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言说虫之雌雄亦有专辞,叫“了儿”,蛐蛐只有“公了儿”能斗,“母了儿”只能助之“弹沙”(交配)。小时引蜻蜓,系“母了儿”于线,以一短杆转圈,诱雄蜻蜓(称曰“老大”)而捕之,捕得后并翅夹于指间,以满一掌为傲,仍一专注之游戏。这些虫儿得称“公了儿”,离公子哥儿也只差一横了。
滇言之形容生活窘迫不像样子曰“沟松底漏”,源于滇地旧时通用锣锅——乃提梁之铜锅,盖子无把手。“沟”即“钩”,是提梁连接处,若提手坏锅底漏便狼狈不堪用也!与前说之“勾头”不是同一字,“勾头”者,滇言低头之谓,亦非“钩头”也!
滇言称大小姑子为“姑太”,这个已上了“云南十八怪”了,别处这称呼都是叫上辈人的。是否因为媳妇儿在婆家除了老婆婆要小心伺候,大小姑子也须仔细了?姑姑婆婆易使人想起“三姑六婆”的狠角色,还是叫“姑太”安稳!《昆明方言词典》引谚云:田首最怕牙齿草,家里最怕姑太搅。不知是否?
滇言称手腕骨和脚踝骨为“孤拐”,最能看出其明清时期语言传承之端倪,因为《西游记》就有老孙要打人“孤拐”的描写。“孤拐”是土语,外面看尖出者像螺蛳,又叫“螺蛳孤拐”,“孤”者独一,“拐”者骨头转接处。小时见女娃们以羊蹠骨为“拐”游戏,称“抓拐”,就是此证了。而上凸下尖的脸孔被叫成“孤拐脸”就不厚道,存而不论罢。
滇言强制、抵抗、不服从都叫“鼓”,同时眼睛干瞪也叫“鼓”,这就形象起来了!街头有恶人“鼓买鼓卖”,恶霸王老虎则“鼓抢”民女,连学堂中也有小学生“鼓”着老师,“小半截”更是一天“日鼓日鼓”不学好。
鼓当然要绷住,腹内一定是空的,唯其空,才有气。如此看来,“鼓眼八”虽不好看,“一鼓作气”却须不假!
滇言之“故所”乃“故尔”与“所以”叠言,有时又说“故所以”。文言之“故尔”便即白话文之“所以”,文言之“所以”却不完全是当今之“所以”,二词连说,牵手古今,满足了所有“所以”的语义覆盖。这是滇地的语言贡献吗?这介绍却是有如绕口令兮。
滇言之不佳、不多、不好可以一“寡”字蔽。腹内乏油水是肚子“寡”,乱吵叫“寡吵”,不健康、无血色叫“寡白”,鸡蛋坏了就是“寡鸡蛋”。其实这些都从皇帝自谦为“寡人”(寡德之人)而来,和“寡妇”(缺人之人)一样,名副其实,再活五百年,也是一个“寡”东西。
小时最最常用的当然是“掼窑泥”了。滇言黏土叫“窑泥”,虽然并不适用于烧制陶瓷,但这是那时小孩的恩物。小时候经常去“二道铁路”也就是那时的“诗和远方”抠窑泥,回家掼窑泥,玩“锣锅锣锅咯通洞”,就是做成窝窝头形往地下掼,看是否形成孔洞来定胜负。窑泥分黑白,还是黑的黏性大。窑泥不花钱,只考工,人人有上升通道。还有就是反复摔打熟后做成各种玩具,最佳是做手枪(在某些时候怕是会被抓了),外用铅笔细涂后亮锃锃的。
滇言完成便叫“归一”,好像并无九九归一、万象复始之类的深刻含义,但什么事完毕几乎都可以叫“归一”,也就不是毫无哲学意义。归并不只是简单的“回来”,更重要的是指明了事物的开端,死是“一命归阴”,即暗示了原来就从那里“脱生”。完成不是万物的终止,而更是一种复始。这就是中国的循环论。
滇言之央求、哀告称“上复”(shàn fù),由本来的书面恭敬语转化成一般动词口语了。例如:读个书要去各方送礼上复!云南的军屯、民屯移民,为防止逃归,自“入籍”便被编管于各级长官治下,比一般内地州县的百姓更加无奈恭顺,答话开口就是“上复”,久之竟成口语。又有同音之另外一词“上伏”,是恳求、认错的一种说法,且可作及物动词用。例如:“上伏您家(jiē)放过这一次。”伏,伏辩,古之认罪书,孔乙己曾因偷窃被抓写过。奉上伏辩,即递了降书。由求得原谅引申到求得恩典,就上伏了吧!
滇言叫老手作“老钦犯”或“老犯”,并无恶意,不过戏言耳!有时甚至是昵称,在犯不犯事之间。但由于“钦”字,一下高大上了,惊动皇上,档次即高到国宝级。俗里往往以滇域为“充军”之地,各犯麇集,彼此便不论罪行名目,只讲“级别”高低了!呵呵,信与不信,自己考量!
滇言加以强烈批判的对象,往往被加以“鬼”,因“鬼”即表达了“非人所为、不应是人所为”之意。“鬼吵十闹”“鬼喊辣叫”之类都是如此贬伐。故意纠缠叫“鬼扯羊肠,越扯越长”。肚子饿得快、饿得狠叫“鬼抹肠子”,同时也贬损了对方的形象。至于“鬼慌十乱”“鬼眉(mī)鬼眼”就不是好话(滇言之“眉毛”读作“mímāo”)。
滇言之小火汽蒸为“哈”,因张口呼气为“哈”,气不够急促不够大,“哈”便是小蒸、回蒸之意。而说肉、油“哈”了,是“哈喇”省言,是另外的“哈”法。因动物恫吓时常常出气作虚张声势,因之吓唬人也叫“哈”。狗抢猫食叫“哈猫饭”,鹅作势钳人叫“哈人”。人若欺人,叫“哈哈鼓鼓”,因“鼓”也属撑起一腔空气吓唬对方,使人就范也!说得难听点叫“哈猫日狗”,但一旦失灵,对方哂笑,就会演变为另一种“哈(挠)痒”了。所谓“哈痒”是以手指袭人腋下使人发笑的滇言。
滇言有语叫“涵八郎”,就是全部、统统的意思。此语江南地区熟用,且传向更广地区。滇言语音虽属北方音韵,如和山西一些地方发音极似,但语汇多有江南相类者。这与云南为移民汇集地相关,如加细究,相信可以对移民来源探索大有收获。
滇言以砖石土块掷击叫“冲”,也叫“捍”(hàn),如一群娃娃拿石头捍那条蛇。又叫“ ”,上例改“捍”为“ ”即可。想是欲令人气绝意?陷入泥中叫“陷”(hàn),有“有边读边”之嫌疑,实则形声字之标音因古今读音嬗变并不是孤例,不过考镜源流实在是大工程,非大师不办,唯只有从观察同一部首在其他字中读音揣度而来。
滇言病、瘦称“害”,倒是从字义上一看可解,这种说法一直流传到少数民族地区,说人瘦是“害痨痨的”。扩张到动植物长势不佳,也都叫“害”。只奇怪怀孕也叫“害娃娃”,莫不是指其类病态反应?因为怀孕产生的口味变化叫“害口”,体态变化就叫“害身子”。
滇言摍(suō),是抽、引一类的意思,包含移动、缓慢移动、向下移动一类动态。称滑梯为“摍坡”,自然、向下滑动就是“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