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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葩朵朵开

倘若以上帝的视角俯视大地,这个季节开得最好的肯定不是雪花,而是散落四方的奇葩。

“现在借贷行业乱象丛生。全国P2P贷款平台有2000多家,信用担保注册公司在我们省的有500多家。其中在深港挂牌的只有一半,在新三板和创业板的又不足三分之一,而拥有银监会和工商质检部门完整资质的……”

池清源在另外一辆车上,此处顾非就是最高级别的领导,他说话没有人打断。其他人已经习惯了这位傲娇科长日常花式炫耀堪比硬盘储备的脑容量,只有王者这个新来的没见过世面,捧着一沓卷宗,一脸懵懂地看着口若悬河的顾非。

顾非深深地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王者低头看了看表,他已经说了六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人的语速一般是一分钟160字左右,顾非所传达出来的信息容量,可怕。

王者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不就是在单位里玩游戏吗,至于找这么一个移动图书馆来教我做人吗?难道单位对不遵规守纪的惩罚措施,已经从写检查改成听广播了?

不得不承认,这招似乎更狠一点!王者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再也不在办公室打游戏了。他不要面子的吗?一般来说,都是外来的专家学者一脸虔诚地看着他写出来的安全程序,一脸懵懂地听着他的讲解。

这种智商方面的碾压侮辱,对人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更大一点。现在,整个城市都是王者的心理阴影面积。

顾非说的这些内容,他完全听不懂,新三板和创业板是什么东西,能滑吗?敲钟为什么要去美国,深港不行吗?

隔行如隔山的意思是隔着知识壁垒,一个领域的专家就是另一个领域的文盲。

王者揉了揉自己的心口,近距离地把顾非看了一遍,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开关。

“你有什么问题吗?”顾非似笑非笑,纤长的手指上下翻飞,把池清源给他的没有页码的密密麻麻满满都是五号字的文件分门别类整理出来。

对别人而言,这是开天辟地垦荒一样的枯燥工程,但对他而言不具有挑战性。

当然,眼前这个被别人称为“神话”的人,在他的眼里,也不具备挑战性。

这只是,任务。

王者眼前是刀光剑影一样的眼花缭乱,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忙中出错把经侦当成了督察。只有经侦这种摸钱拿不着钱的过路财神,才喜欢摆大架子。

眼前这个顾非,就是其中的代表。装得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何方神圣,其实就是个跳大神的。只要身家清白,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确认了这一点,王者松了一口气,底气也足了,随口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看你表现。”顾非答,顺便从海量的文件里拉出来几页纸,摆在了王者的面前,指着上面的字给他继续讲解道,“这张是紧急征调令,你签了之后进我们经侦局。这张是保密协议,关于案件的一切内容,都不能泄露出去。”

王者的娃娃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成持重,他略显迟疑。顾非再次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点晕车,想下去吐会儿。”王者说得煞有介事,紧迫非常,像是身怀六甲的少妇一样,似乎再拖一秒,他就能把隔夜饭喷顾非一脸。

顾非忙不迭地让停车。

车一停,王者脚一沾地,立马朝着来的方向撒丫子狂奔。顾非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立刻沿着马路追了过去。

“嘿,你跑什么跑?”

雪落了一地,消融之后再凝结成平滑如镜的冰面。不熟悉本地神奇气候的人在这种地面上寸步难行。几个穿皮鞋的警察走了几步,就像企鹅一样颤颤巍巍地不能动了。王者将娃娃脸做成鬼脸,眉飞色舞。逃避不但不可耻,还很有用呀。

“我晕案子,我宁可回去写检查也不想跟你们办这恶心案子!”

出乎王者意料的是,顾非整齐的警服衬衣并没有妨碍他的行动,他整个人非常灵活,也像王者一样从冰面上溜了过来,剽悍非常,穷追不舍。

王者有点儿蒙,这是什么品种?

他再不敢轻敌,抱着头赶紧小碎步地跑,但是没跑几步,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顾非这不要脸的家伙抓了一把冰碴子从他的后脖子里直接灌了下去。

王者觉得自己眼前悬着一条巨大的瀑布,画外音:雪碧,透心凉,心飞扬。

“我靠,老子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把染坊开起来了!强买强卖,太欺负人了……”

王者一边喊着“警察打人了”,一边拎起自己的一只拖鞋就朝着顾非那张帅气好看的脸砸过去。角度刁钻,力道大。

笑话,他可是打游戏都打出了两手茧子的人,有的是力气。既然能修复程序里面的bug(漏洞),现实世界里的也不例外。

“你当我破案就靠打键盘呀?我还得打人呢!”年少气盛,又和地下世界的人在一块儿混过,王者这个人比较浑,赤膊上阵谁也不怕谁。他热火朝天地和顾非干起仗来。

打架的当口儿,顾非不但一言不发,还程式化地抬手、抬腿,那只拖鞋被顾非夺了过去,然后以相同的姿势朝着王者的嘴上招呼过来。

王者眼看躲不过,一伸手从地上捞起一个垃圾桶,朝着顾非干净整齐散发着皂角香味的衣服扣过来。

池清源的车早已经停下来。他下车之后站在十字路口,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对活宝打得难解难分,嘴角微微弯起。

暮色沉沉,凛冬将至。

这大概是他这段时间得到的唯一的乐趣。大案频发,那些巨额资金去向不明,办公室和会议室里氛围压抑,总是让人活泼不得,只觉焦头烂额。

池清源呼出一口白色的哈气,不由感慨一句:年轻真好。

三分钟之后,王者被顾非提溜着后领子回来了。

“我以为你就是个嘴炮,怎么这么能打?”王者揉了揉挨了一家伙的肩膀,很不服气,犹自下意识地整理了下发型。

“就是为了和你这种人讲道理,我学习了散打。从我八岁开始参加散打比赛,每年的省冠军都是我。”顾非没挨打,但是鲜亮的警服上沾了一大团红油污渍,非常恶心。

不过他把王者给带回来了,所以心情依然不错。

“瞎说,去年和前年的省冠军都不是你。”王者反驳,他真的看过新闻。

“因为去年和前年经侦局的案子忙,我没有参加比赛。”顾非给了王者一个白眼,那是关爱的眼神:哪儿来的这么不懂事的傻瓜?

王者心里简直泪奔,我国的教育什么时候这么牛了?天才少年已经满地走了吗?一般天才不都是生活不能自理或者凭自己本事单身的硬通货吗?

顾非这号人,从哪儿来的?

王者偷偷地瞄顾非,他第一次对一个男人的好奇程度超过了对腿长颜靓的妹子。顾非狭长的丹凤眼秋水受惊一般颤了一下,又甩给他一个白眼,自带杀气。王者一激灵,收回了探寻的目光。

此情此景落在众人眼中,面部表情管理技艺高超的众人齐齐发挥失常,笑得非常开心。这似乎是入冬以来最好吃的瓜,就连瓜皮都被啃得精光。

谁知道一身书卷气的顾非这么能打?早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家可以坐下用jave语言和c++交流一下案子,或者讨论一下安全防护网在DDOS攻击下的防御系数。

那还是很友好的嘛。

“我能不能回去上班?我们网警支队不归经侦局管。”王者的言外之意是:我也不归你管,你们算哪根葱,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省厅最不缺的就是干部,一个办公室里端茶倒水的都是科长,顾非也就能在他这里耀武扬威。武的打不过,王者打算来文的。

“能。”顾非若有所思,似乎是遇到了麻烦,王者觉得应该是制度降住了顾非,但是很快顾非眼里又亮了,“咱们现在的执法环境比以前文明,办案现场都带着执法记录仪,但是群众的手机更高级。比方说我们办案态度不好啦,迟到早退啦,到得晚啦,都会被拍成小视频传到网上……”

王者的眉毛抖了抖,遇到这种事情,妥妥地要写检查。

顾非补刀神速,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有火的潜质。”

王者真的蔫了。

池清源保持着老父亲一般慈祥的微笑,嗔怪道:“小顾呀,我说你什么好?这是我们的网络安全专家,客气点。”

话说得客气,但是看他神采飞扬,那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池清源继续道:“王者,你是科大少年班计算机专业毕业的?”

这是王者的光鲜履历。科大少年班开班到现在只收了两百多人,毕业生中,半数以上成了国内外顶级名校——还都是哈佛、耶鲁这种常春藤名校——的教授;三分之一成了国内计算机电子信息技术行业的顶尖大牛,从搜索引擎到杀毒软件,再到如火如荼的电商区块链,都是先锋队伍。

可以说,没有科大少年班,就没有现在许多行业的浪潮汹涌。

王者年纪轻,没蹭上那一波最赚钱的、开天辟地一般的创业潮,但是破解源代码失窃案踩着黑骑士登顶,也已经足够他傲视群雄,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了。

别看顾非拽得二五八万,名头还真没有他的响。

鉴于此,王者貌似谦卑实则傲气道:“那年我们省只收一个人,我只是运气好考了第一名而已。”

顾非神光微动,眼神瞟向了别处。

池清源又道:“《漫天战火》源代码失窃案,你从技术角度碾压黑骑士余诗墨,抓到主谋截获了大笔资金,让网警这个新建制的单位成了公共安全领域不可或缺的重要部门。”

他像在感慨又像在自言自语,腔调很奇怪:“那可是一桩大案。我看过内部案卷资料,办案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

那可能是王者职业生涯的巅峰。随着网络安全技术壁垒加强行业规范,再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网络案子让警察去破,也不会再有一个技术上登峰造极可以和王者叫板的余诗墨出现。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崩。

峥嵘岁月不可忆,大案之后生活归于平静,偷着打游戏成了王者生活里最大的娱乐,琢磨怎么能迟到早退成了王者的人生大事。

泥沙俱下的浑水之中再没有大鱼,只有今天删了明后天还有、删也删不完的海量帖子,只有封不完的、一直和网警打游击的黄色网站。

王者点点头,又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再次感受到了人生寂寞如雪崩。

“我认真看过你的履历。你创过业,攒下了不菲身家,不会再为了钱辞职去泥沙俱下的社会上打拼。你留在这里,生活真是乏善可陈呢。打游戏,日复一日旷工,这就是你生活的全部内容,唯一的亮色就是和那位美女领导调情?”池清源直击要害,“生命总是需要一些意义。你最激情澎湃的日子,就是办案的那几天吧?”

可惜,办案的时光太短了。王者垂下眼睑,隐藏了自己对刺激的渴望。

池清源道:“眼下我们又有一个大案子,需要你在技术方面的支持。这个案子一点不比《漫天战火》源代码失窃案小,那个案子没有挑战性,不过只是一个家族企业和现代技术的激烈碰撞,而我们这次的案子关乎国民生计,和千家万户的钱袋子有关,难度更大。相信我,这个案子的轰动性不会比源代码失窃案差。你还年轻,总不希望履历止步于一个源代码失窃案吧?错过了我们的案子,就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调一个人容易,但是想要人尽其才,可就难了。原本池清源就一直在想,怎么能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天才少年自愿进入专案组。这天才少年写的检查可比案卷厚多了,在网警支队的刺儿头的名声更大,根本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想要通过寻常的办法招揽,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时间实在太紧迫,池清源只能搞突袭了。

许之以重利?人家不缺钱。

许之以高位?会违反规定呀。

许之以美女?更扯。

池清源扪心自问,并没有万全的把握。

王者却笑了:“池局,你是不是庞氏骗局的非法传销案子办多了,尽给我画大饼啊?你可别给我洗脑,我胃口不好,消化不了。”

唉,果然不受教呀。

“我们抓到的传销组织的头领,都在心理学和社会学经济学方面深有造诣。不过我觉得他们都诓不了你,不然早就带一个过来给你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戴罪立功了。”

池清源貌似有些难为情,笑着摇了摇头。在这行待了多年,打太极的功夫见长,王者直白的拒绝并没有让他面露不悦,涵养功夫极好。

就算无功而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池清源和顾非说:“把视频删了,就当我们今天没去过滨海市网警支队办公室。”他这是很利落地告诉王者,自己绝对不会强人所难,用视频做要挟。

顾非愣了一下,扶了一下警帽,耳朵尖冻得通红:“局长,我没拍。”说完,他给了王者一个不屑的眼神,意思是那么没品的事他才不干呢。

“行了,那我们走吧。”池清源挥了挥手,不再挽留王者。

没有人再理会王者,各自抖了抖帽子上的冰碴子去坐车。王者站在原地,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拼命回忆那份保密文件上的内容:特情,案情重大。

如果错过,可能真的会抱憾终生。

池清源他们的车缓缓启动,过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朝着机场方向驶去。

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王者像是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不顾闯红灯的危险,越过那些飞驰的汽车,跟在池清源的车后面开始狂奔。他一边跑,一边喊着:

“你们等等我!没我,你们肯定看不懂P2P的后台是怎么做出来的!没我,你们根本不知道转账审核的时间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这会儿火急火燎地抖落自己的本事,似乎刚才那个被顾非追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逃到天上去的人不是他一样。可惜回应他的既不是池清源,也不是顾非,而是那些私家车车主:

“神经病呀,不要命了?”

“色盲呀你,红绿灯分不清?”

“撞死你,老子不赔钱!”

“滚!”

……

池清源看着后视镜,笑着摇了摇头。

王者没搭理那些人,池清源的车开得更快,而他追得也更快。一直到过了半条街,那两辆车才停下来,气喘吁吁的王者终于上了车。他还没来得及问罪顾非:老子跑了一路,差点儿卷车轮底下去阎王殿报到了,你还在这儿优哉游哉地看书?

顾非正坐在车上翻着一本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一句话把他给堵了回去:

“货币天然是金银,还是金银天然是货币?”

王者一脸蒙,这是高中政治课的内容,早忘了标准答案。

顾非笑眯眯地说:“经济学没有固定答案。你既然来了,就要适应我们经侦局和经济方面打交道的氛围。”

顾非手里的平板突然震动,他手一划,岚梧市各公安局分局和派出所接到的经济类案件已经汇总过来,已经按照智能排序分门别类。

现在扫黑除恶的工作把高利贷非法催收放在了首位,所以这类型的案件置顶。顾非一连点开了好几个,在其中一个案件上停留良久。王者好奇地看过去,一幅画面夺人眼球。

闹市街区里一个短发、瘦削的女孩子,提着一桶红色油漆,正趴在一辆小汽车的前盖上,在人家的挡风玻璃上写着:借腹生子,小三还钱!

小汽车旁边还有一张一人多高的照片,和结婚时酒店门口摆的新人照差不多大小,上面是个微胖女人。

短发姑娘提了一个音响在小区楼下放。那声音比广场舞大妈的音响劲爆多了,每天声泪俱下地控诉某女老赖当小三入侵别人家庭结果生不出来孩子,就借钱做试管婴儿,后来终于怀上三胞胎分到了钱,却开始耍赖不还钱。

其实,欠债人只是胖了点,并没有怀孕。这件事情已经给事主造成了严重的困扰,不管她买菜还是跳广场舞,只要出门就有无数人对她指指点点。不光是指指点点,她简直成了明星,走哪儿都有人给她拍照,甚至还有人把她做成了表情包,上面配着文字:小三出门,人人喊打。

奇葩呀,收债收出花儿了。

王者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这女人怎么这么傻呀?”

顾非翻了他一个白眼。

王者说:“她怎么敢欠这种人的钱?”

顾非:“……”

王者问:“这人你认识呀?她谁呀?”

顾非想了一下,上下一翻,居然找不到这女孩子的名字。民警一出现,她就跑了,这图片还是围观者提供的。顾非不情愿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不认识。”

不过,这并不影响顾非还能给王者再上刻骨铭心的一课,他说:“今天晚上,我们经侦局的女警和你吃顿饭,算是接风洗尘。”

“经侦局多美女呀。尤其是现在金融行业不景气,咱们省厅的经侦局又是刚刚建制没多久的单位,招考的新人里不乏MBA和常春藤联校的美女金融高才生。”

王者已经自己接上了,闪闪发光的眼睛显示他已经自嗨到颅内高潮,把顾非说得反而接不上话,似乎他才是在经侦局上班的人。

尤其是在接机的车上听到了池清源接电话,对方的声音穿过听筒传了过来:“王者到了?就是那个破了《漫天战火》源代码失窃案的王者?就连非法资金去向都找出来的那个?神了!”

萝莉音!崇拜他!

王者一边想象着二次元中穿制服的大美女,一边麻溜地换了一身警服,还抓了一把雪把油腻的头发抿得整整齐齐。

他问顾非大美女的名字,顾非淡淡地回复:

司晴。

只一个名字,就能让人浮想联翩,在脑子里脑补出来无数的故事!王者眉飞色舞,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证明自己的魅力。还一直告诉顾非,他不光要把这案子给办了,顺带着还要和萝莉音警花好事成双。

顾非始终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不置可否。

一个小时之后,王者捧着肯德基的外卖全家桶,苦着一张脸:“我知道想象和现实有差距,但是这差距不能这么大呀。”

案子很严重。全国有三百多个小额担保公司倒闭,那些有重大资金问题的老板集体跑路。其中晋西省就占了一半,还发生了几起自杀事件。如果只是自杀未遂也就罢了,关键是真的死了,影响极其恶劣。

高利贷非法催收又蔚然成风,各个公安局分局和下属派出所递上来的案卷资料的厚度相当可观,堆在办公室里都能当椅子坐。

目前经侦局的工作就是查高利贷,刻不容缓。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那位美女警花。她一个人就占了沙发的两个位置,还显得有些拥挤,弯弯的眉眼对着王者泛出关爱儿童的笑容。

王者在听到池清源对着她喊“小司”的时候,幻想完全破灭了。之前那点儿跋扈非常的心气,也给磨得七七八八了。

身高、体重都过了一八〇的司晴,所爱有二:十岁的儿子和经侦局的案子。

顾非翻案卷的手指翻飞,煞是好看。他面无表情,头也不抬道:

“和金融沾边儿的,多骗局。”

卷帙浩繁,顾非眉眼清明,案卷的页眉之上赫然出现了那女孩子的姓名:

金虞。

案卷显示,她在骗人。 cllahw0eJT69Wbt20DcUfm7pdHTqXh4mn/iysNQ0Gt079VYemKJ0ts5XGXINc3dW



第二章

是花无香来

金虞要债的故事,已经成了事故。

能当老赖的,不光得有城墙一样厚实无匹的脸皮,还得有橡胶一样弹性优良的心理素质,当然还必须有能够让要债人知难而退的非凡实力。

这三样聚齐了,才能踏踏实实地实践那句:欠钱的人是大爷,借钱的人是孙子。

眼前这位简直是老赖中的战斗机,挡风玻璃上被涂了红漆字,她就那么把车开到了4S店去,换上家里另外一辆新车。毁人名誉来催债的喷漆,只换来了当事人的高调炫富,无关痛痒。

小区里、广场上到处播报她当小三的事迹,她就闭门不出,全靠电商送货上门了。只剩退休的白头发老太太把这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聊得不亦乐乎,可真正的杀伤力比较小。

而且,人家女老赖还报了警,说小区的治安问题非常严重。开发商为了手里压着一半没卖掉的房子,忍痛掏钱和小区物业弄了一套刷卡出入的管理系统,直接把收破烂的和蹭绿化的外人都给挡在了外面。

棋逢对手呀!

烽烟四起呀!

这么不要脸皮的人很少见呀!

这位衣着光鲜亮丽的老赖每天招摇过市,日子过得特别滋润,身上的脂膘涨幅和房价似的,一天一个样,只涨不跌。

要债人的心理素质也和老赖一样强劲,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无孔不入。

只见一个送快递的和一个送外卖的一前一后进了小区,两个人对视一眼:终极必杀技,要是还不成功,那可就只能成仁了。

快递包裹里和外卖箱子里都只有一样东西——传单。传单的内容让人偷偷看一眼就会脸红心跳,一个大胸美女的胸脯上写着“包小姐”三个字,后面跟了一串电话号码。

至于大胸美女到底姓不姓包,不重要。很小的“征婚”二字,估计是没有人能看见了。

这广告做得妙极。

“我只想吹空调风,不想喝西北风呀!”长相俊俏的女孩子轻抚蛾眉,看上去底气不足,颇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附近来往的人。

手里的东西,有些烫手。

“我打听过了,保准万无一失。”

另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子都算不上清丽,但是偏偏能说会道,一直笑脸迎人,随手就把一张广告单子硬塞到了一个个路过的男人口袋里。

只不过她的话音还没落,那肥腻的女老赖撸起袖子,带着一群人就来了。她身后跟的可是一群汉子,一个个灰头土脸,头上戴的安全帽都还没有摘呢。

“小金鱼!跑呀!”

俏丽女孩子喊了一声,金虞把手里的传单一撒,两个人撒丫子就跑。但是小区已经设了门禁,她们翻不过去,只能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夺路而逃。

那群人紧随其后。肥腻的婆娘跑起来一点儿都不慢,像个硕大的足球一样滚了过来。她一边跑,一边自带扩音喇叭效果:

“给我停下来,停下来!停!”

金虞怎么可能停下来,一口气跑得肺都要炸了。她一指小区正在修的一面墙:“雨彤,咱们分开跑,别让一锅端了。他们会报警,咱们也会!”

周雨彤立刻撒丫子往另一边跑,打算翻墙出去。然而她跑了两步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朝这边来,都追着金虞过去了。周雨彤停下了脚步,想:小金鱼怎么这么倒霉呢?

报警!她赶紧掏出手机。

跑着跑着,金虞看到前面有一道墙拔地而起,足足三米高。她不得不停了下来,直接面对这剽悍的老赖。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脸上的表情却像见到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般,直接扑上去和女老赖抱了个满怀:

“薛大姐呀,咱们凡事好商量。”

她的心里已经在哀号:警察叔叔呀,快点儿出现吧,不然我今天可就要缺胳膊断腿了。女老赖一把推开她,一脸怒气冲冲。

金虞赶紧退了几步,打算把兜里的防狼喷雾拿出来。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突然女老赖咚的一声跪在了金虞面前。这个转折来得太快,金虞有些蒙。

“十万块钱,我无论如何都会给你凑齐!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吧,她还小。”

这法子,奏效了。

金虞哑然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来几张欠条,上面加起来一共不到四千块。女老赖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霓虹灯一样闪烁变幻着。她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屑道:“你他妈的为了四千块钱,在我的车上泼油漆,给我打骚扰电话,天天扛着音响来坏我的名声,找一帮群众演员来吓唬我,还他妈的找上了我女儿?”

女老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面对这么一个嬉皮笑脸的家伙,报警也没用,她就像躲不开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她简直要哭了。女老赖拿出钱包,从里面数出四千块钱递给金虞,然后一把把欠条撕得粉碎。

金虞点了点头,有点儿蒙,这一次,这么轻松就把钱要到手了吗?不过,她旋即反应过来:“你有钱,为啥不早点儿给我?”

“我欠了多少钱自己都不知道,我哪知道你要的是十万还是一百万?”女老赖不屑道,“去去去,以后别来了。”

一场山雨欲来的危机顷刻之间化解。金虞捏着手里的钱,这才是真的烫手。

女老赖的声音飘过来:“人才呀!为了四千块钱把老娘折腾得够呛,要不是看见她广告单子上的电话号码写的是我女儿的内衣店,我非打得她住院不可。”

外面的周雨彤躲在人群里,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

“不锈钢公鸡拔毛了呀?她还欠我两万块钱呢,我也得要去。”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跃跃欲试,结果女老赖没走远,转头瞪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缩了缩脖子。人群里又有人问:“你有那本事给她女儿招嫖去?”

又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眼见小区外面的警车已经到了,金虞钻出人群,赶紧和周雨彤从小区后门溜了。周雨彤一拍大腿:“坏了,咱们的那些宣传单都发出去了。警察一查,咱们不都成了拉皮条的了。我一辈子的清誉呀,就毁在这四千块钱上了,要是被抓进去拘留个十天半个月,以后可怎么找工作呢?”

明明是要回了四千块钱,但是周雨彤比失去了四千块钱还心痛。

只是要回来自己的钱,怎么那么难呢?

周雨彤不住地感叹着:“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要不回来钱,那是因为要了钱就没法要脸了。这年头,女人活着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

“怕你还不赶紧跑?”金虞却是心情好得不得了,她吹了一声口哨,利落地甩了一下头发。钱虽然不多,但是够交五个月的床位费用,还可以在这个城市里再蹲半年。

她难得大方一回,出来就打了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呀。”周雨彤泄了气。

“相信我,只要咱们跑得够快,警察就追不上来。那些广告单子是用隐形墨水打印的,最多维持四个小时。现在市面上都是激光打印,我专门回学校找那台比咱们岁数还大的老机器用墨水打的。差不多是掐着那老赖下班的点儿来发传单的,你放心吧,剩下不到一个小时,那些广告单都会变成白纸。”

金虞手上沾了点唾沫,已经开始数钱了。

“活儿干得这么漂亮呀?不早说,害得我提心吊胆的。”周雨彤喜滋滋地拿了钱,又开始看表,忧心忡忡地算着那些墨水失效的时间,就怕被警察拍照留念请进去。

“早点告诉你,你还能跑这么快吗?要是那老赖把你逮住了,你演技不行,咋办?我办事,你放心。咱们念书那会儿,什么时候作弊被抓过?”

金虞艺高人胆大,看着钱已经落袋为安,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享受车里的空调热气。她正盘算着,接下来去商场卖年货做促销?算了,卖年货的钱还不够买年货呢。要不去找个教育机构教两天初三和高三的学生?也算了吧,同一份试卷那些小孩做对的题目比她还多。

找个什么工作呢?

金虞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但是数过来数过去,一只手都用完了,还没有想到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最合适。倒是已经欠费、只能接不能打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债主”。她一接起来,一道雄浑的声音从天灵盖直达肺腑,震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动。

咆哮的女声只说了一句话:“讨债鬼,你回来过年不?”

金虞舔了舔嘴唇:“我今年工作忙……”话没说完,就被强行打断,那边再次咆哮:“那我把你的房间收拾收拾,当仓库租出去了。”

电话突然被挂断,金虞还有没说出来的话。

周雨彤笑:“要是这个老赖是你妈,这四千块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金虞靠在座椅上,眼里不易察觉的落寞一闪而逝。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她怅惘地看了一眼天空,真冷呢。

她幽幽地吐出来一口气:“我倒是希望有这么一个妈呢。”

那边金谷园小区的人已经散去了,赶到的民警正在向小区的物业了解情况。其中一名警察拿着一份广告单,正看得出神,像是在看天书。

讲真,顾非读书二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这么难看的文字,而这些黑白的广告文字在他的眼皮底下一点点淡化,最后消失了。

这可都是招嫖的广告呀!拿着这些广告单,能把发单子的人给直接拎回来,但是现在他手里拿着的就是一张白纸,靠一张白纸去把人给带回来,这不是在说笑话吗?

顾非无语了。

他本来是去派出所了解情况,结果听说这个小区有情况,就一起跟了过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和那个出手不凡的女孩子打过照面,但是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同行的民警介绍道:“小区里的这个女人,是个声名远播的老赖,在本地多个公安局分局和法院都有备案,就连我看见她也觉得头疼呀,抓她还不如去街面上抓扒手呢。

“告她的小公司和个人不下十个,欠款金额从五万到一百万不等,但是人家就是不还钱。那些以吵架为职业的律师给自己的雇主拿来了法院的一纸还钱判决书,却从没真正拿回过一毛钱,人家拒不执行啊。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她今儿居然还钱了!”

人才呀,顾非发出了和老赖一样的感慨。这个女孩子居然在短短半个月内,几乎没用什么成本就要到了四千块钱——其实应该是十万块。

根据围观者的描述,原本老赖以为要十万块才能摆得平,没想到欠条上一共只有四千块钱,是她某次打麻将输给一个人力资源公司的小老板,在赌桌上写的四千块钱的欠条。

这样的债都能要回来,神了。

民警正在给薛女士做记录,女人号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我的车呀,被涂得都是油漆,要贬值了呀!我这日子怎么过呀?你们可得把那无法无天的丫头给抓起来呀!”

民警问:“据我们所知,您名下一共有一百八十六万的欠款……”

薛女士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个巨大的皮球,嗓音提高了八度,刮得人的耳膜疼得厉害:“警察同志,这不在你的业务管辖范围之内吧?这属于经济纠纷,和我的车被人涂坏了没有任何关系吧?”

一起出警的老民警见多识广,给省厅下来的年轻小伙子顾非解释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的经济案件不好办呢,那些人赔钱就闹,拿钱就跑。这不是个例,也不是我们经手的最难缠的案子。”

同样的一张广告单,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那人坐在车里,从油漆泼车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关注着讨债事件的发展。

纸上字的颜色从深黑色到灰色,逐渐变浅,最后悄然褪去。落在手中的只剩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透过太阳看,劣质的纸张上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有意思。

这人很细致地把白纸折叠起来,放在了钱包的夹层里,视若珍宝。不要误会,不是因为他荷尔蒙突然分泌,对这女孩子有了谈情说爱的兴趣,而是因为这位薛宝珠女士也欠了他的钱。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车缓缓驱动,离开了这个小区。

金虞回到租的房子里。

高层的标准一室一厅,不到五十平米,卧室里像集体宿舍一样摆了上下铺的六张床,客厅里做了隔断也放了四张床,逼仄的空间里只有阳台的方向透过来一点光。

金虞走过堆满衣服的椅子和满地的鞋子,趴在窄窄的阳台上,看着外面的灯火阑珊,没有文青缅怀身世、愤世嫉俗、怀才不遇的任何情感。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下一顿饭去谁那里蹭呢?

这屋子里的人走马灯一样地一直换:有些刚毕业的小年轻意气风发,想要在这个城市里站稳脚跟,结果往往待不了半年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也有些工作没多久谈了恋爱,和对象共筑爱巢合租去了;更有些受不了“后学校生活”,住了一个星期就急不可耐地找了单间搬出去了。

这屋子里稳定地住了四个人:她、周雨彤、张可可、叶希亚。

她真的点儿背,但凡找个公司上班,公司用不了多长时间肯定就会倒闭。现在她一说出去找工作,其他三个人就取笑她:我觉得你是“公司杀手”,还是不要去祸害人家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那点儿老本了。

然后,她就成了“常年失业人口”。

周雨彤从毕业之后就在各大公务员培训机构上课,期待着有朝一日考上公务员,一脚踏入仕途,从基层做起,科员、科长再一路升到处级干部最后退休。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这些年她每一次公考都败北,倒是她给公考大课的老师打杂辅导的几个学生都高分上了榜。周雨彤一气之下也去当了讲师,赚得倒是盆满钵满,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学生们摇身一变成了公务员,而自己的省考、国考成绩依然惨不忍睹。

这也是相当扎心了。

唯一欣慰的是,每年她都会无偿辅导金虞一个月,金虞的成绩比她的还扎心。

张可可是小家碧玉,和男友分隔两地,正在努力攒钱买房子准备结婚。她早出晚归,偶尔加班两个小时,生活稳定。

叶希亚,一枝花,是格子间的白领。有时候晚上抱着电脑在过道里做PPT,有时候浓妆艳抹地在外面聚会享受生活。

金虞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只有她一个人还是无业游民,就算不失业也是在各个行业跳来跳去。

其他人也经常换工作,不同的是周雨彤是从一个公考机构跳到另一个公考机构,张可可是从这个办公室的文员跳到另一个办公室,叶希亚换了三份工作,都是在外贸做翻译。而她们每次换了工作,工资都会涨一截。

手机响了一声,金虞的思路被打断。她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一条面试信息:您好,我们是广业传媒有限公司。现在有多个客户经理的职位,请问您有没有兴趣来试一试?

这条信息被她反复看了好几遍。她怎么也不记得自己给这么一家叫作广业传媒有限公司的地方投过简历,顺手打开百度,搜了一下这个公司的信息。 Jp8jEeoDU1I+w4rV4KgxauuDgUWJ9IdNdAstk7a/27uJs50qYrHBYIJjlCx9wlzX



第三章

此门深似海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面试五分钟,痛哭两小时。金虞坐在人力资源部办公室外面,排队时一直在想着怎么和负责面试的女老板兜售自己的一身才学,毕竟她从游泳健身卡到中老年保健产品都卖过,工作经验相当丰富。但是坐下不到五分钟,她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从里面哭着走出来的人。就算没哭的,也是板着一张脸,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还不能还手,憋屈到了极点。

不知道这里面的面试官何许人也,能把孙二娘逼成林黛玉,能把林黛玉逼得自挂东南枝。

两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还没有见识过企业的狼性文化,低头窃窃私语,觉得这公司不是人待的地方,连面试官的脸都没有见,马不停蹄地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走了。

瞧这被吓的!

还有的人坐在椅子上不断地做着深呼吸,静静地等待着面试,大概是觉得自己实力无匹,能直接杀进去。

毕竟,这年关能找到一个发工资的工作,概率太低了。

当然,还有人忙不迭地凑在窗户底下,壁虎一样趴着看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法无天的样子。

金虞一个人占了大半的位置,另外两个人不好意思和妹子挤,两个人一起占了另一半。

“这地方房价六万一平米,公司租了一整栋四层高的小别墅来办公。外面全部用的玻璃幕墙,logo(标识)做得很大。怪不得挑剔成这个样子,我看两个专业出身的和一个老博士都给挤对走了,招聘要求很高,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人才。”

说话的人面相青嫩,英俊潇洒,似乎专门为了面试准备了一套西服,熨帖而有范儿,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偏偏青涩的脸孔压不住西装的范儿,他连小鲜肉都算不上,只能算小白脸,学生气未脱,在操场上走一圈能勾走几个小姑娘的魂。

一脸的天真骄纵,显然,这位还没有被社会教育过。

“能留下就留下,留不下就走人呗。这小破公司要是让我哭了,我就敢让它好看。”这位出言不逊的社会哥,一句话就引来香风袭人的白领丽人的侧目,他也不在意,对着小美女打个响指,恨不得美女能再给一个不屑的眼神。

小美女吓得抱着文件,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下楼了。

社会哥长得对不起观众,明明年纪不够三十,一个大秃瓢的脑袋愣给他长了十岁,凶神恶煞的一张脸本来能镇住场子,可惜一看美女就眼神猥琐。

金虞和英俊哥同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面试没通过自己走出去不丢人,但是被人家的保安架起来扔出去,那就很丢人了。

金虞分析道:“这片的房子虽然贵,但是破呀,整栋租下来其实花不了多少钱。装玻璃幕墙成本也不高,只这logo看着还挺高端。至于一楼的茶水间就不说了,客人来了都在那里谈生意,还能省了一笔去咖啡馆的开支。你看二楼技术部多磕碜,员工居然都是自己抱着笔记本电脑来上班的,这公司是有多抠呀,连个办公用的电脑都舍不得买?临近年关还招人,八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想要找人顶缸。”

“那你来这儿干吗呢?”社会哥不把金虞当女人,脸一凶,倒竖的眉毛特别吓人,可止小儿夜啼。

“没来过,凑热闹呗。”金虞继续道,手撑着下巴,是一个标准的吃瓜群众看热闹的姿势,“客户经理,说得好听是经理,其实就是搞推销的,手底下一个人都没有。大街上卖保险和健身卡的,都是经理。”

“不是吧?我还以为手底下至少有四五个人,可威风了,有人给倒咖啡,有人给写文件。”英俊哥愁眉苦脸起来,明显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金虞,小奶狗的眼神。

金虞嫌弃地在他的脑袋上摁了一下,这家伙反而往金虞跟前凑。

办公室的隔音还是不错的,他们只看到面试的人头低得越来越厉害,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最后眼泪决堤直接破门而出。

原本背对着他们的面试官一回头,黑长直的头发猛地一甩,搭配上烈焰红唇,都能直接去拍洗发水的广告了。她要去,保准洗发水的销量翻一番。现在流行这样高贵冷艳的御姐范儿,各大公众号上推荐女人就该活成这个样子。

走廊上的三个人一愣,回头一看,面试被刷的人走了,没面试的也给吓跑了,现在就剩下他们三个。他们的身后已然空无一人。

社会哥和英俊哥对视一眼,蒙了,又朝着金虞看过来。金虞吐了吐舌头,撒了碎钻石一样的眼睛里闪闪亮亮。她不把御姐当回事儿,再漂亮的女人也是人,难不成还能把人吃了不成?看把一个个吓的。

被一个女人鄙视不要紧,被两个女人都给看低了就难堪了。社会哥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英俊哥显然对金虞的兴趣更多一点,和她一起走过去。

女面试官走出来,说:“你们三个一起进来吧。”

她走路带风,气场非凡。胸前吊着碧透的玉坠子,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被她穿得像金钟罩铁布衫一样,长腿白皙丰盈,裙子专门裁短了几分,贴在膝盖上方更显得妖娆。黑漆面的高跟鞋,鞋底的粉红色是她身上唯一的暖色调。撩人的风情从内而外款款倾泻出来,配着烈焰红唇,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怎么形容呢?性冷淡的妖精,是个男人都会有征服欲望。

金虞听到社会哥咽了一口口水,回头一看,社会哥正盯着人家的鞋看呢。

落座之后,妖精可就不客气了:“张大发,我看你回家种地算了。这简历上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我看你是没把我们的招聘信息看完整吧。我们要求本科学历,有两年的工作经验,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面试时候穿正装。你都这把年纪了,没有一技之长,字都认不全,尽学会滥竽充数了。”

妖精面无表情地把社会哥的简历拿起来,再仰慕的眼神也挽救不了社会哥在女神眼里的第一印象。简历轻飘飘地被扔了出来,直接砸在了社会哥的脸上。这样的动作辱人至极,蕴含着千钧之力,刀子一样把一个男人的自尊给剐得七零八碎。

前面那些面试的男人的心,大概也是这么碎掉的。把兴致勃勃的男人打击到垂头丧气,也算是祸国殃民了。

金虞忙着和英俊哥咬耳朵:“要是能在这个母老虎的手底下干活,境界肯定能一日千里地飙升,出去以后绝不愁被客户拒之门外产生心理问题呀。”

英俊哥反而不在意,已经在问金虞有没有打算找下一份工作,他可以跟着一块儿走。只不过在听到金虞说这话时没绷住脸,笑得一塌糊涂。两个人又遭了一记白眼。

得,这份工作是别想了。

美女面试官并没有到此为止:“像你这种邋里邋遢、丢三落四、没有一点上进心的人,这辈子是不会有出息的。我看你花呗没还完吧?以你的履历,连个信用卡都办不出来吧?”

人身攻击像雪花片一样地砸下来,她抬头看着社会哥,打算社会哥一开口就继续把他损得体无完肤。但是社会哥只是从地上捡起了那张纸,嬉皮笑脸地又递到了面试官的桌子前。

“知己呀!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这么透彻地了解过我,就连我妈都不知道我除了吃,啥也不会。我来咱们公司是来对了!美女呀,你的眼光太好了,太毒了,说得都对!”

这是什么操作?

社会哥就差没单膝跪在人家脚下,拉着人一只手说:女神,你就收了我吧。

面试官没见过这种操作,秀美锋利的长眉皱起来。一般被这样评价的人,都会垂头丧气,或是反驳或是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完全可以一鼓作气把人的心理防线击溃。

然而,这人逆水行舟,打乱了她的对话步骤。

面试官到底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一山不平换一山,柿子完全可以换一个软的捏。她依然没有好脸色,只微微抬了抬头:“坐着,等会儿。”

“孙简,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学生。连美图秀秀和PS的功能都分不清,让做个PPT,除了抄什么都不会。明明是设计专业毕业的,改个照片的清晰度都成问题。你们专业上一批的毕业生,在我这里一个都没有通过。”

面试官把“目中无人”四个字演绎得入木三分,就差没有在英俊哥的脸上贴“弱智”两个字了。但是英俊哥就那么坦然地站着,似乎得到的不是贬低而是褒奖。趁面试官不说话的时候,他就问了一句:

“请问这和我接下来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面试官愣了一下,一般都是她提问题,很少有人气势汹汹地反问,除非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她下意识地回复说:“没关系。”

这个初出茅庐、面色青嫩的英俊青年微微皱了皱眉,扶了一下他的金丝边眼镜,站直了身体,慢悠悠且义正词严地说了一句话:“没关系你说个屁呀!”

社会哥和金虞两个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这面试官专找人的痛点下手,对付老的就说没出息,对付嫩的就说没经验。偏偏这两个人颠覆了她的认知:社会哥不自卑,面嫩的小孩不怕人。

“是你找工作,态度能不能认真点儿?”总算是换了个切点,不过还是眼高于顶,继续不把人放在眼里。这种人精于和人扯皮,该谈专业的时候讲感情,该讲感情的时候聊专业,硬要找到别人的弱点并以领导的身份直接打压下去。

这是压人的最好的办法。

“能。”英俊哥确实潇洒,对方已经做好了和他吵架的准备,他反而撤了,只轻飘飘地吐出来一个不带感情的“能”字,硬把对方的万千墨水给憋了回去。

英俊哥也坐下了。

到了面试金虞的时候,面试官把简历和人对照着看了好几遍。

相貌平平,是她对这个女孩子的第一印象,这种人往人堆里一放就没了。金虞的短发没有过多修饰,脸上的妆容不太自然,身上的正装穿得也有些别扭。

直到穿着冲锋衣来送餐的外卖员进来,面试官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子根本就没有一点精致淑女的气质,她身上的正装和化妆的东西肯定都是向人借的。

明明对这次的面试重视到了极点,偏又装出来满不在乎的样子。

呵,有意思。

之前来面试的人或失意,或满不在乎,或抱着侥幸心理。失意的人怕别人说自己能力不行,满不在乎的人在一句重话之下就会甩门而去,抱着侥幸心理的人则会狡辩。

面试官也是在有选择性地开口,不过面对眼前这个她以为能一眼看到底的人,居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哪句话才能在心理层面上占据制高点。

一般人会避免和领导眼神对视,但是这个女孩子偏偏不怕。面试官沉默了几秒,丹唇微启,似无意地问道:“你知道客户经理是干吗的吗?”

“管理客户。临近年关,公司需要我们这种粉粉嫩嫩的新人把刁滑的客户给拦到外面,把问题拖到过年以后。过完年,再给点儿工资,都不用办入职就直接解雇。真正管理客户的还是能签下大单子的专业人士,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作为客户经理,我们甚至不需要专业技能,只要能坐在办公桌前不被人骂哭就行了。”

金虞眼皮一抬,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道。这个老成持重的人精面试官没有看透她,反而是她在这短短的几个回合里看透了对方及其公司的状况。

到了这个份上,意味着不需要再说场面话。关于这个问题,金虞答得没有一点水分,她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想得八九不离十,而那些哭哭啼啼出去的员工更验证了她的猜测。

这哪是在招文员,分明是招恶犬呢。

金虞心里有千万头羊驼呼啸而过:真是,大过年的就没有个像样的工作,不是传销就是刷盘子,好不容易遇上一个靠谱点儿的公司,人家居然是要看大门的。

还好在大学里什么都没有学会,不然出来不但啥也用不上,还找不到工作,那才真的伤人心。

面试官嫣然一笑,这是她今天面试了三十个人唯一露出来的笑容。她站起来和金虞握手,只有金虞得到了美女面试官这样的待遇,这意味着金虞得到了认可。此时,那烈焰红唇不再是吃人的血盆大口,说起话来也是悦耳动听:

“我是你们的老板郭蘅芜,欢迎入职。不过一个月以后还能不能留下,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我倒是希望你们能留下。”

英俊哥和社会哥跟在金虞后头,两个人问的问题是一样的:“一个月以后还能不能留下?”不过语气却有天壤之别。

社会哥是想留下来。做传媒广告的公司里面,二十多个员工中一半以上都是养眼的美女。他像是猪八戒到了美女成群的天宫,根本舍不得离开。他从前是电焊厂的,一年到头只有食堂的大妈是女的,再没有雌性生物。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他这也差不多了。

凶狠的眼睛猥琐地看过去,他觉得公司里面可能有他未来的老婆。不过看过来看过去,发现没有比郭蘅芜更漂亮的。

他的视线最后又返回来,仰慕地看着郭蘅芜,心里想的却是金虞精准而辛辣的描述:性冷淡的妖精。

不过他的眼神太过于猥琐了,看得郭蘅芜心里一阵恶寒。

金虞损了他一句:“哥们儿,你这样会被人报警抓起来的。”

“我能怎么办?天天摆弄电钻那些玩意儿,眼睛没瞎就算不错了。但是,我心眼儿正呀……”社会哥心情舒畅得很,对即将开始的广告传媒事业充满了无限的热情。

金虞和英俊哥不想理他,已经往外面走了。

英俊哥是想跑,他本来就不打算留下来。大过年的,只想回家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怎么能放弃美好的生活出来上班呢?

广告公司是什么地方,据说最后成了大佬的人都成佛了,没有一个人能保住头发,说不定,连心肝脾肺肾都保不住。

他还建议金虞:“咱们换个轻松点儿的工作吧。”

金虞兴冲冲地凑过来:“你能给我安排一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吗?”

英俊哥像是后知后觉一样,想了半天才说:“不能。”

三个人的办公室被临时安排在了财务的隔壁,和大办公室的人分隔开来,是一个自成一格、舒舒服服的空间。如果客户是来要账的,他们要先把客户拦下来。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再加上社会哥张大发的长相,倒确实能镇住几个搞设计的、不男不女的客户。

郭蘅芜在招他们三个进来之前就做好了表格,让他们每天接打电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他们对公司的业务一点儿也不了解,一点儿也不担心泄密。

原本郭蘅芜没打算用这个办法,总觉得有点不靠谱。但是在见了一个人之后,她让人事部多发了一条招聘短信,并亲自主持了面试环节。没想到还真捞到了宝。按照那个人的说法,一定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于是她在电脑上的海量文件夹里搜索来搜索去,抠了不少东西出来,还把工作内容多加了一张表格,最后打包成了一个压缩文件,发到三个人的邮箱里,眼看着邮件发送成功,她像是总算把一个麻烦给送出去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她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坐在老板椅上喝着现磨咖啡。

上班很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郭蘅芜有点感谢给她出主意的那个人,简直是天才,这个月多掏六千块钱,就能让耳根子清净一个月。

每次一到过年回到农村的那几天,七大姑八大姨简直就是世纪灾难。她们看不到她在大城市里有房有车是个人生赢家,就只盯着传宗接代那点事儿不放,催婚就已经够让人头大,更烦的是那些一到年关就来堵着要钱的客户。当然,那些不还钱的人是可恶军团里面的顶配,大爷一样地给她甩脸色。

但是今年,明显能扬眉吐气地过一个不错的年。

反其道而行之的逆向思维,显然能带来惊喜。

三个人办公室里的第一个电话是财务转过来的:

“蝶舞工作室,你们欠的道具钱什么时候能给结一下?这都大半年了,生意还做不做了?你们老板是想咋的?非要我们把条幅拉到你们公司去才好看吗?”

社会哥接了个开门红:“我们又不是不给钱,这么大的公司蹲这儿还能飞了?我们老板是做大生意的,能赖了你们那几万?年关这当口,催命呢?合作三年了都信不过我们,还要把条幅打我们公司来,那我们要不要把条幅摆到欠我们几百万的客户家里去?吃饭砸锅,大家都不要活了?!”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年关手头紧,你们能不能把钱先给我们流通流通?”

“你也知道年关了!咋不去报警让人把我们公司封了,砸锅卖铁把钱还给你们呢?来吧来吧,日子不过了。你们就欺负我们老板是个女人,干不过你们这些不讲理的人。哪年的款子不是到了之后先给你们结的?做人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你们那个破工作室的道具,要不是我们租,白送都没人要!年年涨价,是不给我们活路了?你要是非逼着我们还钱,伤了我们老板的心,我这就给我们老板出主意去,全城几百个道具组,我们还借不上那两身破烂衣裳了?我倒要看看,是我们离了你们不能活,还是你们离了我们要关门大吉!你们的道具,上次出了质量问题差点儿闹出人命来,我现在就打电话去问问其他几个广告公司,看还要不要你们的东西了……”

社会哥张大发一开口,真的假的一股脑地喷出来。他还非常有钻研精神,硬是靠着百度,七拼八凑了几条所谓的骇人内幕移花接木,他厚实的嘴唇叼着一根烟,把社会哥的属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才果真不应该去摆弄电焊,根本是嘴炮中的小钢炮呀。

坐在他对面的英俊哥用大号手机把脸挡住了。

社会哥的口水下雨一样四溅,彻底灭了电话那边要钱的热情——哑炮了。其实这话听着多,里面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全靠气势如虹的一股劲儿胡诌。

金虞和英俊哥孙简朝社会哥竖大拇指:厉害呀!佩服呀!请收下我的膝盖呀!

他们三个人的分工相当明确,社会哥张大发搞不定的英俊哥孙简上,毕竟胡诌和有文化的胡诌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孙简是设计院校毕业的高才生,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至于金虞,是压箱底的撒手锏。她连郭蘅芜那个妖精的手都能摸到,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三个人的合作非常愉快。

按照郭蘅芜的意思,他们一定要扛得住对方的骂,稳得住对方的心,千万不能把麻烦带出财务室。然而,等三人打开邮件之后,还是傻眼了!

那么长的一份表格,上面依次罗列着公司的账目,款项从一万到几十万不等。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有一百来条没有结清的款项,涉及的客户有三十多家。孙简顺手点了个求和公式,看着上百万的数字不由咋舌。

郭蘅芜给他们的任务是起码要把二分之一的债务要回来。

“这种陈年老账没法子要吧。新账旧账堆在一起,新的业务和旧的业务重叠在一起,各个时期的优惠额度和折扣也有出入。时间跨度太长了,就连项目负责人可能都换了好几个。想要把这些账目要回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英俊哥孙简看完就点了右上角的叉,拿起手机靠在椅背上,并把腿搭在了桌子上,好不惬意。蹭着公司的网,面前的杯子里还有热茶,他继续舒舒服服地玩游戏。

社会哥兴致勃勃,因为邮件正文里面还有一句话:收回这些债务可以提成,并且完成任务之后可以留在这个公司继续上班。

他看着邮件,眼睛在放光,继续招呼金虞:“有提成呀!郭总亲口许诺的,要回来一千块钱,咱们就能抽十块钱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在办公室里挨骂,还不如去骂一下别人。”

“要回来一千块钱才能抽十块,十万块钱才能抽一千,不划算呀。嘴皮磨成蒜皮,咱们三个人分那一千,一个人到手也才三百块钱,都不够塞牙缝的。别费那劲儿了。”英俊哥孙简想打个电话,但是电话里提示“您的电话已欠费”。这就尴尬了。

公子哥儿孙简觉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十块钱没必要去赚。结果还没有拒绝呢,就被现实华丽丽地甩了一个耳光过来。

脸都红了个通透。

打败他的,不是大学生没工作经验、没社会地位的尴尬处境,而是贫困呀。

金虞看着表格,犹豫良久,也点了右上角的叉:“我同意,这账不好要。这大过年的要是出点儿事,咱们得进局子里蹲着过年去。我可不想大过年的吃牢饭当年夜饭。”

“咱们试一遍呗,电话费和房租都快要交不起了。金鱼儿,你看看能行不?捞点儿算点儿,我连个烟酒钱都没得给家里寄呢。”社会哥不死心,倒是把电话欠费并且正借住在他那里的孙简给说动了。

社会哥又吼了一嗓子:“孙简,你小子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把你扫地出门,晚上你别回来了。回来老子也不给你开门!”

面临着被扫地出门的压力,孙简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儿一样,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哎哟喂,看不出来这两个人居然是合租的难兄难弟,从他们的衣着根本看不出来这层关系嘛。

社会哥张大发像是挤公交来的,还是那种会被人嫌弃的泥腿子,身上裤子和鞋子底都快看不出颜色了。

英俊哥孙简则像是自己开车来的。如果郭蘅芜能给他几分颜色,他就算是冒充这家公司的少东家,也不会有人怀疑。

金虞还没来得及品评一番,张大发就又来说服她了。

“你咋叫张大发不叫张拆墙呢?郭总也不是好惹的,能欠了她的钱不还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就是临时工,不要惹麻烦。”金虞先发制人,继续拒绝。

社会哥死皮赖脸道:“试试呗!你也说了咱们是临时工,郭总让咱们来,不就是让咱们去得罪人的吗?万一有漏网之鱼就被咱们捡到呢?不成就撤,比个脸皮的厚度又不拼命。”

金虞还想拒绝,但是也没底气了。手机像是饿乏了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她抬眼一看自己亮起的手机,恨不得伸手赶紧捂上,像是捂上衣服上破烂的大洞一般。但是那两个人眼明手快,已经看到了她的信息:她的手机不光欠费了,还停机了。

这就让人觉得很尴尬了。

“咱们可说好,命比钱重要。遇到油盐不进的家伙,赶紧撤。”金虞终于有所松动。

说干就干,三个人凑一块儿,开始寻找着洋洋洒洒一大页表格上最好捏的那个软柿子。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一条线,已经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埋了下去。 Jp8jEeoDU1I+w4rV4KgxauuDgUWJ9IdNdAstk7a/27uJs50qYrHBYIJjlCx9wl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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