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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原文

齐宣王问曰 :“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注 释

齐宣王: 战国时代的齐国国王田辟疆,前319年—前301年在位。

齐桓、晋文: 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前685年—前643年在位,春秋时首位霸主。晋文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前636年—前628年在位,春秋五霸之一。

译文

齐宣王问:“齐桓公、晋文公称霸诸侯之事,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孔子的门徒都不去谈论齐桓公、晋文公的事,因此后世没有流传下来,我也就从没听说过。一定要我来讲的话,那就谈谈用仁德来统一天下的道理吧?”

宣王问:“仁德怎样能够统一天下呢?”

孟子回答道:“安抚百姓而统一天下,就没有人能阻挡他。”

宣王问:“像我这样的国君能够做到安抚百姓吗?”

孟子说:“可以。”

宣王问:“从何处得知我可以做到呢?”

原文

曰:“臣闻之胡龁曰 ,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 。’王曰:‘舍之!吾不忍其 ,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注 释

胡龁: 齐宣王的近臣。

衅钟: 古代的一种祭祀仪式。新钟铸好后,要杀牲取血,涂在钟的缝隙处。

觳觫: 因恐惧而全身发抖的样子。

译文

孟子说:“我在胡龁那里听说了这样的事:(有一次,)大王坐在堂上,有人牵着牛从堂下路过,大王见到后,问:‘你把牛牵到哪里?’那个人回答:‘要用它来祭钟。’大王说:‘放了它吧!我不忍心看到它因为惊惧而全身发抖的样子,像这样毫无罪过而被拉走杀掉。’(那人)问:‘那么就不要进行祭钟仪式了吗?’大王说:‘怎么可以不做呢?用羊来替代它!’不知是否有这事?”

宣王说:“有这事。”

原文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译文

孟子说:“凭这样的思想就能够统一天下啦!用羊来代替牛祭钟,百姓都认为大王是出于吝啬,我原本就知道大王是对此不忍啊。”

宣王说:“是这样,确实有如此议论的百姓。齐国尽管狭小,我怎么会吝惜一头牛呢?就是由于不忍心看到它惊惧发抖的样子,毫无罪过就被拉出去杀掉,所以才用羊去替代它的。”

孟子说:“大王不要责怪百姓认为您吝啬。用小羊换下大牛,他们如何可以理解您的做法?(因为)大王假如可怜牲畜无辜被杀的话,那么牛和羊有什么区别呢?”

宣王笑着说:“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理呢?我并非吝惜钱财而用羊换牛啊。也难怪百姓要说我吝啬。”

原文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 ,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注 释

说: 同“悦”。

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巧言》。

译文

孟子说:“没什么关系,这便是仁德的表现方式,当时您只看到牛而没有看到羊啊。君子对禽兽,看到它们有活力,就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叫悲鸣,就不忍心再去吃它们的肉。正因为如此,君子要将厨房设置在距离自己较远的地方。”

宣王高兴地说:“《诗经》中说:‘别人想什么,我可以猜得出。’正像老先生所说的啊。我做了这事,反过来推求为什么要去这样做,自己心里也不明白。先生这番话,使我心里有数了。这样的心理之所以符合王道,又是因为什么呢?”

原文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 ,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 ,而不见舆薪 。’则王许之乎?”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注 释

钧: 古代重量单位,一钧约合十五千克。

秋毫之末: 秋天鸟兽身上毫毛的末端。

舆薪: 一车的柴草。

译文

孟子说:“假如有个人向大王禀告:‘我的力气足以能举起三千斤的东西,却举不起一片羽毛;我的视力能够看清秋天野兽毫毛的尖端,却看不到满车的柴火。’大王会相信这话吗?”

宣王说:“不会。”

孟子说:“现在大王的恩惠足以普及到禽兽身上,而功德却体现不到百姓的身上,这是什么原因呢?显然,一片羽毛都举不起来,是由于不肯用力;一车柴火看不见,是因为不肯使用视力;百姓得不到您的安抚,是因为您不肯施予恩德啊。所以大王未能做到用仁德统一天下,是由于不去做,而不是不能去做啊。”

原文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 ,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 ,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注 释

挟: 在腋下夹着。 超: 跨越。 北海: 渤海。

折枝: 在此处可以有三种解释,第一种是:枝通“肢”,为长辈按摩;第二种是鞠躬;第三种是折取枝条。

以上三句出自《诗经·大雅·思齐》。 刑: 同“型”,示范。 寡妻: 嫡妻,正妻。 家邦: 大夫封邑,诸侯封国。

译文

宣王问:“不去做和不能做的表现形式,凭什么去区分呢?”

孟子说:“用胳膊挟着泰山跳着越过北海,对人说:‘这件事我无法办到。’这是真的不能。给年长的人鞠躬行礼,对人说:‘我无法办到。’这就是不想去做,而不是做不到。所以,大王没能做到以仁德统一天下,不是属于挟着泰山跳着越过北海一类;大王没有做到用仁德统一天下,这是属于为长者弯腰行礼这一类。”

孟子又说:“尊敬爱护自己的长辈,进而也尊敬爱护别人的长辈;爱护自己的孩子,进而也去爱护他人的孩子。这样,天下就能在掌心当中随意转动。《诗经》上说:‘先为妻子做榜样,再带给兄弟好的影响,凭这些去治家和安邦。’是说要把这样的用心推广到周围的各个方面罢了。所以,如果广施恩德就足以去安抚天下,不施恩德,连妻子儿女也无法安稳。古代的贤明君主能够远超常人,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善于将他们所做的事推广开而已。现在大王的恩德已推行到了禽兽身上,而却惠及不到百姓身上,这是什么原因呢?称一称,随后才知道轻重;量一量,才知道长短。万物都是如此,人心更是如此。大王请认真地加以考虑吧!难道大王要兴师动众,使得将士们身陷危险之中,同别的国家结下怨仇,然后心里才感到痛快吗?”

原文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注 释

莅中国: 来到中原。

译文

宣王说:“不,对此我怎么会感到痛快呢?我只是想借此来实现我的心愿。”

孟子问:“大王的最大心愿可以说来让我听一听吗?”

宣王笑而不语。

孟子问:“是由于肥美甘甜的食物不能让口腹享受吗?轻软温暖的衣服不足以让身体满足吗?艳丽的色彩不足以让眼睛观赏吗?美妙的音乐不够让耳朵去聆听吗?左右的侍从不够听从您使唤吗?这些,大王的臣下都足以供给,大王难道是为了这些事物吗?”

宣王说:“不,我不是为了这些。”

孟子说:“那么,大王的最大心愿,我知道了,是想扩张疆土,使秦国、楚国前来朝拜,君临中原,安抚四周的民族。(不过,)凭您的做法去追求您心愿的实现,真好比是爬上树去抓鱼一样。”

宣王说:“有这么严重吗?”

孟子说:“只怕比这样还要严重呢!上树捉鱼,就算捉不到鱼,也不会有后患。按您的做法去实现心愿,费心尽力去做了,最终必定遭遇灾祸。”

原文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 亦反其本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 。其若是,孰能御之?”

注 释

盍: 何不。

愬: 控诉。

译文

宣王问:“(其中的道理)能说给我听吗?”

孟子说:“邹国与楚国打仗,大王认为谁会获胜?”

宣王说:“楚国胜。”

孟子说:“是这样的,弱小的一方本来不能同强大的一方敌对,人少的一方本来不可与人多的一方敌对,势力弱的原本不可以同势力强大的一方敌对。天下方圆千里的地方有九块,齐国的土地拼凑在一起,占有了其中的一块。靠这块地方去征服此外的八块地方,这同邹国跟楚国打仗有什么区别呢?大王何不回到(实施仁政)这一根本上来呢?假如现在大王开始发布政令施行仁政,使得天下做官的人都希望到大王的朝廷当中任职,农夫都希望到大王的田野当中来耕作,商人都希望到大王的市集上做买卖,旅客都想在大王的道路上往来,各国痛恨其国君的人都希望向您诉说。果真做到这样,谁还能阻挡大王统一天下?”

原文

王曰:“吾惛 ,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注 释

惛: 头脑混乱。

罔: 陷害。

轻: 简单,容易。

译文

宣王说:“我的脑子混乱,做不到这样的事。希望先生辅佐我来实现大志,明白地教给我做事的方法。我虽然迟钝,请让我来尝试着做一下。”

孟子说:“没有固定的产业,却又拥有稳定不变的信念,这是只有士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至于百姓,没有固定的产业,因此也就没有稳定不变的信念。如果没有稳定不变的信念,就会胡作非为,无恶不作了。等到犯了罪,随后就以刑罚来处置他们,这就犹如布置罗网去坑害百姓。哪有仁人当了君主可以使用这种方法去治理国家的呢?所以贤明的君主所规定的百姓拥有的产业,一定要使他对上足以奉养好父母,对下足以养活妻子儿女,年景好的时候可以终年吃饱,年景不好的时候也能免于被饿死。这样就可以督促他们一心向善,百姓也就容易听从命令了。”

原文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 ,奚暇治礼义哉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 释

赡: 满足。

奚暇: 哪里有闲暇。

译文

“而如今所规定的百姓的产业,对上不足以奉养父母,对下不足以养活妻子儿女,年景好的时候也还是终年受苦,年景不好的时候还避免不了被饿死。这就使百姓连维持生计都难以做到,哪里会有空闲去讲究礼义呢?

“大王想实施仁政,那么何不回到根本的问题上来呢?五亩的宅地,(房屋四周)都栽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上丝袄了。鸡、狗、猪等禽畜,不要错过其繁殖时机,七十岁的人就可以吃上肉了。一百亩的田地,不要侵夺农时,八口之家就能够不挨饿了。搞好学校教育,反复说明要孝顺父母、敬重兄长、友爱兄弟的道理,上了年纪的人就不会需要肩扛头顶着东西赶路了。老年人穿上丝袄、吃上肉,一般百姓不会挨饿受冻,这样还无法统一天下的情况,是从来不会有的。” be3L+020GzwtVPXWXJgfPyj/dShAdmE3UfRBlC4R+U00eqOkvtD3wZP7XpOOwK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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