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症患者善于把睡眠从个人经验中分离出来。把你接上电线,记录你的脑电波、呼吸、心率、眼动和肌肉活动,技术人员可以证明,尽管你抱怨自己只睡了3小时,但实际上你睡了5~6小时。如果在家中用电子设备进行记录,可能也会得到类似的结果。这表明,我们实际醒着的时间远远少于我们的想象。但是,这里谈论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间概念。
电子设备并没有考虑到时钟所记录的时间与人们感受到的主观时间之间的差异,它们无法记录一个人感觉自己醒了多久。睡眠学家微笑着告诉我们,失眠症患者总是会高估自己醒着的时间。但这种说法不对,因为这两个度量标准是根本不能互相比较的。失眠症患者可能会被劝导说,当他们以为自己醒着的时候,实际上已经睡着了,只是在某些睡眠阶段,他们会频繁出现微觉醒的状态,于是产生了感知上的误会。这只是为了掩盖问题。睡眠学家并没有测量主观时间的工具,因为根据定义,主观时间就是我们对时间的体验,一分钟可能会感觉像是一小时,而几小时可能感觉就像是永无止境。那些听起来很科学的标签,如“错误睡眠知觉”,只是科学家们无能的表现。失眠症患者和睡眠学家所说的“睡眠”并不是同一种东西。
一位做了好几年咨询的患者描述了自己不断拜访各位医生和睡眠专家的经历。最后他终于得以在睡眠实验室里睡了一晚,实验人员告诉他,他睡了大约6小时,曾经让他绝望的似乎无穷无尽的黑夜不见了。然而,得知这一点对他帮助不大。他非但没觉得释怀,反而又添了一层焦虑。随着他表达出自己的感受,真相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原来对他而言,重要的并不仅仅是能睡着,而是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失眠状态。他由单身母亲抚养成人。10岁的时候,母亲开始与一名男子交往。他经常清醒地躺在床上,害怕听见母亲和那人做爱的声音。对于他来说,一片安静比外面的噪声更加恐怖,因为他觉得那份安静随时可能被打破。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会尽量压抑脑海中的攻击性想法,与这些想法保持距离。他也会因为对本应深爱的母亲隐藏着消极的情绪而自责。当他终于离家求学后,睡觉变得轻松容易了一些。几年后,他新交往的伴侣带着与前任的儿子搬来与他同住,他又开始失眠。现在,他童年时代的三角关系重新建立起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睡在一起,一个孩子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
他感受到痛苦冗长的时间,不同于钟表所记录的时间,也并不是能用分钟和小时划分的时间,而是等待着可怕声响突然出现的漫长时间。这是一种与自己的想法独处、在狂怒和自责中摆动的时间。似乎没人关心他的感受,也没人承认因为他的母亲有了新男友,当时的他正处于一个极为可怕的新环境中。更要命的是,这对新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开心。所以他更加觉得自己有义务与众人共同庆祝这一改变。当年的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无尽的地狱,在多年之后的咨询中,这一感受如今终于被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