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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三家分晋

原 文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四〇三年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一也。美髯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 ruì chài ,况君相乎!”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三家人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

明日,智伯以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人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为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子乃阴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唯辅果在。

译 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当初,智宣子打算将智瑶立为继承人。智果说:“立智瑶不如立智宵。智瑶有五个方面比别人贤能,却有一点不足之处。智瑶留有美髯,身材比别人高大,是一贤;擅长射箭与驾车,是二贤;技能出众,才艺超群,是三贤;巧言善辩,文思聪慧,是四贤;坚强果敢,是五贤。但是,智瑶行事却极其不仁。然而,如果凭借这五处贤能去驾驭别人,却以不仁之心行事,谁能忍受得了呢?如果真的立智瑶为继承人,智氏一族必会被灭门。”智宣子却并不理睬智果的话。为了躲避灾祸,智果脱离智氏一族,另立为辅氏。

赵国大夫赵简子的大儿子名叫赵伯鲁,小儿子名叫赵无恤。在册立继承人的时候,赵简子不知立哪一个儿子是好。于是便在两块竹简上刻下训诫之辞,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告诉他们:“要用心记住这些话。”三年之后,赵简子向两个儿子询问竹简上的内容,大儿子说不出竹简上的话,再问他竹简在哪里,却说已经不见了。赵简子再问小儿子赵无恤,他不仅能将竹简上的话熟练地背诵出来,当问他竹简放在哪里时,赵无恤立刻把竹简从袖子中取了出来,双手奉送给父亲。于是赵简子认为赵无恤是贤能之人,将他立为继承人。

赵简子派尹铎治理晋阳。尹铎向赵简子请示:“您是希望晋阳成为提供赋税的地方,还是将那里建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如同堡垒一般的屏障?”赵简子说:“要建成固若金汤的城池。”于是尹铎便将交税的户数减少,减轻百姓的负担。赵简子对儿子赵无恤说:“如果晋国有难,你不要认为尹铎地位低,不要认为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投奔那里。”

智宣子死后,智瑶继位,是为智襄子。他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宴饮。智瑶戏弄韩康子,又羞辱了他的策士段规。晋国大夫智国得知此事后,向智襄子谏言道:“主公,如果您不加防备,灾祸一定会降临啊!”智瑶说:“一切生死灾祸都由我决定,我不降灾祸给别人,谁还敢兴风作浪?”智国回答道:“不是像您说的那样。《夏书》中有记载:‘一个人屡次三番地犯错误,别人对他的怨恨岂能表露在明面上,应该在这怨恨没有表露出来时就加以提防。’贤德的人能够谨慎地处理小事,所以才能避免大的祸患。这次主公在宴会上同时羞辱了人家的主公和策士,又不加提防,还说人家不敢兴风作浪,就连蚊子、蚂蚁、蜜蜂、蝎子都能害人,何况是主公和策士这样的人物呢?”智瑶却对智国的话置之不理。

智瑶向韩康子提出割地要求,韩康子不打算割地给智瑶。段规对韩康子说:“智瑶是个贪财又刚愎自用的人,如果不割地给他,他必定会讨伐我们;不如就割地给他。他贪图于获得土地,一定还会向别人提出割地请求;别人如果不割地给他,他一定会发兵讨伐。如此一来,我们就免于祸患,并且可以伺机行动了。”韩康子说:“好主意。”于是韩康子派出使者,将一块有万户人家的土地割让给智瑶,智瑶非常高兴。之后,智瑶又向魏桓子提出割地要求,魏桓子也不打算割地给他。仁章说:“为什么不给他呢?”魏桓子说:“智瑶无缘无故向我索要土地,所以不打算给他。”仁章说:“智瑶无缘无故向别人索要土地,其他大夫一定会因此提高警惕;我们把土地给智瑶,他一定会因此骄傲。智瑶一骄傲,一定会更加轻敌,而其他诸侯一定会因为警惕而变得更加团结。以如此团结的兵力去对付轻敌的人,智氏一族的命运一定不会长久的。《周书》上说:‘如果想要打败敌人,就要姑且先听从他;如果想要夺取敌人的利益,就要先给敌人一些好处。’主公不如先给智瑶土地,让他因此而骄傲,然后可以选择盟友一起对付智氏一族。何必要让我们单独成为智氏一族对付的目标呢?”魏桓子说:“好主意。”于是也把一块有一万户人家的土地给智瑶。

智瑶又向赵襄子提出割让蔡和皋狼两块土地的要求,赵襄子没有同意。智瑶因此而愤怒,率领韩、魏的军队攻打赵襄子。赵襄子想要外出避难,说:“我应该去哪里?”随从说:“长子城距离最近,并且城墙厚而完整。”赵襄子说:“百姓竭尽全力才将城墙修得如此完整。又让百姓誓死守卫城池,谁能与我同心呢?”随从说:“邯郸的仓库最充实。”赵襄子说:“压榨民脂民膏才令仓库充实,却又因此而让百姓丧命,谁能与我同心呢?还是投奔晋阳吧,那里是先主公的属地,尹铎待人宽厚,百姓必然会与我们同心协力。”于是赵襄子带着随从投奔晋阳。

智瑶、韩康子、魏桓子三家将晋阳城围住,引水灌城,只剩下六尺高的城墙头露在水面上。锅灶都沉在水底,青蛙四处乱跳,百姓却完全没有背叛的意向。智瑶巡视水势,魏桓子为智瑶驾车,韩康子持矛在右侧护卫。智瑶说:“我如今才知道水可以令一个国家亡国啊。”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碰韩康子,韩康子用鞋子踩了踩魏桓子的脚背,两人彼此心领神会,汾水可以灌入魏家都城邑,绛水也可以灌入韩家都城平阳。智氏谋臣疵对智瑶说:“韩、魏两家必定会造反。”智伯说:“你是怎么知道的?”疵说:“是凭借人之常情而知道的。我们与韩、魏之兵一起攻打赵家,赵家若亡,灾难紧接着就会降临韩、魏两家。我们约定灭掉赵家之后,三家将赵家的土地分掉,现在晋阳城只剩下六尺高的城墙没有被水淹没了,城中已经断粮,开始杀马作为食物,很快就会投降了。可韩康子与魏桓子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神情,反而面露担忧的神色,难道不是要造反吗?”

第二天,智瑶把疵的话告诉给韩康子和魏桓子,他们二人对智瑶说:“这是小人在为赵家游说,好让主公怀疑我们两人,从而松懈对赵家的攻势。这话是不对的,我们两家怎么可能放弃早晚就分到手的赵家土地,而要去图谋那些既危险又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呢?”韩康子与魏桓子出去后,疵又回到智瑶面前说:“主公为什么把臣所说的话告诉他们二人?”智瑶说:“你是怎么知道的?”疵回答说:“臣刚才见他们二人仔细地端详了臣一番,然后就匆匆走开了,一定是知道我猜透了他们的心思了。”智瑶不肯悔改,疵就主动请求出使齐国去了。

赵襄子派家臣张孟谈偷偷从城中出来见韩康子和魏桓子,说道:“臣听说嘴唇没有了,牙齿也会寒冷。如今智瑶率领韩、魏军队攻打赵家,赵家如果亡,接下来就轮到韩家和魏家了。”韩康子和魏桓子说:“我们心里都知道会这样,但是如果背叛智瑶,恐怕事情还没能如愿,计划就会被泄露出去,到时候就会大祸临头了。”张孟谈说:“计划出自两位主公的口,听入臣的耳朵,怕什么呢?”韩康子和魏桓子这才秘密与张孟谈约定好起事的日期,然后让张孟谈返回晋阳城。当晚,赵襄子趁着黑夜派人将守堤的官吏杀死,让大水决口,反灌入智瑶的军队。智瑶军队因为救水淹而混乱不堪,韩、魏两家军队趁机从两边攻打智瑶军队,赵襄子从正面攻击,大败智瑶军队。之后将智瑶杀死,将智氏全族诛灭,只剩下脱离智氏改姓辅的辅果一人活了下来。

豫让刺赵

原 文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四〇三年

三家分智氏之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报仇,不亦难乎?”豫让曰:“不可!既以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译 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赵国、韩国、魏国三国一同大败智瑶之后,将属于智氏一族的土地瓜分掉,赵襄子还把智瑶的头颅割了下来,涂上漆,当作饮酒的器具。智瑶生前有一名臣子叫作豫让,他打算为智瑶报仇,便冒充受过刑罚的奴役混入赵,替赵襄子宫中修整厕所。一次,赵襄子在上厕所时忽然觉得一阵心跳不安,便派人四处搜索,将豫让搜了出来。赵襄子的手下打算将豫让杀掉,赵襄子说:“智瑶已经死了,并且没有留下后代,这个人却打算为智瑶报仇,算得上是真正的义士了。以后我谨慎一些,避开他就算了。”说完就让手下将豫让放了。离开赵襄子宫中之后,豫让将自己的全身涂满漆,让身上的皮肤长满了癞疮,又吞下热炭,让自己变哑,在街市上乞讨,一次,豫让的妻子从他身边路过,竟然没有将他认出来。在乞讨的过程中,豫让遇到了从前的朋友,朋友将他认了出来,忍不住为他悲伤哭泣说道:“以你的才华,如果投靠赵襄子,成为他的臣子,一定会得到他的宠信,成为近臣。如果那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想要报仇不也是易如反掌吗?何苦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如今再想报仇,不是难上加难嘛!”豫让说:“不可以那样的。如果我委身为赵襄子的臣子,再去刺杀赵襄子,就是怀有二心的表现。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最艰难的选择。然而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天下后世怀有二心的臣子感到惭愧。”一次,赵襄子出行,豫让在其必经之路的一处桥下埋伏。赵襄子行至桥边,马突然受惊,赵襄子派人四处搜索,又将豫让搜了出来,便下令将豫让杀掉了。

魏文侯纳贤

原 文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四〇三年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与己也,皆朝于魏。魏由是始而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文侯曰:“何以知之?”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文侯曰:“善。”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子击乃谢之。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矣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 。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译 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魏文侯拜卜子夏、田子方为国师,每次经过段干木所居住的草庐,必定会在车上对着草庐的方向行礼。因为懂得礼贤下士,四方的贤德之士大多都来投奔魏文侯,为他所用。

一次,魏文侯与群臣一同饮酒,正十分畅快欢乐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魏文侯下令驾车去往山野之中。群臣说:“今天的酒正喝到兴头上,天又下大雨,国君您要去哪里啊?”魏文侯说:“我和掌管山泽苑囿的官员约好了一同打猎,此刻虽然正在兴头上,却也不能不遵守约定啊!”于是魏文侯前往山野,亲自告诉对方今天不能狩猎。

韩国向魏文侯借军队去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和赵国国君是兄弟,不敢从命啊。”不久,赵国又向魏文侯借军队攻打韩国,魏文侯以同样的话回复了赵国。赵国与韩国两国都愤怒离去。后来,两国得知魏文侯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两国和解,于是都臣服于魏国。魏国因此成为魏、赵、韩三国之首,诸侯都无法与魏国抗衡。

魏文侯派乐羊攻打中山,取得了胜利,就把中山封给了自己的儿子魏击。魏文侯问群臣:“我是怎样的国君?”群臣异口同声说:“是仁德之君。”只有任座说:“国君您取得中山,不封给自己的弟弟,却封给自己的儿子,怎么能称得上仁德之君?”魏文侯大怒,把任座赶了出去。之后,魏文侯又问翟璜,翟璜回答说:“您是仁德之君。”魏文侯说:“你是怎么判断的呢?”翟璜回答说:“臣听说,如果国君仁德,臣子就会直言。刚才任座所说的话句句都是直言,因此判断您是仁德之君。”魏文侯听后非常高兴,派翟璜将任座找回来,亲自下堂迎接任座,让他坐到上座之位。

魏文侯与田子方一同饮酒,魏文侯说:“编钟的声音不太协调吧?左边的音似乎高一些。”田子方听到后笑了一下。魏文侯说:“你笑什么?”田子方说:“臣听说,国君应该懂得如何任用乐官,而不应该过于精通乐理。如今国君您如此精通乐理,恐怕会在任用乐官方面疏忽了。”魏文侯说:“你说得有道理啊。”

魏文侯的儿子魏击外出时,在路上遇到了田子方,于是下车向田子方拜伏行礼。田子方却不向魏击还礼。魏击愤怒地对田子方说:“究竟是富贵的人有骄傲的资格,还是贫贱的人有骄傲的资格?”田子方说:“当然是贫贱的人有骄傲的资格,富贵的人怎么敢对别人摆出骄傲的姿态呢?如果一国之君太过骄傲,就会丢失他的国土,士大夫如果对人骄傲,就会丢失自己的家园。从未听说过有人会以对待国君的态度去对待一个丢掉了国土的人,也从未听说过有人以对待一家之主的态度对待一个丢掉了家园的人。贫贱之人则不同,如果言语不合,志向不同,索性抬脚就走算了,到哪里都是一样过着贫贱的生活。”魏击听过之后,为自己刚才的态度向田子方谢罪。

魏文侯对李克说:“先生曾经说过:‘一个家如果贫苦,就会想要一个良妻,一个国家如果混乱,就会想要一个良相。’如今魏国也到了需要选相的时候,候选人不是魏成就是翟璜,您觉得这两个人怎么样?”李克回答说:“卑下之人不参与尊贵之人的事情,外人也不参与亲戚之间的事情。臣是一名外臣,不敢参与这件事情。”魏文侯说:“先生不要临事推辞啊。”李克说:“国君您是因为没有仔细观察,所以才不知道选谁为相。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在平时看他与什么样的人比较亲近,在他富贵时,喜欢与什么样的人交往,在他飞黄腾达时,会举荐什么样的人,在他潦倒时,有哪些坚决不会做的事情,在他贫穷时,有哪些坚决不会拿的东西,这五个方面,足以判定一个人的品性,为什么还要问我李克呢?”魏文侯说:“先生回府吧,我知道该选谁为宰相了。”李克出去之后,遇到了翟璜。翟璜说:“今天听说国君召先生去商量选相的事情,最后谁当选了?”李克说:“魏成。”翟璜一听便愤怒了,说道:“西河守臣吴起,是我举荐的;国君一直因为邺城的事情忧愁,我又举荐了西门豹去治理;国君想要攻打中山,我又举荐了乐羊;中山攻克之后,没有守城之臣,我又举荐了先生您;国君的儿子没有老师,我又举荐了屈侯鲋。凭这些人人都耳闻目睹的事实,我哪里输给了魏成?”李克说:“你把我举荐给你的国君,难道就是为了结党谋求高官吗?国君与我商量选相的事情,我便说了刚才那番话。我之所以知道国君一定会选魏成为相,是因为魏成有千钟的俸禄,其中九成都用在外面,只有一成留给自家享用,所以在东方,他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三人,这三人都被国君奉为国师;你所举荐的那五个人,都被国君任为臣子。你怎么与魏成比呢?”翟璜听罢李克的一番话,徘徊了许久,之后向李克拜了又拜,说:“我翟璜是个粗人,对先生失礼了,愿意终身做先生的弟子。”

将才吴起

原 文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四〇三年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 zèn 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吴起吮卒病疽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疽,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周安王十五年甲午,公元前三八七年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人之皆敌国也。”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之心也,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

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周安王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三八一年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既葬,肃王即位。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余家。

译 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吴起,魏国人,在鲁国为官。齐国攻打鲁国时,鲁国打算任命吴起为将军,吴起的妻子是齐国人,鲁国人因此对吴起心存怀疑,于是吴起将妻子杀死,获得将军一职,大败齐国军队。有人在鲁侯面前诬陷吴起说:“吴起一开始在曾参手下做事,母亲去世,吴起却不奔丧,曾参因此而与吴起绝交。如今他又杀死妻子求得成为国君您的将军。吴起这个人,就是一个残忍而又缺乏德行的人。况且,我们小小的鲁国有了战胜强大的齐国的名气,各诸侯国都会伺机攻打我们了。”吴起担心因此而获罪,听说魏文侯是一名贤君,便前往魏国归附魏文侯。魏文侯问李克是否应该接纳吴起,李克说:“吴起又贪婪又好色,但是在用兵方面,就连最善于领兵打仗的司马穰苴都比不过他。”于是魏文侯任命吴起为将军,派他攻打秦国,攻下了五座城池。

身为将军,吴起却与最下等的士兵穿同样的衣服,吃同样的食物,睡觉时不用席子,行军时也不骑马乘车,还亲自背负军粮,为士兵分担辛苦。士兵中有人患上了毒疮,吴起亲自用嘴替士兵吸出毒疮里的毒汁。士兵的母亲听说这件事大哭。有人说:“你的儿子不过是个士兵,将军亲自替他吸出毒疮里的毒汁,你还哭什么?”母亲说:“不是这样的。当年,吴将军也是这样替孩子的父亲吸出毒汁,他的父亲因此在作战时从不后退,就这样死在了敌军阵前。吴将军如今又替我的儿子吸出毒汁,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又会死在哪里,因此才痛哭不已啊。”

周安王十五年甲午(公元前387年)

魏文侯去世,太子魏击即位,是为魏武侯。

魏武侯乘船顺黄河而下,行至中游对吴起说:“这样险固的山河,多么美啊,这就是魏国的宝地啊。”吴起回答说:“国家的坚固在于君王的德行,而不在于地势的险要。当年的三苗氏,国家的左边是洞庭湖,右边是彭蠡湖,可他却不修品德与道义,最终被禹灭掉。还有夏桀居住的地方,左边是黄河与济水,右边是泰华山,南边是伊阙山,北边是羊肠坂,因为不施行仁德之政,最终被商汤灭掉了。商纣的国家,左边是孟门山,右边是太行山,北边是常山,南边是黄河,因为不施行仁德之政,被周武王杀掉了。由此看来,君王治理国家,在于德行,而不在于地势险要。如果国君您不注意自己的德行,这条船上的人都会成为您的敌人啊。”魏武侯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啊。”

魏国在确立国相一职时,选择田文为国相。吴起不高兴,对田文说:“我请求与你比较一下功劳,可以吗?”田文说:“可以。”吴起说:“作为三军将领,让士兵愿意为国赴死,敌国不敢对魏国有所企图,你与我谁做得好?”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管理百官,与百姓亲近,充实国库,你与我谁做得好?”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镇守黄河,让秦国军队不敢向东侵犯,让韩国和赵国都甘愿居于魏国之下,做魏国的从属国,你与我谁做得好?”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这三件事你都没有我做得好,地位却在我之上,凭什么?”田文说:“国君年少,魏国的臣子与百姓都对国君的治国能力心存疑虑,大臣不愿听从国君的话,百姓也不愿相信国君做出的决定,就在这样的时候,是将国家嘱托给你更好,还是嘱托给我更好呢?”吴起沉默了很久,说:“还是嘱托给你更好。”

很久以后,魏国国相公叔娶了魏国公主为妻,想要陷害吴起。公叔的仆人说:“吴起很容易除去。吴起这个人,为人刚硬,又因此沾沾自喜,您先对国君说:‘吴起是个贤德之人,但是国君您的国家小,臣恐怕吴起没有长久地留在魏国为臣的心,您何不试试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要是没有留下的心思,一定会推辞的。’然后您再和吴起一同回来,让公主当着吴起的面羞辱您,吴起看到公主对您如此轻视,一定会拒绝的,这样就中了您的计了。”公叔按照这个方法做了,吴起果然拒绝娶公主为妻。魏武侯对吴起起了疑心,不再信任他,吴起担心被魏武侯诛杀,于是逃到了楚国。

楚悼王一直听说吴起贤能,吴起一到楚国,就被任命为国相。吴起从此开始严明法纪,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官职,废除了王公中疏远的亲族,用来安抚负责战斗的士兵,增强军力,破除合纵的流言。于是,楚国向南平定了百越,向北平定三晋,向西攻打秦国,诸侯国都惧怕楚国的强大,但是楚国的王公贵族却因此而更加怨恨吴起。

周安王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381年)

楚悼王去世,王公贵族趁机作乱,攻打吴起;吴起在逃跑时趴在楚悼王的尸体上面,攻击吴起的这些暴徒因为要射死吴起,把箭连带着射到了楚悼王的尸体上。楚悼王下葬之后,楚肃王即位。楚肃王即位之后立刻下令将作乱者全部诛杀,因为射杀吴起这件事被灭门的就有七十多家。

聂政刺侠累

原 文

周安王五年甲申,公元前三九七年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仲子闻 zhǐ 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溢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重,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

译 文

周安王五年甲申(公元前397年)

三月,有盗匪将韩国相国侠累刺杀。侠累曾经与濮阳人严仲子有过节,严仲子听说轵城人士聂政是一名有勇之人,于是便拿出一百镒黄金送给聂政的母亲作寿礼,打算借机请聂政替自己报仇。聂政却不接受这些黄金,说道:“年老的母亲还在世,聂政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许诺给任何人。”等到聂政的母亲去世,严仲子这才又让聂政去刺杀侠累。侠累刚端坐在府上,周围有重兵守卫,聂政就直接走上台阶,将侠累刺杀,然后将自己的脸皮划破,剜出自己的双眼,又自己把肚子割开,肠子流出而死。韩国人将聂政的尸体暴露在街市上,悬赏知道刺客身份的人,却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聂政的姐姐聂嫈听说这件事便去往街市,哭着说:“他是轵城深井里的聂政啊!因为我还活着的缘故,他才如此自残,就是为了不连累我。我怎么可能因为害怕引来杀身之祸而埋没我弟弟的一世英名呢?”于是聂政的姐姐就自尽死在聂政的尸体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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