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兄弟

【原文】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译文】

有了人类然后才有夫妇，有了夫妇然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然后才有兄弟。一家中的亲人就是这三种关系。由此类推，直至产生出九族的亲属，都源于这“三亲”关系。因此在人伦中，这三亲最为重要，绝不可以轻慢这种亲情。兄弟，是形体分开而气血相通的人。当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父母左手拉着哥哥，右手牵着弟弟；哥哥拉着父母的前襟，弟弟牵着父母的后摆；兄弟吃饭在同一张桌子上，衣服也是一件衣服哥哥穿了以后再由弟弟穿，读书也是这样，学的东西也一样，游玩也在同一个地方。即使有违逆愚顽的行为，也不能不相亲相爱。到弟兄们长大之时，各自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即使诚实忠厚的人，兄弟之情也不能不有所减弱。妯娌之情与兄弟之情相比，就会疏远淡薄很多了。现在让感情淡薄的人来制约兄弟间浓厚的亲情，就好像容器方底配上圆盖，必然不能密合无间了。只有兄弟之情深切恳至，不受旁人的影响而改变，才能避免以上的情况啊！

【原文】

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

【译文】

父母双亲都故去之后，兄弟应该互相照应，关系亲密得应当像身体与影子、声音与回响一样。爱惜先人给予的躯体，珍惜从父母那里分得的血气，若非兄弟，还有谁值得如此惦念呢？兄弟之间，有别于他人，彼此期望过高就容易产生怨恨，但关系亲近，不满也就容易消除。就好像住房一样，破了一个洞就及时堵塞，裂了一条缝就及时封住，这样就不必为房子倒塌而担心了。如果对鸟雀、老鼠、风雨的破坏都不担忧，不提防，那么墙壁就会倒塌，房柱就会摧折，就无法再补救了。一个家庭里，奴仆、侍妾好像老鼠和鸟雀，妻儿好像风雨，而且更厉害呀！

【原文】

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疏薄，则僮仆为仇敌矣。如此，则行路皆其面而蹈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

【译文】

如果兄弟之间不和睦，那么子侄之间就不会相亲相爱；子侄之间不互相爱护，家族中的子弟就疏远淡漠；家族中的子弟疏远淡漠，那么仆役之间也互相视为仇敌。这样的话，陌生人都会来欺负他们，还有谁会来相救呢！有的人结交天下之士，与他们都友好相处，关系融洽，却对自己的兄长丝毫没有敬意。为什么能够亲近那么多人却不能尊重自己的兄长呢！有的人能率领几万军队，能得到将士们的拥戴，但对自己的弟弟反而缺少慈爱。为什么能够亲善关系疏远的人而不能亲近自己的亲人呢？

【原文】

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

【译文】

妯娌之间，是非常容易产生纠纷矛盾的，即使是同胞姊妹，与其让她们成为妯娌住在一起，也不如分别嫁到不同的地方，这样，她们反而会因感叹霜露的降临而互相思念，仰观日月的运行而相互企盼。何况妯娌本是陌路之人，聚处矛盾多发之地，能够亲密无间没有矛盾的，实在是太少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大家面对家庭中的集体事务时却各怀私心，肩负重大的家庭责任时心里却挂念着个人的恩怨。如果她们能够实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把妯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加以爱抚，那么也就不会产生这种弊端了。

【原文】

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刘尝与兄连栋隔壁。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怪问之，乃曰：“向来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译文】

人们侍奉兄长，远远不会像侍奉父母那样恭敬，那又怎么可以埋怨兄长怜爱弟弟不如怜爱儿子呢？这反而证明了自己缺乏自知之明。沛国的刘曾经与兄刘住房相连，中间只有一墙之隔。有次哥哥刘呼唤弟弟刘，叫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应，过了很久才有应答。刘感到奇怪，就问他原因，刘说：“因为刚才没有穿戴整齐。”像这样敬奉兄长，就不必担心哥哥对弟弟的情义不如对自家的儿子的怜爱了。

【原文】

江陵王玄绍，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尔。

【译文】

江陵的王玄绍，弟弟王孝英、王子敏，兄弟三人十分友爱。如果谁得到一些美味可口或新鲜的食物，都要三人共享，决不一人先尝。他们勤勉尽力，互相尊敬，相见时总感到没有相处够一样。后来战火蔓延到江陵，王玄绍因体态魁梧，被敌兵包围。两个弟弟争着保护他，都要替他去死，最终没有消除灾难，便与兄长一同被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