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春晚 ① ,宫女愁蛾浅。新岁清平思同辇,怎奈长安路远。 凤帐鸳被徒熏,寂寞花锁千门。竞把黄金买赋,为妾将上明君 ② 。
这是一首宫怨词。
① 上阳: 唐宫名。《旧唐书·地理志》:“上阳宫,在宫城之西南隅。” ② “竞把” 二句: 争着用黄金去买辞赋,请为她呈送给英明的君王。黄金买赋,典出司马相如《长门赋序》:“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
●寂寞花锁千门
上阳宫的春色已渐渐凋残,宫女的黛眉在深愁里日日暗淡。太平新年的时候,更盼着能与君王同行,怎奈去长安的路,却是那样的遥远。
一次次空熏锦被绣帘,一回回看千丛花锁千重门槛,锁住了寂寞,也锁住了愁怨。只好用黄金去买抒情的辞赋,用它寄托无限的相思,长门里盼与君王相见。
长安路远:谓君恩疏远。
——华钟彦《花间集注》
洛阳愁绝,杨柳花飘雪。终日行人恣攀折,桥下水流呜咽。 上马争劝离觞,南浦莺声断肠 ① 。愁杀平原年少 ② ,回首挥泪千行。
这首词写离情。
① 南浦: 南面的水边。泛指送别之地。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② 愁杀: 愁之极。
阳春时节辞别洛阳,空中柳絮纷飞,如同雪花飘飘,这凄美的景色更是增添了离人心中的愁苦。路边的杨柳,每天都任行人恣意攀折,桥下的流水呜咽悲叹,无情之物见惯了人间离别,仿佛也是满怀离愁。
上马的时候,送行的人们都争着劝离人饮下饯行的酒,在那水边的送别之地,这离别的情景让人听到黄莺的娇啼也会感到悲伤断肠。那远行的平原少年也深感离愁,他渐行渐远,却又回首相望,挥不尽千行离人泪。
上半阕最见风骨,下半阕微逊。
——陈廷焯《白雨斋词评》
此词悲壮而有风骨,不类儿女惜别之作,其作于被贬之时乎?
——丁寿田《唐五代四大名家词》
凭绣槛 ① ,解罗帷。未得君书,肠断潇湘春雁飞 ② 。不知征马几时归,海棠花谢也 ③ ,雨霏霏 ④ 。
这首词写一个女子春日凭栏思念征人之情景。
① 绣槛: 绘有纹饰的雕栏。 ② 潇湘: 水名,湘水和潇水之总称。其汇合处,在今湖南永州市零陵区北。 ③ 海棠花谢: 谓暮春时节。朱淑贞诗:“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④ 霏霏: 纷飞貌。
倚着雕花的窗栏,掀开锦绣的帐帘,望着潇湘的春雁排行飞过,期盼的书信却仍未到来,相思的人儿愁得肠断。不知出征的人何时才能归来?海棠花已在相思中凋谢了,细雨霏霏,好似泪涟涟。
神致宛然。
——陈廷焯《白雨斋词评》
花半坼 ① ,雨初晴。未卷珠帘,梦残,惆怅闻晓莺。宿妆眉浅粉山横 ② ,约鬟鸾镜里 ③ ,绣罗轻。
这首词写女子梦醒后的惆怅之情。
① 坼: 裂开。 ② 粉山横: 形容眉浅。《西京杂记》:“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为此句所本。 ③ 约: 缠束。
花儿含苞半放,小雨初晴,春光无限美好。她还未卷起珠帘,在刚刚梦醒之际,听到晓莺娇啼,她的心中满是惆怅。隔夜的妆容已残,眉色浅淡。她对着銮镜梳妆,缠束鬟发,春风撩动她轻盈的罗裙。梦里欢情,屋外美景,反衬着她的孤独和寂寞,怎不让她怅然若失呢?
“梦残”句妙。“宿妆”句又太雕矣。“粉山横”意指额上粉,而字句甚生硬。
——李冰若《栩庄漫记》
莺语花舞春昼午,雨霏微 ① 。金带枕 ② ,宫锦,凤凰帷。柳弱蝶交飞,依依。辽阳音信稀 ③ ,梦中归。
这首词写闺中思妇对远方征人的思念之情。
① 雨霏微: 细雨蒙蒙的样子。 ② 金带枕: 以金带为饰的枕头。 ③ 辽阳: 泛指边防之地。
莺儿娇语,花儿飞舞,这春天的白昼已过正午。蒙蒙细雨满天飞,女郎独守空屋。望着床上的金带枕、宫锦被,伤心地拉上绣着凤凰的帐帷。柔嫩的柳枝下,粉蝶儿比翼齐飞,那依依不舍的样子令人心醉。远戍辽阳的丈夫书信稀少,只能在梦中看他把家回。
哀感顽艳,琢句遣字无不工妙。结三字凄绝。
——陈廷焯《云韶集》
花花 ① ,满枝红似霞。罗袖画帘肠断,卓香车 ② 。回面共人闲语,战篦金凤斜 ③ 。惟有阮郎春尽 ④ ,不归家。
这首词写在绚丽的春景里,一个少妇伤怀遣愁,对人倾吐衷曲,表现其春怨之情。
① 花花: 繁花朵朵。 ② 卓: 立。 ③ 战篦: 篦形首饰。 ④ 阮郎: 阮肇。据《太平广记》载,东汉永平年间,刘晨与阮肇入天台山采药迷路,遇见了两位仙女,被邀至家中结为夫妇。后二人思归,离开仙界返回故乡,此时子孙已过了七代。待重入天台山访仙,已踪迹杳然。此处借指远游不归的男子。
枝头上繁花朵朵,好似天边的红霞。美人伫立在香车上,收卷画帘的罗袖,摇曳着心底相思的牵挂。回头与人闲语的时候,只见凤钗金篦斜斜地簪住浓发。莫非她的爱人也像阮郎一样,春光逝尽却还不归家。
“花花”二句,言花之繁茂也。卓:立也。言美人驻车而观也。
——华钟彦《花间集注》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①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② 。
这首词写思念远人之情。
恨意千万如丝如缕,飘散到了遥远的天边。山间的明月不知道我的心事。绿水清风中,鲜花独自摇落。花儿零落中,明月不知不觉地早已经斜入碧云外。
此首叙漂泊之苦,开口即说出作意。“山月”以下三句,即从“天涯”两字上,写出天涯景色,在在堪恨,在在堪伤。而远韵悠然,令人讽诵不厌。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①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 洲 ② 。
这首词写登楼怀远之情。
① 望江楼: 临江的楼。 ② 白蘋 洲: 谓江南水乡开满白花的洲渚。
梳洗完毕,独自一人登上望江楼,倚靠着楼柱凝望着滔滔江水。上千艘船过去了,所盼望的人都没有出现。太阳的余晖脉脉地洒在江面上,江水慢慢地流着,思念的柔肠萦绕在那片白蘋洲上。
“千帆”二句窈窕善怀,如江文通之“黯然销魂”也。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江畔,相唤,晓妆鲜,仙景个女采莲 ① 。请君莫向那岸边,少年,好花新满船。 红袖摇曳逐风暖,垂玉腕,肠向柳丝断 ② 。浦南归,浦北归,莫知,晚来人已稀。
这首词写采莲女相思之情。
① 个: 指示代词,犹这也、那也。 ② 柳丝: 指少年所在之地。
清晨的江畔上传来采莲少女的声声呼唤,一个个晓妆鲜丽,穿梭在荷花丛中,好似仙境一般。请不要独自去那少年所在的地方游玩,这里的好花已采满船!
红袖在风中摇曳着,好似在追逐风的温暖,雪白如玉的臂膊哟,无力地低垂在船边。岸边的柳丝相连,却不见相思人愁肠欲断。不知他从南浦走?或是北浦还?晚来行人少,心中的人儿你在哪边?
《河传》一调,最难合拍。飞卿振其蒙。五代而后,便成绝响。
——陈廷焯《白雨斋词评》
此调体制最多,通篇用一韵而字少者,唯此词。
——万树《词律》
湖上,闲望,雨萧萧 ① ,烟浦花桥路遥 ② 。谢娘翠蛾愁不消,终朝 ③ ,梦魂迷晚潮。 荡子天涯归棹远 ④ ,春已晚,莺语空肠断。若耶溪 ⑤ ,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
这首词写游春怀人之情。
① 萧萧: 形容刮风或下雨的样子。 ② 烟浦: 烟雾迷蒙的渡口。 ③ 终朝: 整天。 ④ 棹: 此处代指船。 ⑤ 若耶溪: 水名,在今浙江省绍兴县东南。相传春秋时期越国美女西施曾浣纱于此。
闲望湖上,雨丝凄凄迷迷。那长堤花桥,远远地隐入烟浦雾里。美人相思生愁怨,愁思在翠眉间凝聚。终日盼着爱人归来,梦里还听那雨中晚潮阵阵,似乎在传递他的消息。
浪子的归舟遥遥千万里,春光却又将逝去。听莺语声声,唱不尽断肠的心曲。若耶溪啊相思的溪,溪水西岸那洗纱女,天天看溪水空流,日日在柳堤寻觅,却总听不到郎君归来时马儿的嘶鸣声。
凄怨而深厚,最是高境。
——陈廷焯《云韶集》
同伴,相唤,杏花稀,梦里每愁依违 ① 。仙客一去燕已飞 ② ,不归,泪痕空满衣。 天际云鸟引晴远,春已晚,烟霭渡南苑。雪梅香,柳带长,小娘 ③ ,转令人意伤。
这首词写一个女子对情人的怀恋之情。
① 依违: 乍合乍离。 ② 仙客: 鹤的别称。 ③ 小娘: 少女。
她呼唤着同伴赏春游玩,杏花已渐渐稀落,远行的人却还不来相见。梦里也梦过相聚,梦里也梦过离散。他就像仙鹤一去不返,就像燕子飞去天边,再也不归来,只留给她满衣的泪痕斑斑。
天上云飞鸟飞,引她遐思云天。当春光已晚的时候,她的情思伴着云霭飞渡南苑。从雪梅飘香的时候,直盼到柳丝如烟。姑娘啊,姑娘,愁肠已为相思寸断。
此词俱少轻倩,似不宜于十七八女孩儿之红牙拍歌,又无关西大汉执铁板气概,恐无当也。
——汤显祖《玉茗堂评花间集》
万枝香雪开已遍 ① ,细雨双燕。钿蝉筝 ② ,金雀扇,画梁相见。雁门消息不归来,又飞回。
《蕃女怨》为温庭筠自创之调。这首词写春怨之情。
雪白馨香的杏花,在万千枝头开遍。细细的春雨里,飞来一双春燕。只有扇面上无语的金雀,古筝上默默的金蝉,与梁上双燕相见。他远征雁门一去无消息,春燕也不忍这孤寂难堪,才飞来,又飞还。
字字古艳。
——卓人月《古今词统》
“又飞回”三字,凄婉特绝。
——陈廷焯《词则·别调集》
碛南沙上惊雁起 ① ,飞雪千里。玉连环,金镞箭,年年征战。画楼离恨锦屏空,杏花红。
这首词写征战之人忆家之情。
① 碛: 浅水中的沙石。此处指塞外荒漠。
碛南沙上的烽火,一次次把雁群惊飞起,像千里飞雪漫卷戈壁。连环弩,金镞箭,年年征战箭如雨。画楼中的美人,也恨这战火中的别离,愁时看着红杏花,独坐锦屏前。
唐人每作征人、思妇之诗,此词意亦犹人,其擅胜处在节奏之哀以促,如闻急管弦。此词借雁以寄怀。
——俞陛云《唐词选释》
一点露珠凝冷,波影,满池塘。绿茎红艳两相乱 ① ,肠断,水风凉。
这首词借初秋时荷塘景色抒写悲秋之情。
① 绿茎: 指荷茎,此亦指荷叶。
清冷的晨风凝聚着点点露珠,波光水影荡开淡淡的晓雾。看那满池塘里,绿叶红花乱舞,愁思断肠的少女啊,更难堪水冷风寒入骨。
全词实写处多,而以“肠断”二字融景入情,是以俱化空灵。
——李冰若《栩庄漫记》
镜水夜来秋月,如雪,采莲时。小娘红粉对寒浪 ① ,惆怅,正思惟。
这首词描绘了一幅清幽雅丽的秋夜采莲图,写出了采莲女子秋夜冒寒采莲的辛勤劳作以及心中的怅恨。
① 红粉: 指少女的面颊。
秋水平如镜面,映着夜空中圆圆的明月,月光如雪般洁白晶莹。又是采莲的时节,那红颜少女,却迎着秋水的清冷,相思如寒潮浪涌,正幻入团圆的梦。
正思惟:鄂州本误作“正思想”。《全唐诗》作“正相思”。万树《词律》谓“正思谁”,均非其旧。兹据明巾箱本改正。
——华钟彦《花间集注》
楚女欲归南浦 ① ,朝雨,湿愁红 ② 。小船摇漾入花里,波起,隔西风。
这首词写女子驾舟归去的一刹那所引起的淡淡哀愁。
① 楚女: 泛指南国女子。 南浦: 泛指离别之地。 ② 愁红: 谓经风雨摧残的花。
那南国女子就要归去家乡,在离别的南浦,正飘着迷蒙的朝雨。那些经受了风吹雨打的花朵,还带着湿漉漉的雨水,离别的愁思都包含在这凄清的情景中。小船缓缓地摇进了荷花丛中,她悠悠远去,那无情的西风吹起波澜,更将她与送别的人远远地隔开了!
曲调节拍短促,而韵律转换频数,这类词调形式与五、七言诗大异其趣,确足令人一新耳目。
——胡国瑞《论温庭筠词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