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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一个权臣的崛起

魏武帝曹操用人注重真才实学,看重一个人的能力和成绩,而不是东汉最重的品德、门第和声望。他多次求才若渴,发布任人唯贤的命令,广招天下名士。所以,在曹魏王朝建立过程中聚集了许多真才贤士,曹操也基本上能做到人尽其用。但对一个人,他一直看不准,不敢放开了使用。这个人就是司马懿。

司马懿,字仲达,河内郡温县 (今河南焦作温县) 人,出身世家门第,是东汉末年京兆尹司马防的次子。

曹操和司马防有过交往,知道司马懿是个不错的小后生,后来司马懿的大哥司马朗在曹操属下为官,工作认真负责,作风清廉自律,给曹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当时社会普遍认为,司马懿比哥哥更出色。东汉末年最知名的评论家崔琰(yǎn)就曾当面对司马朗说:“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晋书》也夸奖司马懿“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这样的人才,曹操当然要去招揽了。建安六年(201),他便以司空的名义,派人请司马懿到府中任职。

天下大乱,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司马懿当时二十二岁,还很年轻,不想早早地和曹操绑定在一起。他还要待价而沽,决定婉拒。于是当曹操派的人到他家后,司马懿假装风瘫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来人回去汇报,精明的曹操不信,派人在夜里偷偷去侦察。不想,司马懿料到了曹操会有这一手,还躺在床上装风瘫呢!曹操这才相信,放过了司马懿。

可见,司马懿和曹操都是精明狡猾之人。司马懿年纪虽轻,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救国济民、匡扶天下的政治道德印记,完全是赤裸裸地对个人得失的考虑。

建安十三年(208),当了丞相的曹操再次征聘司马懿为下属。他已经知道上次被司马懿骗了,所以对使者说:“如果司马懿耍花招不来,就绑他过来。”这一回,司马懿学乖了。一方面是害怕曹操来硬的,更主要的是时局已经明朗,曹操胜利在望。司马懿觉得曹魏势力是不错的投靠对象。

司马懿初来乍到,年纪又轻,加上曹操内心总有一丝不快,在曹魏最初的十年,他并不如意,历任黄门侍郎、议郎等专为年轻人准备的小官,并没有具体工作,主要就是和曹操的儿子曹丕往来。不过司马懿有个优点,那就是选定了什么事情就好好干,既然投入了曹魏阵营,就勤勤恳恳工作,为人小心谨慎。

慢慢地,曹操把他提拔为丞相属官,留在身边出谋划策。史书上记载了司马懿给曹操出的三次主意。第一次是曹操占领了西北和汉中地区后,司马懿建议曹操乘胜进攻四川,消灭刚刚占领四川的刘备。曹操没有采纳,委婉地批评司马懿的建议不切实际,是“得陇望蜀”。这一成语即出于此。第二次是孙权上表怂恿曹操自立为帝,司马懿在一旁附和,结果被曹操断然拒绝。第三次是关羽北伐大败曹军,威胁到当时的都城许昌。曹操为避关羽锋芒,准备迁都河北。司马懿和蒋济两人及时劝阻,他认为关羽的后方不稳,孙权和刘备两派外亲内疏,迟早会起内讧,所以曹魏一方只要守住前线就能拖死关羽。司马懿的第三次建议终于被曹操采纳,后来事态的发展也如司马懿所言。

也许是司马懿太过现实,虽然能力不错,但曹操始终不喜欢他。也有说法是曹操打击世家豪族,恰好司马懿是中原著名的世家子弟,所以曹操不肯用他。据说,司马懿的长相很怪,有“狼顾”的本领,就是能把脑袋转一百八十度,用眼睛的余光可以看到背后的东西。在相术上,这是一个人野心勃勃的表现。曹操相信相术,所以终生没有提拔重用司马懿。

晚年的曹操某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三匹马在一个槽里吃草。“三马食槽”的梦境让曹操很自然地和司马懿的“狼顾”本领联系在了一起,担心司马懿日后对曹家王朝不利。于是曹操不仅只是让司马懿担任一些清闲的虚职,还告诫儿子曹丕要提防司马懿。

但曹丕和司马懿却很合得来。尽管有父亲的多次提醒,曹丕还是将司马懿作为亲信属官,交往甚密。曹操一死,司马懿的机会就来了。曹丕非常放心地让司马懿参与操办丧事,司马懿也把曹操的丧事办得井井有条,内外肃然。不知道曹操地下有知,做何感想。

曹丕提拔司马懿担任丞相长史,在这个相当于曹丕秘书长的职位上,司马懿为曹丕篡汉建立魏朝出了大力。登基后,曹丕也知恩图报,使得司马懿在曹魏王朝中的地位扶摇直上,短短五年间,先是担任尚书、封侯,不久升为御史中丞,再升侍中、尚书右仆射,最后当上了抚军大将军、假节、加给事中、录尚书事,负责曹丕的政务中枢。曹丕两次伐吴,都留司马懿镇守许昌。

黄初七年(226)五月,曹丕驾崩,享年四十岁。司马懿和曹真、陈群、曹休同受托孤的顾命。这四人的名次是:曹真第一,陈群第二,曹休第三,司马懿第四。前三人的资历和声望都比司马懿高。虽然排名最末,但司马懿能在七年内从一个闲职升到与曹氏皇族并列,触及曹魏王朝的权力核心,可谓是一个奇迹。这主要靠魏文帝曹丕对司马懿的格外赏识和恩宠。

曹丕死后,司马懿大红大紫的日子暂停了好长一段时间。魏明帝曹叡即位后,曹真因为主持对蜀作战,升迁为大司马,获得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待遇,达到了臣子能够达到的最高权位。而司马懿的境遇就要坎坷一点儿了。

《三国演义》说曹叡即位初期中了蜀汉诸葛亮的反间计,一度罢免了司马懿。司马懿只好带着两个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在宛城 (今河南南阳) 闲住。正史则记载太和元年(227)六月,魏明帝曹叡命司马懿驻扎宛城,都督荆、豫二州的军事。虽然比演义的说法要好很多,但司马懿还是变相地离开了权力中心。说到底,还是司马懿的权力缺乏扎实的基础。全靠君主恩宠得来的权力是脆弱的,一旦君主易位,原先的权势便可能烟消云散。实实在在的政绩或者私人派系才是最强大的权力来源。

新皇帝曹叡显然不像父皇那样器重司马懿,而是很厚道地让司马懿到外地领兵去了。

司马懿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干一行爱一行”,把现实的思想和超人的才智都用在了干好工作上。当太子宾客的时候,司马懿努力和太子曹叡搞好关系;如今镇守宛地,司马懿就努力维持地方稳定。很快,立功的机会就来了。

宛城西边的上庸地区,就是现在的湖北西北部一带,由从蜀汉投降过来的孟达镇守。孟达和司马懿一样,在曹丕时代飞黄腾达,而在曹叡登基后就靠边站了。他暗中与诸葛亮联络,准备倒戈重返蜀汉阵营。这时,诸葛亮提醒孟达注意司马懿,加紧防范。孟达写信给诸葛亮,认为司马懿知道消息后要先向洛阳的曹叡汇报,然后再前来讨伐,前后反复,需要大约一个月时间,自己有充分的时间整军备战。结果,八天后,司马懿就兵临城下讨伐孟达来了。

原来,司马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亲自率军日夜兼程前来讨伐,大大缩短了时间。孟达惊恐地写信向诸葛亮求援,惊叹:“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最终,司马懿抵挡住了蜀汉和东吴两方面的援军,成功攻破上庸地区,“斩孟达,传首京师,俘获万余人”。

这一笔大功,让司马懿有了追逐权势的根基。在看到司马懿的真才实学后,曹叡更多地将军事寄托在司马懿身上。诸葛亮不断北伐,严重威胁陇西和关中地区,是曹魏王朝的心腹大患。太和三年(229),诸葛亮出兵攻占武都、阴平二郡。第二年,曹魏王朝决心对蜀汉还以颜色,兴师伐蜀,以大司马曹真为主帅,升司马懿任大将军、加大都督,为副帅。太和五年(231),诸葛亮又率兵攻魏。魏明帝曹叡对司马懿说:“西方有事,非君莫可付者。”派他驻军长安,总督西部各军与蜀军作战。至此,司马懿成为负责对蜀汉作战的主将。

客观地说,司马懿和诸葛亮作战的“成绩”并不怎么好看。他主要是依靠曹魏以逸待劳、兵多粮广的优势,和诸葛亮打持久战,最后总是逼着底子薄的诸葛亮粮尽退兵,算是圆满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务。

谁负责解决一个王朝最紧迫的矛盾,谁就可以借此聚拢势力。在三足鼎立的三国时代,战争是王朝的迫切矛盾。司马懿因为长期负责对蜀汉的战斗,而曹魏一半以上的精锐部队都集中在西部战线,因此司马懿家族很容易地笼络了效忠自己的武装,开始了窃取曹魏王朝实权的进程。

这也是司马懿能够超越曹魏王朝的其他谋臣文人,成为窃国大盗的根本原因。曹操父子有许多谋臣,比如荀彧(yù)、郭嘉、贾诩、陈群、蒋济等,都没有长期掌握某一方面的武装,虽然他们的官爵和司马懿不相上下,可真实权力都不能和司马懿相比。所以,最后篡国的是司马家族,而不是其他大臣及其家族。

青龙二年(234)年初,蜀汉丞相诸葛亮率军十万攻魏。曹魏大将军司马懿率军在渭水筑垒阻击。这一仗打了大半年都不见分晓,主要原因是司马懿天天高挂免战牌,诸葛亮数次挑战,司马懿均坚壁不出。

司马懿的部下将领忍受不了无所事事的日子,对蜀汉日日的叫骂和挑战更是义愤填膺,多次集体要求出战。起初司马懿或严词驳回,或好言相劝,就是不准出战。军营里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强,战斗热情也越来越高,司马懿渐渐有点受不了了。此时,诸葛亮又来火上浇油,派人给司马懿送来“巾帼妇人之饰”,羞辱司马懿不是男人,激他出战。司马懿似乎被激怒了,气愤地向曹叡上表请战。蜀汉将士听说了,都很兴奋,觉得司马懿这回总要出来了吧。诸葛亮则说:“彼本无战心,所以固请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这只是司马懿想搬出皇帝来制止将军出战的伎俩而已。

果然,曹叡不同意司马懿出战,还派了以耿直著称的老臣辛毗杖节来到军前当监军,节制司马懿。辛毗来了以后,司马懿的火气顿时大了许多,面对诸葛亮的挑战,常常和部将们站在一起主张出击。好几次,司马懿都带兵冲出了营帐,只怪辛毗杖节立在营门,以身阻挡司马懿出兵。曹魏军中的不满情绪日渐浓重,不过司马懿始终没有出战,还取得了重大战果:蜀汉相持不下去,主动退兵,而迫切寻求决战的诸葛亮则死在了军中。

诸葛亮死后,魏蜀边界安静了下来。司马懿因为抗蜀大功于青龙三年(235)升任太尉。

此时的司马懿已然是朝廷的第一功臣兼能臣,名声很大。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时,公孙家族据有辽东。这个割据势力对曹魏政权虚与委蛇,时叛时降,保持着半独立的地位。公孙渊在曹叡时代公然独立,与东吴势力相呼应。司马懿顺便带得胜之师讨伐公孙渊。决战前,孙权给公孙渊写信:“司马公善用兵,变化若神,所向无前,深为弟忧之。”孙权的忧虑一点儿没错,公孙渊哪里是司马懿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全军覆没,政权灭亡了。

就在司马懿聚敛越来越大的权势之时,曹叡对司马懿产生了怀疑,他曾经问陈矫:“司马公忠正,可谓社稷之臣乎?”虽然提问的前提是司马懿“忠正”,但既然认为他“忠正”,为什么还要怀疑他是不是“社稷之臣”呢?陈矫的回答非常干脆:“司马公在朝廷众望所归,对社稷是否有利,臣就不知道了。”

正是在这种怀疑下,景初二年(238),曹叡在病危的时候,最初确定的顾命大臣群体是以叔叔燕王曹宇为首,包括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共同辅政。里面几乎清一色的曹氏宗亲,而将司马懿排除在外。其中曹宇与曹叡虽然是叔侄,但因为年龄相仿,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可是曹宇只当了四天大将军,就坚决要求辞职,曹叡的意思也发生了改变,同意曹宇辞职,亲手否决了最初的顾命大臣集团。其中的关键在于刘放、孙资乘曹叡病危之时,屡屡篡改诏令,迫使曹宇等人无所适从,而司马懿紧急入京抢位置。曹叡最终让太尉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一起接受遗诏辅佐少主,即年仅八岁的曹芳。

曹芳即位,司马懿加封侍中、录尚书事,总督中外诸军,和曹爽共执朝政。曹爽是曹真的儿子,算是司马懿的晚辈,加上的确缺乏政治经验,因此凡事尊重司马懿的意见,遇到政策难题、边界战争等棘手的事情都推司马懿出面主持。司马懿把这些事情处理得都很好,尤其是把来犯的东吴大军打得屁滚尿流,权势得到进一步巩固。司马家族陆续有子弟十一人封侯,司马懿本人食邑万户,部属门生遍布朝野。

这时候,作为皇室的曹爽兄弟看到了危险:内外倾心、掌握实权的司马懿已经威胁到了曹魏的皇权!这一点曹爽老早就意识到了。于是曹爽势力对司马懿发动突然袭击,夺其实权,排挤司马氏的势力。从正始八年(247)开始,曹爽兄弟“专擅朝政,兄弟并掌禁兵,多树亲党”,司马懿进入了政治冰河期。表面上,司马懿装出行将就木的样子,暗地里联络势力蓄养死士,伺机反扑。曹氏宗室因为长期被闲置,短期内难以聚拢强大的势力。正始十年(249),司马懿终于抓住曹爽兄弟麻痹大意的机会,发动了“高平陵政变”。

“高平陵政变”是曹魏政治的分水岭,之前曹魏政权掌握在曹魏皇室手中,之后司马家族开始了谋权篡位的进程。

司马懿的崛起,有他个人的原因。比如他的能力很强,连中国人公认聪明绝顶的诸葛亮都没能打败他;他的忍耐力很强,遇到挫折和困难能够坚韧耐心地克服,迎来柳暗花明,这从他政坛的三个低谷期中能够看出来;司马懿还是一个现实的政治人物,铁腕执政,甚至有些残忍。战场屠城,将政敌诛灭满门,他都干过。

司马懿一路走过来,是踏着成千上万人的鲜血上位的。比如在如何处理曹爽集团问题上,司马懿认为“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爽以支属,世蒙殊宠,亲受先帝握手遗诏,托以天下,而包藏祸心,蔑弃顾命,乃与晏、飏及当等谋图神器,范党同罪人,皆为大逆不道”,坚持将所有在押人等族诛。结果,曹爽兄弟,党羽何晏、邓飏、丁谧、李胜、桓范、张当等人都被夷灭三族。在讨平辽东时,司马懿竟然大开杀戒,将尸体堆积成山,号为京观。总之,司马懿是个挺冷酷凶残的人,导致西晋王朝在胚胎孕育时期便充满血腥。

由于对蜀汉的战争使司马懿获取了牢固的权势根基,因此有人怀疑他举全国之力,没有把兵少将寡的诸葛亮打败,是在“养寇自肥”,同时曹魏王朝对宗室的限制也为司马懿篡权打开了方便之门。曹丕心眼小,对宗室不太放心,防范太过,就更不要说让他们掌握实权了。这就让原本可以成为皇室屏障,在关键时刻捍卫皇室的宗室毫无力量。司马懿掌权后,进一步将宗室都集中在洛阳,暗中软禁。司马家族的篡位之心暴露后,忠于曹魏的外姓军队只是在扬州等地发起了零星的反抗,很快就被司马懿父子扑灭了。司马懿还借机向宗室亲王大开杀戮,后者却毫无还手之力。

篡国不是一代人的事情,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没有得力的儿子,老子的篡国成果便很可能半途而废。幸运的是,司马懿有两个好儿子:长子司马师和次子司马昭。兄弟俩继承了父亲的精干坚韧和残忍,继续推动曹魏向西晋转化。西晋建立后,司马懿被孙子司马炎追尊为晋宣帝。 sGB9B/keXOlidDZdVo3kT8aLLd/4Y2zegWGSShlEIO5CCyIuonXdtt/0niDu3rpf



高平陵政变改写了谁的命运

景初三年(239),魏明帝曹叡去世,他年幼的侄子齐王曹芳即位。

经过一番权力的暗箱操作,司马懿和曹爽两人共受遗诏成为辅政大臣。曹叡的意图是希望在身后形成功臣和皇族共治的局面。司马懿是三朝老臣,功勋卓著,是功臣集团的代表;曹爽出身曹氏宗族,血统高贵,是皇族势力的代表。

曹爽是个“权二代”,崛起全靠他的父亲曹真,曹真是曹操的同族子弟。曹真的父亲曹邵是最早随曹操起兵的元老之一,不幸早年阵亡。曹操收养了曹真,和曹丕等人一起教育培养。曹真长大后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开始显贵。曹丕死时,设计了曹真、陈群、司马懿“三驾马车”同受遗诏辅政的权力架构,其中曹真任大将军,为首辅。曹叡在位时,曹真因为主持对蜀作战,再升迁为大司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待遇,达到了臣子能够达到的最高权位。曹真这个人,能力其实一般,除了根正苗红这个优势外,终生小心谨慎,恪守臣子之道,对曹氏祖孙三代忠心耿耿。

曹真死后,长子曹爽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另外五个儿子羲、训、则、彦、皑皆封为列侯。曹爽可以看作父亲曹真的翻版,年少时以“宗室”“谨重”这两个特点为人所知。曹叡从小和同辈、同龄的曹爽走得很近,关系亲密。曹叡即位后当然要依靠曹爽这样的同族兄弟兼发小了。曹爽顿时平步青云,仕途顺利。平坦的履历虽然让曹爽积累了一定的行政经验,但显然不能参透政治的实质,掌握政治的技巧。

曹爽非常清楚,无论资历、功劳、能力,还是在朝臣中的威望和根基,自己都不能与同朝辅政的司马懿相提并论。当年,司马懿和曹真一起领兵作战的时候,曹爽还在玩捉迷藏呢。曹爽敬重司马懿年德并高,用对待父亲的礼节礼遇司马懿。虽然自己爵位在司马懿之上,但曹爽凡事不敢专断,都和司马懿细心商量。司马懿对曹爽这个晚辈也比较满意。两位辅政大臣一开始还相安无事。

然而曹爽毕竟是在蜜罐里长大的,还没有学会珍惜,也不懂真正的谦虚谨慎。没过多久,曹爽贵族公子的性情就显露出来了。他不像刚主政时那般勤勉政事,身边也逐渐聚集了何晏、丁谧等贵族子弟。这些人虽然能力不济,但从小就在争权夺势的大环境中耳濡目染,劝说曹爽不要将权力与他人分享,要独断专行。其中何晏就多次劝说曹爽:“司马懿有政治野心,而且很得民心,我们怎么可以对这样的人推诚相见呢?”说一两次,曹爽没有反应,说的人多了,说的次数多了,曹爽心里的“小九九”就活动了。他也想专权,也有皇族的尊贵心。最终,曹爽决定首先对司马懿发动进攻。

曹爽让二弟曹羲替自己上表,请皇帝转任司马懿为太傅。太傅虽然地位崇高,但并不直接指挥部队,也没有直接负责的领域,完全是虚职一个。曹爽这一招“明升暗降”,让根本没有防备的司马懿措手不及,只好接受“升迁”,乖乖交出兵权和政权。辅政大臣依然是两个,曹爽依然对司马懿保持着礼貌。但所有的政务都不必经过司马懿了。司马懿干脆长期称病,不上朝。

大获全胜的曹爽立即开始人事大调整。他让二弟曹羲任中领军,三弟曹训为武卫将军,控制了京城洛阳的军队,负责皇宫的警卫,五弟曹彦任散骑常侍,另两个弟弟曹则和曹皑以列侯身份出入宫禁,控制曹芳。同时,曹爽还将因“浮华交会”而在曹叡时期遭贬抑的何晏、邓飏、丁谧、毕轨等纨绔子弟重新启用,各委要职,作为心腹。

曹爽所用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何晏是曹爽集团的重要人物。他本是汉末大将军何进的孙子。他的母亲尹氏,已经嫁入何家,生下何晏了,还被曹操抢走,做了曹家的夫人。有人便怀疑何晏是曹操的私生子。何晏从小在宫中长大,后来娶了公主,和曹家的关系既密切又尴尬。平日里,何晏“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还公开好色,是扭捏作态的奶油小生和派头十足的公子哥儿的混合体。当然,何晏也有好的一面:他对老庄学说很有研究,是盛行于魏晋的“玄学”的早期代表人物。大凡有点儿小成就的公子哥儿都好卖弄,何晏尤其缺乏自知之明,到处炫耀自己的才学。曹丕特别憎恶他,每次都不呼何晏的姓名,而叫他“假子”,毫不留情地揭何晏的老底。就这么一个人,曹爽将朝野的选举大权交给了他。

集团的另一个重要人物邓飏,字玄茂,很小就因为与李胜等人浮华虚夸而闻名于京师。邓飏这个人还贪财好货,在宫中担任职务的时候暗中许诺授予臧艾显要官职,臧艾就将父亲的小妾当作礼物送给了邓飏。京师里流传的段子说:“以官易妇邓玄茂。”邓飏几乎都是这么来推荐与提拔官员的。

何晏等人专政后,共同私自分割洛阳、野王典农屯田系统的桑田数百顷,还将皇家园林等吞为私人产业。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私分国有资产”。他们不仅窃取官物,还公开向地方州郡索取贿赂。相关部门慑于他们的权威,不敢抗拒。何晏等人与廷尉卢毓(yù)素来不和。卢毓的属下官吏有小过,被何晏等人抓住把柄,穷究卢毓的责任。何晏在得出结论之前,迫不及待地派人收取了卢毓的印绶,然后再向朝廷奏闻。对位列九卿的人,何晏都敢猖狂如此,他们作威作福的程度可想而知。

再说回曹爽,他个人的饮食车服,相当于皇帝曹芳;尚方珍玩,家里到处都是;后庭妻妾多位,还私取曹叡生前的才人七八人,并将曹叡的将吏、师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带到自己家里取乐。后来曹爽的胆子越来越大,伪作诏书,发才人五十七人到邺台,让曹叡的婕妤教习为伎,擅取太乐乐器、武库禁兵供私家使用。这些都是侵犯皇室、大逆不道的罪行,曹爽都肆无忌惮地做了。他还建造窟室,在四周陈列绮罗,多次和何晏等人在里面饮酒作乐。曹羲非常担心哥哥的行为,多次劝谏曹爽要收敛言行,约束心腹,甚至数回劝到伏地哭泣不起的地步,曹爽就是不听。

曹爽执政几年间最主要的举动是发起伐蜀之役,想借机建立军功。久经战阵的司马懿知道军事并非曹爽所长,且伐蜀时机亦不成熟,劝曹爽不要轻起战事。立功心切的曹爽被美妙的政治前景迷惑,执意在正始五年(244)亲赴长安,征发六七万士兵进击蜀国。因为后勤供应不上,劳民伤财,民怨沸腾,结果无功而返。

司马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暗中筹划。他虽然被剥夺了实权,但影响力依然存在。门生故旧中好多人掌握着军队和政权,心向司马家。司马懿打败的政治对手多了去了,这一次他也自信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所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进攻时机。

曹爽比一般的纨绔子弟还是强很多的,他对司马懿并非没有防范。

荆州人李胜依附曹爽后平步青云。一次,李胜由河南尹任上调任荆州刺史。虽然级别没变,但荆州地处对吴国斗争的最前线,军事政治地位重要,李胜也算是升了半级。曹爽对终日称病在家的司马懿不放心,就让李胜去探探司马懿的底细。司马懿曾经镇守荆州,李胜就以新官赴任,向前辈请教的名义去司马懿家辞行。

李胜没料到司马懿几年不见,憔悴异常,都离不开下人的搀扶了。他很谦虚地向司马懿陈述,自己功劳浅薄,横蒙特恩,即将回到本州担任主官,特地来向司马太傅拜辞,请太傅多多指教。司马懿根本就没回答,而是慢腾腾地让两个婢女侍候穿衣。他颤巍巍地拿起衣服,没拿住,衣服滑落;他又指指自己的嘴巴,表示口渴要喝水。婢女进了一碗稀粥,司马懿端碗饮粥,结果像不会喝水吃饭的婴儿一样,把粥流得到处都是,沾满前胸。

李胜不禁神情黯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对司马懿说:“今主上尚幼,天下还要仰仗太傅。大家都在传说太傅旧病复发,想不到您的身体差到了这种程度!”司马懿好久才缓过劲来,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我年老多疾,死在旦夕。使君这次去并州就职,并州和匈奴邻近,你要好自为之。今日与你相见,恐怕日后不复相见了,令人伤感啊!”李胜连忙说:“太傅,我这次是回本州任官,并非并州。”司马懿满脸茫然地问:“噢,原来你刚从并州回来啊,辛苦了!”李胜见司马懿胡言乱语,只好提高声音说:“我去荆州,不是并州。”他回头问在场的司马懿长子司马师:“太傅病成这样了啊?”司马师痛苦地点点头。

司马懿在司马师和下人的反复说明下,才恍然醒悟,对李胜说:“我老了,神情恍惚,不解君言。如今你荣归故乡担任刺史,多建立功勋。今日与君一别,我自顾气力转微,要与你永别了。”说着,司马懿怅然泪下,司马师忙上去帮父亲擦去眼泪。司马懿顿了顿,指指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对李胜说:“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希望与君结为好友,盼你日后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照顾。”说完,司马懿又流涕哽咽。李胜也唏嘘长叹,回答说:“我一定从命。”最后,李胜以参加追悼会的肃穆神态,与司马懿父子动情告别。

李胜辞出后马上跑到曹爽府上,报告说:“司马太傅语言错乱,口不离药,南北不分。最后他还将两个儿子托付给我,分别时依依不舍。”说完,李胜感叹道:“司马懿的病看来是好不了了。”曹爽也感叹了一番,但心里非常高兴。司马懿一死,就再也没有人能对自己的权力构成威胁了。从此曹爽集团不再把司马懿放在眼里。

正始十年(249)正月初六,魏帝曹芳按照惯例到高平陵 (今河南洛阳东南) 祭扫魏明帝曹叡的陵墓。曹爽和弟弟曹羲、曹训、曹彦都随驾前往。曹爽及其党羽几乎是全数出动。

曹爽的党羽大司农桓范劝阻说:“大将军兄弟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全部外出。如果有人关闭城门发动政变,怎么办?”曹爽很不高兴地说:“谁敢造反!”他执意率兄弟亲信出发前往高平陵,桓范选择独自留在洛阳。

在曹爽集团出城的前一天晚上,司马懿的小儿子司马昭彻夜难眠。因为这天夜里,父亲郑重告诉他第二天将会有决定司马家命运的大事发生,要他抓紧时间休息。司马昭不知是兴奋或是激动或是紧张,在床上辗转反侧。而哥哥司马师,早已参与了父亲的谋划,一上床就鼾声如雷。

曹爽等人一出城门,“久病”的司马懿就披挂上阵,带领两个儿子跨马冲出了家门。司马师在暗中早已准备了三千死士,这时纷纷发难。城中许多官员都是司马懿的旧同事、旧部下,见状多数加入司马家的队伍,少数采取观望态度,对动乱无动于衷。司马父子关闭了洛阳城的各个城门,之后司马师和司马昭又带人占据了武器仓库及皇宫。控制了洛阳城后,司马懿命令高柔假节并代理大将军一职,以王观代理中领军,分别夺取了曹爽和曹羲的军权。曹氏兄弟虽然在洛阳城中留有许多中下级军官和数量可观的军队,但军营群龙无首,接替的又是朝廷三公九卿,这些官兵没有反抗,很轻易地转化成了司马懿家族的军事力量。

一切准备就绪后,司马懿带领朝廷重臣入宫,向皇太后郭氏上奏曹爽祸乱宫廷内外的种种劣迹,事事有据可查,桩桩可以置曹爽于死地。这些都是曹爽平日不注意的后果。郭太后无话可说,追认了司马懿之前叛乱行动的合法性,并授权司马懿成立一个“专案组”,查处曹爽集团的不臣不法行为。有了郭太后的批准,司马懿向远在城外的曹芳上表,将曹爽的罪行一一列举,并亲自带兵占据了洛水桥头,迎接曹爽可能的反抗。

高平陵的曹爽被司马懿的突袭打懵了。接到司马懿给皇帝曹芳的上奏后,曹爽手足无措。司马懿还未全部控制洛阳时,曹爽府上的司马鲁芝和辛敞就突围出去向曹爽报信了。曹爽完全可以及时应对,但他就地踌躇,和手下反复商量,最后“憋”出来两个应对措施:第一是在高平陵地区草草扎营;第二是调拨了周边几千屯田兵增加自己的守卫。小家子气的曹爽没有想如何去积极应对司马懿的进攻,而是首先考虑自己的守卫问题。他那几千兵马和一小群显贵停留在高平陵,不是坐等覆灭,是什么?

司马懿也料到曹爽兄弟几个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对策。他最担心的就是还留在洛阳城里的曹爽党羽桓范。司马懿封锁洛阳后就立刻以郭太后的名义征召桓范,要任命他为中领军,拉入自己的阵营。桓范也想过投入司马懿阵营,司马懿以权力高官来引诱,桓范怎么能不动心呢?但儿子劝他说,皇帝车驾还在外面,曹爽集团还有极大的力量,胜负难料。儿子劝桓范不如出城去和曹爽等人会合,争取做个平乱的功臣。桓范觉得儿子的建议替自己规划了一条更好的道路,下定决心突出城去。

桓范单人匹马冲到洛阳的平昌城门,城门已闭。守卫的门候司蕃是桓范以前的属下。桓范把他叫出来,举起手中的令牌一晃,矫旨说:“皇上有诏召我去高平陵,你快开城门!”司蕃半信半疑,就向桓范求见诏书。桓范严厉训斥他说:“你难道不是我的故吏吗,现在何敢如此放肆?皇上的诏书,也是你这样的人能看的吗?”司蕃被老上司的气势压倒,让人打开了城门。桓范策马迅速出城,回过头来对司蕃说:“太傅造反了,你快跟从我去勤王吧!”司蕃顿时傻了眼。司马懿得知桓范出城后,认为:“桓范虽然善于出谋划策,曹爽却肯定不会采用。”旁边的太尉蒋济也认为:“桓范是很聪明,无奈驽马恋栈豆,曹爽不能用好桓范。”司马懿为了稳住曹爽,先派弟弟司马孚前往高平陵,以皇帝曹芳在外不可露宿为由,送帐幔、太官餐具等给曹芳使用,又接二连三地派曹爽平时的好友去做说客,告诉曹爽说自己只是为了夺权,并无意相害。高平陵那一边,司马懿的使者陆续到达。他们将司马懿的话原般告诉了曹爽,安抚他,还带来了太尉蒋济的书信。信中又重复了承诺,说司马懿只想夺取曹爽集团的权力,并不加害诸位的性命。劝说的人多了,曹爽逐渐相信了这些承诺。

这时候,桓范来到了高平陵。他看曹爽心思动摇,建议说:“临难反扑是人之常情。大将军可以调动天下兵马,洛阳周边就有不少部队。高平陵距离许昌不过一天的路程,许昌的武库足可以支持大军的用度。我身为大司农,又带来了印绶,足以筹集大军的粮草。大将军应马上拥戴皇上南下许昌,宣布讨伐叛逆司马懿!”

桓范“南下许昌,讨伐叛逆”的建议,汇聚了曹爽手中的所有优势。第一,曹爽还掌握着小皇帝曹芳,这就让曹爽占据了政治权威的最高点,也是司马懿不敢对高平陵发动进攻的主要原因。第二,曹爽等人印信都带在身边,权力依然在手,完全有调集军队和司马懿一战的能力。其中曹爽、曹羲兄弟两人有权调动天下兵马讨伐司马懿,桓范作为大司农,可以合法调拨军事物资。第三,高平陵离重镇许昌不远。许昌从东汉末年曹操迎立汉献帝于此后,经过数十年的政治、经济耕耘,已经成为中原的大据点,粮草充足、城池雄厚、地位崇高。曹爽占领许昌,进可以凭借许昌讨伐洛阳,退可以做长期割据与司马懿争雄的打算。南下许昌,就可以汇聚曹爽的所有优势,只此一招就能瞬间改变局势。

但曹爽对桓范的建议犹豫不决,曹羲也沉默无言。桓范知道曹爽身边就曹羲还是明白人,便对曹羲说:“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您读书是为了什么,难道不就是为了在今天这样关系皇室安全的关键时刻下定决心吗?”曹爽兄弟还是沉默不言。桓范再对曹羲说:“您现在还能指挥洛阳城南的驻军,如果调拨他们护驾,快的话半天就能到达许昌。皇上驾临,许昌肯定要开门相迎。匹夫被逼急了,还知道劫持一个人质,有强烈的求生欲望,现在我们有天子相随,可以号令天下,谁敢不应?”曹爽和曹羲兄弟等人还是默然不从。最后,大将军曹爽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诸位勿急,让我好好想想。”

当晚,曹爽在高平陵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紧要艰险的政治选择。一边是司马懿的承诺,一边是冒险的政治搏斗,这一夜,曹爽始终无法合眼。

第二天五更天,初升的太阳照耀在高平陵上。周围的人早早就聚集在曹爽的营帐里面等待着大将军最后的决定。营帐里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曹爽看看大家,猛地将案上的佩剑掷在地上,说:“太傅之意,不过是争权。我交出权力,仍不失做富家翁。”桓范一下子哭了出来:“曹大将军生了你们这群猪!想不到我今日要受株连灭族了!”曹羲等人默然无声。桓范哭着离开了营帐,孤独地策马返城。

曹爽随即将司马懿弹劾自己的表章上奏了曹芳,主动请求免去官职。曹芳尚未成年,并不理解其中的利益关系,就将曹爽解职。曹爽交出了大将军印绶,送给司马懿。送印使者即将出发的时候,主簿杨综拉住曹爽提醒说:“大将军您一交出此印,恐怕就性命难保了。”曹爽摇头说:“太傅不会失信于我的。”

郊祭高平陵一行就此草草收场。曹爽陪伴着曹芳,君臣默然返回洛阳。曹爽出城时,仪仗遮天,护卫如云,许多人将郊祭看作和曹氏兄弟拉关系的好机会,随从甚多。回城时凄风惨雨,那些附会富贵之徒随走随散,临近洛阳时只剩曹爽兄弟孤零零的几个人了。

经过洛水上浮桥的时候,曹爽原本还想和司马懿打个照面,可是司马懿看都不看他一眼。曹爽兄弟满怀惆怅地回家去了。桓范遇到司马懿,下车向司马懿叩头,说不出话来。司马懿问他:“桓大夫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呢?”桓范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默默走开了。

曹爽回到他的府第后被立即软禁。司马懿调拨了洛阳八百平民将大将军府团团围住,并在四角建高楼密切监视。曹爽被软禁后,计穷愁闷。他非但没有反省思过,也没有谋划反扑,竟然到后园中玩弹弓。府外高楼上的平民见到曹爽就高喊:“前大将军向东南方向走了!”曹爽这才没了玩兴。

曹爽和几个兄弟共议对策,大家思考的都只是对自己的处置问题。因为苦于不知道司马懿的真实意图,曹爽给司马懿写了一封信,说府上的存粮不多了,请求司马懿支援一些粮食。司马懿二话不说,马上送来大米一百斛和充足的肉脯、盐豉、大豆等。曹爽兄弟自以为得计,都很高兴,认定自己肯定是死不了了。

暗地里,司马懿早已任命了之前受曹爽集团迫害的卢毓来“追认”曹爽集团是如何大逆不道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曹爽等人劣迹累累。司马懿、卢毓不分昼夜地严刑逼供,最后审出了一个“原大将军曹爽预谋本年三月兵变篡位”的大案子来。

这些幕后审讯都是背着曹爽集团进行的,只对一个人开放,他就是何晏。司马懿让何晏参与了对曹爽集团的审查工作。何晏以为是司马懿重视自己,审讯起曹爽同党和自己先前的同伙来穷凶极恶,还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审讯线索和证据,希望能给自己开脱。结案时,司马懿说:“要族诛八家。”何晏将曹、丁、邓、李等人数了一遍,只有七家,就说只需要族诛七家就可以了。司马懿坚持说:“必须族诛八家。”何晏突然头皮一麻,怯生生地问:“难道也包括我何家?”

正月初十,司马懿以谋反罪将曹爽兄弟及其亲信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等人下狱。这一天距离桓范劝曹爽兄弟千万不要全部离城去高平陵,只有五天时间。

政变过后的第二个月,曹芳任命司马懿为丞相,并给予司马懿奏事不名的待遇。至此,司马懿独立掌握了曹魏的政权,为后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局面的出现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高平陵政变其实是一场并没有多大悬念的政变,斗争双方的能力高低一看即知。曹爽只是因为凭借较高的起点和突然袭击,取得了最初权力斗争的胜利。但他所代表的集团堕落无能,政治上极端幼稚,被老谋深算的司马懿抓住机会,一招毙命。当然曹爽集团内部也有能人比如桓范,曹爽在政变中也有翻牌的机会,但他们的出身和性格注定了他们最后失败的命运。 X5vO7lp1GMlrDR2AGTU/NShiE3X7hCMA7HRXvPgk7Ed4DZSGW9lLpNr+ts0tfiZ8



竹林七贤来了

正始九年(248),二十四岁的嵇康带着家眷从都城洛阳来到河内郡山阳县 (今河南辉县、修武一带) 寓居。这本是历史长河中很细微的一次人口流动,却在中国文化史、思想史上起到了惊天动地的杠杆作用。此举引发的历史光芒贯穿将近两千年的时空,至今让我们目眩不已。

嵇康和山阳的结合,是资源的强强联合。嵇康,谯郡铚(zhì)县 (今安徽濉溪) 人,出身贫困家庭且早年丧父,通过勤奋刻苦的学习,长大后精通文学、玄学、音乐等,成了当时文坛的领袖之一。史载他“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中国的政治喜欢将体制外的青年才俊纳入到体制中来,以免他们成为体制的敌人。曹魏朝廷就喜欢上了表里俱佳的嵇康,有意笼络,嵇康很顺利地迎娶了曹操曾孙女 (一说孙女) 长乐亭主为妻,成了皇亲国戚,官拜中散大夫。这个官职更多是象征意义的,后人查不到嵇康去官署施政的记录,只是习惯性地尊称他为“嵇中散”。

山阳县,地形俊胜,“天下之脊”太行山的南端就始于这里。在这座顶着天下脊梁、矗立在中原核心的小县城里,曾经上演了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山阳是春秋时期诸侯逐鹿中原的焦点地区;前朝汉光武帝刘秀据有河内而后完成中兴大业,他的子孙东汉最后一个皇帝汉献帝禅位于曹魏后被贬至此地,封为山阳公,于魏明帝青龙二年(234)死在山阳。

当年嵇康才十岁,不可能对汉献帝的死有深入的理解。之后嵇康逐渐长大,从民间走上朝堂,经历的事情多了,对十多年前死在山阳的汉献帝有了更深的理解:他是残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环顾朝堂,嵇康看着司马懿父子的势力蔓延开来,侵蚀种种实权,而可能与之抗衡的曹爽等人志大才疏,还浑然不觉。有识之士都预料到,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即将开始!嵇康在感情上亲近曹魏皇室,他毕竟是曹魏的女婿,是曹魏赐予他荣华富贵的,但嵇康不愿意参与司马氏和曹氏之间的明争暗斗。因为权争之中充满阴谋、虚伪、血腥和其他肮脏的东西,嵇康不愿意为之,也自认为没有能力为之。

身在朝堂又不愿意和黑暗政治同流合污,嵇康只能自我放逐,把目光投向了山阳——在那里,前朝皇帝被拉下龙椅后默默度过了余生。

来到山阳境内,嵇康并没有在县城中寻找宅邸,而是在山阳城外东北约二十里的白鹿山南一处泉水边,盖起了寓所。也许这才符合他自我放逐的本意。住宅四周原本有竹子,嵇康又加种了不少,形成了一片竹林。竹子的洁身独立、高节洒脱、疏疏淡淡、不慕虚华,都让嵇康心生喜爱。

青山脚下、流水岸边的这片竹林,吸引了与嵇康志同道合的精英分子纷至沓来。

紧随其后走入竹林的是三十八岁的陈留尉氏 (今河南开封) 人阮籍。

阮籍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

从阮籍的成长轨迹和以往思想来看,他似乎不至于走入竹林,和嵇康一起清谈隐居。阮籍从小就接受了正统的儒家教育,抱有积极入世、建功立业的心态。他曾登广武城,观楚汉古战场,慨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而他,阮籍,自然就是那个没有出现的“英雄”。同时,他也看到了现实政治的黑暗,看到了种种和圣贤教诲不符的事实,可他认为这恰恰是现实需要儒家教化,需要他这样满腹经纶的人才的表现。

遗憾的是,等阮籍真正进入官场,沉浮十数年后,又不得不承认现实政治像墨一样黑,黑得让他完全看不到理想的彼岸在何处。经历了震惊、迷茫和痛苦之后,阮籍学会了逃避,学会了明哲保身和谨言慎行。就在当年,曹爽征召阮籍出任自己的参军,要拉他进入曹氏集团。阮籍不愿意被捆绑在任何派系的战车上,便托病辞官返乡,找嵇康来了。

第三个走入竹林的是四十三岁的河内怀县 (今河南武陟西) 人山涛。

山涛和嵇康一样是孤儿,都是从贫苦中自学成才的。他之前的人生经历比嵇康、阮籍要曲折得多,直到四十岁才做了官,当了郡主簿。眼看仕途有所起色,山涛却忧虑地发现了隐藏在平静下面的暗潮。一天夜里,山涛和同事石鉴 (此人后来成了西晋的太尉) 共宿,半夜他踢醒石鉴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睡觉!你知道司马太傅卧病不出,有什么问题吗?”石鉴睡眼惺忪地回答:“皇上让太傅回家养病,关我们什么事!”山涛骂道:“咄!马蹄声起,眼看就要刀光剑影了,怎么会没事呢!”出于对现实政治的不满和不安,山涛也选择了弃官而去,寻找一寸宁静之地,安心思考生活。

嵇康、阮籍、山涛三人构成了竹林中最初的交谈核心。三人之中,嵇康年纪最小,可以算是其他二人的子侄辈,但凭借精深的学问、崇高的声誉和皇亲国戚的光环,成了领袖。三人之中,山涛年纪最大,生活最为窘迫。家里全靠夫人韩氏操持,一次他和妻子打趣说:“夫人忍忍饥寒,等我日后位列三公,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做好高官太太?”山涛又对妻子说:“眼下能做我朋友的,就只有嵇康和阮籍了。”韩氏很好奇,想看看他们。一天,嵇康和阮籍来山涛家做客。韩氏劝山涛将两人留下来住宿,夜里韩氏躲在帘子后面,观察嵇康和阮籍,听他们彻夜长谈。朋友走后,山涛就问妻子有什么感受,韩氏坦率地说:“你的才智、情趣,和嵇康、阮籍相比,差远了!只有你的见识、气度,勉强还能和他俩比一下。”韩氏的判断,也是一般人的观点。在竹林七贤中,才情声望都推嵇康为首,阮籍次之,山涛又次之。

阮籍的侄子阮咸,听说叔叔和几个世外高人躲在竹林中,饮酒高歌、畅谈不休,非常羡慕,缠着叔叔介绍自己进入了这个小圈子。

别看阮咸是阮籍的侄子,名声并不在阮籍之下,和叔叔并称“大小阮”。阮咸为人狂放,不拘礼法,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唐代后,人们根据阮咸琵琶的样式制造了许多复古琵琶,为与西域传入的琵琶相区别,干脆将复古琵琶称为阮咸,简称“阮”。可见,阮咸的琵琶功夫了得,影响了上千年。

阮咸和叔叔阮籍这一系,家里比较穷,居住在道南,而居住在道北的阮姓同族都很富有。七月七日,北边的阮家在院子里晒衣服,都是纱罗锦绮。阮咸就在院子里架起杆子,挂了许多布衣烂衫。人们问他为什么把贫困的家底都亮出来,阮咸自嘲道:“未能免俗,聊复尔耳!”他的未能免俗,不是攀比,不是附庸风雅,而是带有一种朴素的真实,是真性情的表露,远比富裕同族们的炫耀高贵得多。既另类又真诚的阮咸很快就被三人核心接纳了。

此外,河内怀县的书呆子向秀和沛国 (今安徽淮北) 人刘伶也加入了清谈行列。刘伶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最擅长喝酒和品酒,还专门写了篇《酒德颂》谈喝酒的好处。他长期酗酒,因此得了病。一次,刘伶酒病又一次发作,还要妻子拿酒来喝。妻子哭着把酒都洒在地上,摔破了酒瓶,恳劝他说:“喝酒伤身,你看你都喝出病来了!一定要戒酒了!”刘伶就回答:“好,戒酒!可是,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没法戒酒,必须在神明前面发誓,才能戒得掉。麻烦你准备酒肉祭神吧。”妻子信以为真,准备酒肉供在神像前,刘伶跪下来祝告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说完,他抢过神像前的酒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结果又喝得酩酊大醉。

刘伶长得又矮又小,而且容貌极其丑陋。一次他喝醉酒和人吵了起来,对方卷起袖子就要揍他,刘伶很镇定地说:“我身子像鸡肋一样细小瘦弱,哪能受得了老兄的拳头啊。”对方听了大笑,也不揍他了。但是他的运气不会总是这么好,慢慢地得罪的人多了,刘伶的人际关系就越来越差,他也越来越不与人交往,对人情世事漠然以对,只是喝酒而已。奇怪的是,刘伶和阮籍、嵇康两人却很投机,一见面就有说有笑。很自然地,他也加入了竹林中的谈话。

竹林的名声散播出去后,山东琅琊人王戎闻风而来。王戎的年纪很小,比嵇康还小十岁,比山涛小了二十四岁,走入竹林的时候还只是个十四岁的毛头小子。

别看王戎年纪很小,却是个神采飞扬的神童。他出生于山东琅琊的官宦人家,从小聪慧,学问日益精进,善于清谈。王戎对老庄清静无为的学说很喜爱,也是嵇康的崇拜者。直到老年,王戎回忆起嵇康来还说:“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阮籍认识王戎也比较早。王戎的父亲王浑担任尚书郎时和阮籍是同事,王戎也跟着父亲住在官舍中。每次阮籍去拜访王浑,话不投机,说不了几分钟,却和小小的王戎很聊得来。两人一谈就是大半天,成了忘年之交。阮籍很不客气地对王浑说:“你儿子清俊绝伦,你根本比不上他。和阿戎说话,比和你说话有趣多了。”

王戎崇尚清静和清谈,更多的是出于年少时候纯美的理想,其中还掺杂着丝丝叛逆的情绪,缺少山涛、嵇康、阮籍等人对现实无望之后的谨慎与逃避——王戎压根就还没进入社会。其实,王戎内心对功名利禄并没有免疫力,相反对花花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因此,阮籍虽然喜欢王戎的聪慧和清谈,对他的人品并不看好。

几个人里面,王戎是最晚参加竹林清谈的。他刚来,阮籍就高喊:“有俗人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王戎淡淡地反驳说:“你们这样的人,还有谁可以败坏你们的兴致呢?”

就这样,山阳城外竹林中的七位常客: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时常聚首,畅饮高谈,醉了就卧倒泉边,醒来继续清谈歌唱,世谓“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不仅仅是竹林中的七个人,更代表了魏晋一代苦闷和挣扎的知识分子群体。

首先,竹林七贤都是黑暗现实的逃避者。从东汉末期开始,现实主义政治和弱肉强食的思想在政坛上横行,后来蔓延到社会的各个领域。曹魏建立后,仁义道德虽然重新被提倡,被树立为意识形态的旗帜,但起实际作用的依然是务实残酷的斗争法则。而另一面,曹魏朝廷又不能恢复两汉统一时期的强大权威,不能控制社会的方方面面。这就为知识分子的独立自由思考留下了空间。知识分子多数是读圣贤书成长起来的,信奉仁义道德,多数人崇尚公正自由的生活。当他们满怀抱负地入世之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让他们迷茫、徘徊和痛苦。他们找不到填平鸿沟的方法,又不愿意继续受残酷现实的压迫,只能选择逃避,躲进了竹林。竹林七贤的核心人物嵇康、阮籍和山涛都是如此。

其次,竹林七贤表面上是礼教的背叛者,实际上却是礼教真正的信奉者。后人谈起竹林七贤,第一印象往往是他们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做派。人们都说竹林七贤“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为什么他们好老庄学说呢?因为老庄的清静无为、效法自然,对知识分子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当高官厚禄变为让知识分子放弃独立和思想的诱惑,当仁义道德变为黑暗政治的遮羞布,当一切规则、规范和礼教变为幌子、棍子和刀枪的时候,现存社会的制度和说教还值得信赖和遵奉吗?既然被朝廷和普通人都奉为宝典的制度规章不值得信赖,逃避而去的知识分子便躲进了道家的无为和清谈之中。

在嵇康他们之前,以夏侯玄、何晏、王弼等为代表的“正始学派”也对现实失望,完全步入了虚无。他们把老庄的虚无主义倾向发挥开来,崇尚世界本无。但令人不解的是,“正始学派”的主要人物都参加了曹爽集团,介入了曹魏与司马氏的争斗。竹林七贤则把老庄学说中的“自然”发挥开来,讲求一切顺其自然,追求无拘无束的个人生活。

无拘无束的生活表现在竹林七贤的“放达”上。阮籍有言:“礼教岂为我辈而设?”而阮咸曾和姑姑家的鲜卑婢女私通,母丧期间听说鲜卑婢女要随姑姑到远方去了,阮咸穿着孝服,骑上毛驴就去追,后来载着那个婢女一起回来。阮咸还说:“人种不可失!”原来鲜卑婢女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这在魏晋时期可是惊世骇俗的事情。阮氏族人都善于饮酒,阮咸和族人喝酒,都不用一般的酒杯,而用大瓮盛酒,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喝。一次有一群猪来找大瓮,把酒当水喝起来,阮咸也无所谓,趴着和猪群一起喝酒。酒鬼刘伶有次赤身裸体地接待客人来访,客人责问他,他说:“我以天地为宅舍,以屋室为衣裤,你们为何入我裤中?”

很多人凭此来批评竹林七贤,攻击他们行为放荡,不守礼法,进而攻击他们不忠不孝。实际上,竹林七贤才是真正的忠孝仁义的尊奉者。比如阮籍就是个孝子,当他母亲逝世的时候,阮籍正与人下围棋,棋友说不下了,你去办丧事吧,阮籍却坚持把围棋下完,之后还喝了二斗酒。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是阮籍不孝的证据。可阮籍喝完酒后就号叫一声,吐血数升。当他母亲要下葬时,阮籍又吃了一个蒸肫子,喝了二斗酒,然后又号叫一声,再次吐血数升,整个人“毁瘠骨立,殆致灭性”。可见阮籍的悲痛已经深入血液骨髓,不是一般的痛苦了。裴楷去吊丧,看到阮籍醉醺醺的,散发箕踞,直愣愣盯着客人看,既不招呼也不搭理。裴楷吊唁完毕就告辞而去,别人问他:“吊丧的时候都是主人先哭,客人再行礼。阮籍都没哭,您为什么要哭着行礼啊?”裴楷是真正理解阮籍的,说:“阮籍是方外之士,不崇礼典。我就是个俗人,还要以轨仪自居。”

可见行为方式的不同,并不能掩盖阮籍深沉的悲痛。悲伤不一定要用痛哭流涕来证明,忠君爱国不一定要高喊口号,同样,孝顺、仁慈、关爱、忠诚等价值观也无须按照统一的标准来表现。竹林七贤已经将社会现存的制度,包括礼教都抛弃不用了,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内在感受,表示好恶。在这方面,阮籍的“青白眼”是个很好的例子。他看到现实中蝇营狗苟的钻营之人,就翻白眼,爱答不理的;嵇康带酒和琴来访,阮籍就立刻翻回青眼,热情相待。人们应该像裴楷一样,不能机械地按照传统礼教的标准来要求竹林七贤照做无误。

他们七个人在竹林中饮酒、弹琴、对弈,高谈阔论,谈论的话题涉及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个人和社会的关系、如何对待自然等。这些问题千百年来,一直困扰着知识分子。竹林七贤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包括逃避残酷的现实、保持纯洁自然的心灵、追求自然的生活等,也都吸引着后来者,让后来者从中汲取了不少思想资源。不管后人认同不认同他们的言行,这七个人洁身自好,保持独立自由状态的精神,给后人树立了崇高的榜样。从这个角度说,竹林中的清谈虽然是务虚的,却有着穿透时空的强大力量。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竹林中的七个人都崇尚独立自由,都信奉道家哲学,但思想并不完全一致。这种不一致表现在处理个人和仕途的关系上。嵇康、向秀、刘伶等人是完全藐视政治权威,纯粹地遵从心灵的召唤,要过自然本真的生活。而山涛、王戎两人虽然听到了内心的召唤,知道自由独立生活的可贵,但同时在他们心灵的深处还有世俗的呼唤,知道如何去做社会认同的“正确”的事情。现实中有许多后一种知识分子,他们知道真善良,也有理想,却选择做“正确的事情”。在外界环境的刺激下,思想的不同导致竹林七贤的散去。

那些竹林中的清谈,只维持了一年多的时间。正始十年(249)爆发了高平陵政变,曹爽集团血流成河,标志着曹魏王朝的支持力量消失殆尽。“万事贵无”的何晏在积极参与政治斗争的同时,也曾显露出消极避世的态度,可惜未能脱身而出,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正始学派”跟随曹爽及曹氏的失败,整个学派也归于沉寂。而原先动荡不明的政局一下子明朗起来,司马家族成了不可撼动的胜利者。竹林七贤中的山涛、王戎等人陆续走出竹林,当官去了。阮籍的思想底子是入世的儒家,而非出世的道家,迫于压力也接受了朝廷的征召。只剩嵇康、向秀等人还经常在竹林中聚会,可光景已大不如前。 X5vO7lp1GMlrDR2AGTU/NShiE3X7hCMA7HRXvPgk7Ed4DZSGW9lLpNr+ts0tfiZ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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