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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纲五常”没有后半句

说一说“三纲五常”。

原因是最近频繁见到一种“正本清源”的论调,说什么国人习以为常的三纲五常,也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其实都是阉割版。它们还有后半句:

三纲五常由西汉董仲舒首提,记于他的名著《春秋繁露》中,作为封建糟粕已经被批判了上百年了。实际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都是断章取义,每一句话都有它的后半句——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不唯如此,董仲舒还说了一纲,实际是四纲。这一纲是: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董仲舒如果活着,一定会被这种“辟谣”气到吐血。他是写了《春秋繁露》,也确实在书中提出了“三纲”这个概念。但,将《春秋繁露》翻上一千遍,翻上一万遍,也绝不可能找到所谓的“三纲后半句”,更不可能找到所谓的“第四纲”。

而且,董仲舒根本就不赞成什么“君不正,臣投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夫不正,妻可改嫁”。《春秋繁露》对“三纲”的基本表述,是臣从属于君、子从属于父、妻从属于夫,前者必须“兼功于”

后者。这才是董仲舒的真实主张。

在董仲舒之前,韩非子也谈过“三纲”这个话题。他主张“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认为做到了这三条,天下就会大治,否则就会大乱。

反对韩非子主张的,是孔孟。孔子的主张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的主张更激进,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不过,韩非子和孔孟,都没有造出“三纲”这个概念。“三纲”一词的发明权,仍属于董仲舒。董仲舒的那套东西,是秦汉之后“儒法阴阳合流”这股风潮的产物。

再后来,在东汉初年,“三纲”首次得到了朝廷的认证和强制推行。

时为公元79年冬天。汉章帝召集一干学者,在皇宫内的白虎观举办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学术会议。会议的主旨,是要以思想立法的形式,来规范民众方方面面的行为。会议成果编成了《白虎通》一书,在全国发行。该书的核心内容,就是所谓的“三纲六纪”

《白虎通》既然是皇帝主持制定的,可想而知,它要以皇帝的利益为第一位,绝无可能写入什么“君不正,臣投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夫不正,妻可改嫁”。将《白虎通》翻上一千遍、一万遍,也绝无可能找到这些所谓的“三纲后半句”。

相反。按《白虎通》的要求,合格之臣的基本标准,是必须“善称君,过称己。臣有功,归于君”——有了功劳必须归在皇帝名下,有了过错必须揽到自己身上。好儿子的基本标准,是只要爹还活着,就“不得许友以其身,不得专通财之恩”——不能拥有自己人身的处置权,也不能拥有个人财产的支配权。而且,即便父子关系已恶化到了无法共同生活的地步,也不允许儿子离开,理由是“父子一体而分,无相离之法”。最惨的是做所谓的“好妻子”。按《白虎通》的规矩,“顺德”是女人唯一的人生使命。不要讲什么对错,不要谈什么是非,女人在家庭中唯一要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唯命是从。

《白虎通》由班固负责编撰成书。在汉章帝的注视下,班家人很自然地成了“三纲”的第一批受害者。班固早年特别欣赏屈原,在文章里说过“屈子之篇,万世归善”这样的话。“三纲”出炉后,班固只好另写文章,违心批判屈原不该“露才扬己”,不该“责数怀王”,实在不是一个标准的忠臣。班固的妹妹班昭,也不得不在婆家小心谨慎地过一种低眉顺眼、贱人一等的生活。她后来在《女诫》里说,自己嫁到曹家后,“战战兢兢,常惧绌辱”,活了四十多年,熬到姑、舅、丈夫都死了,“乃知免耳”,才稍稍过了几天好日子。

既然“三纲”里不存在什么被阉割的后半句,那么,“君不正,臣投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夫不正,妻可改嫁”这些话,是从哪里来的?

答案是:这些话既不见于官方文件,也非出自鸿学大儒。它们真正的出处,是明清两代流行于底层民间的话本小说。

明代藏书家洪楩编印的《清平山堂话本》里,收有一篇白话短篇小说《张子房慕道记》,一般认为是明代初年的东西(也有人考证说是宋元时代的作品)。小说借张良之口,斥责君王残暴无道,里面有这样一句:“我王岂不闻古人云: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乡。”

其实,并不存在“古人云”,有的只是“作者云”。

宣传“君不正,臣投外国”最卖力的,是成书于明代中后期的神魔小说《封神演义》。比如,书中用了许多篇幅来描写商纣王如何迫害忠臣黄飞虎,然后旁人劝黄飞虎一干人等叛商,多次使用了下面这种说辞:“长兄不必迟疑,君不正,臣投外国”“语云: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必参商”。

类似的词句,也见于清代小说《飞龙全传》《双凤奇缘》《五虎平南》《列国春秋》等。

这类词句在明清小说里集中出现,并非偶然。自朱元璋视君臣如主奴、创造出“廷杖之刑”,仅成化至万历的一百余年间,就有超过300名大臣被皇帝在公开场合打得屁股开花,其中还有29人被活活打死。按《明史》的总结,是“公卿之辱,前此未有”。入清之后,屁股虽然不打了,但朝廷对“三纲”的贯彻仍无丝毫松动,雍正在《御制朋党论》里说得明白:君臣之间的关系是天尊地卑,“为人臣者,义当唯有知君”。一个合格的人臣,满脑子只能有皇帝,有功要赶紧推给皇帝,有过要赶紧自己揽下,除此之外不能有别的想法。

也就是说,“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必参商”这些词句,其实是对“三纲”的一种批评,一种反叛。但没人敢将这些词句写入奏折,也没人敢将之写入自己的署名文集。它们只能在民间话本小说里作为一种潜流存在;而且,即便是在话本小说里,它们的存在感也并不强烈——绝大多数明清小说,仍谨守着“三纲”的红线。

这些旨在批判“三纲”的词句,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它们会被“辟谣”成“三纲的后半句”。

参考资料

①徐广东.三纲五常的形成和确立:从董仲舒到白虎通[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4. tVkLvghzLlTf0KxNZ74VdGKmuE4yrFQp6dPjGo5kZjkZPE1/T2pnIh/HQs4GOf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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