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忙与父亲的闲又构成他们生活中新的矛盾。村子里老人有专门聚会的地方,在那里你能听到关于村里每户人家的消息,甚至邻村的许多事情都能听到。父亲的大多时间就消磨在那里。午后当他回家,发现炉火熄灭了,他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怒骂,完了又是没完没了的抱怨。在母亲眼里,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大吵大闹,可父亲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温顺地说话。母亲不接话茬,念经礼佛已经成为她生活的全部。有段时间,怒气冲冲的父亲执意让母亲搬到寺里去住。
就这样,父亲和母亲的矛盾日益加剧。唯一让母亲感到欣慰的是,父亲对她的念珠及礼佛用具从来不动。父亲看来或多或少也是迷信的,他也怕有报应。他们已将迷信与信仰混为一谈,却又保持各自内心的戒守。从春雨来到冬雪飞,他们之间少了热炕暖火的厮守,多了相互背离的孤独。父亲知道,以他的力量,包括所有怒气,都不可能将母亲从皈依中拉出来。后来的日子里,父亲渐渐弃去了争吵,变得沉默寡言,愈加孤独而沉重了。
老房子越来越旧了,堂屋里母亲常年点灯,更是幽暗不堪。有次母亲点灯,还差点让老房子变成灰烬。后来父亲买了三盏电子灯,尽管母亲不大乐意,却也没有反对。我们商议要翻修老房子,父亲说我们都在外有房子,没必要再投财力物力人力在老房子上。话是没错,可让两位老人守着老房子,我们心里过意不去。父亲死活不同意,老房子的翻修计划就那样搁置了下来。冬天一到,老房子收拾起来更加麻烦,劈柴烧火,掏灰扫地,到处是飞舞的灰尘。父亲不管这些,他躺在炕上,一心沉浸在炮火连天的电视剧里。母亲坐在铺垫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南无阿弥陀佛。
寒冬腊月,我不管他们如何不情愿,强行接他们到暖气房里。几日之后,母亲感冒了,父亲更是怨声载道,说和坐监狱没啥区别。母亲的感冒一直不好,可她不去医院,而且固执地认为是佛祖怪罪于她。有天下班回家,当我打开房门时,家里空无一人。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他们早就回到老房子了。电话中父亲嗓门很大,说了一大堆老房子好的理由来。奇怪的是两日之后,母亲的感冒也好了。是他们的命贱吗?我并不存心这么猜测,然而事实如此。事实真的如此?所谓孝顺,并非孝敬那么单纯,更多的应该是顺从吧。后来我想,只要他们开心,乐意,大可不必在意别人说三道四。
寺里有佛事活动,要接塑身佛像,要修新的佛堂。在母亲心中,这一切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不敢相信,母亲表现出青年时期一样的精力来。更不明白,她的精力来自何处?
母亲投身于繁重的劳动之中,义无反顾,这和年轻时候散漫的她判若两人。大概是母亲真高兴了,她滔滔不绝地说起寺里的事情。我们只能心疼,却无力阻止。母亲信佛,我们不能多说什么,母亲将自己积存下来的所有钱都投到功德箱里去了,她说钱是给佛祖的。我们只能顺着她的思路,给予更多安慰和理解。其实,我们何尝不保留对她所做一切的质疑、讽刺,甚至嘲笑呢。
河流之上的水转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