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两国,发展至春秋末期,已形成“大吴小越”之悬殊,吴国疆土面积、军事实力皆远超越国。之所以最后“吴亡于越”,皆人为原因造成。《越绝书·吴地传》就有“在天与?在人乎?”“皆人也!”的问答。吴国灭亡的真正原因,并非“红颜误国”,而另有深因:一是热衷争霸,穷兵黩武,国力不实;二是夫差缺乏谋略,战略失误,刚愎自用;三是误判形势,“放虎归山”;四是错杀良臣,赐死伍子胥,而失去智囊。最终“取败姑苏”,只留“甬东之耻,空惭伍胥” 。
公元前473年岁末,随着吴王夫差的自刎,吴国历史戛然而止。《越绝书》云:“吴越为邻,同俗并土”,“吴越二邦,同气共俗”,经过吴越战争的整合,吴越合一,锡地亦归越。大批越国贵族迁居锡地,鸿山一带因此留有大量越国贵族大墓。
公元前306年,楚灭越,楚春申君黄歇“治吴凡十四年”。其封吴期间,整治河道,重修城郭,构筑宫室,开辟吴市,改善了江南地缘环境,推动了经济发展,吴地逐成“东楚”富足之地。此一阶段锡地留下诸多春申君之印记,城西有黄城,运河中有黄埠墩,惠山脚下有春申涧,江阴有黄山、君山、黄田港、申港等等。
一 归越时期
越灭吴后,越王勾践一度称雄,为“春秋末霸”。地处吴国核心区域的无锡,很快为越所控制。吴初亡,曾以“计然之术”帮助勾践“雪会稽之耻”的范蠡,很快察觉勾践“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杀心,悄然隐退,“乃乘扁舟浮于江湖” ,相传化名“渔父”,在蠡湖(今漕湖)养鱼,有《养鱼经》存世,开启了锡地人工养鱼历史。这段时间,大批越国贵族迁居锡地,考古队在锡东鸿山一带发现了大量越国贵族墓,其中最大的丘承墩是仅次于绍兴印山越王墓的越国大墓,疑为范蠡冢,但无考。渔父岛、蠡堤等皆因范蠡化名养鱼之说得名。蠡湖有西施庄,传范蠡西施泛舟五湖隐居处。唐陆广微《吴地记》曰:“范蠡献西施于吴,故有是庄。”
范蠡踪迹在锡地颇多。《吴越春秋》《越绝书》皆称其“乃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人莫知其所适” 。《越绝书》又称:“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范蠡西施泛舟五湖的传说广为传播,流传至今。在无锡地方志中,也有记载。元《无锡县志》 云:“范蠡城,在州西四十里。”唐陆广微《吴地记》云:“在历山之西,今谓为之斗城,城迹犹在。” 《舆地志》云:“历山西北有蠡城,越伐吴,范蠡所筑也。”范蠡养鱼处“蠡湖”,并非今蠡湖,而是漕湖。清王永积《锡山景物略》中“五里湖”条曰:“一名小五湖,又名蠡湖。名蠡湖者误,蠡自有湖,蠡开之,此则其扁舟处也。”《寰宇记》亦云:“范蠡伐吴,开凿蠡渎通此湖,故号曰蠡湖。” 又据《无锡县志》:“蠡湖,在州东南五十五里。与平江、长洲(吴县)县分界,即今泰伯乡之漕湖也。”上述蠡湖、蠡渎,即今无锡东南后宅镇附近的漕湖和蠡渎(今望虞河) 。这一带,除蠡湖、蠡渎外,尚有西施墩(庄)遗迹。据县志,西施墩“在水东四十里”,蠡渎(今望虞河)中段(今无锡后宅)的三叹荡(今省滩荡)传为夫差自刎后西施自沉之处,其西南侧的西施墩(芦墩)传为西施墓地所在 ,其东南有王宫荡,或曾有王宫,但未见详细文献记录,难以确认。
图2-6 鸿山遗址考古现场及玉飞凤、龙形璜等玉器
其后,范蠡隐入宜兴,隐居山野,筑有蠡墅。清嘉庆《重刊宜兴县志》“遗址补遗”条下有“蠡墅在丁山之西,范蠡功成泛湖,尝居于此” 记载,今宜兴有慕蠡洞、陶朱胜境,皆因此得名。
在越治的百余年中,大批越国贵族迁居于自然环境优越的吴地。2004年,锡东鸿山发现大批春秋战国时期古墓,包括丘承墩遗址在内共计108座。其中,丘承墩是罕见的特大型贵族墓葬,其规模仅次于绍兴印山的越王墓,封土为长方形覆斗,墓坑结构为“中”字形,长57米,专家根据其所在位置、规模、形制和陪葬器物数量、种类和等级,推测丘承墩墓主等级应为仅次于越王的越国大夫。在丘承墩等8座墓墩中出土了大量文物,代表性玉器有螭凤纹璧形佩、出郭龙纹璧形佩、龙首璜、兽面纹韘形佩、双龙管形佩、玉覆面、玉飞凤等;礼器类有盘蛇玲珑球形器、青瓷冰酒器、青瓷温酒器、青瓷盉、青瓷匜、青瓷兽面鼎等;乐器类有青瓷鼓座、青瓷磬、青瓷三足缶、青瓷悬铃、青瓷甬钟、青瓷振铎、硬陶鼓座等,文物达数千件,有的文物如“缶”乃前所未见,而盘蛇玲珑球形器和大量青瓷器皿也将中国青瓷、珐琅瓷制作历史前推数百年。鸿山吴文化遗址的考古发现,引起了国内外考古界的关注,赞为“沉睡数千年,一醒惊天下” 。
鸿山吴越墓葬的发掘,还将中国瓷器史前推了500多年,不仅首次出土了瓷质“缶”,还发现了国内最早的微雕玉器、低温琉璃陶器、完整的古代乐器及贵族墓体系,在中国考古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也填补了锡地考古历史的空白。
鸿山丘承墩一带,曾是马家浜文化先民住地,也是良渚文化的玉殓葬地,战国早期又形成了吴越贵族墓群,穿越4000年历史的沧海桑田之变,遗址区内沉寂了多达6层地层堆积。 随着遗址中高台、墓地、双祭台等文化遗存相继被发现,丘承墩遗址的历史脉络得以完整呈现: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马桥文化,以及公元前400余年的春秋战国文化遗存,较清晰地勾勒出无锡一脉相承的远古“身世”。
从出土的大量玉器、乐器等赏玩娱乐器具及瓷质食具、酒器等生活起居用具看,其时锡地贵族生活显然趋于享受和精细化,在实用之外也追求精神享受和艺术审美。出土于丘承墩大墓中的玉飞凤(玄鸟)、龙形璜等,造型秀逸灵动、雕工精细,显示出当时雕刻工艺和审美品位均已达相当水准。
二 春申君封吴时期
战国初年,楚国日强,越渐弱。勾践死后,越国三代发生“弑君”事件,即所谓“越人三弑其君”,陷入内乱。公元前306年,楚怀王“大败越,杀越王无疆,尽取故吴地至浙江” 。越分裂成无数小国后解体,古越人部分逃亡南粤,留居者臣服于楚,江淮悉入楚地,锡地为楚国所辖。
黄歇为楚国贵族,广游博学,楚顷襄王时被任用,后因其有辩才而出使秦国。当时,秦昭王正欲联合韩、魏攻楚,黄歇以楚远、韩魏近,“邻国敌也”“秦楚合一以临韩为上策”,说服秦王放弃攻楚。后黄歇陪楚太子完作为人质滞押秦国数年。后闻知楚顷襄王病重,黄歇冒死掩护太子完,扮成楚国使臣逃出秦国,秦昭王发现后欲杀死黄歇,但秦相应侯范雎与黄歇交好,亦不愿日后秦楚为敌,便说服秦王将黄歇放归。楚太子完继位后,称楚考烈王。以黄歇保其登基之功任其为令尹(楚相),封春申君,并赐淮北12县为封邑。
春秋战国时,楚春申君与齐孟尝君、赵平原君、魏信陵君一起,获称“战国四君子”。他们“方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 ,权倾一时。春申君性格张扬,生活豪奢,为与赵比富,曾“使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后秦用吕不韦为相,夺取东周。春申君联络诸侯“合纵,西伐秦”,但在函谷关遭到秦兵攻击,“诸侯兵皆败走”,由此失去楚王信任。此后,楚国为避秦,将都城由陈(今河南淮阳)迁至寿春(今安徽寿县)。公元前248年,黄歇认为淮北近齐“边事急”,设郡以利统治,遂将淮北12县献与楚王。楚王应其要求,改封黄歇于江东,由此“故吴墟” 成为其封地。
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死,春申君被其上客李园谋杀。其死后葬于江阴君山西麓。三国时,曾于其墓地筑东岳庙。清乾隆时,江阴知县蔡澍专为立墓碑,但庙毁碑失,今存头门、三元殿、古银杏树和金鱼池等遗迹。春申君统领吴地近11年,称“封吴十年”,此间在江阴、无锡留下诸多遗迹和传说。明《江阴县志》“山川”载,“君山在县之北二里,枕江之滨,旧名瞰江山。后以春申君易今名。”明清以后,君山庙宇、厅亭渐多,乃江阴重要风景区。《江阴县志》又载,“黄山在县东北六里,以春申君姓为名,其峰为席帽。”此处后为长江下游之要塞。
元王仁辅《无锡县志》曰:“黄城,在州西十二里。” 并引《舆地志》“今历山下有春申君祠,去城三里,故道自此通黄城。其城与斗城相近,俗呼为黄斗城是也” 。黄斗城位于今舜柯山下,但此处已无旧迹遗存。元《无锡县志》又云:“春申君祠,在州西惠山下,即楚公子黄歇也。……歇后为李园所杀,吴人遂立祠于其地以祀之。……今惠山下有土神祠,即春申君也。” 又曰:惠山“山侧有黄公涧,因黄歇以名。去黄城八里” 。黄公涧传为当年黄歇饮马之处,后为惠山南坡著名景点。无锡城内公花园白水荡,亦曾是春申君行宫所在地。
春申君治吴时期,对江南地区水系进行了大规模改造,凿河治水,整治农田,立塘筑坝,纾解交通,水利文明程度大幅提高。江阴的申港、黄田港,即春申君所开凿。光绪《江阴县志》载:“黄田港在澄江门外,春申君以溉田,故名,为江湖出入总汇。”“申港,县西三十里,自三山石堰北行入江,相传为春申君所开。” 江阴的申港河,自长江分为两股河道,东入无锡,西入武进戚墅,俱达于运河。黄田港、申港河皆为引长江之水用于灌溉排涝的水道。
春申君还对无锡湖(芙蓉湖)进行了治理。该湖“南控长洲,东洞江阴,北掩晋陵,苍苍渺渺,迫于轩户”,面积达“周万五千顷” ,乃苏南地区面积仅次于太湖的巨浸,《越绝书》卷二载:“无锡湖者,春申君治以为陂,凿语昭渎以东到大田,田名胥卑。凿胥卑下以南注太湖,以泻西野,去县二十五里”,打通了太湖与芙蓉湖之间的水道,大面积优化了区域排灌系统。此外,《越绝书》《后汉书·地理志》中也有春申君“立无锡塘,治无锡湖”“开山辟路”的记载,从中可见黄歇封吴期间锡地水利、交通都有长足进步。
1973年12月,无锡前洲高渎湾出土了一批战国晚期楚幽王时期的青铜器,其中,铜鉴颈部外壁和铜豆盘口外壁都刻有“ 陵君”的铭文。铭文记录的是 陵君王子申铸造青铜鉴、青铜豆等礼器祭祀皇祖和父兄,这些青铜器乃楚国郢都官府督造,铭文字体娟秀,代表了战国晚期青铜器的冶铸水平。关于王子申的身份,有学者认为:王子申可能是楚幽王之子或其弟,乃春申君之后的吴地行政长官,其封赐时间应在春申君被弑之后。 专家由此推测,无锡地区可能后来是楚国贵族 陵君王子申之封地。也有学者认为“ 陵君”乃黄歇初封淮北时的封号,改封江东后才改称“春申君” [1] 。
黄歇封吴以及楚国统领期间,社会较为安稳,水利得到整治,农耕技术提高,吴楚文化交融,锡地经济文化得到涵养生息。
[1] 何琳仪:《楚 陵君三器考辨》,《江汉考古》198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