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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桥

在细长的海角中部,距离海角尖端四公里处也有一个小村落。沿着海湾的白色小路来到这个村落,也就自然地横穿了海角,到达外海的海边。放眼望去,对面就是小石老师的学校所在的海角村。每天就像固定下来似的,她骑到沿着外海的小路时,总能遇到去总校上学的学生,如果有一天相遇的地方稍微有点不同,一定会有一方立刻加快速度。

“呀!小石老师来啦!”

立刻加速的通常是学生们。老师在骑到沿海小路时偶尔看到前方学生的身影,也会着急地用力猛踩脚蹬。那时候,学生们不知有多高兴,他们嘲笑着满脸通红用力骑车的老师。

“呀!当老师的还迟到。”

“扣工资!”

还有孩子故意跑到自行车前面,拦住去路。这样的事情发生几次后,有一天老师回到家,和妈妈发起了牢骚。

“他们还只是小孩子,竟然说什么扣工资。真会算账啊。讨厌。”

妈妈笑着说:“在意这种事情有意义吗?不过就忍上一年罢了。忍耐,忍耐。”

其实,她也没有痛苦到非要妈妈来安慰。习惯以后,每天早上骑八公里的自行车反而感到很开心,横穿海角时就会加快速度,不知不觉中和孩子们比起赛来。当然,学生们不会察觉不到,他们也不服输,同样加快了速度,一来二往,成了各有输赢的拉锯赛。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有一天,男老师有事去总校,听到了一件神奇的事情。

这一个学期里,海角村的学生没有一次迟到过。大家都清楚走五公里上学的辛苦,因此总校的老师对海角村孩子迟到的事从不深究。现在一次都没迟到过,这当然要表扬了,学校当作一件大事大加赞扬。男老师很高兴,仿佛这是自己的功劳。他说:“那是因为今年的学生中有品格很好的人。”

据说五年级学生中有一个成绩很优秀的女孩,就算在总校也是出类拔萃的,因为有了她,海角村来总校上学的三十个男女学生才没有迟到。其实,孩子们不迟到只是因为女老师的自行车,但连女老师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常常为海角村孩子的勤勉感到钦佩,那些小淘气忍忍就过去了。这么想着,她也在心中悄悄赞美自己的勤勉:“我也只有那次半路上爆胎了才迟到过。我也是骑了八公里的。”

她望向窗外,想起了一直鼓励自己的妈妈。静静的海湾上闪烁着夏日的光芒,朵朵白云下,妈妈所在的有大松树的村子隐约可见。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再有两天就放暑假了,那种喜悦仿佛渗透了全身。只有一件事让她有点伤心,村里的人们好像还是没有接纳她。她向男老师发牢骚,男老师张大没有槽牙的嘴巴笑着说:

“这个要求就有点难为人了。你再怎么热心地去家访,那自行车和洋装也实在有点刺眼,自然和他们有距离。毕竟是这样一个村子啊。”

女老师听了很吃惊,涨红了脸,低下头思索。

“最好是穿着和服走路上班吗?可要往返十六公里……”

暑假期间,她又为这件事思考了好多次,还没等她下定决心,第二学期便开始了。日历上的时间已经到了九月,长假过后感觉更热。女老师小小的身子更瘦了,脸色也不好。那天清晨出门时,妈妈帮着推出自行车,安慰她说:

“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年不是过去三分之一了吗?忍耐,忍耐,你再稍微忍忍。”

但是,老师也想和普通人一样,在妈妈面前撒撒娇啊。

“啊……还是得忍啊,得忍。”

她好像生气了,骑上自行车就走了。好久没骑了,吹着风,浑身感觉很舒畅,只是想到今天开始又要骑车上下班,心情就沉重起来。暑假期间她和妈妈提过,是不是在海角村租间屋子,但最后还是决定继续骑车上班。

清晨骑车还好,可是回程时那种暑热好像要把人烤焦,夕阳炙烤着后背的辛苦也让人喘不过气来。海角村近在眼前,却得从早到晚小心翼翼地沿着海湾绕上一大圈往返,一想就让人懊恼,更何况自行车还不被海角村的人们接受。

可恶!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看到横在眼前的海角村,她还是不知不觉用力踩脚蹬。海面上罕见地起了波浪,发出阵阵潮水涌动的声音。她右转逆行骑向海角村。啊,想起来了,今天是二百一十日

刚想起来,一阵风刮过,冷冷地拍在脸上,咸咸的海潮味迎面扑来,仿佛孕育着暴风雨。海角一带的山峰顶端似乎在随风轻轻摇摆,这一切让人能想象到外海的海浪有多么大,女老师不禁感到不安,因为说不定得在中途下车,那时自行车就会变得十分碍事。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现在就下车,想着想着,幻想就像长了翅膀的小鸟一样在脑中盘旋。

“‘……风,停歇吧。’像阿里巴巴那样,我一下命令,风就马上泄去力气。大海恢复了平静,一切有如一场弥天大谎。这平静就像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湖泊一样。‘桥,架上吧。’我随即伸出食指向前一点,海上立即架起一座桥,气派漂亮,宛如彩虹。这是只有我能看到,也只有我能走上去的桥。我骑着自行车轻盈地上了桥,缓缓地踩着脚踏板。骑得太急,会掉进大海,那就糟了,所以我慢慢地骑过这座七彩拱桥,不想竟比平常早了四十五分钟抵达海角村。

“‘呀,糟了。’村里的人们看到我,赶紧把时钟调快了四十五分钟。孩子们的反应看起来很可怜,他们惊慌失措地将早饭匆匆扒进嘴里,没好好吃完就跑出家门。

“我到了学校,男老师刚刚起床,看到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到水井边洗了洗手和脸。上了年纪的夫人真不愧是专职主妇,连睡衣也顾不上换,就扇着炭炉,用另一只手按住衣领,难为情地笑着悄悄地擦拭眼角和嘴角。夫人眼睛不好,早上起来眼角总有眼屎……”

只有这件事是真的,她扑哧笑了出来,幻想如薄雾般消散了。就在这时,她听见对面传来被风刮乱了的熟悉声音:

“小石老师。”

时隔一个月再听到这声音,她不禁浑身充满了力量,应了一声,可声音却被风刮到了身后。正如她想的,外海的风浪很大,看来确实是一个不吉祥的日子。

“今天好晚啊。说不定会晚个四十五分钟呢。”

听了这话,恋恋不舍地站着准备说点什么的孩子们赶紧加劲跑起来。老师也顶着风用力地踩着自行车。一阵阵方向不定的风刮来,吹得她从车上下来好多次。好像真的要晚上四十五分钟了。

海边的村子和村中那棵大松树,因为有海角的保护,在这不吉的日子里也没受到什么灾害。而这个细长的海角村,尤其是外海一侧的半边村落却经常受灾严重。山路上到处掉落着小树枝,骑车前行非常艰难,下车推着走说不定更费时间。如此一来,女老师到达村子时真的晚了许多。她一看到村子,不由自主地停下,喊了出来:“天哪!”

村子最前面的小码头上,一艘渔船翻倒在入口处,亮出了鲸鱼背般的船底。大概是没能驶入码头的缘故,路上横七竖八地还躺着好几艘渔船。道路上满是海中翻卷上来的砂石,简直不成样子,自行车根本过不去。

村子完全变了样,就像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村落似的。靠海一侧的房子屋顶上的稻草全被刮落,大家都在屋顶上忙碌,没人顾得上和老师打招呼。她只好下来推着自行车小心避让着路上的石头,好不容易到了学校。

刚进校门,一年级学生就跑过来围住了她。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活泼的目光。他们个个精力充沛,你一句我一句抢着和老师说话,声音都变调了,仿佛对昨夜到来的暴风雨感到喜悦。爱出风头的香川增野用高亢的声音把其他人压了下去,那神态好像在说,我来代表大家汇报。

“老师,松鸡家被压塌了,就像螃蟹被敲碎了似的。”

增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的话语,把老师吓了一跳,眼睛瞪大,脸色都有点变了。

“那松鸡家里没有人受伤吧?”

老师往四周看了看,“松鸡”冈田矶吉点点头,好像还没从那场惊吓中平静下来。

“老师,我家井上吊水桶用的竹竿都被刮断了,成了两段,井边的水缸也被砸碎了。”还是增野在说。

“真不得了啊。其他人家里怎么样了?”

“杂货店的大叔上屋顶去修挡板,结果摔下来了。”

“呀!”

“小美家的挡雨板也被刮跑了。是吧,小美?”

老师回过神一看,还是增野一个人在说。

“其他人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吧?”

老师与山石早苗对视了一下,害羞的早苗红着脸点点头。增野拉住老师的裙子,想把老师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老师,老师,还有比这些更厉害的呢。竹一家的米铺遭贼偷了,被偷了一袋米。是吧,竹一?”

被问到的竹一,点点头嗯了一声。

“是我家大意了,想着这么大的雨不会出什么事,结果今天早晨起来一看,发现仓库门开着。爸爸说,说不定米粒会漏下来,一直漏到小偷家,就出去找了。可没看到漏的米粒。”

“哎,发生了不少事情啊。等等,先让我放好车再继续说。”

老师像平常一样向办公室走去,忽然感觉和平日有些不一样,亮堂多了。她不禁站住仔细一看,又吓了一跳。水井上方的棚顶被风刮跑了,原来的白铁皮棚顶上空白一片,抬头就能看到白云从空中飘过。头上扎了块手巾的男老师正忙得四处打转,看到她,表情也和平日不一样,亲切地问:“呀,女老师,怎么样?昨晚很吓人吧?”

扎起衣袖的夫人也出来打招呼,她摘下头上的手巾,问:

“大松树刮折了吧?”

“呃,真的吗?”

老师吓得几乎跳起来,赶紧向自己的村子望去。那棵大松树还像往常一样挺立在那里,仔细看看,样子稍微有点不一样。虽然这场暴风不算厉害,但老松树毕竟是上了年纪,那枝繁叶茂的树干像是被刮断了一部分。

这棵大松树一直是入海口周围的村落有名的标志。这次老松树遭了难,自己身为村里人却没有注意到,女老师觉得实在不好意思。而且今天早晨自己还那样得意扬扬,想什么用食指一指,从大松树下就架起一座魔法桥,让波浪平静下来;还想将村里的时钟拨快四十五分钟,让村里人慌乱一片。可来到这里一看,村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乱。男老师也没有慌慌张张捧着水洗脸,只是光着脚在干活。夫人早就点着了炭炉,麻利地扎起衣袖在忙碌。

唉,第二学期的第一天,从出发开始就错了。女老师悄悄地想。她后悔出门时对妈妈发脾气。第三节上唱歌课时,女老师决定带着学生去受灾的人家慰问。

他们先去了离学校最近的西口美佐子家慰问了几句。大家都说松鸡家的房子被压塌了,受灾最严重,接着便去了灶神庙边上的松鸡家。

老师想起今天早晨增野说,松鸡家的屋子就像被砸碎的螃蟹。想来这是在学大人说话,却让人有种真实感。过去一看,他家在邻居的帮助下,已经重新整理了屋子。旁边的豆腐房没有受灾,就在土间直接铺上榻榻米,把家具都搬了进去。

想到一家七口从今晚起都要挤在这里睡觉,女老师就觉得可怜,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帮忙的人群中,川本松江的父亲开口说话了。他带着木匠特有的诙谐,又有些讥讽地说:“呀,不敢当不敢当,怎么好意思让老师来帮忙呢。您真心要帮忙的话,能烦劳您这一大群弟子把路上的石头扔到海里去吗?待在这里,不是木匠怕有些不方便。要不您拿斧头试试?”

他拿女老师寻开心,逗得大家全笑了。老师很吃惊,也为自己悠闲地袖手旁观感到羞愧。她想,的确是这样。但既然来了,无论如何总得和松鸡的家人说句安慰的话。她磨磨蹭蹭说不出口,又没人搭理她,没办法只好借孩子们来遮羞了。

“来,大家一起打扫路上的石头吧。”

“好,好。”

“干活啦,干活啦。”

孩子们开心极了,像一群小蜘蛛一样向四周散去。暴风雨过后,暑热中添了一股清凉,村子里不论哪里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嗨哟!嗨哟!”

“好沉的家伙!”

“重死了,浑蛋!”

孩子们各自挑了能抱得动的石头,从路边推到两米之下的海里去。路上到处是石头,就像有好多岩石的海滨,其中还混杂着两个人一起用力才搬得动的大家伙。现在大海中只有静静的海水,可一想到这海水昨夜曾狂暴地越过高高的石堤,把这样大的石头从海中卷上岸,就为大自然不可思议的力量而震惊。

海浪把石头卷上岸,狂风吹塌房屋,海角村的人们经历了乱哄哄的一夜。同一个二百一十日,海角内外两侧竟如此不同。女老师想着这些,用力抱起石头扔向海里。在她身边,一个三年级男生熟练地将一块石头踢下海。她问男孩:

“暴风雨来的时候,都是这样吗?”

“是的。”

“大家也都来打扫石头?”

“是的。”

正在这时,香川增野的母亲从旁边经过。

“呀!老师,辛苦您了。今天简单弄弄就可以啦。反正再过几天,二百十七日、二百二十日还得再来一次。”

增野的母亲在本村那边经营饭店和旅店,今天特意过来看看孩子所在的海角村的情况。增野一见到母亲就跑了过来,抱着母亲的腰。

“妈妈,昨晚好吓人哦。屋子里发出可怕的声音,我抱着奶奶才敢睡。早上起来一看,吊水桶的竹竿都折了,水缸也碎了。”

增野把今早听到的事情又和母亲重复了一遍。增野的母亲嗯嗯地应着,半冲着老师说:“听说海角村有的船被冲走,有的屋顶被吹塌,有的整堵墙被吹倒,屋子只剩个底。我吓坏了,赶紧过来。我家就折了根吊桶竿,太幸运了,幸运啊。”

听到增野的母亲说墙被吹倒,老师问:“小增,整堵墙被吹倒的是谁家?”

增野露出得意的表情,好像连怀中抱着的石头都忘了扔,说:

“是仁太家,老师。他家墙被吹倒了,壁橱也打湿了。我去看过,里面什么都能看到。大妈就钻在壁橱里,这样这样看着天花板。”

她皱着眉学着大妈的动作,老师忍不住笑了出来。

“壁橱啊……”

说完这句,笑意涌上来,老师咯咯地笑出声来。

学生们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笑,增野以为是自己把老师逗笑的,露出开心的样子。不知不觉中,大家来到了杂货店。

杂货店的老板娘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在老师面前停住了。她大口喘着气,好像气得说不出话来。老师赶紧收起笑容,向她行礼。

“啊,真是失礼了。这次暴风雨真是不得了啊。今天我和孩子们一起来打扫石头。”

老板娘却好像没有听到,问她:

“女老师,你刚才在笑什么?”

“……”

“别人遭了难,你就觉得那么好笑吗?我们家老头从屋顶摔下来,也好笑吗?幸好摔得不是很厉害,要是摔得再重些,是不是更好笑了?”

“对不起。我根本没这么想过……”

“没有?要是没有的话,为什么别人受了灾,你会觉得好笑!我们根本不稀罕你装模作样地打扫道路。反正我们家门前用不着你操心。什么呀,还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自行车骑起来更方便。傻帽!干脆你一个人干得了……”

后面的话就像是自言自语,老板娘嘟囔着怒气冲冲地往回走,把吓得说不出第二句话的老师抛在身后。她还故意大声和隔壁川本木匠铺的老板娘说:“世上竟有这种不可救药的人!听说别人受灾了,还哈哈大笑。怎么会有这种老师!刚才我好好教训了她一顿。”

不用说,这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村子。老师傻傻地呆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孩子们担心地围在身边。她那张快哭出来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勉强用快活的声音说:

“好了,停下来吧。小石老师吃了败仗。咱们去海边唱歌吧。”

她脚后跟一转,来到前面带着孩子们往回走。她的嘴角还挂着笑,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当然,孩子们不可能看不到这些。

“老师哭了。”

“都是杂货店的大婶给弄哭的。”

除了孩子们悄声说着话,只剩下一片草鞋走路的声音。女老师本想笑着回过头,让大家看看自己其实没有哭,但眼泪好像又要出来了,她只好沉默。

她也想到现在这个时候笑不好。刚才并不像杂货店老板娘说的那样是幸灾乐祸,她只是觉得增野的动作很可笑,再加上壁橱的联想,让她想起了上学期有一天发生在仁太身上的事,这才笑了出来。

“天皇陛下在哪里?”

那天,她这样问,孩子们争先恐后举手抢着要回答。很难得地,她指到了仁太。

“好,仁太君。”

仁太照例用大嗓门回答,好像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天皇陛下在壁橱里面!”

他太过奇特的回答让老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仅仅是老师,学生们也都笑了。笑声摇动着整个教室,甚至传到了校外。虽然能听到有人说“在东京”“在皇居”,但仁太还是一脸莫名其妙。

“为什么天皇陛下在壁橱里?”

笑声停下来后,女老师问。仁太用稍稍失去信心的声音回答:“不就藏在学校的壁橱里吗?”

明白了。仁太说的是天皇陛下的照片。学校里没有奉安殿,只好把天皇陛下的照片锁在壁橱里。

因为仁太家壁橱的墙被风刮塌了,女老师才想起了这件事。年轻的她每次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但又不能跟杂货店老板娘解释,只好沉默地走着。就算现在流着眼泪,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但因为杂货店老板娘的话,只能忍住不笑出来。

不去海边唱唱歌,老师和学生们都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散心。到了海边,老师立即挥起双手打拍子,开始领唱。

春天来了,早早来了。河边的芦苇丛里……

原来是《慌慌张张理发师》。孩子们围了上来,跟着唱道:

螃蟹开了家店,原来是理发店。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唱着唱着,大家的心情不知不觉明朗起来。

小兔子发火了,螃蟹害羞了,

没办法没办法,慌慌张张逃回家。

歌曲唱到最后,老师觉得慌慌张张误剪了兔耳朵的螃蟹很狼狈,就像自己多了一个伙伴,十分好玩,不禁从心底里笑了出来。接着大家把《这条路》《千鸟丁零零》等上学期学到的歌曲都唱了一遍,唱到《山大王》才停下休息。学生们开心地四处乱跑,只剩下五六个一年级学生老老实实地围在老师身边。有的女孩子很少梳理头发,乱蓬蓬地在脑后扎个小揪揪;有的男孩子原本的小光头已经长出头发,甚至长到了耳朵边。村子里没有理发店,学校的理发推子发挥了很大的用处,由男老师负责推头发。头上扎小揪揪的女孩子则由女老师照顾。必须给她们搽一层水银软膏了,得赶快,明天就办吧。老师想着站起身来。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回家吧。”

老师拍了拍裙子膝盖那儿的灰尘,刚退了一步,就“呀!”地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一脚踏空陷进了陷阱里。孩子们一片混乱,有的随着一起尖叫,有的哈哈大笑着跑过来,有的拍着手直乐,还有的吓得说不出话来。混乱中,怎么也不见老师站起来。她蜷曲着身子躺在那里,头发散在砂石上。大笑的孩子和拍手的孩子都安静下来,感觉到了某种异样。看到老师闭着双眼在流泪,山石早苗忽然哭出声来。那哭声让老师又有了劲儿,她一边说着“没事”一边挣扎着坐起身,轻轻地活动陷在洞里的那只脚。好像在摸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她解开鞋上的扣子,一碰到右脚的脚踝,又再次躺下,再也起不来了。过了一会儿,她闭着眼说:

“谁去帮忙叫一下男老师。告诉他,女老师的脚折了,走不了路了。”

接着是捅了马蜂窝般的大混乱。大点的孩子们叫嚷着跑去叫人,女孩子哇哇大哭。仿佛是敲响了警钟,全村的人都赶过来。最先赶到的是竹一的父亲,他俯身靠近躺在地上的女老师,跪在沙地上仔细查看。

“怎么了,老师?”

女老师皱着眉,说不出话。他从孩子们那里得知老师是脚受伤后,稍微放心了。

“是脚扭了吧?哪里,哪里?”

他转到女老师的脚边,刚想帮忙脱去鞋子,老师就“啊”地大叫一声,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老师的脚踝肿得有两倍粗,明显留下了鞋子的印迹,但没有流血。

“冰一冰应该会好些。”

他冲着围过来的一大群人说,德田吉次的父亲忙把缠在腰间的脏手巾解下,去海里蘸了些潮水回来。

“还疼吗?很疼吗?”

男老师也跑来了,问道。女老师点点头,没吭声。

“走不了路吧?”

她还是点头。

“要不站起来试试?”

她没有说话。西口美佐子的母亲从家拿了块布,上面抹着面粉和鸡蛋,又涂了一层药。

“我觉得骨头应该没折,不过最好还是早点去看医生,或者找个按摩师好好揉揉。”

“要找按摩师的话,中町的草加不错。他还会接骨呢。”

“草加还不如桥本外科好。”

众人议论纷纷。再怎么说,海角村没有外科医生,也没有按摩师。只有一件事显而易见,女老师无论如何也走不了路了。商量了好一会儿,大家决定坐船送她去中町,用森冈正家的渔船,由加部小鹤的父亲和竹一的哥哥摇橹送过去。男老师也跟着一起去,他背着女老师上了船。当大家让她躺下、坐着或背起她时,她总是禁不住疼得叫出声来。

船刚离开海岸,就听见女孩子们一片哭声。

“老师!”

“女老师!”

有的孩子用力地大声呼喊。小石老师不能活动身子,只能紧闭着双眼,默默地听着孩子们的喊叫声。

“老师!”

声音越来越远了,船驶到了入海口中央。女老师忍着疼痛,坐船回到了清晨架起魔法桥的海面上。 hOL3C+qmv5aFPc5cuxYL7umVIPE6Im7cRYV2IaIHgJr61iFRgT6QNvVwZIMZZ92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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