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约812—约866),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相貌奇丑,人称“温钟馗”。才思敏捷,每叉手八次便成诗八韵,人称“温八叉”。诗词兼工,诗与李商隐齐名,并称“温李”;词与韦庄齐名,并称“温韦”。恃才傲物,好讥讽权贵,又薄于行检,故屡试不第。宣宗大中十三年(859)授随县尉,官终国子助教。精通音律,为“花间派”重要词人,其词风格浓艳,内容多写闺情,对后世文人词的发展影响较大。存词六十九首,数量居唐人之冠。原有词集,已佚,后人辑有《金荃词》。其词多载于《花间集》中,被称为“花间鼻祖”。
小山重叠金明灭 ① 。鬓云欲度香腮雪 ② 。懒起画蛾眉 ③ 。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 襦 ④ 。双双金 鹧 鸪 ⑤ 。
说明
此词十分细腻地描绘出了女子慵懒的姿态,虽然都是客观的外在描写,但不难看出女子心中隐含的相思之情。清·张惠言《词选》评曰:“此感士不遇也。……‘照花’四句,《离骚》‘初服’之意。”似求之过深。
注释
① 小山: 指女子的“小山眉”。一说指屏风,一说指枕,一说指发髻。 金明灭: 眉形上隐约有金屑闪烁。一说指屏上彩画,一说指枕上金漆,一说指金背小梳。金,指唐代妇女眉际妆饰的“额黄”。明灭,忽隐忽现的样子。
② 鬓云: 形容鬓发浓黑柔美,如乌云。 度: 度过,滑过。 香腮雪: 即香腮如雪白。
③ 蛾眉: 同“娥眉”,蚕蛾触须细长而弯曲,因用以比喻女子美丽的眉毛。
④ 绣罗襦: 贴有绣品的丝绸短袄。
⑤ 鹧鸪: 鸟名。形似雌雉,头如鹑,胸前有白圆点。
译文
她的小山眉重重叠叠,眉形上隐约有金屑闪烁,一明一灭。美如乌云的鬓发,将要滑过似雪的香腮。她慵懒地起身描画蛾眉,缓缓地打扮梳洗。
她对着一前一后两面镜,照着新插在鬓边的花朵。镜中的花,与人面交相辉映。她穿上贴有新绣品的罗襦,上面绣着双双对对金色的鹧鸪。
词评
飞卿词如“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无限伤心,溢于言表。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② 。惊塞雁 ③ ,起城乌。画屏金 鹧 鸪 ④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⑤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说明
此词写闺思。一位女子长夜闻听更漏之声,由此引发无限的相思。末句颇为惆怅,寂寥哀怨之情蕴藉深厚。
注释
① 更漏子: 词牌名。因温庭筠词中多咏更漏而得名。双调四十六字,上阕两仄韵、两平韵,下阕三仄韵、两平韵。
② 漏声迢递: 意谓铜壶滴漏之声远远传来。漏声,铜壶滴漏之声。古代用铜壶盛水,滴漏以计时刻。迢递,遥远貌。
③ 塞雁: 塞外的鸿雁。塞雁秋季南来,春季北去,因此古人常以之作比,表示对远离家乡的亲人的怀念。
④ 画屏: 用图画装饰的屏风。
⑤ 谢家: 指闺房。唐代宰相李德裕有妾谢秋娘,李德裕以华屋贮之,眷之甚隆。后以“谢家”泛指闺房。一说“谢家”指西晋太傅谢安家,常用以代称仕宦之家。
译文
柳丝柔长,春雨绵细。花外,铜壶滴漏之声远远传递。惊飞塞外的鸿雁,唤起城头的栖乌,却惊动不了画屏上的金鹧鸪。
夜间薄薄的雾气,带着花香,透过帘幕。带有池苑楼阁的华美闺房中,我惆怅无眠。背对着红烛,垂下绣帘。在梦中,我对你的思念依旧绵长,而你却不知。
词评
“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此言苦者自苦,乐者自乐。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玉炉香 ① ,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② 。眉翠薄,鬓云残 ③ 。夜长 衾 枕寒 ④ 。梧桐树。三更雨 ⑤ 。不道离情正苦 ⑥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⑦ 。
说明
此词写思妇怀人念远,雨夜无眠,从夜晚直到天明。
注释
① 玉炉: 即熏炉的美称。
② 画堂: 泛指华丽的堂舍。
③ 鬓云: 此处应是指高耸如云的发髻。
④ 衾: 被子。
⑤ 三更: 即第三更,约在半夜十一时至翌晨一时。更,量词,旧指夜间的计时单位,一夜分为五更,每更大约两小时。
⑥ 不道: 犹不顾、不管。
⑦ 空阶滴到明: 南朝梁·何逊《临行与故游夜别》:“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玉炉里的香气,红蜡上的泪滴,偏偏要映照着华丽的堂舍。中秋夜无眠的思妇,她的翠眉颜色已经淡薄,她的如云高髻已经松散。被子和枕头耐不住长夜的严寒。
三更的雨,敲打在梧桐树上,丝毫不顾及她正为了离情而苦痛。一叶叶地落下去,一声声地响,滴在空阶上,一直到天明。
词评
《更漏子》云:“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语弥淡,情弥苦,非奇丽为佳者矣。
——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①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② 。摇 曳 碧云斜 ③ 。
说明
此词不加雕饰,真切地描写了思妇对远在天涯的丈夫的深切思念,表现了她内心的失望、无奈和哀伤,也可理解成是远在天涯的游子对家乡的思念。
注释
① 天涯: 犹天边。指极远的地方。《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② 水风: 水上之风。
③ 摇曳: 摇荡,摇摆不停。 碧云: 碧空中的云。
译文
千愁万恨,最惹人愁恨的还是远在天涯不得还乡。山间的月,不知道我心里的事;水上的风,徒然将花儿吹落在我的眼前。碧空中的云,飘动着,倾斜着。
词评
低细深婉,情韵无穷。
——清·陈廷焯《云韶集》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①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 脉 脉水悠悠 ② 。肠断白 蘋 洲 ③ 。
说明
此为闺怨词。写一痴情女子倚楼眺望,盼夫归来,盼了一整天,却没有结果。
注释
① 望江楼: 楼名,因临江故谓“望江楼”。
② 脉脉: 含情不语貌。
③ 白蘋洲: 生满蘋草的水边小洲。蘋,水草,叶浮水面,夏秋开小白花,故称白蘋。此处“白蘋洲”当指思妇所在之地,或指当初与爱人分别之地。
●肠断白蘋洲
译文
她梳洗完毕,独自登上望江楼,倚柱远望。江上千帆过尽,她等的人都没出现。斜阳的余晖含情不语,江水悠悠。她相思欲肠断,久久地望向白蘋洲。
词评
绝不着力,而款款深深,低徊不尽,是亦谪仙才也。吾安得不服古人?
——清·陈廷焯《云韶集》
湖上。闲望。雨潇潇。烟 浦 花桥路遥 ② 。谢娘翠蛾愁不销 ③ 。终朝。梦魂迷晚潮 ④ 。荡子天涯归棹远 ⑤ 。春已晚。莺语空肠断。若耶溪 ⑥ 。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
说明
此词写游子远行不归,思妇的惆怅之情,但境界较开阔。
注释
① 河传: 词牌名。一作《水调河传》,又名《怨王孙》《月照梨花》等。“河传”之名始于隋代,相传为隋炀帝去江都时所作,声韵悲切,已不传。今见者以温庭筠之作为最早。
② 烟浦: 云雾笼罩的水滨。浦,水滨。
③ 翠蛾: 指女子细而长曲的黛眉。蚕蛾触须细长而弯曲,因用以比喻女子美丽的眉毛。
④ 梦魂: 古人认为人的灵魂在睡梦时会离开肉体,故称“梦魂”。
⑤ 荡子: 指离家远行、羁旅忘返的男子。 天涯: 犹言天边,形容极远的地方。《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⑥ 若耶溪: 溪名。出浙江绍兴若耶山,向北流入运河。相传乃西施浣纱之所,此指思妇所在之地。
译文
在湖边上闲暇远眺,春雨潇潇。水滨云雾迷漫,堤岸生花的长桥,看起来是那样迢远。谢娘的翠眉间,浓愁不消。整天,甚至梦里还在听那湖上的晚潮。
飘荡在外的游子,归舟远在天边。已是暮春,莺语声声,徒然令人肠断。若耶溪西畔的柳堤,听不到郎君的马儿嘶鸣。
词评
“梦魂迷晚潮”五字警绝。用蝉联法更妙,直是化境。
——清·陈廷焯《云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