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是一个神奇的数字。它既可以整除24,又和睡眠有着长达几个世纪的关联。迈蒙尼德(Maimonides)和阿尔弗雷德大帝(Alfred the Great)都倡导过这一理念。后者著名的蜡烛时钟将一天分为三部分,三分之一用于阅读、写作和祈祷,三分之一用于处理国家事务,三分之一用于“身体的更新”。但是,就像16世纪的一位医生所写的那样:“古代医生认为,对于每个人来说夏天睡8小时、冬天睡9小时就够了,但我认为睡眠取决于个人脾性。”在过去,我们一直承认睡眠这件事存在着个体差异;然而到了最近,一刀切的数字化标准塑造并加重了我们的担忧。
8小时不仅是睡眠的基本要求,这个数字还可以拿来卖床垫。如作家乔恩·穆阿莱姆(Jon Mooallem)所言,床垫曾经只是“无名的白色长方块”,如今却成了“全面养生保健机”。以前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地定期更换这些笨重的厚垫子,现在我们却有了定期更换的压力——每8年一换!这个不可或缺的入睡条件把数字8和营销紧紧联系起来。以前,我们是因为累了所以准备睡觉,现在则可能会因为准备睡觉而筋疲力尽。数字8本来代表着睡一个好觉,现在则成了某种条件反射的一部分,提醒着我们该买新床垫了。
在当今的睡眠科学中,这一条件反射既被充分开发,又被神奇地忽视。例如,书籍和文献中说,酒精的不良作用以及睡前饮酒的习惯会影响睡眠。那么,爱喝酒的人在喝酒和睡觉之间建立起来的条件反射又怎么说呢?一方面,科学家完全忽略了这一条件反射是有益的;另一方面,他们又鼓吹针对失眠的认知疗法,而该疗法恰好也是基于条件作用的。这类心理疗法会在特定的行为模式和睡眠之间建立联系,以此治愈了不少人。
20世纪50年代的生理卫生书籍中说,每个人都需要8小时的睡眠;而60年代备受欢迎的科学指南则与睡眠学家威廉·德门特(William Dement)抱有相同的观点,认为8小时的说法是“谬误”,对其大加奚落。两位研究睡眠的美国作家在1968年指出:“有太多因素共同决定了个体的睡眠时长与深度,医生不可能要求每个患者都具有同样的睡眠时间和入睡速度,不可能让他们‘按照标准定量入睡’,也不可能把这种期望变成常规治疗方案。也许有人会说,过度担心睡眠问题及其个体差异其实是一种同时困扰着患者和医生的症状,在某种程度上,这和失眠本身一样严重。”这两位作家坚信,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在“愉快的忘却”中度过夜晚的时光,就不会再有人相信8小时睡眠律了,然而“愉快的忘却”恰恰是当今的许多睡眠保健专家所提倡的。
如果你没睡足8小时,或者你陪伴家人、完成工作任务时觉得精力匮乏,再或者你感觉身心俱疲、动力不足、注意力不集中,药品公司的广告就会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有睡眠障碍,需要吃药。但是,正如睡眠历史学家马修·沃尔夫-迈耶(Matthew Wolf-Meyer)所观察到的那样,这些症状难道不是现代生活的常态吗?数百年来,人们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床垫公司的广告开门见山地询问观众,是否发现自己白天无法集中注意力,记不住事情,说话时翻来覆去。但广告不会告诉你,这只是由于漫长的通勤、工作时必须保持积极状态等一系列现代生活的普遍压力造成的。广告只会告诉你:你睡的床垫太差了。
当代都市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都睡眠不足。但是,人们没有看到这一现象背后的社会经济负担和内在精神痛苦,反而不断制定新的睡眠标准,重新定义人类的困境。我们健忘、做事情失败,那是因为我们没能养精蓄锐、睡个好觉。所以我们从起床开始就不高兴。最著名的关于遗忘的历史故事里,阿尔弗雷德大帝为了逃离维京人的追杀,躲到了一个农夫的家中。农妇在做家务时让阿尔弗雷德大帝帮自己看着蛋糕。阿尔弗雷德大帝心不在焉,等农妇回来时发现蛋糕已经被烤成脆煎饼了。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睡眠保健专家声称阿尔弗雷德大帝的疏忽实际上是因为他没有遵循自己提出的8小时睡眠律了?如果能睡够,他就会表现得更好,离开英格兰时就不会带着烤焦蛋糕的遗憾,害得《大英烤焗大赛》( The Great British Bake Off )节目至今还在努力试图挽救这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