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对拉祜族的研究开始较早,始于 19 世纪末 20世纪初对东南亚地区的殖民活动。最早的文字记录见于 1909 年E.Jamieson撰写的《对拉祜(黑拉祜和红拉祜)习惯和风俗的描述(在印度的民族学调查)》 。国外学者比较注重对不同国家的同一族群的整体性研究。语言学家J.Matisoff编著《拉祜族语法》《拉祜族字典》并发表与拉祜族语言相关的论文。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Anthony R.Walker博士对泰国拉祜族的经济、宗教、民间文学进行了研究,1998 年由云南大学西南民族经济文化研究中心编译了论文集《泰国拉祜人研究文集》。
国内对拉祜族的系统、大规模的研究开始于 20 世纪 50 年代的民族识别与调查工作。最早的文献为《美丽富饶的拉祜族自治区》(《远东流行杂志》总 14 号,1954 年 5 月)。1957 年中国科学院对拉祜语进行了全面普查;1958 年,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组织编写《自治地方概况》《少数民族简史》《少数民族简志》,即“三套民族丛书”;1978 年国家民委开始编写“民族问题五种丛书”,其中包括:1982 年出版《拉祜族社会历史调查》、1985 年出版《澜沧拉祜自治县概况》、1986 年出版《孟连傣族拉祜族自治县概况》;1986 年,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和中央民族学院等机构收集的资料编撰出版了《拉祜族简史》,进入新世纪又继续修订再版,这些资料比较全面地记录了拉祜族的族源、迁徙、神话、民族文学、社会制度等方面的历史文献和田野资料。
有人称拉祜族为“直过民族”,即“由原始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民族”,这种过渡特征在家庭制度方面就有体现,宋恩常《拉祜族的家庭制度》 一文认为:
由于各地之间的差异很大,拉祜族所保存的母权制残余程度也不一致,呈现出区域性的特点。在澜沧拉祜族,家庭形态从清末以来便由对偶家庭向一夫一妻家庭过渡。在耿马拉祜族的母系对偶家庭早已在向个体家庭过渡,过渡的特点,就是母系和父系并存。在孟连、西盟和沧源三县的许多拉祜族至今还保存着明显的母权制家庭残余。
这段文字基本概括出了拉祜族从对偶家庭向个体一夫一妻家庭过渡的家庭制度特点。1963 年中山大学对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作了调查,调查资料汇编成《滇西民族原始社会史调查资料》与《滇西民族原始社会史论文集》,其中包括调查报告《澜沧糯福区拉祜族》及两篇关于拉祜族的论文,分别是陈启新、杨鹤书的《略论拉祜族的母权制及其向父权制的过渡》与陈启新的《论拉祜族一夫一妻制家庭的出现》。1984 年,黄淑娉进入云南拉祜山区调查,发表论文《拉祜族的家庭制度及其变迁》,探讨了拉祜族母系家庭残余及其演变等问题。此外,还有许鸿宝的《拉祜族大家庭的社会调查与分析》、胡鸿保的《略说拉祜西家庭制度中的母系制原则》等相关研究。
关于拉祜族的社会、历史、文化方面的研究与文论,有张晓松、李根夫妇联名“晓根”撰写的《拉祜文化论》及相关论文。《拉祜文化论》从古歌中推测出拉祜族历史上族群的迁徙线路和伴随着迁徙而产生的一系列社会发展,具体分析了拉祜族经济上存在的游猎和游耕方式、双性家族以及“屋吉屋卡”“卡些卡列”等村社组织。李根的《拉祜族传统宗教文化特点》主要阐述拉祜族宗教与经济的关系,以及民俗生活中政教合一的机制。澜沧县政协组织专家编撰的《拉祜族史》根据拉祜族迁徙传说与历史、地理文献结合,对迁徙线路实地考察,勾勒出拉祜族的迁徙线路,并对拉祜族的社会历史、民俗文化等诸方面进行了阐述。雷波、刘辉豪著的《拉祜族文学简史》对拉祜族的史诗、传说、故事进行了梳理。王正华、刘劲荣撰写的《拉祜文化史》《拉祜文化大观》就民族起源、性别家庭、族群发展、体制特征和心理人格等方面作了相关研究。
族群认同方面的研究,代表学者有王宏道和马健雄。王宏道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多次深入云南少数民族地区进行社会历史调查,参与撰写《拉祜族简史》,在《论缅甸历史著述中的“桂家”“桂掸”问题》论文中,考证明末清初的“桂家”起义活动与拉祜族历史的渊源关系,认为拉祜族的历史与清代边疆问题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马健雄研究拉祜族社会文化长达 10 年,以《从“倮匪”到“拉祜族”:边疆化过程中的族群认同》(发表于《历史人类学学刊》2004 年第 1 期)为代表,主要探讨了民族边界的界定问题,认为拉祜族最初被作为中央王朝和朝贡体系中的藩邦缅甸之间的模糊边疆,随着殖民地化的缅甸民族国家的形成,近代国家的边界愈加清晰,使得拉祜族从一个模糊地理边界的“倮匪”群体,被认同为作为界定边界的民族。赵泽洪的《历史上拉祜族起义概况》则专门对历史上拉祜族先后发动的 20 余次起义的原因作了研究,认为起义的原因是拉祜族本身的社会经济发展而带来的内部阶级对立,也是清王朝和国民党统治阶级对少数民族压迫造成的。
女性学方面的研究,杜姗姗著有《社会性别的平等模式——“筷子成双”与拉祜族的两性合一》一书,撰写《佛祖是一对吗?论中国西南拉祜族性别合一观念》等一系列论文,集中于对拉祜族社会的性别研究,从劳动的性别分工入手,进而分析拉祜族在政治、宗教观念方面的性别合一和双性特征。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对拉祜族艺术、教育、经济、体质人类学、遗传学等方面的研究。
目前,拉祜族剪纸文化传统并没有引起广泛关注,基本上没有系统性的调查与研究成果,只是在一些资料中有只言片语式的提及,对于拉祜族剪纸的专门研究依然是空白。虽然文献资料中偶有涉及,然而,时代相对较早的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依然具有极其重要的参照与比对价值。《澜沧县糯福区拉祜西(黄拉祜)社会经济调查》(1956 年 8 月调查)记录“有人犯了赎罪鬼,久病不起,要……用纸剪一棵花去请宗教上层拿去抵押在庙中。” 剪纸在《勐海县巴卡囡贺开两寨拉祜族社会历史调查》(1964 年 12 月调查)这篇报告中记录较多,现将这些材料誊录如下:
“丧俗”:出殡之前,要请比目巴(巫师)或安占为死者叫魂引路。叫魂时,用白纸剪人形标杆,点着香蜡,在死者身旁举行祷告。
“自然崇拜”:1. 在谷子出穗之后,用白纸剪成各种图案,拴在原来插于地中的小竹楼的木棍上,再次举行祭祀活动,请求老天爷保佑不要降霜,不要下冰雹; 2. 当地人们眼睛红肿疼痛时,认为犯了“哈巴尼”(月亮鬼),要用竹笋壳数片剪成像月亮那样的圆盘形状,再以白石灰画上圆圈图案,用一根竹竿夹住,送至月出的方向,祈求免疫。
“祖先崇拜”:在每个拉祜族家庭中,尊奉祖先为家神,拉祜语叫作“页尼”。由长一市尺、宽约半尺的一张高脚篾桌,其上放置竹制的数对蜡条,周围贴有白纸经幡图案,前方挂有两节小竹筒,以此象征各户家神的住所。
“寺庙活动情况”:(拉祜族村寨)庙宇的四壁牵有蛛网似的白线团,房屋四角也各有一个水钵,梁柱上贴满了过年过节时各户送来的经幡,大多是用手工剪成的龙、凤、花、鸟、草、虫、鱼之类图案物。
“过年”:拉祜族正式过年的第一天,全村男女老幼在寨门口迎接回来过年的亲人。这些捧着盛有糯米粑粑、白薯、蜡条等纸花谷穗篮子的人快到寨门时,由村中安占的妻子及老年人向他们撒米、敬酒,表示祝福新年快乐,吉祥如意。
《拉祜族史》关于拉祜族“美术、剪纸艺术”有这样的描绘:
新中国成立前,拉祜族的绘画和剪纸艺术只是在原始宗教祭祀活动中出现,用火炭在笋叶壳上画简单的太阳、月亮图形,简单的鸟兽图形,简单的邪恶图形,以原始绘画形式剪成上述图形。
这段文字描述比较笼统,只是简单概括出拉祜族剪纸的基本状况。在书中也提到了一些其他线索,如下:
1. 澜沧县糯福乡革新寨供“叶尼”的神桌摆在屋中的最上方,面前挂着用白纸剪成的成排的偶像,代表一个家庭的成员。
2. 村寨佛房中神桌上方的墙上贴着各种图案的剪纸。
3. 拉祜族村寨神社(即佛房)中,神台周围装饰着许多剪纸图案和布幅画等。有的神舍则挂着两只纸鸟,称“纠哈阿”(生命鸟),还有纸人、纸花、纸旗等。南段拉祜族的“寨神柱”旁边矗立着一根高 10 米左右的竹竿,竿顶挂着纸制的帐罩,象征神的保护。
4. 出殡前,由“莫巴”用白纸或笋叶剪成人形图案放在棺上。
5. 每年的“月亮哈巴节”,佛房内一间大房子中悬挂一幅簸箕大的白布制作的月亮图。
罗承松在《拉祜族岁时节日民俗的变迁》一文提道:大年三十当天,还要制作“扩”的象征物——“扩党”即“朱结哈结”和“朱尾哈尾”(意为“生命之树”和“生命之花”)、“扩结”和“扩尾”(意为“年树和年花”)、“桐结、桐巴和桐帕”等等。
美国安东尼·R.沃克著《泰国拉祜人研究文集》记录了泰北拉祜尼(红拉祜)的风俗,与国内拉祜族习俗有相似之处,摘录出来作为参照:
1. 《拉祜尼(红拉祜)的新年庆典》一文记录了拉祜尼的年俗,谈到了家宅里搭竹祭坛,称为“沃弗堤”。祭坛装饰着粘在竹棍上的拜纸幡,以迎请保护神。祭坛上方挂着白纸剪成的人形。这些剪纸称为“托克”(人体幻象)或“乔哈哀”(小人魂)。每户人家至少准备两个这样的剪纸以代表家里的男子和女子。当地人都说这些剪纸是奉献给保护神以保证家人健康的。一个村寨头人说,这些剪纸代表人的灵魂。
2. 拉祜尼新年庆典仪式所敬献的主神是女性新年保护神和男性新年保护神,两神是一对夫妇,必须悬挂在糯米糍粑祭坛上,两个人形剪纸分别代表男性和女性。
《泰国北部拉祜尼(红拉祜)的功德日》一文谈道,功德日妇女会带供品到村庙上供,如果家中有重病的人,会带上特殊供品:一张小小的人形剪纸,长 12 至15 厘米,称为“托盔” ,另有一套白衣服。把这些供品和其他供品一起放在村庙中厄霞 宝座的右方或前方……拉祜人认为生病是因为走了魂,而人形剪纸和白衣服都与劝诱病人的游魂“沃哈”归附正神以使病人康复的意图相关。人们认为厄霞将把游魂送回人形剪纸,游魂从人形剪纸上回归病人身体。白色衣装象征纯洁,人们认为纯洁将鼓励游魂归附人身。
上文罗列的部分与拉祜族剪纸相关的材料,可以作为后续研究的参考、线索与资料,目前并无全面系统的调查报告与研究。然而,如今拉祜族村寨依然传承剪纸传统,这无疑是调查与研究拉祜族剪纸的幸事。活态的剪纸传统被保存在一些拉祜族村寨中,是村寨的文化传统重要的组成部分,以此为基点进行系统、深入的田野调查并获取较全面的一手资料,填补拉祜族剪纸文化研究的空缺,是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将调查地点选定在文化传统保存相对完好的澜沧县糯福乡南段村龙竹棚老寨,并对南段老寨进行辅助调查,作为参照与补充。在行政区划上,两个寨子都隶属于南段村(行政村),属于拉祜西(黄拉祜)文化区,这片区域还保留着拉祜族的剪纸传统。
根据已有的资料显示,拉祜族确实有剪纸传统,而且国内外的拉祜族支系都有保留,剪纸习俗相似,属于共通的文化传统。只就南段地区的剪纸类型与形制而论,与其他民族或区域的剪纸形态比较,这里的剪纸造型简洁,颜色单调,这套简单的剪纸系统承载着拉祜人的信仰与民俗观念,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
拉祜族的剪纸类型蕴含在一套基本的纹饰符号谱系中,由剪纸构成一套仪式道具,根据具体的时间场合被择取并使用在不同的祭祀空间中,象征着相应的民俗内涵与意义。祭祀空间基本上可以划分为佛房、家堂、寨心及散布于村寨周边的自然祭祀处等地点。
拉祜西村寨剪纸具有信仰崇拜的神圣性,基于祭祀需求,虔诚地制作与使用,这与其他地区的观赏性或实用性的剪纸形态有着极大区别。所以,拉祜族剪纸不会进入商业与市场流通。在龙竹棚人的观念里,剪纸是祖先传下的拉祜族礼俗的重要部分,从制度到使用方法都有严格的规定,并且关涉血亲与姓氏的文化权属,剪纸传统是村社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村寨传人必学的“礼”,与村落中的政治和宗教权力密不可分。龙竹棚的村寨头人与寨民都自觉、自发学习,也有传承责任感。由于村寨信仰仪式是人人要参与的大事,大部分村民也通过耳濡目染学会一些剪纸技艺并能阐释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