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一睁,开始竞争。装备竞赛,不仅仅发生在各大拥有核武器的强国之间,也不仅仅发生在大草原上的狮子和羚羊之间,还存在于所有活着的生物个体之间。金虞相当积极,在完成了本月的绩效之后,大晚上的也加班活跃在了步行街的街道上。
过完年后,专案组的任务陡增,此处已经不能称为经侦局专案组,而是混合办案组了。刑警和经侦,不一样颜色的制服、警号和标牌混在一起。在岚梧市省城,各大办公单位隔不了几百米就有一家。在不出警不需要穿制服的时候,专案组组长池清源让大家别穿制服上班。
为了方便加班,这处小院的办公室后面就是宿舍,不少人已经把吃喝穿用的生活用品全部搬了过来。
赵倩妮经过了春节三天美好假期的滋养,精神抖擞。司晴却是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脸都小了一圈。两个人一交流,赵倩妮笑得格外豪放:“我那些亲戚老说我没时间带娃,但是他们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根本就不能比,吃饭吃不多,考试就那点分数,就算打架都不如我的两个孩子团结。我的孩子说以后要当警察,像我,还能上电视。”
三天的时间,她美美地秀了三天孩子,当完了英雄母亲,又风风火火地杀回来继续当英雄警察,继续好好工作给两个孩子当榜样。
司晴愁的也是孩子:“八岁的孩子,混世魔王。”司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孩子在蛋糕里藏了一串鞭炮,然后把鞭炮当成蜡烛给点了。围在中间的孩子们,脸上、新衣服上被喷得全是奶油,当场就哭了四个,到现在还有三个小姑娘死活不愿意下楼出门呢。现在小区的家长们看到他们一家,像是看到了仇人一般。
司晴这三天干了点啥?
她领着自己的熊孩子,挨家挨户地给人家道歉去了。这事到现在还没有完呢。
这两个人说的熊孩子,吸引了快下班的其他人的注意,大家加入了讨论。池清源却是顺手打开了监控,——出于关爱一下下属的意思,结果看到了一个熊孩子。对比之下,刚才说的几个熊孩子,根本就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其他人的视线,也被吸引到了大屏幕上。
此时此刻,步行街那里正发生一场混战。领头的金虞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后面呼啦啦地追上来一拨人,目测是把周围所有等公交车的乘客都吸引了过来,公交车只能开着一辆空车走了。
这才是真正的混世魔王。
他们把个下班时间挤得水泄不通的步行街搞得像是在游行,池清源看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都想打电话让当地的派出所维持秩序了。
“靠,这是大事呀,她在干什么?”司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担忧得不行,就怕后面这么多人追到了金虞,会把她给吃了。
“她在撒钱!”顾非眼尖,看到了地上花花绿绿的纸片被人抢,镜头拉得太远看不清面值,但是可以确定那肯定是钱。
这妞是钱多了,烧得慌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个妞了,她的所作所为依旧令人大跌眼镜。池清源的手指头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她到底想干吗呢?
事实上,后面这些人跟了一下就不跟了。公交车周围的几百号人围观了不到三分钟,就散了,一口一个神经病地骂着金虞。
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张面额为五十的冥币:“神经病呀,害得老子还得重新去排队等公交。”
但是金虞笑得贼开心,一边伸着脑袋看着四面八方活动起来的人群,一边把剩下的没有撒完的“钱”直接放在了连帽风衣的帽子里。
制造这么一场轰动效应,其实花不了几个钱。一百块钱就能从小贩那里买到一麻袋的冥币,好用得很。这黑灯瞎火的,不少人都会上当,她就这么在大马路上装成兜儿开口了一跑,呼啦啦地就围上来一群人。
这可害苦了在公交车站附近讨生活的三个兼职小偷的流氓。
镊子的手又长又细,入行就是下手取货的好材料,都干了十来年了,起起落落,糊口几乎没问题。但是金虞天天来这里搅和,他已经将近一星期一票都没有干成了。
镊子的手上有的是力气,把手上的骨头捏得咔咔响,眯着一双眼睛,朝着金虞走过来:“我说小金鱼,你这事做得不地道,我们已经帮你弄了一伙人去围高荣森,也帮你把高三烂那伙人弄到了派出所里去。咱们银钱两清,你不能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你当我们吓大的?打你一顿就老实了。
“我们从来做坏事不留名。”长相平淡无奇的刘二峰从另一个方向围了上来。被断了财路,肉疼呀。
铁塔一样的结巴,老鹰抓小鸡一样,张开了双臂。金虞就被彻底围死了。他不能说话,一说话其他人就会笑场,严肃地教训人的场面就会黄了。
眼看着三个人的拳头就要砸上来,金虞没有躲的意思。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上,像是指着一个帮手。事实上,这东西比任何一个帮手都好用:“别打,这里刚装了摄像头。”
三个都在派出所里有过备案的人抬头一看,靠,什么时候这儿也多了一个摄像头?他们赶紧把拳头撤了,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头。好险!如果被抓进去了,错过了正月十五最热闹的这几天,损失怎么补得回来?
但是金虞这个妞,三番五次地来搅局,搞得他们一天到晚尽赔钱了。
“这地儿是个监控盲区,也是司机的视线盲区,老有人在这儿碰瓷。所以这片儿的派出所的人偷摸在这里安了一个摄像头,你们不知道吧?等你们把我打了,或者是在这里把人偷了,派出所办案的水平是不怎么样,但是他们为了完成硬性指标,也得来抓你们呀。”
十步偷一车,千里不留瓶,真不是传说。
跨区域办案和跨区域追捕,都很有难度,所以手机钱包丢了找回来的概率相当低。但是遇到了有案底的,又或者抓人的任务刚下来,抓他们就成了顺理成章。
金虞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他们面前,伸着脑袋,吃定了这三个人没一个敢动手。她越发得意起来,做了几个鬼脸,另外三个人的脸都气绿了。
“我是个收账的。你们收账又偷东西,我怕你们连累了我。白天答应得好好的,说只收账不偷,晚上就出来干私活了?”
金虞的架子摆得无法无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三个人的老大。
笑话!第一次合作之前,她就拿了这三个人偷东西的证据:人赃并获再加一段小视频。送到派出所去,两万块钱能让他们几年出不来,好好地在大牢里慢慢琢磨自己失败的原因。
而通过这段时间的合作,他们每天都有几百块钱的进账。
一心想当斜杠青年,可能一不小心会成了二货青年。金虞这是在逼着三个人表态呢:再来步行街上偷东西,可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金虞又不是没有在派出所里实习过,民警在每个月任务刚下来的那几天,最喜欢的就是抓青皮蛋子,摸出来葫芦顺出来瓢,一拎一串,能把街面上的偷儿梳头发一样地梳一遍。
她现在四面树敌,可不想再被派出所的民警给盯上。
她还没有自信到被判几个月的拘留,池清源能拉下脸皮,放下身段,扛起风险去捞她。这也太玄幻了。
镊子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心里在一遍遍算账:偷一票多少钱,风险多少,偷几次可能被抓住一次,抓住后可能被失主按住打一顿放了,也可能被扔到派出所去拘留几天。但收水也不是万无一失,可能要自己搭钱去外地,可能遇到同样蛮横的职业挡债人,手指头都可能会保不住。
镊子想了半天,还是舍不得放弃自己的本职专业,改行太不容易了。刘二峰是个墙头草,两边儿一直看,自己拿不定主意。反正不管干什么,他都是在别人的带领下,不管是偷东西还是收水,都是跟在大佬后面吃灰的命。
他在摇摆,不知道是跟着两个大哥偷东西去,还是跟着金虞收水去。
镊子看着结巴,结巴是三个人里面智商最高、心思最细腻、最能拿主意的人,他盘算了一下:“不不不不……不偷……了。”
三个字,说得不容易。
“我……怕,被你弄……进去。”结巴酝酿半天,才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早在今天中午,郭蘅芜就给金虞打了招呼,有人打电话探她的底。而且捷爱催的赵葫芦还让她明天去郊区的农民房里收一笔钱。
她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巧合”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做事就是要紧锣密鼓马不停蹄,不然最后怎么被人拍死的都不知道。
“我给你发个地址,明天早上带上二十个人跟我走。”金虞拿出手机来,顺带着从兜里又掏出来三个手机。
这下,三个人全都傻眼了,赶忙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他们的手机都不见了。此时此刻,他们看着金虞,才有了三分敬畏之心。
“我看镊子技术不错,观察了几天。刚才在路上咱们三个挤一块的时候,我便活学活用试了一下,感觉还不错。”金虞如是说,顺带着把三个手机轻飘飘地扔了出去。
三个人各自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嘴里的口水都快要咽不下去了。
也就是现在,他们才确定了,金虞所说的“再偷一次,就把你们送到派出所里关几年”这话是真的。
拿着还带着体温的手机,三个人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凉意升了起来。他们的手机被偷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什么时候偷的,用的是什么手法,全然没有一点头绪。也就是说,他们赖以为生的手段,已经被金虞完完全全地掌握了。
他们在街面上混了小十年,还不如金虞这个刚来一个月的。他们不是被同龄人打败了,而是被后起之秀打败了。那种深深的挫败感让他们对自己的职业再也没有了自信。这种职业天花板的焦虑,才让人觉得窝火。
不过,还好有收水。收水和偷东西不一样,是现在的新大陆。三个人现在反而还有些庆幸,总算还有一条退路,不然如果金虞来步行街上抢饭吃,他们可就真得退休了。打开手机之后,金虞群发给三个人的消息弹了出来,他们看到最后几个字“收到回复”后,都下意识地回复了“收到”。
路灯下聚在一起的四个人,迅速地散去四个方向。池清源在车里看了半天,按照一般的逻辑,三对一,那个被抓到的人都会狠狠地挨一顿胖揍。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反而像是那一个人揍了其他三个人。
奇哉怪也。
顾非开着车,和池清源两个人慢悠悠地看着电子地图上的信号,远远地跟了上去。自从金虞签了特情合同,她就从群租房的小区搬了出来,独自租了一个城中村的小单间。
至于地点,金虞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也无从得知。警察的智商也被金虞侮辱了一把,这妞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张假身份证租的房子,从派出所登记的系统里,根本就找不到她的信息。
呵,滑不溜秋的泥鳅。
只是,当车子停在巷子外面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顾非和池清源两个人明明白白地看到,向不同方向散去的金虞和刘二峰两个人又在巷子里会合了。
金虞从兜里掏出来一沓东西给刘二峰,是钞票。
刘二峰数了数,心满意足地拿着钱装进了口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径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这都能私下交易?
等到刘二峰不在视线范围内后,金虞接到了池清源的电话。然后她掉头,朝着池清源的车走过来,整个人蹦蹦跳跳的像个麻雀,完全没有小白领上班一天后的劳累。
金虞弯下腰先打了个招呼,眼睛里顾盼生姿,神采飞扬,朝着顾非斜飞了一个夸张的媚眼。这个年轻的小科长一下子就脸红了。
池清源云里雾里,上车之后让金虞解释了一遍。
“你收买了其中一个人去给你偷另外两个人的手机?”这一手也太大胆了吧?起码池清源就想不到还能这么干。
“对呀,你能收买我给你找高利贷的信息,我为什么不能收买一个人帮我撑场子去?”这叫照着葫芦画瓢,活学活用。
金虞对于自己的这一手非常满意,总算是解决了人才招聘的大事。
池清源干瞪眼:“你就不怕被拆穿了以后挨揍?”
“就他们仨那胆儿,要真的敢揍我,就不会现在还在大街上混温饱了。现在什么时代了,信息时代,山寨手机都不见一个。手机设了密码,防盗手段又层出不穷,大家都把钱放在手机里,无纸币化出行,偷那点钱都不够吃饭的。偷了带身份识别码的手机,又不敢压手里,只怕给警察定位了,出货那么快,原价三千块钱的能拿三百就不错了。”
听金虞这口气:那仨混得还不如我呢,跟在我后头吃灰的命。
“都半个月了,有什么消息没?”池清源肯定不会在这上面和金虞扯皮,他一个经侦局局长,不至于和一个女流氓学怎么出卖其他流氓的手段吧。
倒是顾非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不插嘴,但是把金虞说的都记下来了。
“普通单位试用期三个月,事业单位试用期半年,你们警察和公务员试用期一年。我才来了几天呀,多给点时间,先让我保住命。”金虞的意思:你们专案组那么多人,外围那么多分局和派出所,不一样一无所获?
呵,想占点嘴上的便宜教育她一下,都没有这个机会。
专案组的人并没有闲着,从李改平的关系网散出去,正在一层一层地找相关的经济犯罪线索和投资钱款去向。
双管齐下。
池清源笑了笑:“互勉,互勉。之前说的都有效。”如果金虞意识到了危险,可以随时退出。
“还没有做呢,别先想着失败呀。”金虞掰着手指头,已经开始盘算明天的那场硬仗。
这妞的心灵鸡汤水准非常高,不然不至于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改行。和她聊几句,都会让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似乎这世上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情。还好她没有被传销组织拐走,不然真成了祸害。
至于下一步的行动,池清源没问出来,金虞说自己又不是未卜先知的半仙,只是个吃泥萝卜的,要一边擦一边吃。
池清源想要的,是整个岚梧市地面上高利贷的催收现状,以及这些大大小小的催收组织背后的资金来源。如同剥洋葱一般,经侦局通过正规渠道打了许多次交道,付出的代价不小,都是所获甚微。但是案子已经不等人了,现在需要行非常之法。
金虞并没有觉得池清源的胃口太大,反而一口应承了下来。
这几个月的收账生涯,已经让她的胆子肥了不少。她在一处繁华的街口下了车,然后骑了一辆自行车往城中村过去。她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住的地方告诉池清源。
也没有告诉顾非。
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
马无夜草不肥,夜色下拼命加班扩充装备的,肯定不止金虞一个人。一辆黑色的奔驰车正在微微震动着——不是在车震,而是三个人的笑声引发了共鸣,使车微微地震动着。
就连方星海这个小开都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么个玩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