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1年到2013年,迈克尔·布隆伯格一直担任纽约市市长一职,他是一名不知疲倦的“社会工程师”,始终致力于把人们变得更好(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不论是在公共场所禁烟,还是规定所有市政车辆全部改用混合动力,他的目标始终是把纽约市变得更好。
2012年,在他第三个任期,也是最后一个任期即将结束之际,他决定向日益蔓延的儿童肥胖症宣战。为此,他下令禁止销售容量大于16盎司的含糖软饮料。布隆伯格的行为值得商榷,但我们应该都同意,减少儿童肥胖症是一件好事。布隆伯格试图从一个小小的方面入手,改变人们消费太多含糖饮料的环境。他的逻辑简直无懈可击:如果商家不提供32盎司包装的饮料,消费者——比如电影院观众——多花几个钱也买不到超过16盎司的大杯,那么他们就只能买小包装的饮料,从而摄入更少的糖。他没有禁止人们喝含糖饮料(人们仍然可以买两杯16盎司的饮料),他只是设置了一个小障碍,以此来改变人们——就好像你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如果有人要见你,必须先敲门。
就个人而言,这件事和我没有半点儿关系。我不是来这里当判官的。我的任务是帮助人们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而不是告诉他们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把布隆伯格的计划作为案例,只是想说人们在改变时会面临重重阻碍。
社会各界掀起了一股批判“保姆型政府”的风潮:这个名叫布隆伯格的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想要管我怎样生活?地方上的政客也表示反对,因为布隆伯格事先没有咨询他们的意见,他们痛恨这个市长的专横作风;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反对,是因为他们认为市长在限售软饮料的同时,还减少了拨给学校的预算,这不过是种伪善;而那些“夫妻店”老板反对,因为该禁令允许7-11之类的便利店继续出售大包装饮料,这可能会导致他们的小店倒闭。
最后,在一连串的诉讼之后,纽约法庭认为这项禁令“武断而任性”,将其否决。我对此事的看法是:哪怕改变某种行为能给个人和社会带来毋庸置疑的好处,我们却依然擅长编造各种理由,竭力逃避改变。我们想办法攻击那些想要帮助我们的人,反驳他们的想法比努力解决问题更容易、更有趣。
轮到我们改变自己时,我们会把人类善于逃避的天赋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甚至会养成一种自欺欺人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比借口更有害。借口是在辜负他人的时候顺手丢给对方的解释,一般都是在紧急情况时就地取材编造的。例如,我们不锻炼,是因为“这不好玩”或者“太忙了”;我们迟到了,是因为“堵车”或者“孩子们有急事”;我们伤害别人,是因为“没有选择余地”。这些借口基本上都和小学生说“我的作业被狗吃了”没多大差别,一听就知道是胡编,即使当事人没说谎,别人也很难相信。
但是, 当我们欺骗自己的时候,心里暗藏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单单一个“借口”已经不足以描述这些内心想法,它们代表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借口是在事后解释为什么没有达到预期目标的,而我们那些内心想法,往往产生于失败之前。 我们拿这些想法当信条,为自己的不作为辩解,放弃本可以得达到的目标。
我把这些想法称为思维误区,以下是15种常见的思维误区。
我在本书中提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用的。它们不是“有点儿用”或者“某种程度上有用”,它确实有作用。我是基于几十年指导高管的经验和涉及数千人的大量研究后才提出这些建议的。我的建议并不复杂,很简单,看了之后,你将会懂得如何跨越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鸿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做到。
有时候,读者会告诉我:“你这都是老生常谈。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以前不知道的新东西。”这是针对大部分励志类书籍的常见点评,你现在或许也会这样想。对此,我的一贯看法是:你说得很对,但是我敢打赌,你在本书中会读到大量你没有做过的事。如果你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一场研讨会或者同事聚会上,大家一致同意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一年以后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你就会明白“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码事。仅仅是知道怎么做,并不能保证你真的会去做。
此外,还有14种常见的思维误区。你或许对它们都很熟悉,或许认为它们和自己毫无关系,但这种想法也同样是值得怀疑的。
我们崇拜意志力和自控力,看不起缺少它们的人。那些通过非凡意志力取得成功的人,是“强大且英勇的”,而那些需要帮助或者需要做规划的人,却是“软弱”的。这种想法太疯狂了!因为很少有人能精确评估或者预测自己的意志力。我们不但高估了意志力,还习惯性地低估环境的影响力,我们所处的环境像是一台威力巨大的机器,会削弱我们的意志力。
在荷马史诗《奥德赛》中,英雄奥德修斯在结束了特洛伊战争返程的路上,遇到了很多危险和考验。有一次,他的船必须经过海妖塞壬所在的海域,塞壬会用美妙的歌声引诱水手,让他们倾听失魂,令船触礁沉没。奥德修斯想听听塞壬的歌声又不想送命,于是用蜡堵上随从的耳朵,并把自己绑在桅杆上,这样即使他听到塞壬的歌声,也不会做出疯狂的举动。他知道,光靠意志力是不足以战胜塞壬的诱惑的。
不像奥德修斯,我们中很少有人能预见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挑战,我们在设定目标时假定自己拥有意志力,实现目标时却发挥不出来。要记得,途中总会有意外会出现,摧毁我们的目标。
当我们想给自己找借口时,就会发现每一天有可能是“特殊的日子”。我们让步于冲动和一时高兴,因为今天有超级碗比赛,或者是生日,或者是结婚纪念日,或者是休息日,或者是世界饼干日(或许你还不知道,这一天是12月4日),明天就会回归正常,到时候就会成为可怕的自律人。
如果真的想要改变,就必须接受这种现实: 不能一有特殊日子,就给自己放假。总被外部事件打扰,对改变来说是致命打击。 成功不会一夜间实现。这是一场持久战,而不是闪电战,不要总想着在某个特殊日子能短暂的休息。
在遭遇失败的低谷时刻,我们会对自己说:“至少我比×××强。”我们放低对自己的要求,奖励自己轻松过关,因为我们还不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总找这个借口,就会降低了你的积极性和自律性,丧失改变的动力。毕竟,还有人比我们更需要改变。这样,我们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不需要改变。
危害最大的思维误区之一,就是看不起简单的规划。我们过于自信,认为不需要规划就能完成看似简单的任务。例如,就像阿图·葛文德博士在《清单革命》一书中所讲的一样,医生们采用一个简单的五步清单之后,虽然只是执行类似洗手、清洁患者皮肤、插入导管之后使用消毒纱布等机械动作,却几乎彻底消除了重症监护室里的中心导管感染的情况。尽管多年以来的事实证明使用这种清单成功率极高,但医生们依然抵制它。经过几年的医学培训之后,很多医生认为这种唠叨式的提醒是在侮辱自己,如果护士在一旁提醒,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这种情况反应出了三种强烈的本能:第一,我们轻视简单的事情,只有复杂的事情才值得我们费神关注;第二,我们轻视指导,不愿意遵循指导;第三,我们坚信自己可以完全靠自身力量取得成功,尽管这种信心没有什么根据。
这三者结合起来,就会让我们觉得自己是例外、自己比需要规划和指导的人更聪明。这使我们丧失了谦逊。
早上做计划的时候,我们可能神清气爽、充满精力,于是打算工作一整天。但是几个小时以后,就会开始疲劳,更容易低头服输。在计划如何实现目标时,我们相信自己的精力不会衰退,相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失去激情。但很少意识到, 自控力是一种有限的资源。 当疲劳以后,我们的自控力就会开始动摇,甚至完全消失。 需要百分百绝对努力才能完成的计划,往往很容易失败。
我们脑中同时有两种互为矛盾的想法:第一,我们习惯性低估做好一件事所需的时间;第二,我们总相信时间是没有尽头的,足以让我们最终完成所有与自我提升有关的目标。我曾向自己承诺,今年要读完《战争与和平》,结果我已经这样承诺了43年,这种相信时间可以无限宽容的想法,造成了拖延。我们明天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开始,今天一点都不着急去做。
为将来做计划时,我们很少考虑分心的因素。计划中,自己会一直活在完美世界里,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完成一个又一个目标。尽管这种一个人不受打扰的状态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我们还是这样做计划,好像将来肯定会有这种天堂般的世界存在。我们在开始工作的时候没有考虑过: 生活总是会闯进来改变我们安排好的优先顺序,考验我们的专注度。
攻读数理经济学学士学位时,我知道了小概率事件高概率发生的现象(high probability of low probability events)。我们没有为小概率事件做计划,因为从定义上来说,它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几乎不会发生。谁会计划爆胎、意外事故呢?不过,这些事件中至少有一个发生的概率是很高的。我们都是这种现象的受害者,我们遭遇的交通堵塞、爆胎和意外事故,比想象中多得多。
讽刺的是,正当星期天下午敲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客户邮件,她说:“我在工作中遇到了紧急情况,需要你深思熟虑的建议。我们现在能找时间谈谈吗?”尽管她在星期天下午联系我紧急会谈的概率接近于零,她之前从未这样做过,但是星期天下午会出现某些令我分心的事,这概率是相当高的。
我在进行指导工作时,一般会和担任高管的客户合作18个月。我提醒每一个客户,这个过程会比他们想象中更长,因为总会有波折出现。我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波折,但是它一定会是合理而且真实的。例如,一次并购、一次失败、一种主要产品召回,都有可能大幅增加改变所需的时间。他们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们必须有所预期——意外将会使他们分心,使他们放慢脚步。
顿悟,表示你的改变来自洞察力和意志力的突然爆发,它当然有可能发生。一个陷入低谷的酒鬼、一个破产的赌徒、一个受到解雇威胁的高管,有时候会在一刹那间看到曙光。但更经常发生的情况是,顿悟只是一厢情愿。我怀疑所有“立竿见影的经验”。 它们或许能在短时间内让你改变,但是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有意义或持久的改变 ——因为这个过程的建立基础是冲动而不是策略,是希望和祈祷,而不是规划。
西方人有一种严重的社会病,认为“如果……我就会幸福”。这是因为我们把幸福看作是一种静态的最终目标,认为我们只要得到了那次晋升、买到了那座房子或者找到了那个爱人,就能够幸福。生活中常常有人给我们灌输这种观念:只要花钱购买某种产品或服务,就会一直幸福,这叫作电视广告。
美国人一生平均会花1.4万个小时看电视,受到一些影响是不可避免的。我们难道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期待:只要稍稍尝试,我们就能永远改变?这和改变行为习惯是一样的。我们设定了一个目标,误以为实现了这个目标我们就能幸福,就再也不会悔恨。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为研究如何改变行为,对全世界8.6万人进行了调查,发现“改变是一种‘接触运动’”,需要不断的努力。如果不去持续跟进,我们的改变就无法延续。这就好像是减肥和保持体形之间的区别,一个是达到控制体重的目标,一个是把它保持下去。哪怕实现了前一个目标,如果不能坚持努力和自律,也难以保持下去。我们需要坚持去健身房才能保持体形——并且保持下去。
童话故事的结尾总是说“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生活”,所以它只能是童话。
就算我们接受了这种看法,同意没有哪种改变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还疏忽了一点:把一个旧问题扫地出门的时候,往往还会有新问题冒出来。客户曾告诉过我,只要和董事会开两次会,最初当上CEO的快乐就会烟消云散。原来的旧问题是如何成为CEO,之后则变成了如何当好CEO。
彩票中大奖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谁没想过一夜暴富,从此无忧无虑地幸福生活呢?但是研究表明,就在中大奖两年以后,这些中奖者就没有最初收到支票时那么幸福了。一夜暴富解决了他们的旧问题,偿清了债务,还完了贷款,有钱给孩子们上学了。但是新问题也立即随之出现,亲戚朋友和慈善机构突然间都现身了,希望得到慷慨的资助。原来的旧问题是和老朋友们一起住在廉价住宅,之后的新问题换成了住在高档新社区没有朋友。
从孩提时起,我们就被灌输这样的理念:人生是公正的,卓绝努力和认真工作必将得到回报。当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时,我们就会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希望的破灭诱发了悔恨。
指导客户时我发现:他们想要改变,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改变是正确的选择。这将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领导者、团队成员、家庭成员。如果一个人追求改变只是为了得到外界回报(职位或薪水),我不会和他合作,因为他不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如果这种回报是他唯一的动机,他迟早还会回到老路上去;我做的所有努力,只不过是在帮助一个冒牌的成功人士。
变成更好的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回报。如果我们能认识到这一点,就永远不会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你是否偶尔觉得可以犯一些小错,因为人们不会太注意到你,你对他们来说几乎是隐形的。糟糕的是,这种想法只对了一半。如果我们缓慢而坚定地进步,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我们,但是只要我们稍稍倒退,人们一定会立马注意到。
你是否觉得,你的行为体现了自身的特点,如果加以改变,在某种程度上就不再是真正的自己了。你可能会拒绝改变,拒绝去适应新环境,因为“那不是真正的你”。
例如,我经常遇到这样的主管,他们自我评价说:“我不擅长表扬人,如果表扬别人,就太不像我了。”然后我就会问他们,他们是否患有什么不可治愈的遗传病,在他人值得表扬的时候,却无法开口。
我们不仅能够改变自己,还能塑造自己。千万别给自己贴标签,否则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人们自我评估的准确度总是很差。我曾让8万多名专业人员给自己的表现打分,70%的人认为自己位于前10%,82%的人认为自己在前20%,98.5%的人认为自己属于前50%。如果我们的调查是成功的,这意味着我们更倾向于把成功归功于自己,把失败归咎于环境和他人。我们总相信虽然其他人总是在高估他们自己,但我们对自己的判断还是非常公正和准确的。
过度自信、顽固、一厢情愿、悔恨、拖延……这些都是我们改变路上的沉重负担。
这些辩解,有的深奥,有的愚蠢,但依然不能彻底回答根本的问题:我们为什么没能成为我们想成为的人?为什么我们有时计划要成为更好的人,但只过了几天甚至几小时就把这计划抛之脑后?
我们为什么没能做出我们想做出的改变?除了借口、思维误区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我们生活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