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雪任厂长助理兼厂办主任的第二年,北方第一制药厂药物研究所开发出抢救肝昏迷的特效新药“六合氨基酸”,又与军队一家医院联合开发出抢救急性脑血栓的特效新药“浙闽蝮蛇抗栓酶”,两种新药深受市场欢迎,产值和利润翻番增长。长时间处在人生低谷的卢一文终于有了露脸的机会。他决定抓住这个良机大做文章,把文章做大,做足,做出花样来。于是,就指示冷雪,要调动一切媒体力量,把药厂开发新产品的事迹宣传出去,让全市、全省乃至全国人民都知道。
冷雪在市委党校的同学很多,毕业后分布在全市各行各业,有在《银城日报》社新闻部当主任的,有在省、市电视台当副台长和总编室主任的,有在省、市广播电台任要职的,也有在市委政研室专门为市领导写内参的,还有给市委书记当秘书的……冷雪在市委党校是公认的第一校花,美女中的美女,走在校园,回头率 200%,样板戏还唱得好,对男同学极具杀伤力,一呼百应,趋之若鹜。
那天早晨一上班,冷雪就派出厂办小车班的四台小车,把在报社、电台、电视台、市委政研室工作的八、九位同学和记者都接到了厂贵客室,一边请同学品尝各种时令水果,一边给大家散发事先写好的宣传材料,还给每人发了一只信封,信封里装着 500 块钱。那个年代,500 块钱就是一名职工半年的工资,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冷雪笑着对同学们说:“目前,我们药厂的形势一片大好,芝麻开花节节高,狗撵鸭子呱呱叫。我今天请同学们来,一是想在一起叙叙旧,二是要拜托各位把我们厂的大好形势和先进经验宣传出去,做到报纸有名,电台有声,电视有影,提高药厂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的知名度。药厂不会让大家白干的,你们手里拿的信封是药厂给大家的润笔费……”
同学们听说信封里是润笔费,就纷纷打开看,一看竟是 500 块钱,眼睛突然都亮起来。
冷雪讲完话,同学们纷纷回应:“冷雪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一定尽力而为,保证药厂报纸有名,电台有声,电视有影!请冷雪放心!”
话音一落,就开始行动,电视台的同学和记者肩扛着沉重的摄像机,电台的同学和记者拿着话筒和录音机,报社的同学和记者拿着本子和笔,深入车间一线岗位采访、录音、摄像……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中午,冷雪在本厂“三产”兴办的“怡情阁”大酒楼,设宴款待老同学和各位记者,茅台酒、蛇肉羹、红烧熊掌、清炖虎鞭……还有鱼翅、燕窝、海蟹、大虾,在银城能买到的山珍海味都上来了,大家见宴席如此丰盛,色香味俱全,胃口大开,吃得高兴,喝得痛快。席间,厂长卢一文还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看望大家,并向大家敬酒三杯,让大家吃好喝好,把药厂宣传好。电视台的同学借着酒兴表示:“卢厂长,您放心好了,今晚保证上 6 点半的电视新闻……”
冷雪的同学没有食言,当晚 6 点半,省、市电视台都在新闻节目里播出了北方第一制药厂开发新产品促进企业大发展的事迹。次日,市电台播出了“药海弄潮翻巨浪”的长篇通讯。第三天,《银城日报》在头版发表了“以开发促发展”的长篇通讯,把北方第一制药厂吹捧得七窍生烟,天花乱坠,神乎其神。一时间,北方第一制药厂名声大振。
冷雪看完《银城日报》“以开发促发展”的长篇通讯,喜出望外,立刻给曾晓林打电话:“晓林,你看到今天的《银城日报》没?”
曾晓林说:“我还没看呢。”
冷雪说:“你马上看,头版有写我们药厂的长篇通讯,我不放电话,你看见了告诉我。”
冷雪只等了片刻,那边就响起了曾晓林的声音:“看到了,标题是‘以开发促发展’,很醒目啊,这回你们厂可出了大名。”
冷雪不屑地说:“这才哪到哪呀,我给你打电话还有第二层意思,利用你得天独厚的条件,把这篇文章推荐给周书记,再给我们厂美言几句,引起周书记对我们厂的关注,如果他能来我们厂视察工作和调查研究,就更好了。”
曾晓林说:“很不巧呀,周书记率领银城经济代表团赴欧洲四国考察去了,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冷雪说:“那你把报纸给周书记留着,等他回国后给他看。”
曾晓林说:“好的,我一定给你当个事办。”
卢一文在《银城日报》头版看到“以开发促发展”的长篇通讯,高兴得手舞足蹈,认为这个标题起得好,有特色,也有指导意义。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马上打电话把冷雪叫到办公室,抖动着手里的报纸说:“对外宣传搞得很有成效嘛!”
冷雪听到表扬自己,脸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卢一文又说:“不过,我们不能满足,还要把文章做大做足。你在这方面有什么新的想法没有?”
冷雪说:“有。我想引起周书记的关注和重视,就给我的同学曾晓林打电话,请他向周书记推荐《银城日报》上介绍我们厂的文章,最好能让周书记来我们厂视察工作或调查研究,那我们厂的知名度就更高了。曾晓林已经答应我了,愿意帮这个忙。”
卢一文说:“很好。但这还不够。现在电视的宣传作用影响力很大,省、市电视台都播了,现在就差中央电视台没播。下一步,我们要上中央电视台,你看怎么样?”
冷雪为难地说:“我在中央电视台没有熟人呀!”
卢一文说:“事在人为。你在省电视台有熟人,他们在中央电视台也有熟人,熟人找熟人,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你马上给省电视台的那个副台长打电话,让他帮助想办法,花点钱也没关系。”
冷雪说:“我这就去打电话。”
冷雪回到办公室,就给省电视台副台长白志鸿打电话。一拨就通了:“志鸿,我今天有一事相求,不知好不好办……”冷雪说到这儿就停下了。
白志鸿在那头说:“啥事,直说吧,老同学还客气啥。”
冷雪说:“卢厂长想把我们厂的事迹上中央电视台,最好在晚间 7 点的新闻节目时间播出,你看如何?”
白志鸿停顿片刻:“这可难办,太难办啦!”
冷雪问:“怎么个难办法?”
白志鸿说:“你们厂的那点事情在银城很普通,上省、市电视台都是靠老同学的面子,要上中央台那是天方夜谭。”
冷雪说:“没有你说得那么难吧?我看有的新闻也很普通,还不如我们厂呢,不也上了吗?”
白志鸿说:“老同学,你不知道内幕,中央电视台对晚上 7 点的新闻审查极其严格,要过几道关口,不是什么内容都能随便上的。”
冷雪说:“那就找找熟人,一个关口一个关口地疏通。”
白志鸿说:“现在的人都讲究实惠,空口说白话,谁能给你办事呀?”
冷雪说:“不就是差钱吗?这事好办,只要你能找人打通关口,需要多少钱都没关系,由我们厂出。”
白志鸿说:“那我就给你想想办法吧,你等我电话。”
下午刚上班,冷雪就接到了白志鸿的电话:“冷雪,人我已经找好了,你现在就到我这里来一下,我在电视台对面的红雨伞茶楼二楼等你。”
冷雪说:“好。”
冷雪放下电话,就急匆匆坐车出厂了。她走进红雨伞茶楼二楼时,白志鸿正坐在古色古香的檀木雕花椅上,端着一只雕有梅花的紫砂茶杯,小口小口地品着碧螺春。见冷雪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急忙站起来,笑着和冷雪握手寒暄,然后伸手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冷雪落座后,白志鸿一脸媚态地讨好说:“老同学,能和你在一起喝茶真是三生有幸啊,你是要碧螺春,还是要铁观音,或是要西湖龙井,只要你吱个声,我马上让服务员上茶。”
冷雪用方格手绢轻轻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西湖龙井。”
白志鸿伸出右手,向身着红色绣边旗袍的女服务员勾了勾手指,一位小巧玲珑的漂亮姑娘就款款地走过来,轻声细气地问:“先生,您要点什么?”
白志鸿伸出手,看着冷雪说:“给我夫人上一杯西湖龙井。”
女服务员点头说:“好,这就来。”转过身,款款地走远了。
冷雪假装生气:“谁是你的夫人?”
白志鸿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你冷雪,我天天做梦都梦见你。梦中夫人。”
冷雪故意板起脸,咬牙切齿地说:“白志鸿同学,你说话注意点影响,隔墙有耳,当心让嫂子听到了,罚你跪搓衣板!”
白志鸿说:“我不过是做做梦而已,真让我动真格的,我有这个心,还没这个胆呢。”
女服务员把一杯刚刚沏好、氤氲着热气的西湖龙井端到了冷雪面前,说了声:“小姐请用茶”,转身就走了。
冷雪笑着说:“我们谈正事吧。”
白志鸿也笑着说:“好。”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冷雪。
冷雪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海南省一家银行的地址,还有一个银行账号,惊讶地问:“把款直接打到这个账号上吗?”
白志鸿不动声色地回答:“对。”
冷雪皱起眉头说:“在北京上电视,为什么要往海南打款,还是往个人账号上打,你可别被人家算计了。”
白志鸿摇晃着脑袋:“不会不会,我办事一向谨慎,你放心吧。不要多问,就往这里打款,没问题的。”
冷雪仰起脸问:“打多少?”
白志鸿说:“上一条新闻两万……我还想给你做个专题报道,两个都拿下来,一共五万。”
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冷雪的预想,她以为五千块钱左右就能搞定,没想到是五万,高出了十倍,一时间有点不好接受,愣在那里。
白志鸿看出了她的心思,抻长脖子,把脸凑上去问:“嫌多了?”
冷雪仰起脸:“是。开始我还以为五千就能拿下来,没想到要五万。”
白志鸿听了这话,脸上有些失望,缩回脑袋,把身体靠到椅背上说:“如果你不想干,那就算了。我又得不到一分钱,还跟着担惊受怕,何必呢?”
冷雪急忙说:“干是肯定要干,能不能少点?三万怎么样?”
白志鸿故作生气状,愤愤地说:“我说老同学,又不花你个人的钱,有必要在这里为区区两万块钱跟我讨价还价吗?你从前是很大气的人,怎么突然变成了小气鬼?”
冷雪笑解释着说:“志鸿你别生气呀,关键是这个数太大,超出了我的权限,我说了不算,要不,我回去向卢厂长汇报一下。卢厂长同意了,我才能给你打款。”
白志鸿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好吧,我等你的消息。啥时候款打到了账号上,啥时候开始操作。”
冷雪回到厂里,直接走进了卢一文办公室:“卢厂长,我刚从省电视台回来,白台长已经在中央电视台找好人了,答应在中央电视台晚 7 点的新闻节目上一条消息,在其他时间上一个专题报道,总共需要五万块钱的好处费,要求我们尽快把款打到海南这家个人账号上。”说着,就把白志鸿给她写的纸条递给了卢一文。
卢一文接过纸条,皱起眉头看了看:“打吧,用小金库的钱,现在就办。”
冷雪得到了尚方宝剑,立即就把五万块钱打到了海南的那个账号上。
翌日晚 7 点,中央电视台播出了北方第一制药厂“以开发促发展”的新闻,里面三次出现卢一文的镜头。晚 8 点,又播出北方第一制药厂“大力开发新产品”的专题节目,里面还但七次出现卢一文的镜头,还两次出现他讲话的声音。
节目一播出,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知道了北方第一制药厂,都知道了厂长卢一文的大名。
卢一文看到电视里的节目,得意地笑起来,心想,用不了多久,市委市政府领导就会来厂视察工作,调查研究,总结经验……
周明赴欧洲四国考察圆满结束,返回银城。
刚回来的头两天,周明日理万机,通宵达旦,似乎比国务院总理还要忙,曾晓林想递北方第一制药厂的材料,根本就递不上去。
到了第三天,周明终于有时间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和报纸了。曾晓林急忙把刊登北方第一制药厂长篇通讯的《银城日报》和介绍北方第一制药厂新产品开发经验的市委政研室调查报告,一同送到了周明面前:“周书记,我向您推荐两篇文章,北方第一制药厂开发新产品的经验非常好,省、市电视台都在新闻节目里播出了他们开发新产品事迹。前几天,中央电视台也在晚 7 点的新闻节目中播出了他们的事迹。接着,在晚 8 点,还给他们厂播了十分钟的专题节目。这两篇文章都值得一读。”
周明听说中央电视台播了北方第一制药厂的新闻,而且还播了专题节目,为之一振:“能上中央台的新闻,特别是专题节目,那都是非常有分量、有价值的,我要好好看看这篇文章。”说完,就顺手拿起市委政研室写的调查报告,认真地看起来。
周明看完调查报告,望着窗外思考一会儿,挥笔在调查报告扉页上方写下了批示:“此文甚好!印发至县团级以上工业企业。北方第一制药厂开发新产品的经验值得在全市工业企业中大力推广。”
接着,周明又把刊登北方第一制药厂事迹的《银城日报》认真阅读一遍。然后把秘书曾晓林叫来:“北方第一制药厂开发新产品的经验值得我们深入调查研究,我要去好好看看。你给他们药厂打个电话,就说我今天下午 3 点要去他们那里听取新产品开发方面的工作汇报,让他们厂长有个准备。”
曾晓林心中窃喜,却不动声色:“好,我这就打电话。”
曾晓林转身回到秘书办公室,立刻给冷雪打电话,用平静的语调说:“冷雪吗……告诉你两个消息……第一,周书记在你们厂的调查报告上做了重要批示,你们开发新产品的经验要在全市推广。第二,周书记今天下午 3 点,到你们厂视察工作,听取新产品开发方面的工作汇报,请厂长做好准备。”
冷雪笑着说:“谢谢老同学帮忙,我不会让你白忙的,会找机会表示一下的。”
曾晓林压低声音说:“都是老同学,举手之劳的事,用不着这么客气。”
冷雪放下电话,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急忙跑进卢一文办公室,把两个好消息报告给了卢一文。
卢一文听了非常高兴,一脸兴奋地说:“周书记下午 3 点来,肯定要在厂里吃晚饭,你马上通知怡情阁商经理,晚上准备一桌最丰盛的宴席,酒要上茅台,准备四瓶,菜要上最高档次的,山珍、海味、野味,一样也不能少,不要怕花钱,只要周书记吃了满意,花多少钱都值!”
冷雪说:“好,我这就去怡情阁,和商经理当面落实一下晚宴的菜谱。”
卢一文说:“还有,你通知几位副厂长,下午 2 点 50 在贵宾室开会。”
冷雪提醒说:“今天是市委书记来,厂党委书记、副书记、纪委书记,还有工会主席,也应该到场吧?”
卢一文想了想,挥了一下手说:“那就副厂级以上领导都通知一下吧。”
冷雪回到办公室,对厂办文书杨玉美说:“小杨,你电话通知一下副厂级以上领导,下午 2 点 50 在贵宾室集合,迎接市委书记来厂视察工作。”
杨玉美回答:“好,我马上通知。”
冷雪这才急匆匆地去了怡情阁。
下午一上班,冷雪就把厂办接待科科长吕秀兰找来,布置接待市委书记事宜,神情严肃地说:“今天是接待市委周书记,要买最好水果,最好的茶叶,要准备好领导题词用的笔墨纸砚,晚宴不结束,接待科的人一个也不许回家。”
吕秀兰应声去了。
冷雪又把党委宣传部干事汤晓伟找来,神情严肃地说:“下午 3 点,市委周书记要来厂里视察工作,你要准备好照相机,做好全程拍照,照片要刊登在厂报上,不得有误。”
汤晓伟也应声去了。
冷雪想了想,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急忙打开保险柜,取出存折,去储蓄所取出两千元现金。回到办公室,冷雪打开文件柜,取出四盒脑心舒口服液,把其中一盒里面的药取出来,把两捆十元大票装进去,扣上盒盖,然后把四盒脑心舒口服液装进印有“北方第一制药厂”字样的灰色塑料口袋里。这是冷雪答谢老同学曾晓林的好处费。冷雪装完一只口袋,又觉得不妥,光给市委书记的秘书,不给市委书记,说不过去,就又取出四盒脑心舒口服液,装在另一只塑料口袋里。为了防止搞混,她用红笔在装钱的口袋上画了一个小圆圈。
下午 2 点 50,卢一文带领副厂长伍连城等厂领导,列队站在厂部办公大楼门口,迎接市委书记周明大驾光临。
汤晓伟手里端着一台长镜头照相机,站在一侧正在取景,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拍照的临战架势。
下午 3 点,一辆黑色奥迪不动声色地驶入了药厂大门,稳稳地停在办公楼前。市委书记周明和他的秘书曾晓林同时推开车门走下车。周明长得高大魁梧,头发油黑,天庭饱满,五官端正,神态威严,很有大干部风度。
曾晓林对走过来的卢一文介绍说:“这是市委周书记。”
卢一文笑着和周明握手:“我是卢一文,欢迎周书记在百忙工作中来我们厂视察。”然后,一一向周明介绍其他厂领导。
周明和每一位厂领导都亲切地握手寒暄,顿时就拉近了和大家的距离。
汤晓伟跑前跑后,“咔、咔、咔……”,不停地摁动快门。
周明在卢一文等人的陪同下,走进二楼贵宾室,在宽大松软的沙发上落座。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摆着紫色的葡萄,黄色的香蕉,红色的苹果,年轻美丽的厂办秘书科打字员艾琳琳和陆蓉,款款地走进来,依次给周明、卢一文等沏上清香四溢的西湖龙井。
周明端起洁白的景德镇陶瓷茶杯,品了一口说:“我在《银城日报》上看到你们厂开发新产品的经验,很感兴趣,今天来,一是想下车间看看生产一线的情况,二是想听听厂领导汇报开发新产品工作。我看这样吧,先到车间看看,有了感性认识,再听卢厂长纸上谈兵。”周明说着,就站了起来。
卢一文也跟着站了起来,伸出手,笑着说:“周书记请。”
周明阔步走出贵宾室,边走边问:“全厂有几个车间?”
卢一文介绍说:“六个。有水针车间、粉针车间、片剂车间、冻干车间、中药车间,还有一个小规模的原料药车间,生产麦迪霉素。”
周明问:“生产的产品有多少种?”
卢一文说:“建厂 40 年来累计生产的产品有 400 多种,常年生产的产品有 50多种,水针剂、粉针剂、冻干剂、大输液、中药口服液、滴剂、丸剂、乳剂、栓剂、胶囊剂……各种规格各种剂型都有。可以说我们厂是中国西药制剂的百科全书,其规模,在全国制剂厂中也首屈一指,无人能比。”
周明笑着称赞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来我今天不虚此行啊!”
周明首先视察了水针车间。他是第一次来制剂厂视察,觉得每道工序流程都很新奇,看得很仔细,问得也很仔细。在一瓦灌封岗位和灯检岗位,周明还和岗位上的工人亲切交谈,问工作累不累,苦不苦,工资多少,奖金是怎么分配的,让工人受宠若惊,很是感动。
周明视察完水针车间,一看表,已经 4 点半,感到时间过得太快,就对卢一文说:“本来我想把六个车间都看一遍再听你汇报,现在看来时间不够用,下次来再看吧。下面我回去听你的汇报吧。”
卢一文点头哈腰地说:“也好也好,我们从这边回去。”
周明回到了厂部二楼贵宾室,卢一文就向周明滔滔不绝地汇报起来:“我们厂这几年的基本经验和做法,概括起来,就是三句话,七个字,叫做‘内包、外联、搞开发’。内包,顾名思义,就是对内全方位承包,承包到人头上,开发新产品要承包,生产产量质量要承包,销售量销售额要承包,技术质量攻关要承包。外联,就是对外联合,依托外部力量开发新产品,开拓市场。搞开发,就是发挥厂药物研究所的力量,大力开发市场最需要的新产品……”
这时,吕秀兰轻轻地把贵宾室的门推开一条缝,向冷雪递眼神。
冷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阿庆嫂式人物,一眼就看见吕秀兰递过来的焦急眼神,急忙走出了贵宾室问:“啥事?”
吕秀兰皱起眉头说:“现在都 5 点了,怡情阁那边商经理打来两次电话,问市委书记啥时间过去吃饭,现在可不可摆凉菜,热菜啥时间炒,好让厨师有个思想准备。”
冷雪说:“卢厂长汇报完,就过去吃饭,现在就可上凉菜,热菜等人到了再炒也赶趟。”
吕秀兰说:“我这就给商经理回电话。”
商经理接到吕秀兰的电话,就招呼女服务员振作精神,马上摆凉菜上酒。很快,八个造型美观、色彩斑斓的冷盘就摆上来了,两瓶茅台、两瓶人头马、两瓶XO也摆上来了,两箱青岛啤酒也抬到了案桌上。那情景,好像是要招待鲁智深一类的酒囊饭袋。十几位年轻美丽的女服务员一律穿着绿色旗袍,站在月亮门两侧,左手交叉搭在右手上,面带微笑,等待市委书记光临。
卢一文是个天才的演说家,不拿稿,也可以上天入地、天南海北讲上三个小时。可眼下,夕阳西下,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大家都感觉饿了,人是铁,饭是钢,不能不吃饭啊,卢一文不能讲三个小时,只好忍痛割爱,讲了一个小时就收口了。
周明听完卢一文的汇报说:“一文同志讲得很好,有理有据,入耳入脑,使我受益匪浅。你们厂在新产品开发方面已经成为全市企业中的排头兵,你们的经验应该向全市推广。最近,我要求我们市委九名常委都要走到基层,深入到群众中去,大搞调查研究,每个常委建立一个联系点,定期和不定期地去联系点搞调研,解剖麻雀,以点代面。我的联系点就放在你们这里了。今天我只看了一个车间,算是走马观花,以后我还要来,要安家落户,把六个车间都好好看一遍。也希望你们再接再厉,把新产品开发工作上一个新台阶。时候不早了,我看就到这里吧。”说着,就站了起来。
冷雪见周明要走,想到还没让市委书记题词,一边向站在门外的吕秀兰摆手,一边说:“周书记第一次光临我厂,我们感到非常荣幸,给我们厂题个词吧,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
吕秀兰急忙走进来,把事先准备好的宣纸铺在了茶几上,毛笔和墨汁也摆好了。
周明喜欢书法,见笔墨纸砚都摆好了,便拿起笔,蘸了蘸墨汁,在砚台上润润笔,用行草在宣纸上写下两行遒劲有力的大字:“做新产品开发的排头兵,为银城的制药工业作出更大的贡献!”
周明写完,下面响起了一片掌声。卢一文称赞说:“周书记的书法功夫很深啊!独竖一帜,自成一家,是难得的墨宝啊!”
周明一脸得意地说:“过奖了过奖了,我只是爱好而已,还谈不上‘家’。”
卢一文转过头对冷雪说:“冷助理,明天你派人去荣宝斋,把周书记的字画裱上,挂在贵宾室墙上,时刻都能看见,鼓舞和鞭策我们的工作。”
冷雪回答:“好,我亲自去。”
卢一文笑着说:“周书记,您第一次来我们厂,我们没什么招待的,在自家酒楼准备了一点便饭,我们现在就过去吃饭。”
周明看了一下表说:“饭就不吃了,这就得赶回市委,回去吃。”
卢一文解释说:“到了吃饭时间,我们已经准备了,何必要饿着肚子走呢。”周明一脸不屑地说:“我已经习惯饿肚子走了。我们共产党的干部都应该这样,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我们的党风才能好起来!老百姓才能不在背后戳我们当官的脊梁骨!”说到最后两句话,周明的声音突然高起来,表情也非常严肃,威风凛凛的样子。
冷雪就着急了,急忙拉住曾晓林的手,小声说:“你是书记的秘书,得关心书记的身体健康,不能让书记饿着肚子走,否则,我们就对不起全市人民,更对不起周书记。”
曾晓林故意高声说:“周书记对自己和部下要求非常严格,下企业从来不吃饭,有一次是晚上 9 点走的,也是饿着肚子。谁说也没有用。这是周书记的工作风格。”
卢一文和冷雪听到这话,就不好再让周明留下吃晚饭了。
这时,吕秀兰把两只装着脑心舒口服液的塑料口袋递到冷雪手里,冷雪看了一下,把上面没画红圈的塑料口袋递到周明面前说:“这是我们厂里生产的脑心舒口服液,给周书记带几盒回去,是我们全厂职工的一点心意。”
周明急忙摆手说:“我对九名常委有严格的纪律要求,下企业视察工作,谁也不能拿企业产品。我说了,就要以身作则,不能带头破坏纪律。”
冷雪笑着说:“这是我们研制的新产品,专门治疗失眠症的药品,也有补神养脑功能,请周书记带回市委帮我们宣传宣传,提高一下新产品的信誉和知名度,也是帮助和支持我们新产品的开发工作嘛。”
冷雪巧舌如簧,百口莫辩,这一番话说完,就让周明不好拒绝了,只好说:“我还真有失眠症,如果吃了疗效好,我真要为你们的新产品好好宣传一下。”
曾晓林听了周明这话,就从冷雪手里接过塑料口袋:“我给周书记带着吧。”
冷雪把拎着的另一只塑料口袋也递到曾晓林手里:“这是给你的,回去好好为我们宣传一下。”
曾晓林不知塑料袋里玄机,就把两只塑料口袋混了一起拎在手里。
冷雪看着就有些着急,因为有一只口袋里有钱,如果给了周明,周明看到里面竟装着钱,会怎么想?还不得想我们在行贿?在拉拢腐蚀领导?那不就弄巧成拙了吗?想到这儿,更着急了。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和曾晓林说其中的秘密,只好跟着大家一起下楼,送周明走。
大家走出厂部大楼门口,周明和厂领导一一握手告别。
冷雪趁机把曾晓林拉到一边,小声说:“给你的那个口袋有我写给你的一封信,千万别让周书记看到。”
曾晓林立刻兴奋起来,以为是冷雪写给自己的情书,就拎起口袋小声问:“两个口袋都一样,哪个里面有信?”
冷雪用手指着画红圈的口袋说:“记住,这只画红圈的口袋。”
曾晓林看到了口袋上的红圈,这才放心。
黑色奥迪稳稳地停在周明家宽敞的院落里。曾晓林送周明下车。周明家保姆已经走出来迎接了。曾晓林把周明的提包和没画红圈的塑料口袋都递到了保姆手中,对周明说:“周书记,还有事吗?”
周明说:“没事了,坐我的车回家吧。”
曾晓林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 8 点。
妻子董红坐在南屋,一边织毛衣,一边监督儿子写作业。听到门铃响声,知道是丈夫回来了,放下手里的毛线活儿,急忙跑出去开门。见丈夫手里拎着一只塑料口袋,上面还醒目地印着“北方第一制药厂”的字样,就问:“带啥好东西回来了?给我看看?”说着,就要过去接塑料口袋。
曾晓林担心妻子发现冷雪给他写的情书,没把口袋递给妻子,若无其事地说:“一个治疗失眠症的药有什么好看的,我一写材料就睡不着觉,正好我同学在药厂工作,给我送了几盒。”边说边把塑料口袋挂在墙上。
董红问:“还没吃晚饭吧?”
曾晓林不耐烦地说:“跟着周书记下基层,我什么时候吃过饭啊?肚子饿得都塌在脊梁骨上了,快给我整点饭。”
董红急忙说:“我这就给你热去。”说着,就进了厨房。
曾晓林走进屋,和正在写作业的儿子说了几句话,又检查检查儿子的作业。
董红在厨房喊:“林,饭菜热好了,过来吃吧。”
曾晓林走进客厅,坐在餐桌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工夫,董红去卫生间冲了一个淋浴。擦干身体后,对着镜子用眉笔描了描眉,又涂了淡淡一层口红,还在身上头上喷了一点法国香水,想以此勾起丈夫的欲望。
眼下,曾晓林对妻子没有欲望,一点欲望也没有。吃饭时,他满脑袋想的都是冷雪的音容笑貌,还有那封装在塑料口袋里还没看到的信,心想,她能对市委书记的大秘书说些什么呢?感谢?求爱?寻找瞬间快感?……
董红收拾完碗筷,含情脉脉地望着曾晓林:“林,今晚别写材料了,我们早点休息吧,算我求你了。”
曾晓林看也不看董红一眼,从手提包里取文件和稿纸:“不行,我要给书记赶一个大材料,12 点之前睡不了。”
董红听了这话就生气了,嗔怪说:“一天就知道写材料写材料,没完没了地写,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在一起了你知道不?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你咋这样不理解人呢?难道你不爱我了吗?如果你不爱我就提出来,别总这样折磨我。别以为你当了市委书记的秘书就多了不起,我才不稀罕呢!我宁可找个普通工人过日子,只要他能给我爱就行!”
曾晓林一看妻子真生气了,就软了下来,赔着笑脸说:“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能不爱你呢?”
董红瞪着眼睛质问:“那你为啥一个多月不和我好?没去市委前你恨不能天天和我好,一天晚上做三次都不嫌多。你给市委书记当秘书才两个月,就变成这个样子,时间长了,还不知道变成啥样呢!”
曾晓林一脸委屈地说:“你又胡思乱想了。我刚到市委工作,要给周书记留一个好印象,不得好好表现表现吗,要表现靠啥呀?不得靠写出过硬的材料让周书记满意吗?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和儿子吗?你要不让我写,我可以不写,现在就上床休息,明天交不上材料,周书记一生气,我把辞退了,我还得回工厂当我的宣传干事,你看行不行?”
董红一听这话,就害怕了,像做错了什么事情,抻着衣角,嗫嚅地说:“谁没让你写材料了?你都写一个多月了,我说过你啥吗?我让你早点休息,不是怕你累着吗?不是心疼你吗?不是爱你吗?”
曾晓林听到妻子这样说,觉得妻子挺可怜,突然产生了恻隐之心:“那今天我就听老婆一次,写到 11 点保证上床睡觉。”
董红一脸愧疚地问:“那不会影响明天向周书记交材料吧?”
曾晓林挥着手说:“不会不会,我加快点速度就行了。你陪儿子写作业去吧。”说着,就拿起钢笔写起材料。
董红就进了南屋,一边陪儿子写作业,一边织毛衣。
儿子写到 9 点半,终于把老师留的语文和算术作业写完,张开嘴打了两个大哈欠,把书本和文具盒收进书包,就要上床睡觉。
董红说:“曾一,你还没洗脸洗脚呢,咋能上床呢?”
儿子说:“妈,我太困了,不想洗。”
董红说:“不行,不讲卫生不是好孩子。走,妈陪你去洗。”
说着,拉着儿子就去厨房洗脸洗脚。
董红帮着儿子洗完脸和脚,回北屋又织了一会儿毛衣,也打起了哈欠,就关了日光灯,打开粉色的壁灯,躺下了。一躺下,反而精神起来,满脑袋都是和曾晓林在一起做爱的情景……她有时恨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
曾晓林见北屋半天没动静,日光灯也关了,就知道妻子躺下了。曾晓林这才停下笔。他今天晚上有一件比写材料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看冷雪写给他的信(他猜想是一封火热的情书),并连夜写好回信(当然还是一封火热的情书),明天一早就寄出去。
曾晓林把挂在墙上的塑料口袋放到桌子上,把四盒脑心舒口服液取出来,看看塑料口袋,见里面没有信,就判断信藏在了脑心舒口服液的盒子里。他打开的一只盒子,一眼就看到了两沓厚厚的十元大票。他大吃一惊,嘴张得老大老大,可以装进去一只大苹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想,莫非这就是冷雪给我的信?冷雪这是搞什么名堂啊?他急忙取起一沓钱,快速地点了一遍,整整一千元,又扫了一眼盒子里的那沓钱,厚度和手里的这沓钱一样,心想,两沓就是两千,这可是我这个副科级秘书二年的工资啊!我要是收了,这不是受贿吗?这不是犯法吗?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犯了事儿,我不但当不成市委书记的秘书,而且还要进监狱……
想到这儿,曾晓林眼前突然出现幻觉:一个警察拿着闪闪发光的手铐,威严地站在他面前,厉声喝道:“曾晓林!你犯法了!跟我走一趟……”
曾晓林吓得浑身颤抖起来,额头上也冒出了虚汗……足足过了十分钟,曾晓林才慢慢地冷静下来,心想,这事要是我不说,冷雪不说,鬼都不会知道,咋能犯事儿呢?不会的!不会的!永远不会的!冷雪是我的老同学,她不会说的!永远也不会说的!曾晓林不断地给自己吃定心丸,终于决定把这钱收下。
突然,北屋里有了动静,是妻子下床的声音。曾晓林吓得一惊,急忙把钱放进盒子里,扣上盒盖。又把四盒药装进塑料口袋里,挂在墙上。
这时,妻子就出来了,揉着眼睛说:“都 11 点了,你咋还不睡觉呢?非得让我叫你吗?”
曾晓林说:“这就睡,这就睡。”说着,就去厨房洗漱。
曾晓林和董红在床上亲热时,满脑袋想的都是冷雪的音容笑貌,还有冷雪给他的两千块钱,就有些心不在焉,和妻子配合得也不够默契。
董红见丈夫的眼神空空的,不对劲,就问:“你想什么呢?怎么不使劲呢?”
曾晓林嗫嚅着说:“我……我在想……那个大材料,结尾还得加上两句话……”
董红可怜巴巴地说:“林,你别三心二意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曾晓林说:“好吧。”说着,就开始发力……
翌日,曾晓林主动给冷雪打去电话:“老同学,信我已经收到,谢谢你。”
冷雪笑着说:“晓林,你这不把话说反了吗?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给我们厂办了一件大事,卢厂长非常感谢你,还要请你吃饭呢。你啥时有时间?”
曾晓林说:“我现在没有时间。等有时间了,我给你打电话吧。”
一个月后,周明又带着曾晓林来到北方第一制药厂视察工作。原定是下午 3点来,后来,周明因要处理一个紧急事情,4 点才到。
周明在贵宾室一落座就说:“一文同志,你们的新产品脑心舒口服液效果不错啊!我只吃了一盒,睡眠就改善了,白天工作精力也充沛了,真是一剂灵丹妙药啊!我看这种药不能仅限于内销,还要出口,走出国门,走向东南亚,走向欧美,要知道外国人对中国的中药制剂很感兴趣,你们要抓住机会,大干一场!”
卢一文说:“我们也有这个想法。最近市外贸在东南亚有一个出口新产品展销会,我们厂准备用脑心舒口服液参展,争取先打开东南亚市场,然后再进军欧美市场,不辜负周书记的期望。”
周明说:“好,我们就应该有这样的志气和自信。今天我来,首先要看看脑心舒口服液的生产车间,然后再听汇报。”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
周明在卢一文等厂领导的陪同下,先后参观了生产脑心舒口服液原液的中药车间,又参观了生产脑心舒口服液成品的水针车间 20 毫升灌封岗位,还参观了粉针车间。回到贵宾室已经是晚上 6 点。
趁着周明听取卢一文汇报工作的时机,冷雪悄悄地把曾晓林叫到贵宾室外面,小声说:“天都这么晚了,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想留周书记在厂食堂吃点便饭,这也能体现周书记和我们打成一片,没有架子,你看怎么样?”
曾晓林想了想说:“那你就让食堂准备一下吧。周书记听完汇报,你就这么跟周书记说,我想周书记能破一次例。”
冷雪说:“那我这就打电话安排一下。”
说完,冷雪就加办公室给怡情阁大酒楼商经理打电话,用命令的口气说:“商经理,你马上准备一桌便饭,招待市委周书记。”
商经理问:“有啥要求吗?”
冷雪说:“主食是每人一小碗面条,然后再配十二个菜,做什么随便,但要有特色。”
商经理问:“上酒不?”
冷雪思考片刻说:“茅台和青岛啤酒先在后台备好,究竟上不上……到时候听我的指挥。”
商经理说:“明白了。”
冷雪回到贵宾室,卢一文的汇报已经接近尾声。
冷雪坐下来,急忙在自己的工作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字:“卢厂长,我和曾秘书碰过了,决定留周书记在厂食堂吃一顿便饭,已经通知商经理准备。到时,您出面留一下周书记。雪。”
冷雪把这页纸撕下来,递给身边的工会主席黄成印,小声说:“黄主席,把条子传给卢厂长。”
很快,卢厂长就看到了条子的内容,心领神会,汇报就此结束。
周明又像上次那样做了一番重要指示,然后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卢一文拦住周明说:“周书记,您已经是第二次来厂了,还要饿肚子走,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冷助理已经通知厂食堂做饭了,我看您就吃了晚饭再走吧。”
冷雪在笑着说:“周书记,就是一顿便饭,吃了再走吧,这也能体现您和我们工人阶级打成一片,没有官架子呀。”
曾晓林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周书记,天都这么晚了,就在这儿吃一顿便饭吧。这也是和工人阶级打成一片吗。”
周明本来是不想留下来吃饭的,但看到卢一文、冷雪这么热情诚恳,秘书也出面相劝,而且还能体现和工人阶级打成一片,吃的又是厂食堂做的便饭,就点头了:“那好吧,既然大家这么热情,我就和大家吃一顿便饭。”
卢一文一行陪着周明来到了厂食堂。食堂一楼是职工就餐的地方,食堂二楼就是怡情阁大酒楼。冷雪急忙走到前头,用手指着铺着红地毯的楼梯说:“周书记,请上二楼。”
周明就在众人的陪同下上了二楼。二楼全部是红地毯铺地,四壁装修得古香古色,檀香木雕刻的月亮门上方用行草刻着“怡情阁”三个金粉字,圆桌和高背靠椅全部是檀香木的,一看就上档次。周明走遍欧美,什么样的豪华餐厅都见过,对此熟视无睹,径直向前走去。
桌子的菜饭正在上,四周是十小碗面条,中间配着六个冷盘,穿着绿色旗袍的年轻服务员正在上热菜。
卢一文指着首席位置说:“周书记,请坐。”
周明坐定后,大家闲谈一会儿,六个热菜也上齐了。
冷雪笑着说:“卢厂长,周书记第一次在我们厂吃饭,是不是应该上点酒?”
卢一文用商量的口气对周明说:“周书记,既然来了,就喝两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周明点了点头:“好吧。”
冷雪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立刻向站在月亮旁边的商经理摆了一下手。很快,服务员就把酒盅酒杯摆上桌,接着,服务员又把茅台取来了,逐一为每人斟满酒。
卢一文举起酒盅,笑着说:“周书记,我们厂里的条件有限,今天请周书记在这里吃个便饭,来,大家把酒盅举起来,共同敬周书记一杯酒。”
大家就举起酒盅干了。
服务员马上又给每人斟满酒……酒过三巡,大家的话就多起来。
曾晓林说:“冷雪,你京剧唱得好,演过阿庆嫂,周书记最爱听京剧,你给周书记唱一段,助助酒兴。”
冷雪巴不得要在市委书记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京剧才华,听曾晓林一说,就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笑着说:“既然周书记爱听京剧,我就在这里献丑了。周书记,你想听那一段?”
周明端详了冷雪片刻,眼睛突然一亮,说:“唱阿庆嫂智斗那场戏吧。”
冷雪见周明点到了自己的拿手戏,非常兴奋,笑着说:“好。”
冷雪说着,走到场地中央,酝酿一下情绪,做了一个潇洒的亮相动作,就唱了起来:“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冷雪唱完,周明带头鼓掌:“这段西皮唱得蛮地道!简直就是专业水准!接着唱,把《智斗》中阿庆嫂的戏都唱完。”
冷雪听到周明的夸奖,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兴奋不已,运了运气,又亮开甜美圆润的嗓子唱起来:“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是司令洪福广,方能遇难又呈祥。”
唱完,周明又带头鼓起掌来,称赞说:“唱得好!唱得好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这么好听的京剧!有幸!有幸!”
曾晓林见周明情绪很高,就说:“冷雪,你再给周书记唱一段李铁梅。”冷雪当仁不让,又唱了一段《红灯记》中《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唱完,又博得了周明的掌声和赞扬声。
那天晚上,冷雪一连给周明唱了六段京剧,在周明心中留下了既深刻又美好的印象。
翌日,卢一文对冷雪说:“看来周书记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要趁热打铁,和周书记建立上关系,这对我们大有用处。”
冷雪说:“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和周书记建立关系了吗?”
卢一文说:“这还远远不够。我是说,要建立深层次的关系。你和周书记的秘书小曾是同学,好说话,哪天把他请出来吃顿饭,从侧面了解一下周书记需要哪一口,这样,我们也好知道在哪方面下手,懂吗?”
冷雪说:“懂了。我这个星期天就约曾晓林出来吃饭。”
星期天,冷雪在鲤鱼门二楼雅间请曾晓林吃饭,点了六个菜,要了一瓶小拉菲红葡萄酒,边喝边聊。先是叙旧,然后谈近况……聊着聊着,冷雪就把话题转到了周明身上:“请周书记吃顿饭也太难了,是不是有点装啊?”
曾晓林说:“不,周书记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对自己和家人要求极其严格。就说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吧。周书记的独生女儿想去澳大利亚读大学,需要学费和生活费 20 万。周书记靠工资生活,根本就拿不出这笔巨款,很着急。一个大款是搞工程的,在银城很有名望,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周书记女儿要去留学的信息,就给周书记打电话,说你女儿留学 20 万学费我包了。今天我就给你送钱去。周书记说,你这是害我呀,如果你真敢送到我办公室,我就把钱交给纪委。一句话,就把那个大款吓没电了。但那个大款不死心,晚上趁周书记不在家,又把 20 万现金送到了周书记家里。周夫人开始不敢收,大款说,这是周书记让我送的,支持教育是我们个体户义不容辞的责任。周夫人一听这话,就把钱收了。周书记知道后,跟夫人大发雷霆。第二天,周书记就让我把那 20 万现金送到了市纪委。”
冷雪听到这儿,张开嘴,故作惊讶状,心里却暗自得意:总算探到了周书记的重要信息。
星期一上班,冷雪就来到了卢一文办公室,把这件事说了。
卢一文思索片刻,说:“曾秘书的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可以做一文章。”
冷雪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周书记现在急需 20 万,我们能不能帮一下?”
卢一文说:“现在帮,就是雪中送炭……你分析一下,周书记急需这 20 万,为什么要把到手的钱退回去呢?”
冷雪不假思索地说:“怕因小失大,丢了乌纱。”
卢一文说:“对。这说明周书记对这个大款不信任,怕事后乱说。另外,这个冒失鬼送钱的方式也不得法,让堂堂正正的市委书记无法接受。”
冷雪问:“我们怎么做,周书记才能收?”
卢一文反问:“你说呢?”
冷雪眨了眨眼睛,说:“我们给周书记立个存折,再把存折装进脑心舒口服液的盒子里,以送药的方式送给周书记。不提钱的事,这样让周书记有一种安全感,也不丢身份。周书记吃这种药效果显著,肯定能收的。吃药时,一看到存折,心里自然能明白。”
卢一文赞扬说:“你想得很周到。就这么办。在小金库里提 20 万出来,现在就办。”
很快,冷雪就把装着四盒脑心舒口服液的塑料口袋放在了卢一文的办公桌上。
卢一文说:“你别走,我马上就给市委书记办公室打电话。”
卢一文一挂就通了。是市委书记的秘书曾晓林接的电话:“哪位,请讲?”
卢一文说:“我卢一文,请找周书记接电话。”
曾晓林说:“不巧啊卢厂长,周书记正在开会。”
卢一文问:“什么时间开完?”
曾晓林说:“这个不好说。”
卢一文说:“我过一个小时再打吧。”
曾晓林说:“书记开完会,还要接待两批外宾,晚上还有宴请,今天肯定没时间。”
卢一文说:“我明天一早打吧。”
曾晓林说:“明天一早周书记要去上海开会。”
卢一文问:“要多长时间回来?”
曾晓林说:“这个就很难说了。”
卢一文听到这儿,终于明白过来,周明就在里面的办公室,曾晓林是有意搪塞他。卢一文也给领导干过秘书,深知这里面的规矩。要是他,他也会这样搪塞。试想一下,一个 600 多万人口的省会城市,像卢一文这样的人物成千上万,不足挂齿,一天电话找市委书记的人不计其数,如果都接,市委书记就别干工作了。所以,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和非常重要的人物,秘书是不会把电话转到市委书记那里的。到底什么电话该转,什么电话不该转,就由秘书决定了。这就是秘书的特权。卢一文只好一脸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冷雪说:“我给曾晓林打过去。如果周书记在办公室,一定能把电话转过去。”
卢一文说:“试试吧。”
冷雪就把电话打了过去,笑着说:“晓林,我是冷雪,昨天没喝高吧?”
曾林也笑着说:“没有没有,有美女陪酒,喝多少也不会高。”
冷雪笑着说:“我要有这么大的魅力就太高兴了。哪天我还得请你喝酒,这回上两瓶人头马,非把你喝倒不可。”
曾晓林笑着说:“好啊,有美女奉陪,喝几瓶我都不怕。”
冷雪说:“好了,不跟你费话了。周书记在办公室吗?”
曾晓林说:“在。”
冷雪说:“我有重要事情找周书记,请你把电话转过去。”
曾晓林说:“好好。”
片刻,电话机里就传来周明浑厚的声音:“我是周明,你是哪位?”
冷雪激动地说:“周书记,我是冷雪,听到您的声音好亲切好亲切呀!您有好长时间没来我们厂指导工作了,我们非常想念您,也关心您的身体,不知道您的失眠好没好。”
周明说:“冷雪同志,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我这失眠症很顽固,吃了你们的脑心舒口服液就能睡着觉,一停药就睡不着觉。”
冷雪问:“周书记,上次给您带的脑心舒口服液吃完没有?”
周明说:“早就吃完了。”
冷雪说:“周书记,我们卢厂长又给你准备了几盒脑心舒口服液,想亲自给您送去,怕你不在家,让我先打个电话。”
周明说:“这么点小事,用不着厂长亲自跑一趟,你这个厂长助理来送就可以了。你那天晚上唱的京剧太地道了,我没听够,还想听你唱啊!”
冷雪眼睛突然一亮,兴奋地说:“周书记,那我这就过去给您送药,顺便再给你唱几段京剧。”
周明说:“不行啊,我马上要参加一个会议,然后还要接待云南一个考察团。下午吧,什么时间过来,等我的电话。”
冷雪放下电话,对卢一文说:“周书记不想麻烦您,他说让我代表您送药就可以了。您看呢?”
卢一文把电话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你就代表我去吧,周书记不是还要听你唱京剧吗?这事我想得开,也不干涉,只要让周书记高兴就行。”
下午 4 点,冷雪接到了周明的电话:“冷雪同志吗?”
冷雪激动地回答:“是我,周书记。”
周明说:“晚上 5 点,我在银城迎宾馆贵宾楼 301 房间等你,晚饭在我这里吃吧。”
冷雪心里一阵狂喜,激动地说:“好好,一切我都听周书记的安排。”
周明问:“晚上回家晚点没问题吧?”
冷雪立刻表态:“没问题没问题。”
周明就放下了电话。
冷雪马上给丈夫田卫东打电话:“今晚我要坐夜车去北京国家医药总局送重要材料,明天下午坐飞机回银城,晚上你送女儿去学钢琴吧。”
田卫东信以为真:“好,我送女儿学钢琴,你放心去吧。”
晚 5 点,冷雪准时走进贵宾楼 301 房间。
周明正坐在外间会客厅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阅读中央文件,见冷雪拎着一只印有“北方第一制药厂”字样的塑料口袋进来,才放下文件,伸手指着旁边的沙发说:“冷雪同志,请坐。”
冷雪把塑料口袋放在茶几上,笑着说:“周书记,卢厂长让我把脑心舒口服液给您带来了。”
周明笑着说:“谢谢药厂的同志。”
冷雪笑着说:“周书记,不用谢。能为您服务,是我们药厂的最大荣幸!要说谢,应该是我们谢谢周书记。周书记多次来我们厂视察,做出重要指示,为我们药厂操碎了心,我们就是把一切献给您也心甘情愿!”
周明笑着说:“你们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我这个人啊,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听京剧,尤其是革命现代京剧,百听不厌啊。你今天来到这里,可要给我好好唱唱哟!”
冷雪说:“好,书记让我唱哪段,我就唱哪段,书记让我唱多长时间,我就唱多少时间,一切听书记安排。”
周明说:“好,我们先吃晚饭。然后听你唱戏。”说着,拿起电话机说:“餐厅吗?我是周明,把两份客餐送过来,再带过来一瓶法国红酒。”
很快,两位女服务员就把两份精美的客餐、法国红酒和酒杯送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启开法国红酒,给两只透明的高脚玻璃酒杯斟满酒,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服务。
周明轻轻地摆了一下手,两位女服务员就侧身退了出去。
周明举起杯,笑着说:“冷雪同志,来,你也举起杯,我们碰一个。”
冷雪也笑着举起酒杯,一边和周明碰杯,一边说:“谢谢书记的盛情款待,我一个小小女人真有点受宠若惊呀!”
周明和冷雪边喝边聊,越聊越亲热……一瓶法国红酒喝完,冷雪说自己头有点晕,就依倒在周明的怀里……
不久,周明的独生女儿就去澳大利亚留学了。
对那 20 万元人民币,双方谁也没提起过,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但周明心中有数,他从内心里感谢卢一文,更感谢冷雪,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
从那天晚上起,冷雪就成了周明的地下情人。周明正处在仕途上升阶段,办事很谨慎,两个月才把冷雪叫到银城迎宾馆,亲切会见一次。冷雪一切都听从周明的安排,也不提任何要求,似乎是从心灵深处崇拜周明,心甘情愿,无私奉献,并感到无尚荣幸,让周明没有任何包袱和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