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龙骨山洞中的信息

1928年冬,中国地质调查所负责人丁文江、翁文灏,与北京协和医学院代表、加拿大籍古生物学家步达生等人经过反复磋商,制订出一个为期三年的合作发掘计划。由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提供11万美元经费,予以双方共同发掘研究周口店出土化石。为避免在日后进程中可能出现的许多麻烦,需正式建立一个从事新生代地质学、古生物学,特别是古人类学研究的专门机构——中国地质调查所新生代研究室。这是隶属于中国地质调查所的特别部门,一切发掘研究计划将由这个机构掌管。

1929年2月8日,中美双方在共同拟定的章程上签字。协议规定:

丁文江为中国新生代研究室的名誉主持人。步达生为研究室名誉主任。一切采集的材料包括人类学标本在内,全部归中国地质调查所所有,但人类学标本将暂时委托北京协和医学院保管以便于研究。当标本保存在地质调查所时,亦应随时为协和医学院的科学家们提供研究上的方便。一切标本均不得运出中国。

中国政府农矿部很快批准了这一具有非凡科学意义的章程及一切附加协议。同时,洛克菲勒基金会第一批资助款项已通过北京协和医学院拨给新生代研究室。至此,周口店的发掘研究计划,已彻底将几年前步达生和安特生发起的那个中亚考察计划所取代。不同的是,这个计划的中心点是人类祖先的圣地——周口店。

新生代研究室的建立,开拓了整个中国新生代研究的新局面。它的直接收获是1929年底第一个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的发现,造成了“整个地球人类的震撼”。

近代田野考古学作为一门重要的学科,在古老的中国大地上诞生了。

1929年4月,从北京大学毕业的裴文中,在接受了严格科学的考古学训练后被认为可以担负起周口店发掘负责人的重任,裴文中走马上任,他指挥民工在此前中外科学家已发掘的地方,由第五层起继续向深处发掘。早在安特生刚刚意识到周口店具有发现古人类的可能时,他就极富经验地提醒师丹斯基:“在冲积地层中寻找人类遗迹,就像在德国公园寻找一枚失落的针,但在同时期的岩洞中寻找古人类,就像在皇家图书馆的阅览室中寻找一根针。后者无疑也不容易,但比在公园中寻找希望还是大得多。”

裴文中自然知道安特生所指,他决定在这个发掘区一直挖下去,直至挖到含有化石堆积的最底部。意想不到的是,第五层却异常坚硬,出现了“凿之为铿锵之声,势如铜铁”的局面。

在一番努力均告失败之后,裴文中毅然决定,用炸药将岩石炸开。尽管这个手段对于考古学来说是一大忌,但在当时的环境下,除了以“暴力”手段揭开岩石,似乎别无选择。

势如铜铁的第五层岩石最终未能抵挡住烈性炸药的威力而逐渐崩裂瓦解。堡垒一经攻克,后来的发掘便显得格外容易,发掘人员轻取了第六层和第七层的堆积物,随后又连克两层,即第八层与第九层,清晰的地层图已勾画出来,许多湮没难解的问题已变得明朗起来了。

发掘的遗迹显示出极厚的地层,从洞顶到空隙底部,不少于35米。而从整个洞穴堆积的内容看,从底部到顶部都属于同一地质年代的动物群。

尽管这个时期的发掘,裴文中和他的助手以及所指挥的工人们付出了极为艰苦的努力,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绩,但仍未超出安特生和师丹斯基等人发现成果的范畴。远古的祖先像是故意逗弄一群后生,而那令后世人类极度敬仰的远古祖先的身影,在世纪的光照中总是忽隐忽现、忽明忽暗,令虔诚的敬仰者越发感到扑朔迷离、神秘莫测。

桃花扑面、芬芳溢鼻的春天过去了。

雨水四溅、山洪泻流、冰雹四散的夏季过去了。

漫野红遍、层林尽染的秋季过去了。

寒冷的冬天已经来临,大雪一阵接一阵,周口店连同周围的群山一片惨白。

周口店的发掘仍在继续。随着深度不断延伸,挖出的堆积物也在增多,洞中的体积也渐渐变得狭小起来。当深度已进入地下40余米时,狭窄的空间几乎只能容下一两个人。正当裴文中考虑就此收兵时,意外地在空隙的底部凿穿了一个洞穴。这个洞穴的出现,意味着北京人的大门轰然洞开了。 fIDx9mezsoJZBVF3b4AQMobjNFv6Ah0T/vKwrDD6WD/3fIlEbkdBRmUYgIczD+yT



发现“北京人”头盖骨

三个工人手持蜡烛相继进入洞内,极富远见的裴文中当然不会错过眼前的机会,他很快找来绳子拴在腰上,点燃一根蜡烛攥在手中,对后面的人说:“将绳子这一头坠住,我下去看看。”

蜡烛的火苗在忽明忽暗地噗噗跳荡,使人辨不清洞的长度,阴森恐怖的气氛笼罩着裴文中。他摸着洞壁在前行到五六米的地方,看到了前面的几个晃动的人影。他凑上前来慢慢将弓着的身子蹲下来仔细察看。他惊奇地发现,无数远古动物的化石都安详地躺在洞底的尘土碎屑之中,只要用手一扒,化石便清晰地显露出来。面对眼前的一切,裴文中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被极度的兴奋所替代,这种兴奋使他忘记了自己是在窄小的洞穴之中,以至当他猛地起身站立时,头撞在洞顶坚硬的石壁上,一声闷响,头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使他差点儿昏倒。

图1-6 龙骨山北裂隙,第一个头盖骨即出自这一洞穴中(裴文中摄)

他在工人们齐声较劲中顺着绳子爬出洞穴。多少年后,跟他发掘的工人还清楚地记得他刚走出洞口时的场景——裴文中一手捂着凸起血包的头,脸上荡漾着显然是高度兴奋才有的红晕,语言极不流畅地说:“我……我发现了祖先,不对,是……是我感觉到将要在这里发现……发现我们的祖先。”

像当年的安特生博士一样,裴文中对洞穴内存在人类祖先的预感,再一次被验证。只是,它的验证要快得多,就在第二天。

从洞口开始的发掘已向里延伸到十米,尽管裴文中和其他三人手持的四支蜡烛仍在不住地燃烧,火苗不规则地跳动,但越往前行洞内越昏暗,惨淡的光亮使四名发掘者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含大量化石的堆积物被一铲铲小心地挖出,又一筐筐拉出洞口。山野中寒风呼号,零星的雪花在风的裹挟下漫无边际地飘荡,惨白的太阳在西方的山顶悄悄从云雾中钻出,向世界做了最后的告别。天就要黑了。

黑暗的洞穴深处没有人讲话,沉寂中只有锤镐、探铲发出的冰凉的碰撞声。只有这样的响动,才显示着这阴暗的深处拥有高级生命的活动。

突然,裴文中大喊一声:“这是什么?”

几个人同时哆嗦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工具向裴文中围拢过来。

一豆烛光照耀着洞底,映射着一个凸露的圆圆的东西。

“像是人头,是人头!”裴文中再次喊叫起来。

奇迹出现了。匿藏了50万年的人类祖先,终于露出了他的面庞。裴文中感到“从未有过的身心的战栗和激动,面对这辉煌夺目的伟大发现,我竟一时不知所措”。

发现的头骨化石,一半埋在松软的土层,一半在硬土之中,要想取出,首先应把周围的杂土清理干净。裴文中与几个技工将这一切做完后,找来撬棍轻轻插于头骨底部,然后慢慢撬动。由于头骨已演变成化石,撬动中骨盖破裂,无法完整地抱出洞穴。来不及找合适的包裹物将头骨盛下,因为这个发现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即使最伟大、最有远见的科学家,也断然不会想到这一人类研究史上照耀千古的发现就在今天。

裴文中急中生智,迅速脱下身上的棉袄,将头盖骨轻轻地包起来,小心地抱住弓腰走出洞穴。

“挖到宝贝了,这会是真正的宝贝儿……”和裴文中一道走出来的技工,情不自禁地向等在外边的人群争相传播着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众人闻听,目光“刷”地投向裴文中怀中的棉袄。

“挖出了啥子宝贝儿,快让咱看看。”民工们围住裴文中,七嘴八舌地叫喊着,眼睛放出奇特的光,如同一场夺宝大战的前奏。

“是人,我们挖出了一个人……”未等裴文中说话,一起从洞穴走上来的技工乔德瑞做了极富悬念和诱惑力的回答。

“还活不活?快拿到村子扎一扎!”众人在诱惑力的驱使下,纷纷涌上来,用手扒裴文中怀中的棉袄,欲对挖出的“人”进行施救。

裴文中急忙转了个身,声音颤抖地说:“不要抢,人已经不活了,咱回去好好看,好好看……”

“走,快回去,快收拾东西回去。”民工们吆喝着纷纷收拾发掘工具,跟随裴文中呼呼隆隆地向山下涌去。

夜幕降临了,起伏的山峦在夜色包围中格外肃穆空旷。风已停歇,雪下得越发紧了,看样子一场真正的封山大雪就要到来。裴文中怀抱头盖骨在起伏不平的山间小路上向前走着,走着……

许多年后,裴文中对此情此景仍记忆犹新:

我像一个淘金人突然遇到了狗头金,不,我怀中的头骨比狗头金要贵重得多,意义要大得多。尽管是寒雪飘洒的傍晚,但我只穿了两个褂子的身体没有感到一点寒意,只觉得心在怦怦地跳,两腮和耳朵根热辣辣的。怀抱头盖骨,在沉寂的山野中走着,思绪不住地翻腾。多少人的向往、梦幻和追求,今天终于付诸实现了。远古的祖先就躺在我的怀中,实实在在地躺在怀中,这是一件多么有趣和了不起的事情啊!想到这里,我的眼窝开始发热、发烫,最后泪水哗哗地淌了下来……

图1-7 裴文中抱着经石膏加固后包裹好的头骨准备送往北平,技工王存义拍摄时太注意“北京人”之头而忽略了裴氏之头(王存义摄,1929年12月3日)

与裴文中料想的结果大不相同,北平方面接到消息后,在一片哗然中竟没有人相信这位刚走出校门的小伙子会交上如此的好运。“如果说发现了头盖骨,肯定不是人而是其他动物的,就裴文中的知识和才华,他可能还辨不清人与其他动物的差异到底在哪里,确切地说他还不知道什么是‘人’……”有不少的科学界资深人士做出了如此结论。

即使是极富远见并对周口店发掘抱有极大希望的步达生,在接到电报后也蒙了。他希望其有,又恐怕其无:希望其真,又怕裴文中走火入魔,谎报“军情”。这种复杂的心态在他给安特生的信中可以见到:“昨天我接到裴文中从周口店发来的电报,说他明天将把他所说的一个完整的中国猿人头盖骨带回北平。我希望这个结果不是幻想而是真的。”

北平的喧哗与骚动,摇头与嘲讽,裴文中当然不会知道,在周口店那间冷清的屋子里,他正紧张而有序地做着如何把头盖骨安全运送到北平的准备。

几十万年的造化,将头盖骨变成化石的同时,又赋予了它一个婴儿般娇嫩的外表。整个头盖骨既酥软又潮湿,稍一震动就会发生爆裂。如此一种状况,显然无法安全无损地带回北平。经过反复思考,裴文中大胆做出先用火将头盖骨慢慢烤干,待严密处理后再送往北平的决定。如此处理方法在当时是尚无先例的。

一堆柴火在泥做的盆中噼里啪啦地爆响、燃烧起来,炭火越聚越多。待木柴全部燃尽后,裴文中将头盖骨捧在手里在死火的上方烘烤。

头盖骨在逐渐的干燥中开始硬化,初试取得成功,裴文中大喜。之后,裴文中又在变硬了的头骨四周糊上五层绵纸,再在绵纸外加石膏和麻袋片,经水浸泡后再将头盖骨放在火盆上方烘烤,直至包裹着的头盖骨形成一个干燥而坚固的整体。

12月6日清晨,裴文中宣布1929年的周口店遗址发掘到此结束。送走民工,他将头盖骨用自己的两床旧棉被包裹起来,外面捆上褥子和线毯,连同其他生活用具一道背下山,登上了去北平的长途汽车。

图1-8 第一个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正面与侧面) j9rEK03EV4i+xpWRYIgGre+30baNiKCYh34Sbz/HxjlPa7nNa3YZsu8Nm+0ebU3L



地球人类的震撼

在协和医学院新生代研究室,当步达生用别针一点点将包裹着头骨的硬土剔掉时,这位杰出的古人类研究专家抱着露出本来面目的头骨怔怔地看了十几分钟。由于高度兴奋,抖动的双手差点儿将头骨摔在地上。

“没错,是人的,是人的。”步达生两眼放光,站起身拍了拍裴文中的肩膀,高声说道,“小伙子,感谢你,整个世界的古人类学家都应该感谢你这一伟大的发现。记住,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可以流传后世了。”

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的发现,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宣告了周口店发掘所达到的顶峰地位,它使一切怀疑和贬低裴文中所取得成就的人都哑口无言。

12月28日下午,中国地质学会特别会议在地质调查所隆重举行,应邀到会的除科学界的大师名流外,还有中外新闻界人士。裴文中在会上做了发现“北京人”头盖骨的报告。正如预料的一样,这一创世纪的伟大发现,立即轰动了世界。当时的北平《晨报》以巨幅标题做了如下报道:

五十万年前的人类祖先被唤醒
周口店发现一完整的猿人头盖骨

与此同时,国外报纸纷纷登载周口店发现“北京人”头盖骨的消息,并以“地球人类的震撼”“古人类研究史上的一道闪电”等振聋发聩的标题,概括了头盖骨发现的重大意义和影响。正如著名考古学家李济后来所说:“‘北京人’骨骸是考古学为体质人类学提供的珍贵非凡的实物资料,它不仅对人类起源的研究是一个巨大的突破,而且使人类学学科体系进一步牢牢奠定在唯物主义的坚实基础之上,使整个人类学的面貌为之一新。”

年轻的裴文中以发现“北京人”头盖骨而把周口店的发掘和研究推上了辉煌顶峰,但这并不意味着整项事业已走到终点。几乎每一位关心周口店的科学家都清楚地知道,在那个充溢着奇迹的山洞里,一定还会有与之匹敌的惊人发现等待现代人类去叩访。

1931年春,当裴文中和新到周口店协助工作的贾兰坡带领民工清理洞中的松软堆积物时,意外发现了一层含有丰富石英碎片的地层堆积物。这个发现,立即引起了裴、贾二人的注意,遂开始组织大规模的发掘。两个月之后,在周口店一个叫鸽子堂的地方,又发现一处规模较大的石英层。

经过近一年的发掘,从发现的两个地区中,收集到不少于两千块石英碎片和十块不属于洞中的石头,五块绿色砂石、三块褐铁矿石。另外发现了两块并列着的燧石和各种颜色的石英片。所有这些发现,几乎和人类的骨骸,猛犸、鹿、三趾马等动物化石在同一地层中找到,而那些石英碎片,其中大多数没有争议地显示出加工和使用过的痕迹。由此,裴文中大胆做出了“石英碎片正是远古人类加工和使用的石器”的结论。

1931年秋,法国著名的史前石器考古学家步日耶(H. Breuil)教授,在详细考察研究了周口店遗迹的化石后,这位杰出的学者在完全接受了裴文中所做结论的同时,进一步提出“一些兽角和骨头也有明显人工加工过的痕迹,而这些发现同石器一样,都可能成为人类祖先的工具”。

当安特生最初来到周口店时,他正是把收集到的石英碎片假设成用以切割兽肉的工具,才有了进一步推断地层中可能有人类遗存的结论。十年之后,安特生假设的事实终于被科学发掘所验证。

几乎就在同时,裴文中、步达生、步日耶三位天才的学者,根据周口店堆积层中烧焦的木头和碎骨的痕迹,得出了北京人已开始用火的结论。尽管这个结论一开始遭到了部分学者的反对,但最终还是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得到了科学界的认同。

石器、骨器与用火遗迹的发现,使周口店的发掘又登上了一个高峰,裴文中本人也在这些伟大的发现中再度走上辉煌的人生之途。他在世界人类尤其是中国大众心中的声名,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安特生博士。多少年后,中国的青少年仍然从历史课本上读到“北京人”头盖骨及其用火遗迹这一伟大发现的介绍性文字,裴文中也伴随这一划时代的发现而被后世人类所铭记。 j9rEK03EV4i+xpWRYIgGre+30baNiKCYh34Sbz/HxjlPa7nNa3YZsu8Nm+0ebU3L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