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茂将胡乐乐和李大华带进家里时,赵文开心地笑起来,说自己以为有贵客来,要不林茂不会这么慎重地先打电话回来作安排。李大华连忙申明自己不是客人,是听到风声来蹭饭的。赵文知道李大华家中情况,他妻子调回武汉了,吃饭的事总是能蹭一顿就轻松一顿。林茂没有作声。李大华的确是自己硬钻进车里的,当时龙飞还开玩笑要撵他下去。李大华会开车,他趁龙飞在半路上下去买烟之机,抢过方向盘自己将林茂和胡乐乐送到林茂的家里。
赵文和齐梅芳在厨房里弄菜,林奇还没回。
三个人坐着没事,天南地北地乱扯些闲话来说。
胡乐乐忽然说起何友谅来。
“你姐夫为什么对你那个样子,像是有深仇大恨?”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
林茂想掩饰。胡乐乐却不甘心。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别替他隐瞒。从去年十二月八达公司成立以后,何友谅就开始撂挑子,在厂里什么事也不干,工人们意见很大!”
“不一定吧,我看工人们好像都和他关系挺好。”
“这也不错,现在哪个人会像你们兄弟俩,将意见写在脸上。工人对干部有意见是写在肚皮上,脸上见到的东西都不能算数。”
李大华马上插话进来:“那你将肚皮给林厂长看一看。上面写了些什么,也好让人知道一点。”
胡乐乐说:“我说真话,你不要打岔。林厂长,我真看不出,就那么一个八达公司,又不会对农机厂形成伤害,何友谅为什么那样竭力反对!”
“你这样说,有点言过其实。”
林茂边说边眨眼睛。胡乐乐说上了瘾,将衬衣的短袖向上翻了一下,露出浑圆的肩头来。
“我说话是有根据的。何友谅当时就找过我,拿过一封信要我动员车间的工人签名,向上级表明多数工人反对成立八达公司。我同几个工人说了,他们认为这是干部们在争权夺利,没兴趣介入这种行径,才不了了之。何友谅还找过其他车间的正副主任,要他们对八达公司表态,车间主任们也认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惹得何友谅生起气来,数落我们非要等到农机厂变成第二个铸造厂才会明白过来。”
“听你说话简直像听天方夜谭。”
“还有哩,何友谅说八达公司是一只饿虎,它瞄准的就是农机厂这匹瘦马。”
“算了,别说这个。搞得你我一个像喜欢打小报告、一个像爱听小报告的小人。”
“不,我真想弄明白,你们哥俩一前一后,统治农机厂差不多整十年。你明白,你姐夫也明白,就我们不大明白。这样下去,农机厂还能撑几年。”
“你怎么一下子把话说得这么严峻!”
“大家都在议论。上至国家,下至单位。我们的确有些着急。若是像林师傅,干脆老了,退休了,怎么样也只是一个熬。再若是年轻,只有二十来岁,也能跟着潮流转,翻跟斗也能顶住几下。偏偏我们是不上不下四十啷当岁,担子又重,心眼儿也快塞死了。到时候不折腾又不行,折腾起来又没有足够的本钱,不急死也得憋死。”
胡乐乐这一通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严肃起来。
李大华好一阵才开口打破沉闷。
“这种形势,我们是得早做打算。”
李大华说这话时,一直在看着林茂。
林茂只顾望着门外。林奇刚刚将三轮车踩到门口,人下来了,眼睛仍在三轮车的车轴、轮胎等处搁着。不过林茂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句。
“下棋要看三步。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先做准备为妙。”
这时林奇大步走进来,李大华和胡乐乐见了连忙起身打招呼。听介绍李大华和胡乐乐都当主任了,林奇就做了一个擤鼻涕的手势。大家都笑起来,知道这是说胡乐乐当年进厂时,还是一个流着鼻涕的黄毛丫头。
林奇在屋里打了一个转又出去了。
胡乐乐重新捡起刚才的话。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你同何友谅不和,只是因为亲戚关系才没翻脸。你虽然安排他分管工会工作,可这实际上是不让他干涉你的事。”
“看起来,我得聘你当厂长助理才是。专门帮我分析别人的心理心态。”
林茂又开起玩笑来。没等胡乐乐接上话,他就站起来,到厨房里去催促,说是江书记约了自己,晚上八点钟上他家去商量工作。
赵文马上说不会吧,她听说江书记晚上要到文化局商量恢复县剧团的事。
林茂当即顶了她一句,剧团算什么,现在工厂才是当领导的命根子。
赵文不再说话,埋头在灶上烧鱼。
林茂忽然想起剧团的女孩袁圆。他朝赵文的侧影看了几眼后,还是不能忘掉,甚至有了袁圆身上的女人味比赵文足一些的念头。
胡乐乐一个人跑到楼上转了一圈,回到沙发上坐下后,一个人捂着嘴巴笑。林茂和李大华问了几遍,她才开口。
“厂里有些人传说,你这小楼像金銮殿一样,各种摆设都是超豪华的,若不是今天来这一趟,我也有几分相信,没想到你有些东西还不如我家,若是这样算腐败,你判五年刑,那我得判十年。”
“所以词典里才有人言可畏一说。”
“还有三人成虎。”
李大华及时将林茂的话做了补充。
说着话时,赵文开始上菜了。林奇又进了屋,他见桌上只上了一瓶孔府宴酒,就钻到那间放杂物的小屋去。林茂开始没反应,等意识到想阻止时已来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父亲将一瓶五粮液拎出来放到桌子上。所幸父亲说话还比较得体。
“这酒是别人送的,林茂留了好长时间,总说要请厂里的人来喝了它,这样就可以免去受贿之嫌。”
李大华马上接过话茬儿。
“一瓶酒不算什么,我也收过这种礼物。”
“可我就没收过好的酒,去年一年也只有三瓶孔府宴,其中一瓶还是假的。”
胡乐乐拿过五粮液,从上到下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又将酒瓶倒过来。
“聂卫平介绍过区别假五粮液的办法,说是将酒瓶倒过来,若瓶底能挂住一滴酒就是真的。”
“挂住没有?”
“刚挂住又掉了下来。”
胡乐乐将酒瓶递给李大华。
“是真是假喝一口就知道。不要紧,若是假的我再给换一瓶,若再是假的就再换。”
林奇说话时并不看林茂的脸色。不光林茂听了他的话后脸色变了,连胡乐乐的脸上也现出了疑云。林奇顿了顿又补充说了几句。
“不过,再换的是孔府宴,再再换就只有黄鹤楼了,黄鹤楼酒可绝对没有掺假。”
胡乐乐第一个笑出声来,她捂着肚子说自己乍一听林师傅的话,还当这屋里是五粮液专卖店。李大华也说没想到林师傅这么幽默。林茂只张了张嘴,没有往深处笑。他感觉到,父亲今天这么做是故意的,像是试探自己,又像是在敲山震虎。
果然,到喝酒时,林奇的表现就更明显了,他执意不肯喝五粮液,说自己一沾这样的东西就肚子疼。他开了一瓶孔府宴,自己喝自己的。林奇话里的意思只有林茂能听懂。林茂本来能喝五六两酒,却没有兴致,他闷闷地看着胡乐乐和李大华两个闹。赵文也不时插进去煽煽风,点点火,让他俩闹得更起劲。
一瓶五粮液下去半瓶时,林奇突然开口问厂里的事。
“这个月的工资还能发吧?”
“能,只是稍晚个三五天,得让资金周转一下。”
李大华抢着回答了。
“是不是产品销路有问题?”
“没有大问题,你到仓库看看就知道,几乎没有积压产品。”
胡乐乐说的是真话。
“既然是这么好的形势,为什么还要拖欠工资哩!这样做会打击工人们的生产积极性。”
“产品销出去,钱不能及时回来。”
“真是这样倒不怕,怕就怕有人在中间做手脚,拿公家的钱去做私人生意。那年搞销售的老涂就干过这名堂,将五十多万回款放在私人的储蓄账户上存了半年,自己吃利息。”
“没人敢这样了。”
“那也不一定,电视里经常报道,上百万千万的公款都有人敢贪污,做这样的手脚还不是一碟小菜。”
林奇和林茂对着说了几句后,林茂就不作声了。
赵文也在使眼色,让他别同父亲顶牛。
齐梅芳则在向林奇暗示,要他少问厂里的事。
林奇毫不理睬,继续问他的问题。
“厂里领导班子没问题吧,听说铸造厂厂长被抓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茂有些忍不住了。
“现在满街都是谣言,哪家的厂长出差十天半月,没在县城露面,就有人说他被抓了。现在的人好像都有病。”
“是不是因为厂长经理搞腐败搞得太明目张胆了,让大家看着不舒服,才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抓。”
“那明天有人说你儿子被抓了,你也相信?”
“我不会全信的。”
林奇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让林茂无法再说下去。
林茂看看手表,借口说约定的时间到了,要给用户打个电话,一个人爬到楼上房中,倒在床上躺了一阵。他确信,父亲今天这种态度一定与何友谅有关。他一翻身抓起电话便重重地按了一组号码。
听见那边有人拿起了话筒,林茂凶狠地说。
“我找何友谅!”
“我爸不在家。”
“我是舅舅!你爸去哪儿了?”
跑跑脆甜的声音让林茂一下子消了气。
“我爸同我妈到街上摆摊卖东西去了。”
“那你怎么不到舅舅家里来?”
“我爸改了主意,说我能管住自己,不用麻烦你们。”
“你在家里等着,舅舅马上来接你。”
林茂放下电话就开始叩龙飞。等了一阵,还不见复机,他才想起龙飞将叩机扔在车里了。他下楼后同桌上的人打了个招呼,说是去去就回。出了门,他跳上林奇的三轮车就往何友谅家赶。
一路上,认识的人都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盯着他。
经过蓝桥夜总会时,他看见袁圆站在门口,正同江书记说话,这才相信赵文的话没有错,只是到这种地方来研究剧团的工作,让人觉得滑稽。
林茂敲开何友谅家的门,抱起跑跑要走。
跑跑挣扎着要带上自己的衣服和暑假作业。
林茂只让他带上作业本。上了三轮车后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再次路过蓝桥夜总会时,江书记他们已不见了。
半路上碰见了龙飞,龙飞跑了几步跳上三轮车,然后解释说,自己买烟时,别人找给他一张五十元钞票是假的。他觉得找钱的人情形有些不对,转身到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的人开着警车来一搜查,竟然搜出了一箱假钞。所以就耽误了。林茂就说没想到龙飞还有这么高的警惕性。
林茂觉得踩三轮车的感觉很好。
龙飞不以为然,说如果是职业的就没有这种感觉。
林茂将跑跑带进屋里,让林奇和齐梅芳非常惊喜。
林茂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说明天全县一定会说他被免了职,成了一个踩麻木的苦力。大家有些不明白,跟着进屋的龙飞就将原因说了一遍。林奇由于高兴,没有同林茂理论。趁林奇不注意,李大华将自己的一杯五粮液同林奇的孔府宴互换了。林奇一边同跑跑说话,一边将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林茂却对李大华的举动皱了皱眉头。
胡乐乐喝得有点多了,她不断地说着相同的话,申明自己在厂里只听林茂的,别人的话都是狗屁。
跑跑反复批评她说话不文明。
林茂心里有些烦,就叫龙飞用车子将胡乐乐送回去,并提醒龙飞一定要将她送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