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中国，北京。某法院正在开庭，再审一桩涉外知识产权案。

“三维立体商标和平面图形商标均是可以注册的，二者是并列关系。申请人在申请复审的补充理由中多次提到其所申请的是立体商标并附上了使用说明，但商标评审委员会错误地认为是平面商标，并据此进行审查。这是依错误的事实做出的错误决定，存在程序违法。”申诉方律师从容不迫地道来。他穿着律师袍，身材俊朗、五官英气、目光如炬，典型的精英律师气质。

他叫沈梦远，三十岁出头的青年才俊，国昊律师事务所知识产权委员会主任、知识产权律师，入选了《全国千名涉外律师人才名单》。他为法国著名化妆品公司维迪儿公司代理的商标案今天终于再审，幸运的是审判长竟然是大法官董姝。

商标评审委员会诉讼代理人马上辩护：“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国际局将申请材料移交中国商标局，应当在三个月内向商标局提交补充关于三维视图的材料，由于申请人没有补充材料，商标局将申请商标作为普通商标进行审查并无不当。”

“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国际局在收到驳回通知书后转发中国商标局的驳回决定，申请人此时才知道商标被驳回并及时提交了复审申请，申请人在商标局审查阶段并没有机会提交材料。”沈梦远反驳。

两人唇枪舌剑，激烈辩论。

他们争论的其实是一款香水的国际注册商标。双方争议的焦点在于该商标是否具有“显著性”特征，审查程序是否违法。

“审判长，请法庭允许我们播放一段涉案香水广告，以证明其外观设计符合商标的‘显著性’特征。”沈梦远申请。

“同意。”审判长回答。

……

大洋彼岸，美国。

一个漂亮聪颖的年轻女孩坐在书桌前，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她在看这场庭审直播。

女孩名叫陆文熙，哈佛大学法学院的高才生，目前已经是美国的执业律师，过几天她就要飞去中国上海到沈梦远律师身边学习了。想到这儿，陆文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在网上看这场庭审，既是为了看沈梦远，也是为了看中国的女大法官董姝，她可是因为崇拜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女大法官金斯伯格才学的法律专业呀，当然她也想看看中国的法院对这个全球著名的香水案的审理。

看，董姝大法官和审判员出来了。合议庭意见如何，会当庭宣判吗？文熙集中注意力。

“……合议庭经过审理后认为，中国商标局针对申请商标做出的驳回决定所依据的事实明确有误，且申请人明确将此作为复审理由的情况下，商评委对此未进行审查与置评，这一做法有违行政程序的‘正当性原则’。据此，本庭宣判，撤销一审、二审判决，判令商评委重新针对申请商标的‘领土延伸保护申请’做出复审决定。”坐在审判长席上的董姝端庄知性，不怒自威，满足了文熙对于中国女大法官的想象。

看得出中国法院正在努力打造让当事人信赖的国际知识产权争端解决“优选地”，平等保护境外当事人的合法权益。那中国天华公司与美国LR公司的诉讼也会这么公正吗？文熙心里想。

“真是叫不动你了，必须我亲自来请吗？”一位气质高贵、雍容典雅的中年女性突然出现在陆文熙身边，面有愠色，继而向前一步挡住她看电脑的视线。

这是她妈妈林芷兰，美国小有名气的影视评论家，和好莱坞关系密切。

“妈妈，你吓我一跳！”陆文熙一下弹起身，推着妈妈就往外走，连声说对不起。是的，妈妈已经让陈妈来催过她两次了，叫她去电影室。

“又要叫我看什么呀，我在忙正事，研究LR公司的诉讼。”陆文熙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你的终身大事才是你的正事，LR公司的诉讼有LR公司的法律团队，你又不是LR公司的律师。”妈妈把文熙拉到那间能容纳五十人的大电影室，里面配置的都是顶级的专业视听设备。

原来妈妈通过七大姑八大姨给她物色了好几个相亲对象，平常一说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不承想今天这么郑重其事。文熙难以置信地望着妈妈，太夸张了吧，怎么会这样？二哥居然也参与，他可是科学家呀！

妈妈叫文熙的二哥跟她一起把那些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的资料做成了PPT，特意在这间大电影室放映，以示郑重。

“这是你王叔叔的亲侄子，三十三岁，普林斯顿大学最年轻的生物学教授，父母都是科学家。你看眉宇间是不是像朱棣文？也许就是未来的诺贝尔奖得主哦。这是你二哥的朋友，三十五岁，耶鲁经济学博士，华尔街投资精英，来自中国香港的世家，父亲是耶鲁的校董……”

“那这个是未来的巴菲特或者罗杰斯吧？”陆文熙揶揄地冲着妈妈一笑，抢了她要说的话。

“后面还有什么？商业巨子？政坛新秀？有好莱坞影星吗，妈妈？我喜欢帅哥。”陆文熙转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瞟着妈妈。

“认真点！我先快过一遍，再回过来细细地看。”妈妈呵斥道，但却怎么也看不出严厉。陆文熙今年二十八岁，是整个陆氏家族近两代中唯一的女孩，是众星捧月的公主，陆家老老少少都娇惯着她。她从小便拥有着开挂的人生，上天不仅给了她优越的家世，还给了她美丽和智慧。她一路当学霸，一路读名校，一学到底，这个暑假后即将攻读哈佛的JSD（法学博士）。

对于林芷兰来讲，唯一的遗憾是女儿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她希望女儿完美，作为一名华人，她骨子里还是认为拥有爱情和家庭才构成一个女人的完美人生。于是在文熙二十八岁的时候她就坐不住了，因为她在这个年龄已经生下了文熙的大哥。

“再看看这个……”林芷兰调出第三张照片，却被推门进来的文熙父亲打断，身后还跟着文熙的小叔和堂弟。

“你一个电影评论家做这个不是大材小用吗？”文熙的父亲陆天皓打趣自己的太太。

“就是就是。”文熙冲爸爸挤眉弄眼，也跟叔叔和堂弟打招呼。

陆天皓自信地说：“还用担心我们家CiCi找不到男朋友吗？我还怕踩破我们家门槛呢。”大家哈哈大笑。

林芷兰对文熙的小叔摇摇头说：“看吧，你大哥总是跟我唱对台戏，CiCi都被你们陆家人宠坏了，你看她哪里像个名媛？”

那边陆文熙冲妈妈扮个鬼脸，早已拉着堂弟开溜了，她要去换衣服。他们约好今天去骑马。

陆家庄园坐落在距离海边不远的大片森林山丘中。因为父辈的影响，文熙这一代也都喜欢马术，尤其是文熙，几岁便迷上骑马。为此，陆天皓不惜花巨资买下这个著名的森林庄园和附近的马场。

虽然夫人并不支持女儿的这个业余爱好，但陆天皓还是给女儿请来最好的教练，鼓励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文熙也不负所望，成为一名专业级马术选手，学习之余还会参加美国和欧洲的一些马术大赛，在一群欧美女孩中是少有的东方面孔。

文熙与父亲、小叔、堂弟骑马驰骋在茂密的丛林海边。原始森林的负氧离子夹杂着凉爽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分外舒服畅快。文熙一路领先，穿过溪流浅滩，越过崎岖山地，来到一片平坦丰茂的草地，停下来跳起了盛装舞步。太兴奋了，马上就要去中国过一个完整的暑假了，自从进入哈佛，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地度个长假，一直是各种学习、考试、实习，各种训练、比赛，真是很累了。这次要在中国轻松愉快地看风景、品美食、交中国朋友，回来成为一个“中国通”。

父亲和小叔、堂弟陆续到达。父亲也正好想跟文熙单独聊聊去中国的一些事情，听了她的想法，非常赞同，尤其是听文熙说想成为一个“中国通”让他分外高兴。如今中国在全球的地位、陆家在中国的投资、陆家传统的中国情结，都让他着意培养子女对中国的热爱和研究热情。

陆家祖上是浙江的显赫世家，诗书耕读，出过数个进士。陆天皓的祖父是中国第一代哈佛博士，曾出任民国的部长，后来随国民政府到台湾，到陆天皓父亲这一代，子女多数到美国留学并在美国定居。陆天皓这一代虽已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都接受过良好的中国文化和语言教育，老爷子希望他们永远记住自己是中国人，自己的根在中国，甚至可以在某个时间点重做中国人。

“CiCi，你到了中国要多看多听，比较一下你眼中的中国与你了解的中国有什么不同，也关注一下中国政府和民间对LR公司及诉讼的看法。”父亲对文熙说。

陆文熙是陆家这一代子孙中对中国最热爱、最有研究的，在哈佛法学院读书的同时也在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研究中国法治问题。LR公司是陆家众多产业中最赚钱的一家半导体企业，在全球排名前五，在世界很多国家都有工厂，包括中国。去年LR公司与中国一家重点半导体企业天华公司因为商业秘密等知识产权问题，在美国、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先后打起诉讼战，因为涉及中国正在崛起的芯片产业和中美贸易摩擦，业内关注度非常高。

文熙会意一笑，眼珠一转：“爸爸，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就是卧底，我要去当一回卧底了。”文熙自鸣得意地笑起来。

恰好小叔和堂弟赶到，问：“什么卧底？”

文熙爆料其实自己在玩耍之外是有打算的，导师也要她在中国多关注知识产权保护、中美贸易争端的信息。巧的是，她的中国同学兼好友许愿家里聘请的律师沈梦远，也是许愿的远房表哥，正是中国知识产权界的后起之秀，而沈梦远正好又是LR公司的对手，也就是天华公司律师团的主要成员。

“许愿已经帮我联系好暑假给沈梦远当实习生，了解中国法律，也帮他翻译一些英文资料。他说求之不得。”文熙告诉父亲。

“哦，有这么巧的事？哈哈！”父亲和小叔都难以置信地笑了。

“小心被当作人质哦，美女间谍。”身为美国顶尖律师的小叔开着玩笑，爸爸也紧张地问有没有风险。

文熙撒娇道：“放心，我编了个假身份，我这么聪明，不会暴露的。”这个公主想做的事情谁拦得住呢，关键是她坚持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失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