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考古学家们对位于现在巴黎第十二区的一个叫贝尔西的地方进行了考察,发现了可追溯至公元前5000年与公元前4000年之间的史前独木舟,然后,各家报纸纷纷自豪地宣布:巴黎历史向前延伸了两三千年。但是,史前时代的贝尔西在何种意义上是巴黎的一部分?当时甚至巴黎本身都根本不存在,何谈贝尔西呢?贝尔西是在1859年至1860年间被纳入巴黎的,如果说贝尔西从来就不被承认是现在巴黎第十二区的一部分倒是真的,巴黎人也从来没有认为那里是属于自己的。只是在20世纪90年代,这个地区才正式成为城市化的一部分,被纳入巴黎社区。
贝尔西难题(巴黎的/非巴黎的)迫使我们采用一个与绝大多数研究巴黎的历史学家一样的方法,我在本书中也采纳了这种做法,那就是非常宽泛地使用巴黎这个概念,同时不顾轻微但可察觉的时代错误。例如,罗马的卢特提亚占地仅8公顷,这个地方几乎全部在今天巴黎第五区的范围之内。但是在写巴黎历史的时候,我还是把当代巴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10500公顷范围内的一切都包括在内,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这些都为环城大道所包围着。
因此,我描写巴黎时会在地理、历史、时空错乱中穿梭,这或许会令人不适。这种做法可以使我们避免过分认为,只有那些在历史上某一特定时间正式划归到巴黎版图的地方的历史才是巴黎的历史,如果那样做,我们对于蒙马特就只能把19世纪合并到巴黎以后的时代写进巴黎历史了,这显然是不合适的。这么写有助于突出巴黎在历史上是如何扩展的。但这只能是想象,尽管这种想象可能是善意的、不可避免的。所以,本着同样的精神,在本书写作中,我用1860年以来才实行的巴黎行政区系统为不同时段的巴黎历史确认地理位置,这是一种不考虑其时间性的简捷方便的方式。当然,这种写法会有问题,例如,如果说巴黎圣母院在中世纪就位于巴黎第四区就是荒谬的了。但是,反过来说,这确实有助于读者通过地理来理解城市的历史——反之亦然。
我选择了按照时间顺序来讲述巴黎的故事。从本书各个章节的顺序可以看出,我对巴黎历史的叙述是从开端一直写到未来。但是,我也寻求更多的表达方式,运用不同的手段,包括在每一章中利用一些不是按照时间顺序的描写段落,以求达到对以往的回顾或对未来的展望的特写目标。这种特写可以使某个人、某机构或者某个纪念碑的历史跳出章节的框架,正如一些法国历史学家所说的那样,追求一种跨时代的效果。 [22] 例如,埃菲尔铁塔的修建应该包括在第九章的时间范围内,但读者在阅读此书过程中就会发现,本书从头到尾多次提到它,埃菲尔铁塔的故事不仅为19世纪末的巴黎历史增辉,而且为20世纪和21世纪的巴黎历史添彩。再比如,第三章中有关蒙福孔特色的描写突出了蒙福孔这个中世纪放绞架的广场在巴黎很多时代的特殊形象,但是话题转到了奥斯曼和拿破仑三世时期在那里建设“新瑞士风格”的肖蒙山丘公园(20世纪早期的超现实主义作家对它进行了诗意的运用)。还有在第十一章中对冬季赛车场的描写,那里曾经创造了许多世界自行车赛的纪录,但是,在1943年犹太人被驱逐以前,那里曾经被用来安置犹太人,这就不能不使我考虑从墨洛温王朝到第五共和国时期巴黎犹太人的地位问题。在第六章中通过对女裁缝罗丝·贝尔坦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到18世纪巴黎消费主义的出现,同时也可以思考巴黎作为19世纪和20世纪世界时装之都的全盛景象。
本书中的那些特殊字体段落描写了巴黎那些从令人难忘的到被人遗忘的、从伟大的到卑微的各种现象,其范围从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到普罗可布咖啡馆、大韦富尔餐厅或者公共小便池,都包括在内。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现象可能被认为是“记忆之场”,但是请记住:本书将尽最大可能集中描述那些被忘记的历史,有时是那些被人们故意忘记的历史,使它们像人们记忆中的和还在纪念的历史一样活灵活现。例如,第一章中描写的罗马竞技场就是巴黎伟大的非纪念性建筑之一,那里现在更多的是作为操场而不是历史遗址或观光胜地,因为巴黎人不认为那里值得注意,那里不够宏伟,在那里看不到巴黎历史神圣的景象。第二章中描写的腓力·奥古斯都城墙可能会被记住,事实上,从中世纪开始,它在构建巴黎的地形和记忆方面就非常重要,但是它在地面上几乎是看不到的。第五章中描写的“圣迹区”被认为是17世纪有组织的乞讨者的巢穴,尽管路易十四的警察当局非常明确地对这些人采取了严厉的手段,但那里可能根本没有作为明确的地理空间存在过。
上面的叙述可能与按照时间顺序的写法不符,但我想要用这种方法使本书对那复杂的叙述成为一个整体。我并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或者另一种方式来穷尽巴黎史的写作,正如珀雷克曾经想要对圣叙尔皮斯广场彻底研究而又归于失败一样。我无法写的巴黎历史内容不可避免地会多于我能够写的内容,但正如珀雷克所写的圣叙尔皮斯广场一样,我期望尽管有许多疏漏,本书都能够引起人们的兴趣,赢得一个《米其林指南》那样的推荐: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