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治家 |
【原文】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
【译文】
一般来说,风俗教化,都是先从上面实行,然后再让下面效仿;是自己先带头施行,而后再让别人实施。所以父亲不慈爱,儿子就不会孝顺;兄长不友爱,弟弟就不会恭敬;丈夫不仁义,妻子就不会和顺。如果父亲慈爱而儿子乖逆,兄长友爱而弟弟傲慢,丈夫仁义而妻子骄横,那么,这些人就必定是天生的恶人,只能用刑罚制服他们,训诫诱导是不能使他们改变的。
【原文】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译文】
家里废弃了鞭笞的惩罚,那么孩子的过错立刻就会出现;国家的刑罚不公平,百姓就会不知所措。治理一个家庭的宽严标准,与治理国家一样要恰当合度。
【原文】
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
【译文】
孔子说:“奢侈就会显得不谦逊,节俭则会使人显得鄙陋。与其奢侈而造成不谦逊,不如节俭而显得鄙陋。”孔子又说道:“假如一个人的才能像周公那样好,但他既骄纵又吝啬,那么这人别的方面也就不值一提了。”这么说来,为人可以省俭而不可以吝啬。省俭是指节约用度又符合礼节;吝啬是指对穷困急难的人也不关照周济。现在有的人施舍时过于奢侈,省俭时又过于吝啬。如果能做到施舍而不奢侈,节俭而不吝啬,那就可以了!
【原文】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译文】
百姓生存的根本,关键是种植五谷桑麻,来解决吃饭穿衣的问题。蔬菜果品的聚积,来源于果园菜圃的种植;鸡肉、猪肉等佳肴,来源于鸡窝猪圈的畜养。再推及房屋器具、柴火蜡烛等,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是来源于耕种养殖。如果能守住家业,即使关起门来什么生活必需品都可以自给,要说缺少,只是没有生产食盐的盐井而已。如今北方的风俗,大都能勤俭节约,这样可以使衣食都有保障;江南的风俗奢侈浪费,在节俭方面远远不及北方。
【原文】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
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蠹矣。
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尝寄人宅,奴婢彻屋为薪略尽,闻之颦蹙,卒无一言。
【译文】
南北朝梁元帝时,有一位中书舍人,治家的分寸没有把握好,过于严厉苛刻。他的妻妾最后难以忍受就一起去收买刺客,趁他酒醉时将他杀害。
当今世上的一些名人,只是一味地追求所谓的宽厚仁爱。家里的大小事,哪怕是宴请客人或馈赠物品,也被仆人随意缩减;答应别人的要求所给予的帮助,也会遭到妻儿的控制,妻儿还敢对客人戏弄侮辱,侵害邻里乡亲。这也是家中的一大弊害啊!
北齐吏部侍郎房文烈,从来没有生气发怒过。有一次因连遭大雨,家中断粮,他叫奴婢去买米。奴婢竟趁这个机会逃跑了,过了三四天,才被抓到。房文烈语气和缓地问道:“一家这么多人没吃的,都等你买米来,你到哪儿去了?”居然没有捶打鞭挞一下奴婢的意思。房文烈曾将房子借给一个人居住,这个人的奴婢竟然把房子拆了当柴来烧,几乎快拆光了。房文烈听到这件事,只是皱了皱眉头,始终连一句话都没说。
【原文】
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僮八百,誓满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酒,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 仰命益,如此者再。
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译文】
南北朝时期的裴子野将远亲旧属中挨饿受冻而无力自救的人,全都收养起来。其实裴家也并不富有,碰到水旱灾年,用二石米熬成稀粥,刚刚够分。裴子野也同大家一样喝稀粥,从不流露出厌烦的神色。邺下有一位领军,贪得无厌,积累了很多家产,光仆人就有八百多人,他发誓要达到一千人。家中每人每天的伙食费的标准是十五钱,遇到来客人,也不特别增加。后来他因犯罪被判刑,在抄没登记其财产时,光是麻鞋就有一屋子,破衣服堆满了几个仓库,其他贵重的东西不可胜数。南阳有个人,经营得法,积累了不少财产,但生性特别省俭吝啬。冬至后女婿前来拜见他,他只摆了一小铜壶的酒,几小块獐肉招待女婿。女婿对他的怠慢很不满意,一下子就将酒肉吃光。他先是一惊,勉强应付地又叫人添酒加菜,前后添了两次。吃罢退下来时,他就斥责女儿说:“你丈夫贪杯好酒,怪不得你家里总是受穷。”等到他死后,几个儿子争夺财产,最终哥哥竟然杀死了弟弟。
【原文】
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
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齐整;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充而已;倡和之礼,或尔汝之。
河北妇人,织 组 之事,黼黻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
【译文】
妇人主持家务,指的只是操办酒食、衣服等礼仪方面的事而已。对于国家来说,妇人是不能参与政事的;对家庭来说,妇人也不能干预家政。她们倘若具备聪明才智,博古通今,应当辅佐丈夫,弥补丈夫的不足。一定不要有“母鸡报晓”的事,以免把灾祸引入家门。
江东妇女,几乎很少与人交往。就连亲家之间,有的也十几年不亲自来往,只是派人传达书信、赠送礼物,代为问候,以此表达亲情。邺下的风俗,全靠妇女当家做主,为辨曲直,诉讼公堂,拜亲访友,迎送宾客,妇女乘的马车把街巷都塞满了,穿绸着缎的妇女挤满官府,或是替儿子求官,或是为丈夫鸣冤。这是恒州、代郡的北魏遗风吧?在南方,即使是穷人家,对排场也非常讲究,车马衣服,一定注重整齐;家里妻儿等人却难免受饥寒。黄河以北地区大多数由妇女当家,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是她们不可缺少的东西,而家中马匹瘦弱不堪,奴仆面黄肌瘦,仅仅是充数而已。连夫妻之间也没有夫唱妇随之礼,相互贬低轻贱。
黄河以北地区的妇女,纺棉织布的本领和织锦绣花的功夫要远远强于江南妇女。
【原文】
太公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曰:“盗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 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
【译文】
姜太公说:“女儿养得太多,实在是一种耗费。”陈蕃说:“一家有五个女儿,盗贼都不会去他家偷窃。”可见抚养女儿实在是太拖累人了。但是女孩也是天生的众民之一,女儿也是父母的亲生骨肉,你又能拿她怎么办呢?世上的人也是多不愿意养育女儿,生了女儿甚至加以残害。难道这样做还指望上天赐福给你吗?我有一个远亲,家里有许多姬妾,她们中有谁快要生小孩时,他就派仆人守门。临近分娩,仆人就从窗户往里窥探,在门旁边等候着。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儿,就立即抱走,没人敢来救援,母亲随之大声哭喊,让人不忍心再听下去。
【原文】
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
【译文】
妇女的秉性,大都是对女婿十分宠爱而对儿媳十分冷淡。宠爱女婿,就会使自己的儿子产生怨恨;虐待儿媳,就会造成女儿们竞相讲她的坏话。这样,则无论是出嫁还是待嫁在家,都要得罪家人,这实际上是当母亲的造成的。以至有句谚语讲:“婆婆吃饭好冷清。”这实在是自作自受!这是家中常有的弊病,不能不当作鉴戒啊!
【原文】
婚姻素对,靖侯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
【译文】
婚姻嫁娶找配偶时要找清白的,这是先祖靖侯立下的规矩。近来婚姻嫁娶,就有将女儿嫁出去只为获得钱财的,用彩礼买媳妇的。还斤斤计较对方家世,讨价还价,与市场交易一样。有的人将女儿嫁给猥琐的女婿,有的人娶了骄横的媳妇,为贪图虚荣,谋取财物,反而招来羞耻,这不能不慎重啊!
【原文】
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
【译文】
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书籍,都应该加以爱护。如果借来的书本来就有破损,就应该先加以修补,这也是士大夫应该做的百事中的一件。济阳有个叫江禄的人,如果书还没有读完,即使突然遇到急事,也一定要先把书整理好,然后才起身,所以他看过的书都完好无损,别人也乐意把书借给他。有的人将借来的书乱七八糟地堆在书桌上,书和书套四处散落,常被小孩、侍妾、婢女弄脏,被风雨虫鼠毁坏。这实在是一件有损道德的事情。我每次读圣人的书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就是一些旧纸,如果纸片上有《五经》词句和圣贤名人的姓名,也不敢胡乱地拿去使用。
【原文】
吾家巫觋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
【译文】
我们家对请那些男巫女巫招神弄鬼的事,从来不会提起的;也不请道士设坛醮祭,求符驱鬼。这些都是你们所亲眼看到的。以后你们也不要把钱花在这些装神弄鬼的虚妄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