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春,整个世界正在走向疯狂。至少,琼·布赖特是这么觉得的。29岁的琼是个活泼的姑娘,她梳着整齐的头发,穿着一件领口带扣子的连衣裙。她刚刚推掉了给第三帝国副元首鲁道夫·赫斯的孩子做家庭教师的工作,来到伦敦,想找一份秘书的工作。
琼把自己要找工作的事儿告诉了一个老朋友,朋友给了她一个奇怪的建议。他说自己可以帮她找一份工作,但是她需要“在某个特定日子的上午11点,到圣詹姆斯公园地铁站去,衣服上要别一朵粉色康乃馨”。他又补充说,到时候会有一位女士在那儿等她,带她去参加一场面试。
琼对这个朋友的话将信将疑。随着约定日期的临近,她越来越相信朋友是在跟她开玩笑。但是,她还是在指定时间赴约了,果然有一位神秘的女士在那里等她。这位女士低声向她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指了指远处一栋爱德华时代的红砖大楼,告诉她那里就是面试的场所。
琼被领着左绕右绕地穿过百老汇街和圣詹姆斯公园之间迷宫似的背街小巷,她开始肆意发挥想象力,坚信这个女人是故意在兜圈子,“目的是掩人耳目”。 [1] 虽然琼对自己将要面试的工作还一无所知,但是她很自信地认为自己会表现得很好。她之前曾在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工作过,她的高效和严谨给那里的同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琼被领到了那座大楼的四楼时,她才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招聘面试。她被带进一间可以俯瞰卡克斯顿大街的办公室,并被引荐给一位名叫基德森的军官。这位军官“个子不高,姜黄色的头发,看上去十分严肃”。 他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从桌子对面推过来一张纸,让琼签字。琼紧张得连问都没敢问,就草草地在纸上签了名,给基德森上校递了回去。她递回去时才看到自己签的是《官方保密法》。
基德森上校拿回那张纸,然后用他那坚毅的眼神盯着琼,问她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卡克斯顿大街。琼摇了摇头。基德森上校告诉她,她正面试的工作非常机密,一旦被德国人抓住,她将会受到严刑拷打。
琼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本来以为对方会测试自己的打字技巧、速记水平和泡一杯好茶的能力。一阵沉默之后,基德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示意琼到窗边来,然后他神秘地指了指卡克斯顿大街和百老汇街的拐角处站着的一个身影。
“那个家伙整个上午都在那里监视,”基德森说,“离开这儿的时候,别让他看到你,出门左转,一直走,不要停。” [2]
虽然琼还没有被录用,至少没有被正式录用,但是从基德森上校说话的口气来看,她好像已经得到了认可。基德森让琼回到座位上,再次跟她强调,如果被德国人抓住,她将面临“非常可怕的事情”。这回他说得更具体。“他们会用针扎你的脚指甲。”
对他的话,琼半信半疑,她觉得也许可以把整个事情当成一个巨大的玩笑,晚上讲给室友克洛达赫·阿莱恩听。但是基德森上校在整场面试中都一脸严肃,没有露出丝毫笑容,这让琼觉得他是非常认真的。琼也知道,报纸和无线电广播里整天都在谈论战争。
就在几个星期前的3月15日,希特勒发动了最新一次突袭,纳粹军队开进了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如此一来,希特勒彻底吞并了原属捷克斯洛伐克的领土。德军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不可一世的希勒特在入侵第二天便进入布拉格,宣布第三帝国的版图再次扩大。从此,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成为德国的保护国,陷于柏林的严密控制之下。尽管英国首相内维尔·张伯伦仍然坚称,希勒特的吞并行为不是侵略,但是很多英国人都认为,张伯伦的绥靖政策已经走到头了。
琼和很多人一样,都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她担心英国在严重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就被拖入一场战争当中。但是当琼权衡基德森上校对她所说的一切时,获得一份全职工作和丰厚报酬的前景战胜了她对未来的恐惧。而且琼还年轻,尚未结婚,无拘无束。在一个古怪的单位从事一份古怪的工作,没准会给生活增添些乐趣。她说服自己这份差事“是一个有趣的好工作”,并且应该感谢基德森上校给了她这份工作。于是她答应第二天上午准时来上班。
琼认为加入这个“现实与虚构完美结合的办公室”非常令人兴奋,不过她不会把这个感受告诉基德森上校。 [3] 然而当琼从大楼里出来,走上卡克斯顿大街,她还是不禁加快了脚步,那个神秘的男人还在街角站着,琼故意避开了他注视的眼神。
还要再等24小时,琼才能了解她这份新工作的具体情况。在这之前,除了思考自己所处的奇怪处境,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内心既有找到工作后的喜悦,也隐隐有几分焦虑,因为她不知道这份工作可能会牵涉什么事情。琼感觉自己似乎正被人引入一个奇怪的虚幻世界,在那里,所有受人珍视的规范都被颠覆了。
在1939年春天,感到自己的世界被颠倒的人不止琼·布赖特一人。在伦敦以北约100千米的贝德福德,一个名叫塞西尔·克拉克的房车发烧友正在位于塔维斯托克大街171号的自家院子后面的工作室忙碌着。这时,妻子喊他过去接电话。电话里有人找他。
克拉克拿起话筒,进行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奇怪谈话。电话那边的人不是来询问房车的事情,这一点很清楚。他也不是来咨询克拉克最近新发明的悬挂减震系统。克拉克想向打电话的人探寻更多信息,但是那个人就是不说自己为什么打电话,并且非常警惕(他自己也承认)。 [4] 他只说他们两人几年前曾经见过面,第二天自己会来塔维斯托克大街拜访克拉克。
挂断电话后,塞西尔·克拉克仍然很疑惑,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完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跟琼·布赖特一样,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的整个生活将变得更加刺激。
他的感觉没错,第二天那个人的来访将改变他的人生。
[1] Joan Bright Astley, The Inner Circle: A View of War at the Top , Hutchinson, 1971, p.31.
[2] Astley, Inner Circle , p.31.
[3] Astley, Inner Circle , p.31.
[4]
Stuart Macrae,
Winston Churchill’s Toyshop
, Roundwood Press, 1971, p.8.
我关于米利斯·杰弗里斯和斯图亚特·麦克雷在波特兰坊和菲尔斯庄园工作的描述,主要来源于两份原始资料——麦克雷的书和现藏于剑桥大学丘吉尔档案中心关于菲尔斯庄园开展的工作的大量档案,档案的架号为MCRA1—6。藏于牛津大学纳菲尔德学院的彻韦尔档案中也有一些与菲尔斯庄园工作有关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档案材料。这些材料为评价菲尔斯庄园的工作起到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