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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社会都有将其价值观传递给年轻人的方式。一些社会通过宗教节日或阅兵式来传递价值观。我们传递价值观的方法之一，是一场毕业典礼演讲。
大学通常会邀请一位在事业上取得非凡成就的人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声称事业成功并不那么重要。然后，这些成就非凡的人经常会告诉他们的听众，你们不应该害怕失败。年轻人从中学到，失败可以是美妙的——如果演讲者碰巧是J.K.罗琳、丹泽尔·华盛顿或史蒂夫·乔布斯。
但这一课，并不是我们中年人在毕业典礼演讲中为年轻人提供的唯一建议。我们用这些演讲来传递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把它们当作很棒的礼物呈递出来。结果发现，这些礼物都有着大大的盒子，但空空如也。
毕业后，许多年轻人都处于悬而未决的境地。他们漂浮着，被不确定性困扰，他们想知道具体应该做些什么来度过人生。所以，我们把空空如也的大盒子递给了他们！生活的目的是自由。自由通向幸福！我们不会强加给你任何东西，也不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我们赋予你们自我探索的自由。享受你们的自由吧！
观众席上的学生放下了那个大盒子，因为他们正沉浸在自由之中。他们要寻找的是方向。自由是用来做什么的？我怎么知道哪条路是我的路呢？
所以我们又给了他们一个空的大盒子——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大盒子！你的未来是无限的！你可以做任何你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旅程就是目的地！冒险吧！大胆一点儿！梦想远大一点儿！
但是这个祝福帮不了他们。如果你不知道你的生活目的是什么，那么，就算被告知未来是无限的，它又对你有什么帮助呢？这只会徒增压力。所以，他们放下了那个空盒子，去寻找智慧的源泉。在哪里可以找到我所面临的重大问题的答案呢？
所以，我们把满是真诚的空盒子递给他们：审视你自己的内心！寻找你内心真正的激情。你太棒了！唤醒内心的巨人！按照你自己的方式真实地生活！你要做你自己！
这也没用。去咨询生活答案的那个“你”，本身都还没有长大呢。于是，他们放下了那个空盒子，问道，我能投身于什么事业？什么事业会激励我，为我的生活赋予意义和方向？
在这一点上，我们给了他们最空的盒子——自主。我们告诉他们，你得靠自己。由你来定义你自己的价值观。没有人能告诉你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的真相就是你自己讲述的关于你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也是以你自己的方式发现的。做你喜欢做的事吧！
你会注意到，我们的答案涵盖了你20多岁时生活的所有困难，并使它们更糟。毕业生处于不确定状态，我们又给了他们不确定性。他们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应该这样做，不应该那样做。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没有任何标准，我们自己也没弄清楚。他们在一片茫茫沙漠中挣扎。我们不仅不给他们指南针，还把一桶沙子泼到了他们头上！
克尔恺郭尔曾经总结过毕业生真正面临的问题：“我真正需要弄清楚的，是我要做什么，而不是我必须知道什么……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寻求自身真理的问题，是找到我愿意为之而生和死的想法的问题……正因为如此，我的灵魂才会饥渴，就像非洲的沙漠需要水一样。”
为什么在这个最大的问题上，我们无话可说？
当你还是个学生的时候，生活总是一站接一站的。总会有下一次作业、下一次考试、下一次录取申请来安排学生的时间表和精力。社交生活有它的戏剧性，但至少在餐厅和宿舍里，它就摆在你面前。
然后，从人类历史上最有条理、最受监管的童年，到毕业后，你就像被吐出的唾沫，进入了人类历史上最没有条理的青壮年。昨天，家长、老师和辅导员都在为你的进步而欢呼，为你宝贵的自我而欢呼。今天，这一切戛然而止。这个世界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关心你是谁。每次求职面试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人，都带着一种冷漠和不屑一顾的态度——求职者多如过江之鲫，而我孤独一人。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一批批走向成熟的成年人夺走了他们父母的工作、信仰、城镇和身份。但在“自由地做自我”的时代，你需要寻找自己的职业道路，自己的社会部落，自己的信仰、价值观、生活伴侣、性别角色、政治观点和社会身份。作为一名学生，你的关注点主要是短期的目标，但现在你需要一套不同的导航技能，并开始将你的生活引向远方的目标。
平均每个20多岁的美国人都先后从事过7份工作。在任何时刻，都有1/3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处于失业、未充分就业或年收入低于3万美元的状况。一半的毕业生觉得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没有计划，近一半的20多岁的人在过去一年里没有性伴侣。同时，这个年龄段还是酗酒和吸毒的高峰期。处于这个生命阶段的人，每三年搬家一次。40%的人至少搬回父母家一次。他们参加宗教仪式或加入政党的可能性，则微乎其微。
在他们的奥德赛时期
，人们往往对长期的未来抱有疯狂的乐观态度。高达96%的18~24岁的人同意这样的说法：“我非常肯定，有一天我会达到我追求的人生境界。”但现实的特点是流浪、孤独、超然、怀疑、就业不足、心碎和坏老板，而他们的父母却慢慢地崩溃了。
有些人带着冒险家的心态从大学毕业。在现实生活安顿下来之前，他们正处于玩乐的时候。婚姻和一份真正的工作，总有一天会在他们35岁的时候降临，在此之前，他们将有机会体验各种生活。
这些人，可能会在23岁时去蒙古教英语，或者在科罗拉多州组织漂流之旅。这类大胆的尝试，有着实实在在的优势。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可能无论如何都会很糟糕。因此，正如影响力投资者布莱尔·米勒所建议的那样，你不妨利用这段时间来拓宽你的风险视野。如果你做了一件完全疯狂的事情，那么你将永远知道你可以处理好一定程度的狂乱，你此后几十年的生活方式将会更加勇敢。此外，你还将建立临床心理学家梅格·杰伊所说的“认同资本”。在接下来的30年里，在每次求职面试和晚宴上，都会有人想问你在蒙古教英语是什么感觉，这会让你有别于其他任何人。
这是一种开始你20多岁的生活的绝佳方式。这种生活的问题，只有在几年后才会显现出来——如果届时你还没有安定下来做事的话。如果你年复一年地对每件事都说“是”，那么你最终会过上克尔恺郭尔所哀叹的审美生活方式。过着审美生活的人，视自己的生活为一件艺术品，并用审美标准来评判它——它是有趣的还是枯燥的，漂亮的还是丑陋的，愉快的还是痛苦的？
作为这类人，你在这里参加一次冥想静修，在那里参加一次“火人节”
，一年参加一次联谊会，年复一年。偶尔跳上一次摇摆舞，一个星期做两次灵魂机车健身，几个月练一次马伽术
，几个月练一次比克拉姆瑜伽，偶尔在星期日下午参观一个很前卫的美术馆。这样，照片墙（Instagram）上的粉丝会很多，每个人都会认为你是有史以来最酷的人。你告诉自己，人际关系（安排喝酒，吃午饭）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但如果你在一星期内参加多达20次社交聚会，你就会忘记所有这些聚会的初衷。你与很多人交谈，但都只是泛泛而谈。
问题在于，处于审美阶段的人认为，生活是可以体验的种种可能性，而不是需要落实的项目或需要实现的理想。他们蜻蜓点水，走马观花，但永不停留。在审美的生活方式中，每一天都很有趣，但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这种生活方式背后的支撑理论是，你应该积累经验。但是，如果你的生活只是一系列的冒险，你就会徘徊在你自己过往的情感、多变的心以及不确定之中。这种生活只是一系列短暂的时刻，而不是不断积累的成就。你的能力必定会被荒废，因为你的注意力过于分散。你可能还会被错过的恐惧困扰。你的可能性是无穷无尽的，你的决策前景却是毫无希望的。
正如安妮·迪拉德所说：“你如何度过你的日子，就如何度过你的一生。”如果你每天都只是消费随机的体验，你就会开始感觉自己是一个零散的消费者。如果你想尝试生活这一杂货店中每个货架上的物品，你就会把自己变成一个挑剔的人，那种总是考虑自己和自身选择的自我陶醉的人，最终会被自我意识麻痹。
我们天生的热情，促使我们成为取悦别人的人，对别人点头哈腰。但是，如果你没有坚决拒绝一些事情，没有放弃任何事情，就可能没有完全投入任何事情中。承诺的生活，意味着为了几个宝贵的“是”而说一千个“不”。
当有足够多的人同时经历这一阶段时，你最终会面对一个一切都在变化的社会。你最终会得到哲学家齐格蒙特·鲍曼所说的“流动的现代性”。在智能手机时代，进行或终止任何交易或关系所涉及的摩擦成本几乎为零。互联网正在命令你点击并尝试一件又一件事情。生活在网络上，往往意味着生活在一种消遣的状态中。当你生活在消遣中时，你实际上对事物并不是很感兴趣；你只是以一种更狂热的速度感到无聊。线上生活中充斥着过时的事物。如果你无法在30秒内集中注意力，那么你到底要如何承诺你的生活呢？
这就是自由眩晕中的生活。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立场。每个人都相当肯定地认为，其他人的生活过得更好。比较是快乐的强盗。
经过几年的开放式选择，与其说你失去了寻找生活意义的线索，不如说你甚至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问题上。戴维·福斯特·华莱士的史诗小说《无尽的玩笑》，就是对这种心烦意乱的描述。这部小说的主题是一部关于“致命的娱乐”的电影，剧中的每个人都会在恍惚中变成口水横流的僵尸。生活中的大问题已经被娱乐取代了。这部小说本身体现了最终心烦意乱的人的思想，句子串在一起，重复出现在另一个句子中，不同的想法随时随地冒出来。在这样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乐此不疲，但并不一定取得进步。
华莱士认为，对抗这一切的方法是通过一种钢铁般的意志力来集中个人的注意力。“学会思考，实际上意味着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思维方式和想法。”华莱士在他著名的毕业典礼演讲中对凯尼恩学院的毕业生说：“这意味着有足够的意识和洞察力去选择你所关注的事物，并选择如何从经验中获取意义。因为如果无法在成人生活中进行这种选择，你就会被彻底淘汰。”
但华莱士提出的补救措施是不切实际的。当你心烦意乱，不拘泥于实际的承诺时，集中注意力恰恰是你无能为力的事情，你头晕目眩，眼花缭乱，无从选择。不要妄自尊大，认为自己足够勇敢或足够有能力洞察自己最深刻、最重要的内心。你奔波的原因之一，是你在逃避自己。
你知道，在某个时刻，你应该坐下来，为你的生活寻求总体的方向。但是，你的大脑想要从繁复的大问题、完全令人畏惧和无法回答的问题，转移到你手机中的娱乐与糖果上——多巴胺由此小幅度提升。
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方向：困境。从学校毕业并追求一种审美生活模式的人，往往最终会陷入困境。直到那时，他们才意识到，不知何故，无人告诉他们生活的真相：自由糟透了。
政治自由是伟大的。但是，个人、社会和情感自由——当它成为终极目标时——绝对糟糕透了。它导致了一种混乱、忙碌的生活，但没有明确的方向，没有坚实的基础。正如马克思所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事实证明，自由并不是你置身其中并度过一生的海洋。自由只是一条你想要跨越的河流。这样，你就可以把自己根植于对岸，全身心地投入到某件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