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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周文

王孙满对楚子

宣公三年

原文

楚子伐陆浑之戎 ,遂至于 luò ,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

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 ,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 chī mèi wǎng 。桀有昏德 ,鼎迁于商,载祀六百 。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 ,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 zhǐ 止。成王定鼎于 jiá ,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注释

王孙满: 周大夫,周共王的玄孙。 对: 回答。 楚子: 此处指楚庄王,公元前613年至前591年在位。② 陆浑之戎: 古戎人的一支。也被称为允姓之戎。③ 鼎: 九鼎。相传夏禹收九牧所贡金铸成九个大鼎,象征九州,三代时奉为传国之宝,也是王权的象征。楚庄王问鼎的大小轻重,反映他对王权的觊觎。④ 贡: 把物品进献给天子。⑤ 逢不若: 不会遇到不顺的东西。逢,遇。若,顺,顺从。⑥ 螭魅: 也作“魑魅”。传说山林里能害人的妖怪。 罔两: 传说中河川里的精怪。⑦ 休: 荫庇,保佑。⑧ 昏德: 昏乱的行为。⑨ 祀: 年。与“载”同义。⑩ 德之休明: 与“德若休明”同义。休明,美善光明。

译文

楚庄王亲率大军讨伐陆浑之戎,中途大军屯驻于洛河,在周王室管辖界内休整。周定王派王孙满前来犒劳楚君。谈话间,楚庄王聊起了九鼎的话题,问起九鼎大小和轻重。

王孙满回话楚王,说:“九鼎之大小、轻重在于德行而非鼎本身。此鼎制造于夏朝,那个时期君以德惠于民,这个九鼎上刻画描绘各种奇异事物的图案,以九州进贡的金属铸成九鼎,鼎上的图案几乎涵盖了世间各种事物,万民可以轻易识得事物的善恶。这样人们面临江上打鱼、林间狩猎,碰到怪物都可以轻易识得,而判断如何处置。于此,便可以使上下协同,而承受上天赐福。后来,夏桀昏乱无德,九鼎迁到商朝,达六百年。到了商朝,商纣残暴,九鼎又迁到周朝。德行美好光明,九鼎虽小,也重得无法迁走。如果奸邪昏乱,九鼎再大,也轻得可以迁走。上天赐福有光明德行的人,是有个尽头的。成王将九鼎固定安放在王城时,曾预卜周朝传国三十代,享年七百载,这个期限是上天所决定的。周朝的德行虽然衰退,天命还未更改。九鼎的重量,是不可轻易询问的。”

●朝见

祁奚请免叔向

襄公二十一年

原文

栾盈出奔楚 。宣子杀羊舌虎 ,囚叔向 。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 ,其为不知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zhì 也⑤。”

乐王 见叔向⑥,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 。”室老闻之 ,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仇 ,内举不失亲 ,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 ,觉者也 。”

●伊尹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

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 而见宣子 ,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 ,明征定保。’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 ,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 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注释

栾盈: 晋大夫,因与晋国的另一大夫范鞅不和,谋害范鞅。事败被驱逐,故出奔楚国。② 宣子: 范鞅。 羊舌虎: 栾盈的同党。③ 叔向: 羊舌虎的哥哥,名叫羊舌肸。④ 离: 通“罹”,遭遇。⑤ 知: 通“智”。⑥ 乐王鲋: 东桓子,晋大夫。⑦ 祁大夫: 祁奚。⑧ 老: 古时卿大夫家中有家臣,室老是家臣之长。⑨ 不弃仇: 祁奚曾经向晋君推荐过他的仇人解狐。⑩ 不失亲: 祁奚曾经向晋君推荐过的他的儿子祁午。⑪ 夫子: 那个人,指祁奚。⑫ 觉者: 有正直德行的人。⑬ :古代驿站的马车。⑭ 谟: 谋略。⑮ 十世: 指远代子孙。 宥: 赦宥。

译文

栾盈获罪叛逃楚国,范宣子杀了他的同党羊舌虎,同时软禁了羊舌虎的哥哥叔向。有人对叔向说:“你遭受牵连,蒙受这样的冤屈,是不是觉得很不明智?”叔向说:“那些被诛杀的和逃跑的人,那又如何呢?《诗经》说:‘生活悠闲自在啊,就这样了此一生吧!’这也是一种明智。”

乐王鲋来见叔向说:“我愿意为您去向陛下求情。”叔向却没有理会,乐王鲋悻悻地离开,他也没有拜谢。家人都埋怨叔向固执,叔向说:“只有祁大夫才能救我。”管家听到这话说:“乐王鲋在君主面前说的话,没有不采纳的。请求赦免您,您不理会。我认为祁大夫无法办到这种事,您却对他寄予厚望。这是什么缘故呢?”叔向说:“乐王鲋是顺从君主的人,怎么靠得住?祁大夫举荐外人不遗漏与自己有仇的人,举荐熟人不遗漏亲人,他难道会遗漏我吗?《诗经》说:“有正直的德行,天下人都会归顺。’祁大夫正是这样正直的人啊!”

晋侯向乐王鲋问起叔向的罪责,乐王鲋说:“叔向没有背弃他的亲人,可能他也牵涉到这件事中吧!”

当时祁奚已经告老还乡了,听到叔向被囚禁的事,便急忙坐上驿站的马车来见范宣子。说:“《诗经》说:‘给予我恩惠无边的人,我的子孙后代都会颂扬他的功德。’《尚书》说:‘圣贤有谋略和功勋,应当明证他的功劳并加以保护。’善谋而鲜有过失,给人以教益而不知疲倦,叔向就有这样的能力。叔向堪称是国家的栋梁,即使他十代的子孙犯了罪也应该宽宥,以此勉励那些有能力的人。如今因为他的弟弟羊舌虎犯罪一事而使他不得免罪,这是丢弃国家栋梁,这不是糊涂吗?从前鲧被诛杀,他的儿子禹却被拥立为夏朝第一任国君;伊尹起初曾放逐太甲,后来又辅佐太甲,自己担任相,太甲始终没有怨恨伊尹的意思;管叔、蔡叔等人因为造反被诛杀,周公却辅佐他们的侄子成王。您为什么因为羊舌虎的缘故抛弃国家的栋梁之材呢?您与人为善,谁还敢不竭力为国!多杀人又何必呢?”范宣子听了很受启发,如雷贯耳之感,便同他一起坐车去见晋平公,赦免了叔向。祁奚没有去见叔向,而直接踏上返乡的路。叔向也未告诉祁奚自己被赦免的事,径直去朝见晋国国君去了。

晏子不死君难

襄公二十五年

原文

崔武子见棠姜而美之 ,遂取之 。庄公通焉 。崔子弑之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 。其人曰 :“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 ,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 ?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 ,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注释

崔武子: 齐卿,即崔杼。 棠姜: 棠公的妻子。棠公是齐国棠邑大夫。② 取: 同“娶”。棠公死,崔杼去吊丧,见棠姜貌美,就娶了她。③ 庄公: 齐庄公。 通: 私通。④ 弑: 臣杀君、子杀父为弑。⑤ 晏子: 晏婴,字平仲,齐国大夫。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⑥ 其人: 晏子左右的家臣。⑦ 君民者: 做君主的人。⑧ 实: 指俸禄。⑨ :亲近。⑩ 庸何: 即“何”,哪里。

译文

崔武子偶然瞥见棠氏家的遗孀便喜欢上了,而后将其迎娶进门。齐国国王庄公与她私通。崔武子愤怒之下拔刀将庄公砍杀。

一次,晏子站在崔家的门外。身边的随从说:“你打算死吗?”晏子说:“国王不只是我一人的君主,我为何要去死啊?”随从说:“你要离开齐国吗?”晏子说:“我有什么罪吗,我为什么要逃亡?”随从说:“要回府吗?”晏子说:“君主死了回哪里呢?君主是民众的君主,难道他是凌驾于民众之上的君主吗?君主的职责要掌管国家。君主的臣子,岂是为了俸禄?臣子的职责要保护国家。因此君主为国家社稷死就该随他去死,为国家社稷逃亡就该随他逃亡。如果是为他自己死、为他自己逃亡,不是他最亲近的人,谁会去承担责任?况且他人拥立了君主却要将他杀死,我怎么能随他去死,随他去逃亡呢?我将回什么地方呢?”崔大夫家的仆人打开门,晏子走进去,晏子将国王的遗体放在腿上哭泣,哭完后站起身,再次慨叹悻悻而去。有人说崔武子一定要杀掉晏子啊。崔武子说:“他是民众的指望啊,放了他可以得民心。”

子产坏晋馆垣

襄公三十一年

原文

公薨之月 ,子产相郑伯以如晋 ,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 ,而纳车马焉。

士文伯让之 ,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 ,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 hàn hóng ,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 ,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 ?寡君使 ɡài 请命 。”

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 ,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 ,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 ,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 人以时 馆宫室 ;诸侯宾至,甸设庭燎 ,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 ,隶人、牧、 ,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菑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今铜 之宫数里 ,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而夭疠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

晋侯见郑伯,有加礼 ,厚其宴 ,好而归之 。乃筑诸侯之馆。

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 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注释

公: 指鲁襄公。 薨: 诸侯死去叫薨。② 相: 辅佐。 郑伯: 指郑简公。③ 坏: 拆毁。 馆之垣: 宾馆的围墙。④ 士文伯: 晋国大夫士訇。 让: 责备。⑤ 属: 臣属,属官。 在: 问候。⑥ 闳: 指馆舍的大门。⑦ 完: 同“院”,指墙垣。 葺: 用草盖墙。⑧ 共命: 供给宾客所求。⑨ 请命: 请问理由。⑩ 诛求: 责求,勒索贡物。 无时: 没有定时。⑪ 荐陈: 呈献并当庭陈列。⑫ 卑庳: 低小。⑬ 司空: 负责建筑的官员。 平易: 平整。⑭ 圬人: 泥水工匠。 :涂墙,粉刷。⑮ 甸: 甸人,掌管柴火的官。 庭燎: 庭中照明的火炬。⑯ 巾车: 管理车辆的官。 脂: 指加油。 辖: 车轴头的挡铁。⑰ 之宫: 晋侯的别宫,一在今山西沁县西南。⑱ 加礼: 礼节特别隆重。⑲ 宴: 宴会。⑳ 好: 指宴会上送给宾客的礼物。

译文

鲁襄公逝世当月,子产陪同郑简公到晋国去,晋平公因为鲁国有丧事的缘故,没有接见他们。子产派人拆掉宾馆的围墙,并把自带的车马放到宾馆庭院内。

晋国大夫士文伯对子产这个行为非常不满,责备子产说:“由于我国政事繁忙和刑罚未建立完备,目前到处都有盗贼出没,没有接待来到我国的各诸侯属官的良策,于是,我们派了官员修缮来宾住的馆舍,馆门修建得很高,围墙修得很厚,使宾客使者不会感到担心。现在你把围墙拆毁了,虽然你们可以自行戒备,但是其他的诸侯国宾客怎么办?我国是诸侯的盟主,修建馆舍围墙,是用来接待宾客的。如今围墙都拆了,怎么能满足宾客的要求呢?我国国君派我来询问你们拆墙的理由。”

子产回答说:“我国是小国,夹在大国的中间,大国要求我们交纳贡物没有一定的时间,我们不敢安居度日,只有搜寻我国的全部财物,以便随时前来朝见贵国。如果恰巧你没有时间,没能见到你,又没有得到命令,不知道朝见的具体时间。我们不敢进献财物,又不敢把它们露天存放。要是进献成功,那就成了贵国君王府库中的财物,不经过进献的仪式,是不敢进献的。如果把财物露天存放,日晒雨淋而腐烂生虫,那会是我国的罪过了。之前听说文公做盟主时,宫室矮小,没有门阙和台榭,却把接待宾客的馆舍修得高大明亮,馆舍像国君的寝宫一样。仓库和马棚也修得很好,司空按时平整道路,泥水工匠按时粉刷馆舍房间;诸侯的宾客来到,庭院中甸人点起火把,仆人定时巡视客舍,有存放车马的地方,宾客的随从有代劳的人员,管理车辆的官员给车轴上油,打扫房间的,饲养牲口的,各自完成自己分内的事;各部门的属官要检查招待宾客的物品;文公从不让宾客们多等,也很少出现事情被延误;与宾客同忧共乐,出了事及时巡查,有不清楚的地方随时可以询问,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给予接济。宾客到来如同回到家一样,怎么会出现灾患呢;不怕盗贼,也不会发生物品过于干燥或潮湿。现在晋侯的鞮别宫方圆数里之广,却让诸侯宾客住在像奴仆住的狭小空间里,车辆无法进门,又不能翻墙进入;盗贼可以公然横行,天灾更无法防范。接见宾客没有固定的时间,召见命令也无法得知具体发布时间。如果不拆毁围墙,没有地方存放物品,如果出现闪失,我们的罪过就会加重。冒昧地请教您,您对我们有最新的指示吗?虽然贵国遇上鲁国丧事,可这也是我国忧伤的事啊。如果能让我们早献上礼物,我们会把围墙修好了再走,这是晋王的恩惠,我们不怕辛劳。”

士文伯忙把这些情况写成报告奏请晋国国君。赵文子说:“的确如此。我们真的没有注重德行,竟然用像奴仆住的房舍来招待诸侯,这是我们的过失。”于是,他派士文伯前去道歉,承认自己不明事理。

晋平公以隆重的仪式接见了郑简公,宴会非常隆重,赠送的礼品也格外优厚,很快办妥事宜后让郑简公回国去了。晋国随后开始建造接待诸侯的馆舍。

叔向说:“辞令不可废弃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啊!子产善用辞令,诸侯靠辞令办到很多事,为什么要放弃辞令呢?《诗经》中说:‘言辞和顺,百姓融洽;言辞动听,百姓安宁。’子产是很懂得这个道理的。”

子革对灵王

昭公十二年

原文

楚子狩于州来,次于 yǐnɡ 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溪,以为之援。

雨雪 ,王皮冠 ,秦复陶 ,翠 ,豹 ,执鞭以出,仆析 。右尹子革夕 ,王见之。去冠被,舍鞭 ,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 xiè 父、禽父 ,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

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 路褴褛 ,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 ,以共御王事 。齐,王舅也 ;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 ,旧许是宅 。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

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 ,赋皆千乘 ,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请曰 :“君王命剥圭以为 ,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

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 。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 zhī 。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

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 yīn ,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谿?”

注释

雨雪: 下雪。② 皮冠: 皮帽。③ 秦复陶: 秦国赠的羽衣。④ 翠被: 用翠羽装饰的披肩。⑤ 舄: 鞋。⑥ 仆析父: 楚大夫。⑦ 右尹: 官名。 夕: 晚上谒见。⑧ 舍: 放下。⑨ 熊绎: 楚国始祖。 王孙牟、燮父、禽父: 齐、卫、晋、鲁四国的始祖。⑩ 筚路: 柴车。 褴褛: 破烂的衣服。⑪ 桃弧、棘矢: 桃木做的弓,棘木(酸枣木)做的箭。⑫ 共: 同“供”。⑬ 齐,王舅也: 周成王的母亲是姜太公的女儿。所以说齐君是周王的舅父。⑭ 昆吾: 陆终氏生六子,长名昆吾,少名季连。季连是楚的远祖,所以称其为“皇祖伯父”。昆吾曾住在许地,故说“旧许是宅”。⑮ 许: 周初所分封的诸侯国之一,在今河南许昌。后许国南迁,其地为郑所有。⑯ 陈、蔡、不羹: 陈、蔡,本为周武王灭商后所封的诸侯国,后两国均为楚国所灭。 不羹: 地名,有东西二邑。⑰ 赋: 指兵车。当时是按田赋出兵车。⑱ 工尹: 是楚国的工官之长。⑲ 剥: 破开。 圭: 一种玉制礼器。 :斧头。 柲: 柄。⑳ 左史: 官名。周代有左史、右史之分。左史记言,右史记事。春秋时晋楚两国都设有左史。 倚相: 人名。㉑ 《三坟》《五典》《八 索》《九丘》: 都是上古的书名,散佚无考。㉒ 祗宫: 穆王的别宫。故址在今陕西南郑县。㉓ 愔愔: 镇静和乐的样子。

●爱民兴国

译文

楚灵王到州来狩猎,部队在颍尾驻扎,他下令派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率领军队包围徐国,同时威胁吴国。楚王率军在乾溪驻扎,作为他们的后援。

天上开始有雪花飘落,楚王头戴皮帽,身穿秦国羽衣,披挂翠鸟羽毛做的披风,脚穿豹皮鞋,握着鞭子从军帐中走出。仆析父跟随在后面。子革晚上过来拜见楚王,楚王会见他时,脱去帽子、披风,丢掉鞭子,和他聊起来,说:“从前我们先王熊绎与齐国的吕伋、卫国的王孙牟、晋国的燮父、鲁国的伯禽同时侍奉周康王,其余四国都得到了周王室赏赐的宝器,唯独我国没有得到。现在我派人到周王室那里,要求将九鼎作为赏赐给我国的宝器,周王会答应吗?”

子革回答:“我想他会同意的!从前我们先王熊绎居住在偏僻而又充满荆棘的草野,驾着柴车、穿着破衣,跋涉山林,侍奉天子,只能以桃木为弓、枣木制箭来供奉王室,以供大事之用。齐国,是周王的舅父;晋、鲁、卫三国国君,是周王的同母兄弟。楚国因此没有得到赏赐的宝器,而他们都有。现在周室与上述四国都服侍君王,唯命是从,岂会吝惜九鼎?”楚王说:“从前我们的远祖伯父昆吾住在许国旧地,现在郑国人贪图那里肥沃的良田,不肯还给我们。如果我们向他们提出土地方面的要求,郑国人会给我们吗?”

子革回答说:“郑国人会答应君王的要求啊!周王室都不吝惜九鼎,郑国岂敢吝惜田地?”楚王接着说:“从前诸侯认为我国偏远贫穷而畏惧晋国,现在我们大力治理修建陈、蔡,东、西不羹四个地方的城墙,每个地方都驻扎了兵车一千辆,你参与了这件事是有功劳的,诸侯会畏惧我们吗?”子革回答说:“他们会畏惧君王的!单单这四大城邑,已经足以使他们畏惧了,再加上楚国,他们怎么不会畏惧君王呢!”

这时工尹路走进来请示说:“君王命令破开圭玉来装饰斧柄,冒昧请君王下达命令。”楚王进去察看。仆析父对子革说:“你是楚国有声望的人,现在和君王说话好像回声一样应和,国家的未来将会如何?”子革说:“我在累积言语的刀刃等待机会,与君王谈话到最佳时机,我的刀刃就将斩断下去。”

楚王回来,又接着谈话。左史倚相从他们眼前快速走过,楚王对子革说:“这个人是一个好史官,你要好好培养他。这个人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这样的古书。”子革回答:“臣下曾经问过他,从前周穆王曾经想要随心所欲走遍天下,要使天下都留有他的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作了《祈招》的诗篇来制止穆王的行为,穆王因此能在祗宫寿终正寝。臣下问他是什么诗句,他却没能回答出来。年代如此久远的事,他怎能知道?”

楚王说:“你能做到吗?”子革回答:“臣下当然能。那首诗说:‘祈招的音乐和谐,是一种美德的声音。想起我们君王的气度,似玉,似金。因为想要保全百姓,而舍弃如醉饱一样的贪心。’”

楚王作了一揖便走进内室,一隔数日,楚王都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还是未能克制住自己的贪欲,以致遇到祸难。

孔子说:“古时有记载:‘克制自己,以礼相待,这便谓仁。’说得真好啊!楚灵王如果能知道这个道理,也不至于会在乾谿受辱。”

子产论政宽猛

昭公二十年

原文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 ,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

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 huán 之泽 。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 可小康 ;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 ,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 絿 qiú ,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 。’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注释

服: 使……服从。② 取: 同“聚”。 萑苻: 芦苇丛生的水泽,代指强盗出没的地方。③ 汔: 接近,差不多。④ 从: 通“纵”。 诡随: 放肆谲诈。⑤ 絿 :急,急躁。⑥ 遒: 迫近,聚集。

译文

郑国的子产患病多日。一天,他对子大叔说:“我死以后,你必定主政,担任要职。只有对有德行之人实行宽厚怀柔的政策才能得到民众服从,其次以刚猛政策做补充是最好的了。就像熊熊烈火,人们看到它,就会望而生畏,急忙躲避,所以很少人死在其中的。而水相较于火,它更显得柔弱而亲民,民众喜欢亲近它,并和它嬉戏,就有很多人会死在其中,所以宽厚的政策难以实施。”子产在生病数月后死去。

子大叔执政,心存善念而摒弃严厉的政策,施行宽柔的政策。郑国到处有盗贼出没,他们经常是有组织、有预谋地进行偷盗,采取团伙作案的方式。子大叔面对当时的情况,甚为后悔,说:“我早听从子产的话,国家不至于到今日的地步。”于是,他下令派兵打击盗贼聚集的地方,将他们一网打尽,盗贼才渐渐少了。

孔子说:“这是好事!政策宽厚怀柔,民众就怠慢,民众怠慢时就用刚猛的政策予以纠正。政策刚猛,民众就会害怕而惴惴不安,这时辅以宽厚之策。用宽大来调和严厉;用严厉来补充宽大,政治的调和之功就显得游刃有余。《诗经》中说:‘民众也劳累了,差不多可以稍稍休息啦;赐予城中的民众恩惠,用来安抚四方。’这是管理民众以宽厚啊。‘不要放纵奸诈,用来防范邪恶;遏止盗贼肆虐,恶毒是不害怕美好的。’这是用刚猛来纠正啊。‘宽柔对待远方的民众,能够使大家亲近,这样来稳定我们的国家。’这是用和缓的政策来使民众平安祥和啊。《诗经》还说:‘不争斗、不急躁,不刚猛、不柔弱,实施政策平和,所有的福祉都会会集过来。’这是和平的极致啊。”

等到子产逝世,孔子听说了,哭泣道:“他是古代圣贤之道的传承者。” 2kQYlUB/ZL/v6cv0JS35WB8pskvuvb2iJc/kfAqESSJsYgbyHu+CqngUJ8idhf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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