为什么不行礼，钟会说：“偷酒喝本来就不合于礼，因此我不行礼。”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 ① 。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陛下圣思齐于哲王，罔极过于曾、闵，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为名。”
① 魏明帝： 即曹叡，魏文帝曹丕的儿子。
魏明帝在甄家给外祖母修建了一所华丽的住宅。建成以后，亲自前去察看，并且问随从的人：“这所住宅应该起个什么名字呢？”侍中缪袭说：“陛下的思虑和贤明的君主一样周到，报恩的孝心超过了曾参、闵子骞。这处府第的兴建，感情专注于舅家，应该用渭阳来做它的名字。”
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 ① ，亦觉神明开朗。”
① 非唯： 不只是。
何晏说：“服食五石散，不只能治病，也觉得精神很清爽。”
嵇中散语赵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恨量小狭。”赵云：“尺表能审 玑 衡之度 ① ，寸管能测往复之气。何必在大，但问识如何耳！”
① 玑衡： 北斗七星。
中散大夫嵇康对赵至说：“你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白起那样的风度，遗憾的是眼睛狭小些。”赵至说：“一尺长的表尺就能审定星斗的度数，几寸长的竹管就能测量出律吕与节令是否相合。何必在乎大不大呢，只问识见怎么样就是了。”
司马景王东征，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 ① ，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
① 先公： 称自己或他人的亡父。
景王司马师率军东征时，提拔上党郡的李喜担任从事中郎一职。李喜到任时，景王问李喜：“早前先父曾经邀您任事，您都拒绝到任；而今您却应我之邀，来此上任，是何缘故？”李喜说：“当年令尊大人以礼相待，我可以按自己意愿决定进退；现在明公用法令我，我是害怕犯法才来的呀。”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 ① 。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① 艾艾： 古代和别人说话时，多自称名。邓艾因为口吃，自称时就会连说“艾艾”。
邓艾说话结巴，自称时常重复说“艾艾”。晋文王司马昭和他开玩笑说：“你说‘艾艾’，到底是几个艾？”邓艾回答说：“‘凤兮凤兮’，依旧只是一只凤。”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 ① ，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 ② ，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① 引进： 推荐。 ② 箕山之志： 唐尧时隐士巢父、许由居于箕山之下，故称隐居不仕为箕山之志。
中散大夫嵇康被杀以后，向秀呈送郡国账簿到京都洛阳去，文王司马昭推荐了他，问他：“听说您有意隐居不出，为什么到了京城？”向秀回答说：“巢父、许由是孤高傲世的人，不值得称赞、羡慕。”文王司马昭听了，大为叹赏。
晋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数 ① ，系此多少。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说，群臣叹服。
① 世数： 指帝位传承数目。
晋武帝登基之初，他请了占卜师算卦，结果得到了“一”。武帝意图推断帝位江山可以传玺多少代，就在于这个占卜的数字。看到“一”，以为凶兆，武帝很是不悦，群臣也面面相觑吓得脸色发白，没人敢出声。这时，侍中裴楷进言道：“臣听说，天得一即清明，地得一便安宁，陛下得一便是坐拥天下。”武帝一听，高兴了，群臣都赞叹而且佩服裴楷。
满奋畏风 ① 。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风，实密似疏，奋有难色。帝笑之。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
① 满奋： 字武秋，曾任冀州刺史、尚书令、司隶校尉。
满奋怕风。在晋武帝身旁侍坐，北面的窗前设有琉璃屏风，虽然很严密，看起来却似稀疏透风，满奋面有难色。晋武帝笑话他，满奋回答说：“臣就像吴地的牛，见到月亮也要喘息的。”
诸葛靓在吴 ① ，于朝堂大会 ② 。孙皓问 ③ ：“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① 诸葛靓： 字仲思，三国时魏国人，父亲诸葛诞起兵反司马氏，派他到吴国当人质，吴任用为右将军、大司马。吴亡，先到洛阳，后逃匿不出。 ② 朝堂： 国君和大臣聚会议事的地方。 ③ 孙皓： 字元宗，孙权的孙子，吴国末代君主，荒淫残暴，不理政事，公元 280 年降晋，吴国灭亡。
诸葛靓在吴国时，有一次于朝堂大会上，孙皓问他：“你的字是仲思，你思的是什么呢？”诸葛靓回答：“在家思的是孝敬父母，侍奉君主思的是忠诚，交友思的是诚信，如此而已。”
蔡洪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 ① ，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采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举？”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
① 幕府： 将军的官署。
蔡洪到达洛阳，洛阳的人问他：“将军官府刚刚建立，一定缺少人才，将军要在民众中选拔有才华的人，也会寻访在山林隐逸的才德高深之士。先生来自南方之吴楚亡国之地，不知有何特殊才能，前来毛遂自荐一番？”蔡洪回答说：“夜光珠不一定都出在孟津一带的河中，大块的璧玉，不一定都出自昆仑山。大禹出生在东夷，周文王出生在西羌，圣贤的出生地，为什么非要在指定的区域呢！从前周武王打败了殷纣，把殷代的顽民迁移到洛邑，莫非诸位先生就是那些人的后代吗？”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 ① ；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箸。”
① 靡靡： 娓娓动听的样子。
一些文人雅士相约到洛水边游玩，回来的时候，尚书令乐广问王衍，说：“今天你们玩得高兴吗？”王衍说：“裴仆射是一个健谈的人，谈古论今，滔滔不绝，意趣高雅；张华熟识《史记》《汉书》，引经据典，娓娓动听；我和王戎一起讨论了延陵季子、张良，透彻着实，获益良多。”
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 嶵 巍以 嵯 峨 ① ，其水 㳌 渫 而扬波，其人 磊 砢 而英多。”
① 嶵巍： 山险峻的样子。
王济和孙楚聊天，谈起家乡山川人美，都不吝溢美之词。王济说：“我的家乡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土地开阔而平坦，水淡风清，那里的人质朴有正义感。”孙楚说：“我的家乡有山有水，景色壮美，有险峻巍峨的高山，也有碧波荡漾的流水，家乡人才辈出，多是社会之名士。”
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遂构兵相图 ① 。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朝望，加有婚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由是释然，无复疑虑。
① 构兵： 交战。
尚书令乐广将爱女许配给大将军成都王司马颖。成都王兄长长沙王司马乂在京都洛阳掌管朝政，成都王司马颖图谋起兵取代他。长沙王司马乂平时多亲近小人阿谀逢迎之言，对贤臣的忠言很是反感；凡是当朝的官员，都感到不安和深深的疑虑。乐广在朝廷中有较高的威望，加上与成都王司马颖又有姻亲关系，一些小人就在长沙王司马乂旁边说他的坏话。长沙王司马乂对这件事很是不安，曾经严肃质问乐广，乐广神情自若，从容地回应说：“我难道会用五个儿子去换一个女儿？”长沙王司马乂瞬间放下心来，再无疑虑。
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 ① ，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① 酪： 乳酪。
陆机去拜访王济，正好王济跟前摆着几斛羊奶酪，他指着给陆机看，问道：“你们江南有什么名菜能和这个相比呢？”陆机说：“我们那里有千里湖出产的莼羹可以比美，只是还不必放盐豉呢！”
中朝有小儿 ① ，父病，行乞药。主人问病，曰：“患疟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疟？”答曰：“来病君子，所以为疟耳。”
① 中朝： 西晋。
西晋时，有个小孩儿，父亲病了，他外出求医讨药。主人问他病情，他说：“是患疟子。”主人问：“令尊是位德行高洁的君子，为什么会患疟子呢？”小孩儿回答说：“正因为它来祸害君子，才是疟鬼呢！”
崔正熊诣都郡，都郡将姓陈，问正熊：“君去崔 杼 几世 ① ？”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 ② 。”
① 去： 距离。崔杼，春秋齐国大夫，弑庄公。 ② 陈恒： 春秋齐国大夫，弑简公。
崔豹去拜访郡城太守，郡将姓陈，他问崔豹：“您距离崔杼多少代？”崔豹回答说：“小民距离崔杼的世代，正像府君距离陈恒那样。”
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 亳 无定处，九鼎迁洛邑 ① 。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
① 九鼎： 传说夏禹铸九鼎，是传国之宝，权力的象征。
晋元帝初到江南，便对骠骑将军顾荣说：“寄居于他人国土之上，心中常有愧疚的感觉。”顾荣跪着回答说：“臣听说帝王把天下看成家，因此商代的君主或者迁都耿邑，或者迁都亳邑，没有固定的地方，周武王也把九鼎搬到洛邑。希望陛下不要惦念着迁都的事。”
庾公造周伯仁，伯仁曰：“君何所欣说而忽肥？”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清虚日来，滓秽日去耳 ① ！”
① 滓秽： 污秽。
庾亮去拜访周
，周
说：“您喜悦些什么，怎么忽然胖起来了？”庾亮说：“你又有什么忧伤的事，怎么消瘦得这么快？”周
说：“我没什么可以忧伤的事情，只是内心多了一些清淡玄远，而渣滓污秽渐渐少了的缘故吧。”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 ① ，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 ② ：“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 ③ ：“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 ④ ，何至作楚囚相对泣 ⑤ ！”
① 新亭： 三国时吴国修筑，也叫劳劳亭，故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南。 ② 周侯： 周顗，封武城侯。 ③ 王丞相： 王导，字茂弘，晋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 愀然： 脸色变化的样子。 ④ 神州： 本泛指中国，这里指黄河流域一带的中原地区。 ⑤ 楚囚相对： 比喻在国破家亡时含悲泣苦，束手无策。楚囚，春秋时楚国人钟仪被晋国俘虏，晋人称他为楚囚。
到江南来避难的一些人士，每逢天气晴朗的日子，总是互相邀请到新亭，坐在草地开筵饮酒。武城侯周
在席间，喟然叹息说：“江南风景跟中原没有两样，只是眼前的山河起了变化！”在座的人都相互对看，流下了眼泪。只有丞相王导神色严肃地说：“大家正应当同心协力，报效朝廷，收复中原，哪至于像被俘在晋国的楚囚那样，一味地相对悲泣而不图振作呢？”
卫 洗 马初欲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云：“见此芒芒，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 ① ！”
① 遣： 消遣。
太子老师卫玠来到长江边，形势所迫必须渡江，此时，他面容憔悴，神情凄惨，心事重重。他对随从说：“看见这茫茫场景，百感交集。但凡心存感情，谁又能排遣得了这种种忧伤！”
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 ① ，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道公协赞中宗，保全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圭璋特达，机警有锋。”
① 小极： 稍感困乏。
司空顾和在未成名的时候，有一次前去拜访丞相王导。恰巧王导神情疲倦，似有困意，面对他时不时打着瞌睡。顾和正想着用何种办法能够利用这次机会向王导当面请教，而不虚此行。然后他同邻座的人说：“过去常听到元公顾荣谈论王导辅佐中宗，保全了江南。现在王导贵体有恙，真的很让人不安，感到惋惜。”王导听到此话，变得精神起来，困意全无。对在座的人谈论顾和，说：“这个人才德可贵，机敏过人，话锋醒人。”
会稽贺生，体识清远 ① ，言行以礼。不徒东南之美，实为海内之秀。
① 体识： 禀性见识。
会稽郡的贺循，人品禀性优秀，才学见识尤佳，言谈举止得体，很是懂得礼法。他不仅是东南地区的杰出人物，才学在全国也是名列前茅的。
刘琨虽隔阂寇戎，志存本朝。谓温 峤 曰：“班彪识刘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今晋阼虽衰，天命未改 ① ，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于江南，子其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
① “天命”句： 封建统治者认为皇帝是由上天的意志安排的，这叫天命。
刘琨虽然被敌人阻隔在外，但一心念着朝廷。他对温峤说：“班彪远见卓识，认定刘氏王室可以复兴，马援有知人之明，识得汉光武帝可以辅佐。现在晋国国运虽然日渐衰弱，可是天命犹在。我想在此地建立功业，而且想派你去江南扬名，我想你不会拒绝吧？”温峤说：“我虽然不够聪敏，才能也不比前辈，明公想用齐桓温、晋文公那样的才智，建立兴国之功业，我怎么敢不受命呢！”
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于时，江左营建始尔，纲纪未举 ① 。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社稷焚灭、山陵夷毁之酷，有《黍离》之痛。温忠慨深烈，言与 泗 俱，丞相亦与之对泣。叙情既毕，便深自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复何忧？”
① 未举： 未确立。
温峤出任刘琨的使节刚到江南来。这时，江南的政权建立工作刚着手，法纪还没有制定，社会秩序不稳定。温峤初到，对这种种情况很是担忧。接着便去拜访丞相王导，诉说晋帝被囚禁流放、社稷宗庙被焚烧、先帝陵墓被毁坏的严重情况，表现出亡国的哀痛。温峤忠诚愤慨的感情深厚激烈，边说边哭，王导也随着他一起流泪。温峤叙述完实际情况以后，就真诚地诉说结交之意，王丞相也深情地接纳他的心愿。出来以后，温峤高兴地说：“江南自有管夷吾那样的人，这还担心什么呢？”
王敦兄含为光禄勋，敦既逆谋，屯据南州，含委职奔姑孰。王丞相诣阙谢。司徒、丞相、扬州官僚问讯，仓 卒 不知何辞 ① 。顾司空时为扬州别驾，援翰曰：“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群下不宁，不审尊体起居何如？”
① 仓卒： 匆忙。
王敦兄长王含任光禄勋时，王敦谋反叛乱，率领大军驻扎在南州。王含抛弃官职投奔姑孰。慌乱中，丞相王导赶忙上朝请罪。朝堂之上，司徒、丞相、扬州府中的官员都纷纷前来打听消息，慌乱间都没有准备好如何措辞。司空顾和时任扬州别驾，拿起笔，写道：“王蕴远远地躲开了流言，明公每日风尘仆仆在路上，下属们心里都很不安，不知贵体饮食起居怎么样？”
郗太尉拜司空，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遂至台鼎 ① 。朱博翰音，实愧于怀。”
① 台鼎： 指代三公或宰相的职位。
太尉郗鉴就任司空一职，他和同座的人说：“我平生志向不高，遇上世事纷乱，便升到三公位。想起朱博徒有空名，内心实在有愧。”
高坐道人不作汉语 ① 。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
① 道人： 和尚。 不作汉语： 不说汉话。
高坐和尚不说汉语。有人问起这是什么意思，晋简文帝说：“因为要省去应酬的烦扰。”
周仆射雍容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 ① ，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啸咏。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① 隐数人： 由数人搀扶。
尚书仆射周
举止温和从容，仪表堂堂。他去拜访王导，刚下车，就要几个人搀扶着，王导含笑看着他。周
坐下以后，旁若无人地吹奏口哨。王导说：“你想学习嵇康、阮籍吗？”周
回答说：“怎么敢舍去眼前的明公，去学习前代的嵇康、阮籍？”
庾公尝入佛图 ① ，见卧佛，曰：“此子疲于津梁 ② 。”于时以为名言。
① 佛图： 佛寺。 ② 津梁： 桥梁。这句比喻为接引众生奔忙。佛教说要普度众生，登上超脱生死的境界——彼岸，这就好比过河一样。同时也说明，佛也会因奔忙而疲劳，这就与常人没有差别了。
有一次，庾亮前去佛寺敬香，看见卧佛，便说：“这位先生为佛事接引众生奔劳睡着了。”当时人们把这句话看成是名言。
挚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 ① ，复出作内史。年始二十九。尝别王敦，敦谓瞻曰：“卿年未三十，已为万 石 ，亦太蚤。”瞻曰：“方于将军，少为太蚤；比之甘罗，已为太老。”
① 挚瞻： 西晋末，在王敦的大将军幕府中任户曹参军，历任安丰、新蔡、西阳等郡太守，后与王敦言语不合，被贬为随国内史（王侯封国中的官职，与太守相当）。
挚瞻仕途畅顺，做过四郡太守之职、大将军户曹参军，现在又被调去做内史，年仅二十九岁。临行前，他前去王敦处话别，王敦说：“你今年不足三十岁，却已经做了五任二千石的官，也太早了吧。”挚瞻说：“同将军相比，稍微早了一些；同甘罗相比，已经是太老了。”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 ① 。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② 。”
梁国有一户杨姓家庭，杨家有一个九岁的男孩，很是聪明。一次，孔君平去拜访他父亲，恰巧他父亲不在，便叫这位小儿接待客人，摆上果品。果品中有杨梅，孔君平指着杨梅给他看，说：“这是你家的果子。”孩子应声回答说：“没听说孔雀是夫子家的禽鸟。”
孔廷尉以裘与从弟沈 ① ，沈辞不受。廷尉曰：“晏平仲之俭，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犹狐裘数十年。卿复何辞此？”于是受而服之。
① 从弟： 堂弟。
廷尉孔君平把一件皮衣送给堂弟孔沈，孔沈辞谢，不肯收。孔君平说：“晏婴那么俭省，祭祀祖先的时候，所用猪肘盖不满盘子，可是还穿了几十年狐皮袍子。你又为什么不肯收下这件呢！”孔沈这才把皮衣收下穿上。
佛图澄与诸石游，林公曰：“澄以石虎为海鸥鸟 ① 。”
① 海鸥鸟： 据《列子·黄帝篇》中说：海边有个人喜欢海鸥，天天到海上去跟海鸥玩，一天他父亲要他捉一只海鸥回来，结果他到海上，海鸥再也不飞下来了。这里引用这个故事，是说佛图澄内心纯净，不分物我。
佛图澄和尚同石氏诸人有交往，支道林说：“他把石虎当作海鸥鸟。”
谢仁祖年八岁 ① ，谢豫章将送客 ② ，尔时语已神悟，自参上流 ③ 。诸人咸共叹之曰：“年少 ④ ，一坐之颜回 ⑤ 。”仁祖曰：“坐无尼父 ⑥ ，焉别颜回？”
① 谢仁祖： 谢尚，字仁祖，晋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官至尚书仆射、镇西将军。 ② 谢豫章： 谢鲲，字幼舆，谢尚的父亲，曾任豫章太守。 将： 带领。 ③ 自参上流： 自己参与到上流人物之中。 ④ 年少： 少年；年轻人。 ⑤ 颜回： 字子渊，春秋时鲁国人，孔子最得意的学生，在孔门中以德行著称。 ⑥ 尼父： 孔子，因为字仲尼，所以尊称为尼父。父，对男子的美称。
谢尚八岁的时候，父亲谢鲲带着他送客。此时谢仁祖已经是聪明颖悟、跻身于上流的人才了。大家都在赞扬他，说道：“少年是座席中的颜回呀。”谢尚答道：“座上没有孔子，怎么能区别出颜回呢？”
陶公疾笃 ① ，都无献替之言，朝士以为恨。仁祖闻之，曰：“时无竖刁，故不贻陶公话言。”时贤以为德音。
① 疾笃： 病重。
陶侃病势沉重，可是有关朝廷利弊兴除、官吏进退等大事，没有一句建言，朝中官员都认为是憾事。谢尚听到这事，就说：“现在没有像竖刁那样的人，所以陶侃不用留下建言。”当时人士认为这是有德者的话。
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或云卞令 ① 。
① 卞令： 卞壸，字望之，曾任尚书令。
竺法深做了简文帝的座上客，丹阳尹刘惔问他：“和尚为什么同官宦人家交往？”竺法深回答道：“您自己看见那是官宦人家，我却以为同贫苦人家交往一样。”有人说，不是刘惔发问，而是卞壸。
孙盛为庾公记室参军，从猎，将其二儿俱行。庾公不知，忽于猎场见齐庄，时年七八岁，庾谓曰：“君亦复来邪？”应声答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① 。”
① “无小”二句： 引自《诗经·鲁颂·泮水》，意指无论大小臣子，都跟着公出游。
孙盛任庾亮的记室参军，一次随着庾亮去打猎，并且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去。庾亮本不知道，忽然在猎场看见他的次子孙齐庄，当时这孩子只有七八岁，庾亮问他说：“您也来了吗？”孙齐庄接口回答说：“正如古诗所说的‘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曰：“齐许由。”“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 ① 。”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庾公大喜小儿对。
① 庄周： 庄子。
孙齐由、孙齐庄兄弟两个人，小时候有一次去拜访庾亮。庾亮问齐由表字是什么，齐由回答说：“在下字齐由。”又问：“你心中仰慕的人是谁？”齐由说：“我一直仰慕许由先生。”庾亮接着又问起孙齐庄的表字是什么。孙齐庄回答说：“在下字齐庄。”问他：“你心中仰慕的人又是谁？”孙齐庄说：“我一直仰慕庄周先生。”庾亮问：“你为什么不仰慕孔子而仰慕庄周？”孙齐庄回答说：“圣人生来就知道一切，所以很难仰慕。”庾亮觉得孙齐庄的回答很有道理，非常满意。
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皆少而聪惠。和并知之，而常谓顾胜。亲重偏至，张颇不 懕 。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 ① ，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
① 般泥洹： 即涅槃，佛教用语，指修行的最高境界，生死两忘。
张玄之和顾敷是顾和的外孙和孙子，两人小时候都很聪明，顾和对他们都很赏识，又常常说顾敷略胜一筹，就特别偏爱他，张玄之相当不满。这时候玄之九岁，顾敷七岁。一次顾和带他们一起到庙里去，看见卧佛像，旁边佛的弟子有的哭，有的不哭。顾和就问两个孙子为什么会这样。玄之解释说：“得到佛的宠爱，所以哭；没有得到宠爱，所以不哭。”顾敷说：“不对，应该是因为不动情，所以不哭，不能忘情，所以哭。”
庾法畅造庾太尉 ① ，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
① 庾法畅： 一名和尚。
庾法畅去拜访太尉庾亮，手里拿的拂尘极好。庾亮问道：“这东西这么好，怎么还能留得住？”法畅说：“廉洁的人不会向我要，贪心的人我也不会给，所以能留下呀。”
庾稚恭为荆州，以毛扇上武帝 ① ，武帝疑是故物。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工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钟、夔先听其音。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庾后闻之，曰：“此人宜在帝左右。”
① 武帝： 晋武帝司马炎。
庾稚恭任荆州刺史的时候，向晋武帝进献羽毛扇，武帝怀疑是用过的。侍中刘劭说：“柏梁台那样高大的楼台，是工匠先处在里面；管弦齐奏，也是知音的人和乐工们先审察它的音。稚恭进献扇子，是因为它好，不是因为它新。”庾稚恭后来听说这件事，便说：“这个人适合在皇帝身边。”
何骠骑亡后，征褚公入。既至石头 ① ，王长史、刘尹同诣褚。褚曰：“真长 ② ，何以处我？”真长顾王曰：“此子能言。”褚因视王，王曰：“国自有周公。”
骠骑将军何充逝世后，征召褚裒入朝。褚裒到石头城后，左长史王濛和丹阳尹刘惔一起去拜访他。褚裒问道：“真长，朝廷怎么安置我呢？”刘惔看着王濛说：“这一位善于言谈。”褚裒于是望着王濛，王濛说：“朝中本来有周公。”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 ① 。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 泫 然流泪 ② 。
① “桓公”四句： 桓温。桓温在东晋太和四年（369）伐燕。 金城： 地名，南琅邪郡郡治。桓温在咸康七年（341）任琅邪国内史镇守金城，到伐燕时已过了近三十年。 围： 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合拢的圆周长为一围。柳树十围，就快要干枯了。将人比物，使人感到时光飞逝，已到暮年晚景，桓温抚今追昔，不免有此慨叹。 ② 泫然： 形容泪珠下滴。
桓温出师北伐，途经金城，恰巧看到他从前任琅邪内史时植下的柳树，现在都已经十围那么粗了。他站在树下发起感慨，长叹一声，说：“一棵树变化如此之大，可想而知，人怎能经得起时间的催促啊！”随即他从树上抓起一根树枝，扯下一个柳条儿，放在手里把玩着，不禁泪流不止。
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入朝 ① ，更相让在前 ② ，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执 殳 ，为王前驱 ③ 。”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① 桓宣武： 桓温，初为驸马都尉，后任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官至大司马，谥宣武。 ② 更相： 互相。更，交替。 ③ “伯也”二句： 引自《诗经·卫风·伯兮》，大意是，我的丈夫手里拿着殳，为王打仗做先驱。桓温走在前面，所以引《诗经》“为王前驱”以示谦让。殳，一种有棱无刃的兵器。
晋简文帝任抚军将军时，有一次，他和桓温恰巧一同上朝，两人互相礼让对方先行。桓温实在躲不过不得已走前一步，他一面走一面说：“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帝回答说：“这正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① 。”
① 弥茂： 更加茂盛。
顾悦与简文帝是同岁，可是他头发早已白了。一次，简文帝打趣地问他：“为什么你的头发比我先白了？”顾悦回答说：“我是蒲柳，资质差，一到秋天就凋零了；您是松柏，质地坚实，经历过秋霜反而更加茂盛。”
桓公入峡，绝壁天悬，腾波迅急。乃叹曰：“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如何 ① ？”
① 如何： 怎么办。
桓温率兵进入三峡，看见陡峭的山崖好像悬挂在天上，翻腾的波涛迅猛飞奔。于是叹息道：“既然要做忠臣，就不能做孝子，有什么办法呢！”
初，荧惑入太微，寻废海西。简文登阼，复入太微，帝恶之。时郗超为中书，在直。引超入曰：“天命修短 ① ，故非所计。政当无复近日事不？”超曰：“大司马方将外固封疆，内镇社稷 ② ，必无若此之虑。臣为陛下以百口保之。”帝因诵庾仲初诗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甚凄厉。郗受假还东，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卫，思患预防。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
当初，火星进入太微区域，不久海西公被废。简文帝即位后，火星又进入太微，简文帝对这事很厌恶。这时郗超任中书侍郎，轮到值班。简文帝招呼他进里面，说道：“国家寿命的长短，本来就不是我所能考虑的，只是不会重复最近发生的事吧？”郗超说：“大司马桓温正要对外巩固边疆，对内安定国家，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打算。臣用上百口家人的性命来给陛下担保。”简文帝于是朗诵庾阐的两句《从征诗》：“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音非常凄厉。后来郗超请假回会稽看望父亲，简文帝对他说：“向令尊转达我的问候之意，王室和国家的事情，竟到了这个地步！因此我不能用正确的主张纠正失误，保卫国家，思虑灾难之将至，防患于未然。我的羞愧、感慨之深重，言语怎么能说得清啊！”说完便哭得泪满衣襟。
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宣武至，问上何在。简文曰：“某在斯 ① 。”世人以为能 ② 。
① 某在斯： 引自《论语·卫灵公》。指的是一个盲人音乐师去见孔子，孔子给他指点、介绍在座的人，说：“某在斯，某在斯。”（某人在这里）某，原代替不明确指出的人，后来在对话中谦称自己也用“某”。简文帝引用这句话，巧妙地利用了这种词义的变化。 ② 能： 有才能。一说当作“能言”。
一日，简文帝端坐在暗室中，派人召见桓温，桓温到达时，他询问皇上现在何处。简文帝说：“某在斯。”当时人们认为他有才能。
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 翳 然林水 ① ，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① 翳然： 荫蔽。
简文帝进华林园游玩，回头对随从说：“令人心领神会的地方不一定在很远，林木蔽空，山水掩映，就自然会产生濠水、濮水上那样悠然自得的想法，觉得鸟兽禽鱼自己会来亲近人。”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 ① ：“中年伤于哀乐 ② ，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 ③ ，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 ④ 。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 ⑤ 。”
① 谢太傅： 谢安。 王右军： 王羲之，字逸少，晋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东晋著名书法家，曾任右军将军、会稽内史。 ② 中年： 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哀乐： 复词偏义，偏指“哀”，“乐”字无义。 ③ 桑榆： 本指被落日余晖照射的桑树和榆树，转指夕阳、黄昏，这里用来指人的晚年。 ④ 陶写： 陶冶宣泄。 ⑤ 损： 减少。
太傅谢安对右军将军王羲之说：“人到中年，很容易感伤。我和亲友告别，就会难过好几天。”王羲之说：“晚年光景，自然要这样，只好靠音乐来陶冶性情了，还总怕子侄们发觉这一点，伤害快乐情绪。”
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 ① 。”
① 神骏： 良马的英姿。
支道林和尚经常养着几匹马。有人说：“和尚养马并不风雅。”支道林说：“我是看重马的神采姿态。”
刘尹与桓宣武共听讲《礼记》。桓云：“时有入心处，便觉 咫 尺玄门 ① 。”刘曰：“此未关至极，自是金华殿之语。”
① 玄门： 奥妙之处，高深之境。
丹阳尹刘惔和桓温一起听讲《礼记》。桓温说：“有时有所领悟，便觉得离高深境界不远了。”刘惔却说：“这还没有涉及最精妙的境界，还只是金华殿上的老生常谈。”
羊秉为抚军参军，少亡，有令誉，夏侯孝若为之叙，极相赞悼。羊权为黄门侍郎，侍简文坐。帝问曰：“夏侯湛作《羊秉叙》 ① ，绝可想。是卿何物？有后不？”权 潸 然对曰：“亡伯令问夙彰，而无有继嗣；虽名播天听，然胤绝圣世。”帝嗟慨久之。
① 《 羊秉叙》： 记述羊秉世系和生平事迹的文章。
羊秉任抚军将军的参军，很年轻就死了，他很有名望。夏侯湛给他写了叙文，极力赞颂并哀悼他。羊权任黄门侍郎时，一次，陪侍简文帝，简文帝问他：“夏侯湛写的《羊秉叙》，很令人怀念羊秉。不知他是你的什么人？有后代没有？”羊权流着泪回答说：“亡伯声誉一向很好，可是没有后代；虽然陛下也听到了他的名声，可惜他却没有后嗣来领受圣世的隆恩。”简文帝听了，感叹了很久。
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王谓刘曰：“卿更长进。”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 ① 。”
① “此若”句： 刘真长在这里以天自比，表现出好清谈者的狂诞。
司徒左长史王濛和刘惔两人阔别多时，重又相见，王濛对刘惔说：“你近来长进不少啊。”刘惔回应说：“这就好像天那样，本来就是高的呀！”
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 ① 。”
① 当： 应当。
刘惔说：“人们想象王微人才出众，其实这等于想象高大的松树下定会有清风罢了。”
王仲祖闻蛮语不解 ① ，茫然曰：“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
① 蛮语： 在古代，少数民族语言被称为蛮语。
王濛听见外族人说话，一点儿也不懂，他丧气地说：“如果介葛卢来朝见，想必懂得这种话。”
刘真长为丹阳尹，许玄度出都，就刘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许曰：“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 ① 。”刘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许遇稷、 契 ③ 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① 东山： 山名，谢安曾隐居于此。
刘惔任丹阳尹的时候，许询离开京都，便到他那里住宿。他设置的床帐簇新、华丽，饮食丰盛味美。许询说：“如果保全住这个地方，比隐居东山强多了。”刘惔说：“你如果能肯定祸福由人来决定，我怎么会不保全这里呢？”当时王羲之也在座，就说：“如果巢父、许由遇见稷和契，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刘、许两人听了，都面有愧色。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 ① 。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 ② ；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 ③ ，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① 冶城： 原是吴国冶铸之地，晋孝武帝时在城中立寺，安帝时改为花园，筑起亭台楼阁。故址在今南京市。 悠然： 悠闲的样子。 高世： 超脱世俗。 ② 勤王： 为王事尽力。 胼胝： 趼子。尧命禹治水，禹在外九年，由于操劳，手脚都起了趼子。 ③ 四郊： 这里指国都四郊，即都城郊外。垒：防护军营的墙壁或堡垒。
右军将军王羲之和太傅谢安一同登上冶城，谢安悠闲地举目远眺凝神遐想，有一副高世归隐的心思。王羲之对他说：“夏禹日夜忙于国事，甚至手脚都长了趼子；周文王忙到忘记了吃饭，仍觉得时间短促。现在国家四方叛乱，多事之秋，每个人都应该为国尽一臂之力。眼下所有的空谈、荒废政务，浮辞妨害国事，都不应该做吧。”谢安回答说：“秦国当年任用商鞅变法，可是秦朝只传两代就灭亡了，难道这是空谈造成的吗？”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 ① ：“撒盐空中差可拟 ② 。”兄女曰 ③ ：“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 ④ ，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⑤ 。
① 胡儿： 谢朗，字长度，小字胡儿，谢安次兄谢据的长子，官至东阳太守。 ② 差： 大略；差不多。 ③ 兄女： 这里指谢韬元，字道韫，谢安长兄谢奕的女儿，聪慧而有才识，有诗文传世。 ④ 无奕： 谢奕，字无奕。 ⑤ 王凝之： 字叔平，王羲之第二子，曾任江州刺史、左军将军。
太傅谢安在一个寒冷的雪天里召集家人，跟晚辈们探讨文章义理，一会儿雪突然下大了，太傅兴致勃勃地问：“大雪纷飞像什么？”哥哥的儿子谢朗说：“大概像盐巴撒在空中吧。”哥哥的女儿谢道韫说：“不如比作柳絮随风飘起。”太傅高兴地大笑。这个女子是太傅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论青、楚人物，临成以示韩康伯 ① ，康伯都无言。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
① 临成： 等到议论完毕。
北中郎将王坦之叫伏滔、习凿齿两人评论青州、荆州两地历代人物。等到评论完了，王坦之拿来给韩伯看，韩伯一句话也没说。王坦之问他：“为什么不说话？”韩伯说：“他们的评论无所谓对错。”
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① 。”
① 玄度： 许询。
丹阳尹刘惔说：“每逢风清月明，就不免思念许询。”
荀中郎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 ① ：“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若秦、汉之君，必当 褰 裳 濡 足。”
① 北固： 北固山，在京口东北，山上有北固亭，下临长江。
北中郎将荀羡在京口任职时，登上北固山远望东海说：“虽然不曾望见三座仙山，已经让人有超尘出世的意想。如果像秦始皇和汉武帝那样，一定会提起衣裳下海去的。”
谢公云：“贤圣去人，其间亦迩 ① 。”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
① 迩： 近。
谢安说：“圣人、贤人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也是很近的。”他的子侄不同意这种看法。谢安叹息说：“如果郗超听见这话，一定不会忽视。”
支公好鹤，住 剡 东 岇 山。有人 遗 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 铩 其 翮 ① 。鹤轩 翥 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
① 铩： 摧残。
支道林喜欢养鹤，住在剡县东面的岇山上。有人送给他一对小鹤。不久，小鹤翅膀长成，将要飞了，支道林心里舍不得它们，就剪短了它们的翅膀。鹤高举翅膀却不能飞了，便回头看看翅膀，低垂着头，看去好像有懊丧的意思。支道林说：“既然有直冲云霄的资质，又怎么肯给人做就近观赏的玩物呢！”于是喂养到翅膀再长起来，就放了它们，让它们飞走了。
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谢曰：“故当渊注 渟 著 ① ，纳而不流。”
① 渊注淳著： 汇聚储存。
中郎将谢万路过曲阿后湖时，问随行的人：“这是什么湖？”随行的人回答说：“曲阿湖。”谢万就说：“那自然要聚积储存，只注入而不流出。”
晋武帝每饷山涛 ① ，恒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① 山涛： 字巨源。
晋武帝每次赏赐东西给山涛，总是很少。太傅谢安就这件事问子侄们是什么意思，谢玄回答说：“这应是由于受赐的人要求不多，才使得赏赐的人不觉得少。”
谢胡儿语庾道季：“诸人莫当就卿谈，可坚城垒。”庾曰：“若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康伯来，济河焚舟 ① 。”
① 济河焚舟： 语出《左传·文公三年》，原指过了黄河就烧掉渡船，表示必死的决心。
谢朗告诉庾龢说：“大家也许会到你这里来清谈，你应该加固城池堡垒，小心防备。”庾龢说：“要是王坦之来，我用部分兵力就能对付他；如果韩伯来，我就决心跟他来个你死我活。”
李弘度常叹不被遇。殷扬州知其家贫，问：“君能屈志百里不 ① ？”李答曰：“《北门》之叹 ② ，久已上闻；穷猿奔林，岂暇择木？”遂授剡县。
① 屈志： 降低心愿。 ② 《 北门》： 《诗经·卫风》篇名，刺仕不得志。
李充经常慨叹得不到赏识提拔的机会。扬州刺史殷浩知道他家境贫困，就问他：“您能不能屈就，到一个小地方去？”李充回答说：“像《北门》篇那样的慨叹，早就让您听到了；我现在像无路可走的猿猴奔窜山林，哪里还顾得上去挑选该逃上哪棵树呢！”殷浩于是委任他做剡县县令。
王司州至吴兴印 渚 中看 ① ，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
① 印渚： 地名，在吴兴郡于潜县。
王胡之到吴兴郡的印渚去观赏景致，赞叹地说：“不只是能让人心情开朗清净，也觉得日月更加明朗。”
谢万作豫州都督，新拜，当西之都邑，相送累日，谢疲顿。于是高侍中往，径就谢坐，因问：“卿今仗节方州，当疆理西蕃 ① ，何以为政？”谢粗道其意。高便为谢道形势，作数百语。谢遂起坐。高去后，谢追曰：“阿 酃 故粗有才具。”谢因此得终坐。
① 疆理： 治理。
谢万出任豫州都督，刚接到任命，要西行到任所去，亲友连日给他送行，谢万疲惫得支持不住。这时，侍中高崧去见他，径直往谢万身旁坐下，便问他：“你现在受命主管一州，就要去治理西部地区，打算怎样处理政事呢？”谢万大略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高崧就给他叙说当地地理人事情况，长篇大论。谢万终于起身坐着。高崧走后，谢万回想起来说：“阿酃确实是有点才能。”谢万也因此能始终奉陪不倦。
袁彦伯为谢安南司马，都下诸人送至濑乡。将别，既自凄 惘 ① ，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
① 凄惘： 伤感。
袁宏出任安南将军谢奉的司马，京都的友人给他送行一直送到濑乡。快到分手的时候，他已经不胜伤感愁闷，慨叹说：“江山辽阔，竟然有万里的气势！”
孙绰赋《遂初》，筑室 畎 川，自言见止足之 分 。斋前种一株松，恒自手壅治之 ① 。高世远时亦邻居，语孙曰：“松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永无栋梁用耳！”孙曰：“枫柳虽合抱，亦何所施？”
① 壅： 培土。
孙绰创作《遂初赋》来表明自己的志向，在畎川建一所房子住，自己说已经明白了安分守己是自己的本分。房前种着一棵松树，他经常亲手培土灌溉。高柔这时正跟他做邻居，对他说：“小松树不是不茂盛可爱，只是永远不能用做栋梁呀！”孙绰说：“枫树、柳树虽然长得合抱那么粗，又能派什么用场呢？”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 ① ，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赏。”顾长康时为客在坐 ② ，目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即赏以二婢。
征西大将军桓温修筑江陵城，非常壮丽，完工后，会集宾客僚属出汉江渡口来远远观赏城景。他说：“谁如果能恰当品评这座城，有奖赏。”顾恺之当时是客人，正在座上，就评论道：“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温当即赏给他两个婢女。
王子敬语王孝伯曰：“羊叔子自复佳耳 ① ，然亦何与人事？故不如铜雀台上妓。”
① 自复佳： 本身固然很好。
王献之对王恭说：“羊祜这个人自然是不错的呀，可是又何尝有助于世事？所以比不上铜雀台上的歌姬舞女。”
林公见东阳长山，曰：“何其坦 迤 ① ！”
① 坦迤： 山势绵延曲折的样子。
支道林和尚看见东阳郡的长山时说：“怎么这么平缓又弯弯曲曲啊！”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 壑 争流 ① ，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① 壑： 山沟。
顾恺之从会稽回来，人们问他那边山川的秀丽情状，顾恺之形容说：“那里千峰竞相比高，万壑争先奔流，茂密的草木笼罩其上，有如彩云涌动，霞光灿烂。”
简文崩 ① ，孝武年十余岁，立，至暝不临。左右启：“依常应临。”帝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
① 崩： 天子去世。
简文帝逝世，孝武帝十多岁就登上帝位。服丧期间，一次，天黑了他也不哭丧。侍从向他启奏说：“按惯例应该哭了。”孝武帝说：“悲痛到来时，自然就会哭，有什么惯例不惯例的！”
孝武将讲《孝经》 ① ，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 ② 。车武子难苦问谢 ③ ，谓袁羊曰 ④ ：“不问则德音有遗 ⑤ ，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 ⑥ ？”
① 讲： 研习讨论。《 孝经》： 儒家经典之一，讲述孝道和孝治思想。 ② 谢公兄弟： 指谢安、谢石。 私庭： 私人宅邸。 ③ 车武子： 车胤，字武子，官至吏部尚书。 难： 感到为难。 苦： 竭力地。 ④ 袁羊： 袁乔，字彦叔，小字羊，曾任尚书郎、江夏相。按：这里的袁羊应是袁虎之误（虎是袁宏的小字），孝武讲经时袁羊已死。 ⑤ 德音： 明哲而有卓识的言谈，这里敬称谢安兄弟的谈话。 ⑥ 惠风： 和风。
孝武帝司马曜将要研讨《孝经》，谢安谢石兄弟和众人先在自己家学习。车胤不好意思苦苦地询问谢氏兄弟，就对袁乔说：“不问呢，怕遗漏了真知卓识；问多了呢，又怕麻烦谢家兄弟。”袁乔说：“不必有这种烦恼。”车胤说：“怎么知道是这样呢？”袁乔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明亮的镜子因为屡屡照影而疲倦，清澈的流水会由于微风吹拂而感到害怕呢？”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 ① ，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① 自相映发： 交相辉映。
王献之说：“从山阴道上走过时，一路上山光水色交相辉映，使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如果是秋冬之交，更是让人难以忘怀。”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 ① ，而正欲使其佳 ② ？”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 ③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① 预： 参与，干涉。 ② 正： 只。 ③ 车骑： 车骑将军谢玄。
太傅谢安问众子侄：“子侄们又何尝需要过问政事，为什么总想培养他们成为优秀子弟？”大家都不说话。车骑将军谢玄回答说：“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 ① ，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 ② 。已而会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 ③ ，乃先集其惨澹。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
① 整饰： 整理修饰。 ② 经： 经过，通过。 ③ 固： 固然，暂且不论。
道壹和尚喜欢修饰言辞。他从京都回东山时，经过吴中。随即遇到下雪，还不是很冷。回来后，和尚们问他途中见闻。道壹说：“风霜固然不用说了，它却先凝聚起一片暗淡；郊野、村落还只是雪花飞掠，树林和山峰就已经白茫茫一片了。”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西隅 ① 。既为苻坚所禽 ② ，用为侍中。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每入言论，无不竟日。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椹甘香，鸱鸮革响。淳酪养性，人无嫉心。”
① 称制： 行使皇帝的权力。 ② 既： 已经，或译为“之后”。
张天锡任凉州刺史，在西部地区称王。被苻坚俘虏以后，任用为侍中。后来随苻坚攻晋，在寿阳县大败，便归顺晋朝，来到京都，得到晋孝武帝的器重。每次入朝谈论，没有不谈一整天的。有些妒忌他的人当众问他：“北方什么东西可贵？”张天锡回答说：“桑葚香甜，鸱鸮振翅作响；醇厚的乳酪怡情养性，人们没有妒忌之心。”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 ① ，作诗云：“山崩溟海竭 ② ，鱼鸟将何依。”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顾恺之去拜谒桓温的陵墓，并且作诗说：“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说：“你过去倚重桓温才会这样说，你痛哭桓温的情状大概可以描述描述吧？”顾恺之说：“鼻息像旷野生风，眼泪像瀑布倾泻。”又一说是：“哭声像疾雷震破山岳，眼泪像江河倾泻大海。”
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常称：“宁为兰摧玉折 ① ，不作萧敷艾荣 ② 。”
① 兰： 兰草，一种香草。 ② 萧： 艾蒿。 敷： 花开。 荣： 草开花。
毛玄自负有才气，就常常声称：“宁可做被摧残的香兰，被打碎的美玉，也不做开花的艾蒿。”
范宁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 ① 。众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弥在坐末曰 ② ：“世尊默然 ③ ，则为许可。”众从其义。
① 八日请佛： 当时风俗以为夏历四月八日是佛的生日，到这一天，请佛像供奉。 板： 写字用的木简。请佛时要上文书说明，写在板上，这就叫作板。晋时制度，板必须答复。 ② 沙弥： 初出家的年轻和尚。 ③ 世尊： 佛教徒对释迦牟尼佛的尊称。
范宁做豫章太守的时候，到四月八日用文书向庙里请佛像，众和尚猜测是否要给一个答复。这时有个坐在末座上的小和尚说：“世尊不说话，就是准许了。”大家都赞同他的意见。
司马太傅斋中夜坐 ① ，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 ② 。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 ③ ，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① 司马太傅： 司马道子，晋简文帝的儿子，封会稽王，任太傅。 ② 纤翳： 微小的遮蔽，指云彩。 ③ 谢景重： 谢重，字景重，在司马道子手下任骠骑长史。
太傅司马道子夜里在书房闲坐，这时天空明朗，月光皎洁，一点儿云彩也没有，太傅赞叹不已，认为美极了。当时谢重也在座，回答说：“私意以为倒不如有点微云点缀。”太傅便打趣谢重说：“你自己心地不干净，还硬要老天也不干净吗？”
王中郎甚爱张天锡，问之曰：“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有何伟异 ① ？后来之彦 ② ，复何如中原？”张曰：“研求幽邃 ③ ，自王、何以还；因时脩制 ④ ，荀、乐之风 ⑤ 。”王曰：“卿知见有余，何故为苻坚所制？”答曰：“阳消阴息 ⑥ ，故天步屯蹇；否剥成象，岂足多讥？”
① 经纬： 治理。 轨辙： 准则；法度。 伟异： 突出；特别。 ② 彦： 有才学的人。 ③ 幽 邃： 幽深，这里指玄学。 ④ 脩制： 修订规章制度。 ⑤ 荀： 指荀勖。 ⑥ 阳、阴： 古代的哲学概念，是两个对立面。
北中郎将王坦之很喜爱张天锡，问他：“你看过江来的这些人治理江南的途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后起之秀，和中原人士相比又怎么样？”张天锡说：“说到研讨深奥的玄学，自王弼、何晏以来是最好的了；说到根据时势修订规章制度，那就有荀勖和乐广的作风。”王坦之说：“你很有远见卓识，为什么会被苻坚挟制呢？”张天锡回答说：“阳衰阴盛，所以国运艰难；时运不好，难道这也值得大加讥笑吗？”
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甚相爱美 ① 。谢为太傅长史 ② ，被弹；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太傅已构嫌孝伯 ③ ，不欲使其得谢，还取作咨议 ④ 。外示絷维，而实以乖间之。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城行散，僚属悉在南门要望候拜，时谓谢曰：“王甯异谋，云是卿为其计。”谢曾无惧色，敛笏对曰：“乐彦辅有言：‘岂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① 门公： 即家公，指父亲。 ② 太傅： 指司马道子。 长史： 官名，主管事务的长官，这里指任司马道子的骠骑长史。 ③ 构嫌： 结怨。 ④ 咨议： 官名，指王府的咨议参军。
谢重的女儿嫁给王恭的儿子，两位亲家翁互相都很赞赏、敬重。谢重任太傅司马道子的长史，被人家检举了，王恭就把谢重请去做他的长史，并兼管晋陵郡。太傅跟王恭早有嫌隙，不想让他拉走谢重，又安排谢重做咨议；表面上显示自己要罗致人才，实际上是用这种做法来离间他们两人。等到王恭起兵失败以后，有一次，太傅绕着住宅的围墙行散，一班僚属都在南门迎候参拜。当时太傅对谢重说：“王恭谋反，听说是你给他出的主意。”谢重听后毫无惧色，从容地收拢笏板回答说：“乐广有句话：‘难道会用五个儿子去换一个女儿？’”太傅认为他回答得好，便举起杯来劝他酒，并且说：“这当然很好！这当然很好！”
桓玄义兴还后 ① ，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如何？”桓玄伏不得起 ② 。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 ③ 。纷纭之议，裁之圣鉴。”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桓出谢过。
① 桓玄： 是桓温的儿子，曾出任义兴郡太守，不久离职，还京都。 ② 伏： 趴下。 ③ 伊、 霍： 伊尹、霍光。
桓玄从义兴郡回到京都后，去谒见太傅司马道子。这时太傅已经喝醉了，在座的还有很多客人，太傅就问大家说：“桓温晚年想造反，怎么回事？”桓玄拜伏在地不敢起来。谢重当时任长史，拿起手板来回答说：“已故的宣武公废黜昏庸的人，扶助圣明君主登上帝位，功勋超过伊尹、霍光。至于那些乱纷纷的议论，只有靠太傅英明的鉴识来裁决了。”太傅说：“我知道！我知道！”随即举起酒杯说：“桓义兴，敬你一杯！”桓玄离开座位向太傅谢罪。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谓王东亭曰 ① ：“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阡陌条畅 ② ，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 ③ ，若不可测。”
① 王东亭： 王珣，字元琳，王导之孙。 ② 阡陌： 田间小路，这里指街道。南北方向的叫阡，东西方向的叫陌。 条畅： 又直又长，畅通无阻。 ③ 纡余委曲： 曲折。
桓温移镇南州，他规划修建的街道很平直。有人对东亭侯王珣说：“丞相当初筹划修筑建康城的街道时，没有现成图样可以仿效，所以修筑得弯弯曲曲，和这里相比就显得差些。”王珣说：“这正是丞相规划得巧妙的地方。江南地方狭窄，比不上中原。如果街道畅通无阻，就会一眼看到底；特意拐弯抹角，就给人一种幽深莫测的感觉。”
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也 ① 。”
① 贤贤易色： 语出《论语·学而》。大意指尊重贤人，不重女色。
桓玄去拜访荆州刺史殷仲堪，殷正在侍妾的房里睡午觉，手下的人不给他通报。桓玄后来谈起这事，殷仲堪说：“我从来不睡午觉。如果有这样的事，岂不是把重贤之心变成重色了吗！”
桓玄问羊孚：“何以共重吴声？”羊曰：“当以其妖而浮 ① 。”
① 妖： 娇美。 浮： 轻柔。
桓玄问羊孚：“为什么都爱听吴地歌曲？”羊孚说：“自然是因为它又婉转又轻柔。”
谢混问羊孚：“何以器举瑚琏 ① ？”羊曰：“故当以为接神之器。”
① 瑚琏： 古代祭祀时盛粮食的器皿，是相当尊贵的。
谢混问羊孚：“为什么说到器皿就要举出瑚琏？”羊孚说：“自然是因为它是迎神的器皿。”
桓玄既篡位 ① ，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进曰 ② ：“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时人善之。
① 桓玄： 晋安帝元兴元年（402）下诏讨伐桓玄，桓玄就举兵东下建康，总理朝政，杀会稽王司马道子。第二年桓玄称帝，国号楚，并改元永始，废晋安帝为平固王。公元 404 年，刘裕等起兵讨伐桓玄，桓玄兵败被杀。 ② 殷仲文： 桓玄的姐夫，桓玄攻入京都后，殷便离开新安太守职，投奔桓玄，任咨议参军。桓玄将要篡位，派他总领诏命，以为侍中。
桓玄篡位以后，他坐的床稍微陷下去一点儿，大臣们大惊失色。侍中殷仲文上前说：“这是由于皇上德行深厚，以致大地承受不起。”当时的人很赞赏这句话。
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 ① ，问左右：“虎贲中郎省 ② ，应在何处？”有人答曰：“无省。”当时殊忤旨。问：“何以知无？”答曰：“潘岳秋兴赋叙曰：‘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 ③ 。’”玄咨嗟称善。
① 直馆： 值班用的馆舍。 ② 省： 官署名。虎贲中郎省是虎贲中郎将的官署，虎贲中郎将是统领近卫军的将军。桓玄想恢复虎贲中郎将，不知是否应该当值，官署应置于何处，所以发问。 ③ 散骑： 官名，即散骑常侍，在皇帝左右规谏过失，以备顾问。按：当时没有将校省，故寄宿在散骑省。
桓玄篡位以后，想要另行设立值班官署，就问手下的人：“虎贲中郎省应该设置在哪里？”有人回答说：“没有这个省。”这个回答在当时特别违抗圣旨。桓玄问：“你怎么知道没有？”那个人回答说：“潘岳在《秋兴赋叙》里说过：‘我兼任虎贲中郎将，寄宿在散骑省值班。’”桓玄赞赏他说得好。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 ① ，孔隐士谓曰 ② ：“卿欲希心高远 ③ ，何不能遗曲盖之貌 ④ ？”谢答曰：“将不畏影者 ⑤ ，未能忘怀。”
① 谢灵运： 晋宋时人，曾任永嘉太守、临川内史，也曾在会稽隐居了一段时间；喜欢遨游山水，以写山水诗著名。 ② 孔隐士： 孔淳之，在上虞山隐居。 ③ 希心： 仰慕；倾心。 高远： 指德行高尚、志趣远大。 ④ 曲盖： 帝王、大官外出时的一种仪仗，盖如伞状，柄弯曲。 ⑤ 将不： 恐怕，表示测度而意思偏于肯定。
谢灵运喜欢戴曲柄笠，隐士孔淳之对他说：“你想仰慕德高志远的人，为什么不能抛开曲盖的形状？”谢灵运回答说：“恐怕是怕影子的人还不能忘记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