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夜里林茂同赵文在房里边看录像边做爱,太投入了些,所以一坐进车里就想睡觉。实在忍不住时他就找龙飞要风油精。龙飞见他将风油精不停地往额头和太阳穴上搽,就在一旁笑起来。
“昨晚上是不是又辛苦地干活儿?”
“大清早的,别来荤的,太腻人!”
“正相反,荤的才开胃。嫂子到底魅力有多大,你到现在还不肯为她破戒?你以为天下只有一个好女人。其实,每个女人有每个女人的好处,非得尝过才知道。”
林茂不再答话,龙飞也机灵地将话题一转。
“昨晚那些东西差不多都送到了。就只有罗科长的门怎么也敲不开,我以为他出门去了,就一直在楼下等,等到半夜十二点,罗科长的门开了,却没有开灯,漆黑里走出一个女人。这时候再进屋那就太晦气了。罗科长这一份只好今天再送。我想他不至于一夜接一夜地连续作战吧!”
“别人说什么没有?”
“大家都说你的好话。”
“你可别听疏忽了,说不定其中有暗示。”
“这个你放心,我心里装着放大器哩!不过昨晚我倒听到别人——不是纪检,也不是监察和反贪局的——说有人在暗地里整你的黑材料。”
“谁?”
“同我一样,也是开车的。”
“你怎么不问清楚!”
“这种事现在遍地都是传闻,我给你开车这个他们都知道,我若是紧张地追问,他们不是更有话说了。”
林茂想了想,才低声骂了一声,大概觉得不解恨,紧接着又大声骂了一声,这才发牢骚。
“若是农机厂也像铸造厂一样,他们就没兴趣说这个了。”
八达公司设在县城通往省城的出口要冲处,一栋小四层楼修得很漂亮,却一点也不张扬。林茂自己任总经理,下面只有一个总经理助理,他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别人一点也不知道,只是猜测可能留着位置安排日后遇到要紧的关系。龙飞在外面一按喇叭,总经理助理王京津就从楼内快步走出来,抢先一步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迎着林茂。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桌上茶水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林茂一坐下就问最近几笔贸易的情况。听说只做成了一笔,林茂有些火,说自己都亲自做到七八成了,快到手的金子和银子怎么会飞哩。王京津说,最近一些事情总有些奇怪,看上去顺风顺水实际上暗流汹涌,眼看就要到手的合同最后一刻莫名其妙地被别人抢走。林茂想了想后没有再责怪王京津,只说以后专门找时间来研究这个问题。
王京津松了一口气后,开始汇报今天的一些活动。光是客人就有三拨:先是宣传部来人搞什么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建设的调查。林茂说他不理他们,由王京津处理,最多中午找个小酒店打发一顿。二是省里的一所大学有几个人来搞社会调查。林茂不等王京津说完,就吩咐到时每人给二十元钱误餐费,由他们自己出去安排,他没闲工夫陪他们。王京津说第三拨人是公安局的,他们明说是下来散散心的。林茂想也不想就叫王京津在蓝桥夜总会订个大一点的包厢,中午自己亲自陪他们。几件事情刚安排完,龙飞在一旁仿佛无意地说,文化馆好像是由宣传部直接管的。听见这话林茂不由得一愣,然后改主意说,自己到时抽半个小时陪宣传部的人谈一谈,吃饭地点改在一个有门面有空调的地方,走时每人送一件价值七八十元钱的衬衣。
这时,赵文打来电话,说宣传部的人要来,让林茂接待热情一点,同时让林茂顺便提提她申报中级职称的事。
林茂放下电话后,又叫王京津干脆将宣传部的人都安排到蓝桥夜总会去。
应付完这些后,林茂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合同,一份份地细看。外面不时有动静,王京津不时悄悄进来通报情况,大学里搞社会调查的人来得最早,也最认真,问的一些问题让王京津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来请示林茂。有些问题,林茂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幸好宣传部的人来了,林茂才没有在王京津面前张口结舌。宣传部的人好应付,无非是些官样文章官样话,大家都心领神会地半遮半掩,内心并没当真,说正经话时少,开玩笑聊天的时候多。林茂不失时机地同他们说起赵文评中级职称的事,来的几个科长都答应帮忙。反过来他们也要林茂给他们帮个忙,目前不但全县、全地区都没有哪家贸易公司成为双文明示范单位,他们有心要将八达公司扶上去,但要林茂从中密切配合。经济指标好说,关键是精神指标,公司内要做到无犯罪、无赌博嫖娼等。宣传部的人说得正起劲,龙飞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问找情人包不包括在内。宣传部的人说那是你老婆管的事。满屋的人都笑起来。
像是笑声将门踢开了,一个清瘦的老头儿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老头儿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径直走向林茂。
“很冒昧打搅,想必你就是林茂林总经理吧?”
“这是许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经济学的。”
林茂点头时,那个年轻人抢着将老头儿做了介绍。
林茂忙解释说自己正在忙,无法亲自接待。
许教授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说了一通。
“你可以直接说不愿接待我们,但不应该说谎,用谎言当武器,最终伤害的只能是自己。你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正因为这样我才会不顾尊严、固执地调查你们这样的人群。为什么,因为我是在想着民族的未来,在想着大家的孩子和后代将会生长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背景里。我了解许多如同你一样的企业总管,他们都自称,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能掌握这个国家的明天。因此,我受着一个有良心的知识分子的责任的驱使,必须彻底解剖你及你们。现在你给我听好,我只问你几个最基本的问题。一,八达公司同农机厂是什么关系?二,八达公司的资金是自己积累还是由农机厂提供?三,八达公司如何使用自身创下的利润?请林总经理如实回答。”
林茂被许教授的一番话镇住了,就是县里的一把手江书记和二把手罗县长也从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这样的重话,他几乎是如实做了回答。
“第一,八达公司和农机厂各为独立法人单位,但在行政上接受农机厂的领导,它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相辅相成。第二,在资金上通过项目合作等形式,由农机厂向八达公司提供一部分,其余的由自身去积累。第三,公司所创利润,用于公司的进一步发展。”
许教授说了声谢谢,正要转身走开,林茂叫住了他。
“请问许教授,能否给点赐教。”
“我很佩服你们的赤裸裸和明目张胆,而且手法如出一辙!”
许教授向大家扫了一眼,满屋的人都感受到那傲骨的压力。
门开了又合上,屋子里有些压抑。宣传部的一位科长说他在大学学中文时就听说过,这位许老先生是有名的诤言大师和谏臣,只要一上课就免不了对当前的经济战略提出批评。
龙飞忽然拍了一下茶杯。
“现在也只有在大学里还养着这样的老怪物。”
“你懂什么,到外面洗车去。”
林茂不高兴地大声说了龙飞一句。龙飞真的起身出去了。龙飞刚走,王京津就进来报告说许教授他们要走。林茂想了想后让屋里的人稍等,独自起身往屋外走。
许教授已走到大门口了。林茂疾走一阵追上去。
“许教授,不到之处您老多包涵。”
许教授回了一下头。
“我包涵顶什么用,关键工人们包不包涵,你自己的历史包不包涵。”
“其实我们也是在找出路,老企业老样子肯定是不行的。”
“年轻人,我不说比你明白,起码有些事想瞒我是瞒不了的。在我看来,八达公司实际上就是你私人的企业。不只是你一个人这样做,现在好多人都热衷如此,想尽办法尽快将国有企业变成个人财产。”
“那您说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不知道!邓小平说摸着石头过河,要么去问邓小平,要么去问河里的石头。”
林茂让龙飞开车送许教授回招待所。车太小了,人多挤不下,许教授自己不肯特殊,硬是同助手和学生一齐走着离开八达公司。
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远,林茂内心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龙飞开着车走了,他要到城内拉几个陪酒的女孩来。
林茂返回屋里,宣传部的人也摆出一副要走的样子。林茂说了句吃完便饭再走,他们马上轮番拿起林茂桌上的电话通知家里人,中午饭不回来吃。
外面忽然响了几声警笛,林茂赶忙收拾好桌上的东西。
刚锁好抽屉,公安局的几个人就大模大样地进来了。
“林厂长,今天你可得好好慰劳我们一下。”
林茂见他们中没有一个正儿八经头头,心里就有些后悔,不该让王京津订蓝桥夜总会的大包房,还答应亲自作陪。说话的叫张彪,是县公安局内保科的,他一屁股坐到林茂的椅子上,两手就拉抽屉。
“什么好烟不拿出来抽,还要上锁。”
“我不抽烟,锁烟干什么。里面都是一些业务文件。”
“该不是哪个相好写来的情书吧!”
张彪拍了拍林茂的肩,回头又同宣传部的人打起嘴巴官司来。
都是在县城里做事,大家相互认识,谈起话来也没个谱,无非是比着贬对方。先是说民间流传的顺口溜,到后来就各自发挥自己的语言才能,现编现说。
趁着他们相互取闹时,林茂溜出来要王京津将中午饭改个地点,找个档次低点的。王京津刚打完电话,张彪就跟出来,要林茂给他个面子,他在弟兄们面前吹了牛,中午上蓝桥夜总会潇洒一回。王京津忙解释说,已在花好酒店订好了座,这时退人家肯定会要赔偿的。张彪马上抓起电话要同花好酒店的老板说。林茂连忙拦住他,说这事不用他操劳。他朝王京津使了个眼色。王京津马上给蓝桥夜总会打电话,重新要了刚退的包房。张彪又拍了一下林茂的肩膀,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他。林茂马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说他现在就有件事要他帮忙,近一段差不多每个企业的一把手都被告了状,他自己不知被人告了没有。张彪说既然各企业的老板都是在劫难逃,那又何苦要问哩!林茂冲着张彪笑,心里却很沉重,他把张彪的话当作了暗示:的确是有人在告他的状。
这时,龙飞用车载了几个女孩来。
女孩们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林茂见了还是生气,骂龙飞不知道厉害,拖到夜总会门前不会有人太注意,可拖到公司里来就不一样了。龙飞回头时,果然发现路边站着不少观望的人。他赶忙招呼那些女孩上车,先将她们送到蓝桥夜总会。回转来,龙飞又开始一车车轮流往那里送宣传部和公安局的人。最后一车本来可以装下林茂,他不肯一起走,说有个客户要紧急联络一下,让龙飞再跑一趟,单独接他去。
别人都走后,林茂关上门给县委江书记家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江书记的妻子,林茂让她转告江书记,今晚要来家里汇报工作。放下电话,他将抽屉打开,从特制的夹层里取出一叠现金。他突然想起张彪的话,若是真有情人给自己写情书,这会儿说不定能带来些快活。他试着往文化馆挂了个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正是赵文。赵文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事就是想同她说几句话。赵文在那边小声说,若是他不怕累,晚上他在床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赵文那充满诱惑的话果然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
龙飞开车来接他了,同时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农机厂十几个爱捣乱的工人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抢先将王京津订的“AC米兰”包房占了,说是厂长请客他们也该有份。王京津怕闹大了出洋相,只好再要了一间包房。
林茂什么也没说,直到车停在蓝桥夜总会门口时,他才开口。
“客人由我负责,你去替我陪那些杂种,菜由他们点,酒由他们要,让这帮狗东西吃好喝好,但不要让他们喝醉。回头发票另外开,拿回去到农机厂报销。”
“我一个人可能玩不过他们。”
“放心,他们见了好酒好菜就顾不上你。到时你就用白水陪他们。等他们喝得差不多了,再想办法将背后指使的人从他们嘴里挖出来。”
林茂下了车往大门里走,礼仪小姐含着笑用普通话称他为林老板,说欢迎林老板光临蓝桥夜总会。林茂用眼角看了她们一眼,径直往名叫“尤文图斯”的包房走去。到了“尤文图斯”门口,他愣了愣,复又折回来,女服务员以为他在找洗手间,就要给他领路。林茂拦住了她,独自走向楼梯口然后爬上二楼,悄悄地走近“AC米兰”包房。包房门紧闭着,听不见里面的动静,问过站在门口的女服务员,才知道占着包房不肯走的十几个工人还在里面,林茂似乎明白这些人内心其实很紧张,害怕自己给来硬的,让夜总会的保安人员将他们轰出去。
林茂经过“阿贾克斯”“巴塞罗那”“弗拉门戈”“圣日耳曼”和“斯图加特”,回到“尤文图斯”门口时,听到张彪在里面叫,林茂的厂长还不如让给他当,他若当厂长,厂里的人绝对不敢抢包房、占酒席。
林茂推门进去,同时说:“张彪你说话可得算数,从现在起我们就换个位置。”
张彪嘴里说:“行行,现在就换!”一边说一边将林茂按坐在一个女孩的怀里。
女孩娇滴滴地说,谁要换走她的林老板,她就要殉情。林茂从女孩怀里站起来时,女孩有模有样地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来。林茂挨着她坐下,一问女孩果然是在地区艺校学过表演的,毕业后分到县剧团,剧团已经瘫痪了,先前的人只发三分之一工资,后来的则一分钱也没有。林茂记住了她的名字。
这女孩叫袁圆,长得小巧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