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比海报上还漂亮。
从近处看比远处看更漂亮。
女孩子唱歌极富感染力,重金属挂在身上,快节奏的音乐,整个舞池里人挤人,像是一瓢水泼到了浓硫酸里,沸腾了好几遍。现场钢琴架子鼓小提琴再加上DJ的混音,从天灵盖直通大脑至心灵,再到脚指头,激得人麻酥酥的,全身的毛孔都被完全打开了。
她只唱了一首歌,然后九十度弯腰,对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抛了一个飞吻,把全场的气氛推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喊着她的名字:图灵。
不光长得漂亮,还有两把刷子。原来是她,美善金融的代言人。
金虞的眼睛都看直了:“不光能靠脸吃饭,还能靠嘴吃饭呀。”金虞顺手把给燕卓尔的酒蹭过来喝了。燕卓尔给了金虞一个白眼,又从郭蘅芜的手里拿了一杯酒,意思是: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金虞很凶地反瞪回去。图灵撤到幕后之后,能看到其他桌上有人往酒里面兑东西喝,还有明显不认识的男女直接抱在了一起。
这场面,这谈事情的方式,在金虞的眼里,远不如第一次单独见池清源时经侦局对面的小面馆。
“白总,方总,好久不见。今天的酒水我来请。”图灵做了一手闪瞎人眼的指甲。本人的底子是真好,除了口红什么都没有抹,就把另一个大美人郭蘅芜秒成了渣。
金虞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呀。
“哪里哪里,今天的酒水我请,哪有在我的地盘上还让图灵小姐付钱的道理。”方星海看到美女,不自然地整了整飞机头。
这是他到目前为止,做得最贵的一款造型了。
“图灵小姐今天在这里创造的利润,早就不止酒水的费用了。”白坤杰温文尔雅,笑着对图灵举杯。
这一桌的酒水,皇家礼炮、波尔多、白兰度,林林总总摆了十几瓶,按照郭蘅芜给金虞咬耳朵的信息,最便宜的一瓶酒都在三千五。这一桌的酒水,再加上服务的小费,分分钟破了十万。
和金虞风里来雨里去冒着生命危险收来的十几万债务,根本没有可比性。
对于金虞而言,几万块一瓶的干红还没有鲜榨的十几块钱一杯的鲜葡萄汁好喝。
这喝的哪里是酒?明明就是液体的黄金。
图灵始终笑容甜美,能照顾到每一个人。她的格调更高,郭蘅芜算是一个暖场的人,而她却是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碰过杯就离开了。
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的唐律师和图灵碰杯时,也有些发怔。
“你好,我是图灵。”图灵也和金虞碰了一杯。不是金虞的错觉,图灵看着金虞的眼神带着几分玩味,以及自上而下的鄙视。
“金虞。”金虞都懒得多加形容词,碰完杯就自己喝了。对面的郭蘅芜莞尔一笑。
灯火阑珊,一群各怀鬼胎的人坐在一起,酒局散得很快。显然没有人想要多喝,因为怕嘴里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方星海借口去照顾别的桌,直接走了,根本没有把之前桌面上差点打起来的闹剧当成一回事。白坤杰借口公司还有业务要处理,把他的秘书带走了。
燕卓尔从头到尾存在感都极低,像个跟班一样地给白坤杰拿衣服拿雪茄盒,还将一个文件夹夹在腋下。整个人像是棵圣诞树。
呵,燕秘书。
再嚣张跋扈,他也还是大佬手底下的跟班。
一小会儿的工夫,桌子上就只剩下了金虞和郭蘅芜。
“姐姐请你吃夜宵去。”郭蘅芜莞尔一笑,没了刚才端着的架子,已经把服务员叫过来排代驾了。方星海是玉林春的少东家,在座的人都有贵宾待遇,可以优先排到代驾。郭蘅芜看着一桌子的酒和杯子,吐槽了一句:“这几瓶酒,我都没有喝出味道来,账单上十七万就没了?我手底下最好的那个插画师,一年到头地加班,他和他老婆离婚,我都没有给他准假,一年奖金加绩效,也才二十万。这些人,就是动动嘴皮子,放贷收贷的,就能把这么贵的酒当成可乐喝。”
金虞大笑:“我的郭总呀,看不出来你也有仇富情结呀。”
郭蘅芜扔了一根烟给金虞,自己吐出来一串烟圈,性冷淡得恰到好处的高贵冷艳:“姐带你吃夜宵,不是法国的鹅肝意大利的面,是武汉的小龙虾,一百块钱一大盆的那种。”
“好呀,我饿死了。”金虞舔舔嘴唇。两个女人乘坐电梯,直接通往商超共用划分出来的地下停车场。
郭蘅芜的嘴不停:“你别看百度上把图灵描述得天真无害的,什么偶然陪闺蜜试镜得到了机会,一部戏就爆红,然后靠着平时的美妆小视频大量吸粉,又靠着综艺节目人气节节高,那些都是唬人的表面功夫。”
露天的大排档里,金虞吸溜着麻辣田螺,郭蘅芜直接下手。小龙虾的壳堆成小山高,冰镇啤酒叫了一箱,按照郭蘅芜的说法:“喝不完的,咱们就倒了。”
“那她靠潜规则吗?”金虞又问,对瓶吹了一口下去大半瓶。
“咱们国家的影视产业和其他国家的不一样。韩国最红的金童玉女,加起来的资产也不过三个亿而已。他们在出道以前,就和公司签了卖身契,没个七年八年根本聚拢不起自己的财富,公司能剥削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收入。你看我用香奈儿的山茶花,背LV的包包,那些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大明星可能都达不到这个消费水平。但是咱们国家的明星,红了之后迅速地组建自己的工作室,投资新电影新电视剧,自己培养新人,如果机会合适,会立刻不惜一切代价上市,就算不是新三板也是主板。
“劳动所得,怎么可能高得过资本复利。”
郭蘅芜也拿起一瓶来,灌下去冰爽冰爽的。她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抱着酒瓶,是其他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不严肃不冷漠的模样,甚至连直男斩的口红都擦掉了。
“郭总,那你咋不C位出道呢?”金虞两手举着羊肉串,左边一串右边一串,左边吃一口,右边吃一口。边上的大汉还给她们烤着一条羊腿。
“我那时候年轻,觉得人应该凭本事吃饭,我哪知道做技术的搞不过那些玩金融的。”郭蘅芜把一个田螺壳扔到了桌子上。
“金融所需要的人脉,根本就不是我们能撬动的。我当年要是进了金融行业,现在可能就是银行里的一个柜员,拿着每个月不到一万块钱的工资,干到老死。”
“既然已经选定了就让那个女人打头阵,为什么还要来这么一出呢?”白坤杰喝多了,头有些昏昏沉沉,“我还真有点受不了国内的空气了,真不知道以前那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加长宾利车上,白坤杰坐在宽敞的后座,燕卓尔坐在副驾驶座上。
其实岚梧市的火力发电厂和化工厂早就搬走了,想要走旅游振兴城市的路子。但是岚梧市还真没有什么拿得上台面的历史底蕴,隔壁的那个市为了潘金莲的故乡撕得不可开交,大家都觉得不像样,就算是开发了也收不回成本来。
这里的空气质量好得一塌糊涂,写字楼里都是搞互联网金融和互联网经济的。
白坤杰,就是瞎矫情。
“价值是人赋予的,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人会珍惜。争抢,才是人类的本性。我如果不让她争,那她肯定甩手就不要了。”燕卓尔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斯文的脸上笑容略冷,耐心地为自己的老板解释着原因。
“打一架比十几万的酒局还重要?”白坤杰一直生活优渥,很难想象另一个阶层的人的脑回路是什么样子。
“年收入不过一万块钱的贫困家庭,根本想象不到把十万块钱一斤的冬虫夏草当配菜是什么样的生活。”
燕卓尔如是说。
夜,黑得深沉,像是一个缠绵的妖精,让人恨不得立刻就把它睡了。
“倒也是,玩金融的人能有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胆子大一点,钱多一点,包装得神秘一点。美善就快要登陆了,咱们提前放松放松,免得到时候露怯了。”
白坤杰拿出手机,开始联系人了。那边传来故作清冷实际上讨好的声音:“白总,您现在联系我,总不太好吧?”
“我想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我的秘书一块来。”白坤杰一本正经。
“我就不用了,今天累了,先回去睡觉。”燕卓尔扶额,头疼中。
“把情绪放松一下,接下来可都是考验心理素质的战场,一点不比中东的局势简单。千万不能成了炮灰,更不能成了别人收割的韭菜。”
白坤杰循循善诱,想要说服燕卓尔一起过去。但是燕卓尔婉拒,在下一个路口的方向就下车了。
“呵,这世上,谁又不是韭菜呢。”
白坤杰把抽了一半的雪茄扔到了窗外,吐出来一口浊气。
这时局呀,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白坤杰到底无人可聊,叹了一口气,又点了一根雪茄。
“啧啧,这一身酒气,你从哪儿出来的?”
金虞叫了一辆网约车,先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郭蘅芜送回了家,交到了她的保姆手上。郭蘅芜一个劲地说着谢谢,硬是要把小钱包里抽剩下的半包女士香烟塞到金虞的手里。哪怕是醉了,对着人的时候,郭蘅芜还是兜着脸,说话一板一眼。金虞一转身,听到后面稀里哗啦吐得一阵响。
这网约车,是池清源开的。
“我可要谢谢您。就我这千杯不醉的,要不是国家法律规定不允许酒驾,我肯定已经自己开车回去了。”金虞拿出郭蘅芜的烟来,给池清源发了一根,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可把你牛坏了,现在酒驾也敢了?”池清源忍不住敲打金虞。
“酒驾算什么?你把交警拉过来,就到玉林春不远的地方,毒驾都能抓几个。”金虞吐出一口烟来,烟太细,抽了两口就完了。池清源瞪了一眼,她不情不愿地把烟屁股扔到了没喝完的矿泉水瓶里,不然早弹出去了。
“白坤杰的小额贷款公司想和美善金融对接一下,其实就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还有些打杂的活交给我去做。具体的标书和规划,还没有交到我手里。”
“我知道,美善金融将会以岚梧市为中心,做金融辐射的大项目。”池清源说。
“你知道那还让我做什么?”金虞不解。
“细节,我们要知道更多的细节。你能坐到这些人的会议桌上,而我们派出来的经侦,至多只能当个给他们的项目经理开车的角色。你能想象到吗?去年震惊所有人的大案,就那个共享单车押金池被挪用的案件,直到上千用户取不出押金的时候,我们经侦才开始立案调查,而在我们调查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三十七个亿的缺口。
“这些光鲜亮丽的大公司,在没有出现重大纰漏的时候,我们去调查取证,拿到的都只是光鲜亮丽的账目报表。你是和他们宝马香车美人美酒地谈生意,你看到的是那些律师帮着他们找法律漏洞去避税避监管,但是我们看到的,就是一片形势大好,企业发展蒸蒸日上。”
末了,池清源补充一句:“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很可能查到最后一无所获。”
“没事。”金虞把矿泉水瓶子扔了出去。
方星海可是刚拆了石膏,整个人瘦了两圈,脚还走不利索,前胸断了三根肋骨,现在还不能生气。这人藏了一部分钱,被燕卓尔拿住了把柄。
金虞听到的消息也只是捕风捉影,就算是告诉了池清源,经侦局也只能找到流入地下钱庄的蛛丝马迹,再远的地方,就是查无所踪。
资本没有名字,不能用同位素追踪法。
“全国的P2P平台有两千多家,去年到今年陆陆续续出问题的,有四五十家。这些平台最后都是资金链断了,投资的项目出了问题,投资人的钱提不出来。平台的负责人或者是自首,或者是跑路。乱象丛生呀。”
池清源如是说。
“你的意思是,美善有问题?”金虞反问。
“这些平台坍塌的主要原因是诈骗和传销,它们不过是包装了一个P2P的外壳而已。很多人卷走了资本,但是避开了法律的监管,这些资金在市面上到处流窜,虽然我们灭掉了一波高利贷非法催收,但是如果有人再利用美善金融的入驻做文章,我们就能把这些害虫挖出来。”
池清源拐了个弯,金虞觉得自己的思路也拐了个弯。
月牙湖饮业的破产和三家小额贷款公司的坍塌清算,在岚梧市也掀起了一些风浪,倒逼着监管部门临时出台了一些“暂行办法”。由当地的领导和银监会的领导出面,压制过桥成风、利差来回倒的乱象。
这三家小额贷款公司虽然倒闭了,但是后续的扯皮过程一点都不少。
固定资产,尤其是房产和高昂的艺术品,这些东西要被集中拍卖。但是在清算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这些东西又被相关人员在其他的小额贷款公司或者银行抵押了一遍。
这种利益牵扯重大的案子,法院判了之后强制执行,但是现场三方四方的代表都能拿出合理合法的手续合同,到底应该怎么执行?先给谁执行?这就难办了。
有些人,根本就不是想要借款投资,而是要套现跑路。
原本查办了三家小额贷款公司,经侦局在省厅开会时底气也是足的。但是偏偏这些小额贷款公司一女多嫁,各方都在撕,就连副厅长叶培林的电话都响个不停。
明明是经侦局解决了一个骗贷款的大案,连根拔起了一串,但是大家都不好意思说经侦局干得漂亮。
华丽的袍,上面的虱子一抖,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池清源出来之前,叶副厅长还和他感叹:“我们是办案的,又不是判案的。这电话打得根本就不对,两千万的张大千真迹,三千万的徐悲鸿手稿,七八百万的宣德炉,听着不像是报案的,倒是像在和我们炫富。”
要想这种事情不再发生,就得把这些人堵在门外,不让这些人参与。
“可是他们拿钱的时候,钱也没有标明是黑钱还是白钱呀。”金虞不懂了,她没有金融学的常识,结果这么走到了这一步,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担保公司之前跑路,就是因为很多人把钱投到了P2P平台去套高额的利息差,而担保公司自己也看中了这个利息差,于是往里面投。P2P倒了的时候,这些担保公司也就倒了。
“每个地方的情况不太一样。有的是烂尾楼工程款不到位,最后的危机转嫁到了担保公司身上,有的是包装过的庞氏骗局的传销,有的直接就是皮包公司的诈骗。”
“这些有什么区别吗?”金虞问。
“干净利落,合乎法规,钱却都不见了。我们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比对,发现作案的手法一次比一次漂亮,让人无迹可寻。如果不是涉案金额和这些人之间有联系,我们可能就要以为这些案子是彼此独立、偶然爆发的。
“以前办案,找的是主要的嫌疑人,而现在因为犯罪团伙分工明确,我们要找的是一个高度精密运作的犯罪组织,一网打尽。”
池清源再次转弯,从现代化的繁华商业街进入破旧的老城区,像是一下子从纽约曼哈顿市中心到了我国的十八线小县城。
金虞下车的时候,喃喃自语:“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