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言摔跤的样子叫“控冲”(kònɡ chònɡ),例如,天黑看不见路,控冲掼了一大跤。“控冲”可能为“倥偬”变化而来,“倥偬”常用于“戎马倥偬”“倥偬不暇”等,皆是匆忙、窘迫一类意思。显然滇言之用源于古语,归于文言。
滇言这里、那里叫“这点儿、那点儿”,也常听上年纪的人们又叫“这湾儿、那湾儿”,甚至可以延伸到指代时间,等于“这会儿、那会儿”。滇池沿岸多湾,省城昆明也有“潘家湾、螺蛳湾”一类地名,以“湾”称方位,亦成沿袭。
滇言相谈曰“款”,今多生造一字“款”以表之,实并无必要,也无依据。“款”字有多义,有通款曲、缓缓言、条文、样式、署名等,用于“相谈”,皆可会其意也,比如“款话”“款家常”“款谈”“款闲”之类。在方言使用时,易与“诳”字相淆,如“诳白话”是说瞎话,“诳嘴”是说大话——二字音虽易混,然忠厚无夸大是“款”,夸张就是“诳”了。
滇言称人壮实曰“块”。“块”之本义是成团成疙瘩之物,用于称人,当然是说此人之肌肉成团成疙瘩。那就壮硕之人男的称“块汉”,女的叫“块母”,只是女子一贯以柔弱为美,叫人“块母”,不啻于骂人!
滇言之称类似火辣辣感觉的事物许多就叫一个“辣”字。火烧旺了叫“火辣”,人能干利索叫“辣燥”,心疼舍不得叫“辣疼”,太阳炽热叫“太阳辣”,连翡翠颜色鲜明也叫“辣”。云南也算辣子王国,人们对辣的了解非凡!
滇言用一“烂”字可道尽天下之不屑与咒骂,任何事物,前加一“烂”字即可堕入地狱。板凳是件家具,“烂板凳”即是久坐不走之客;好人很受欢迎,“烂好人”因是伪君子,不受待见;便宜应是好事,“烂相因”却贱价被鄙视了;“烂渣筋”“烂朽朽”“烂稀 拉”就不用提了!唯“烂粉儿粉儿”这一常用词,要注意儿化音的奇特功效。
滇言一字可表“进行、正当”之意,是“来”。“来不得”是不能这样,“来不赢”是不及这般,“来不来”是管他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的意思。而说“来来”或“来往”,却是表示“大约、大概”一类估量的意思,例如:那个大汉有二百斤来来。
滇言说耍赖曰“赖毛”。“赖”和“毛”相辅相成有什么缘由?看另一熟语“癞毛癞屎”似可助解。“癞毛癞屎”说的是脏兮兮、不滑顺的样子,“赖毛”之形象便是如此了。再一个动物恫吓他物时往往“炸毛”,虽是恫吓,也大有耍赖的意思,“赖毛”这词也就音容丰满了。
滇言掏出东西来(为己所用)叫“捞”(lāo)。不是一般的“掏挖”动作,所掏对象的说法不同则意义随变,如“捞腰包”是花钱破费,而“捞包包”则变成小偷扒窃;“捞得出来”是形容有钱,“捞不出来”是穷窘;等等。
滇言将“了”置于两个形容词中拉长音调读为“lě”时,是表示程度的副词。巨大,是“大了大”;细小,是“小了小”。如果一直持续或是程度不凡动态,则两侧换为动词,例如,那个铃声响了响!此“了”字发音虽同“喽”,然其义是“完成又重复”,不应写作“喽”。
滇言将身上起风疹块也就是荨麻疹叫作“冷饭疙瘩”,好生怪诞的名字却来自民间传说的疗法:以冷饭在患处搓揉即可缓解。有效与否不知,在以前流传却是不绝,乃至可以确定病名。另一创词法是由一种病找病因而得名字,叫作“鸭子疙瘩”,说是在养鸭密集的水域下水后所致,反觉有些可能。
滇言将云南著名特产火腿月饼叫作“四两饦”,或是“火腿饦”,因标准火腿月饼应重老秤四两。“饦”发音为“tuó”。“饦”,就是古语饼,如“馎饦”之谓。方言保留了许多古语,滇地由于移民来自各方,更是古语沉淀渊薮。
滇言之“理”作动词用时,一个是“整理”的引申义,如“理抹(má)”便是整治、收拾,“理抻”就是有充足准备,如“理抻掉给他一大坨(拳)”。另一个是“搭理”之意,如“不理皮他”“不理球他”之类。
滇言之数量词“两”在许多场合并不等于确定的“二”,而是不确定的“几”。如“给我两文钱”并非只需二文,乃是几多钱。只不过用“两”作“几”的时候,往往有不确定的少量的含义罢了。如“等我喝两口水再走”,就意味着既不是只喝“两口”,也不是很长时间。
滇言如说“量(量识)……”云云,就是明示了一种轻蔑,比“料想”程度要厉害。如把一个人、一件事看死了就叫“量定”,“量”不是简单的估量,而是心理和思维的定式。这个不是“谅”字,从“量识”组词可看出。
滇言称不理睬为“不料”。“料”乃估算,衡量之义,“不料”也即不予掂量。今之网语用京腔写为“不尿”,不知何意?注意到什么便向什么注尿,印象中只有一种动物如此。
滇言之“领”,可作量词,衣服一件可称“一领”;又可作动词,带小孩叫“领娃娃”;又有“认领”之意,如领了个干姑娘来养。
滇言不清不楚、纠纠缠缠叫“络二连三”,是“络连”的加强版。含混不清、枝枝蔓蔓称作络连,多半是故意的。被络连上吃了冤枉亏,就叫“带欠”,是为无妄之灾。
滇言称生火曰“笼(lónɡ)火”,多指以“风炉”生火。“风炉”者,多泥制,玉溪产者佳,不易裂,是所谓“红泥小火炉”类。一把“火扇”(街上有人游贩),烟煪(qiū)火燎,就是笼火准备煮饭了。“笼火”先以柴草后以煤,时多为烟煤,十分“煪”,许多人现在还眼红,就是那时落下的毛病。若得“炼炭”(焦煤)则火辣耐烧,但贵。“炼炭”还有一用,拿一小块在手中,同学近时往他头上一撸,同学必大叫——那是会拔毛的!
滇言之“惊”,并不单纯是指惊吓。防范过度和警惕性过高、小气、过分节俭都有可以入于“惊”的部分。一句俗语“惊驽驽”就可以很好表达出一种不忍和不敢。“惊”也就是警觉,如果警觉到众人认为反应过头和提前量过头就会被认为是气量狭小,如果因为过分担心付出而被嘲笑为“惊”,这就是就一副“驽”相了,“惊驽驽”这词也算造得恰到好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