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话说的司婆子频频点头：“说的是，还是刘嫂嫂你说的是，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三奶奶要吃的饭菜都给装好，还有只八宝鸭子，也给装进去，那个锅里，炖着的是鸡汤，都炖了好几个时辰了，这会儿喝正好。”

司婆子一边说着话，下面的人早就把晚饭给装好了，刘婆子伸手要去拿食盒，司婆子忙阻止她：“这种活计，自然是我做的。刘嫂嫂，我亲自送去，再给三奶奶赔礼。”

“这就对了，说破大天去，我们也是别人的下人。”刘婆子说着，不由有些伤心，这做人下人，虽说不愁吃喝，可是这要主人一变脸，那就没有好日子了，要不，还是学了别人，就赎身离开？

但这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普通老百姓，做个小生意，还有地痞流氓上门来找麻烦的，更别提衙门里的各种摊派，在乡里置办几亩田地，辛苦不说，那要遇到灾荒，逃荒的也不少。

横竖人在这世上，怎么选都是难的，既已经做了别人的奴仆，那也就老老实实地做事，上面的人怎么争，那也是上面人的事儿。

司婆子的头点的更重了，还在刘婆子的耳边说：“那个王管家，你也晓得，和二房的吴进，关系好的很，前些日子，还摆酒请客，说结了个干亲。”

奴仆下人们，也是趋炎附势的，刘婆子听了这几句话，就晓得司婆子这是表忠心来了，想想也是，司婆子今年也不小了，快四十了，算得上年老色衰，男人们喜新厌旧是平常事，再说了，司婆子的儿子都十五了，再过几年就该娶媳妇了，司婆子借这个机会，趁机和王管家断了来往，也是个聪明的选择。

想着，刘婆子就从司婆子手中接过食盒，斜了她一眼：“我说今儿你怎么这么大胆，原来是打着，两不得罪的主意。”

“瞧刘嫂嫂您说的，我这是，已经得罪了三奶奶了，还请刘姐姐您，在三奶奶跟前，为我美言几句。”司婆子说着就连连道万福，刘婆子又笑骂了几句，也就让司婆子回去，自己拎着食盒往院子里走。

刘婆子刚走进院子，就听到背后传来靴子声音，这个时候，能穿靴子的只有杜谦，刘婆子回头一看，果真看见杜谦带着小厮走进来。

刘婆子忙往旁边让了让，对杜谦行礼：“给三爷请安。”

“这是，晚饭都还没摆？”杜谦的脸色有些不好，再看到刘婆子手上的食盒，那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

刘婆子忙笑着道：“今儿厨房里遇到点事儿，晚饭就传迟了。”

杜谦哦了一声，径自往屋里走，素娟已经听到杜谦说话的声音，忙让翠儿带着丫鬟们把桌子都摆好，又站起身迎接。

杜谦走进屋，见到的就是素娟的一张笑脸，杜谦刚想说话，就见素娟端了盏茶过来：“三爷先喝茶，再洗洗手，脱了外面衣衫，很快就可以用晚饭了。”

这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更何况杜谦和素娟还在新婚中，杜谦接过茶，换了衣衫，翠儿已经接过小厮手中的东西，打发走了小厮，刘婆子带着丫鬟在那布设碗筷，又把食盒里的菜一样样取出来。

那碗双菇豆腐，自然是在桌上。素娟这才伸手拉着杜谦走过去：“快些用晚饭吧，今儿家里有事儿，晚饭也晚了些。”

一个说厨房里有事儿，一个说家里有事儿，杜谦不由想起方才进门时候，大哥把自己拉到一边说的话了，难道说，确实是自己媳妇做的不对，手太长了，甚至还让大哥二哥动怒了？

素娟见杜谦神色有些犹豫，晓得定是杜大爷或者杜二爷对杜谦说了些什么，这要查外面店铺的账，管着生意的大爷二爷，当然会心生不满。

素娟过门虽只有一个来月，可这一个来月，素娟冷眼瞧着，吴氏那边的吃穿，比起别的房里，好的不是一点点，三个房头，每一个房头面上的月钱都是一样的，若说吴氏用了嫁妆贴补，但素娟稍微算了算，也晓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杜家那越来越差的生意，只怕有问题。而今儿素娟提出要查查外面的账的时候，吴氏的反应也说明了一切。

杜谦是做弟弟的，难免会偏心他自己的哥哥，不过呢，自己既和杜谦做了夫妻，那就要夫妻一体，容不得别人在那挑唆。

所以素娟故意询问：“三爷，这菜三爷不喜欢吗？我记得三爷前儿还说，这笋子烧肉甚好，我尝着，比前儿烧的还要好些，还有这火肉白菜，味儿也清淡，都是三爷的口味。”

素娟说的也是实情，杜谦见素娟记得自己的口味，还那么清清楚楚，不由生出几分愧疚，急忙夹了两口菜：“我喜欢吃的，你不用惦记着。”

素娟抿唇一笑，两夫妻也就低头继续吃饭。吃完饭，漱口完，洗了手，杜谦歪在榻上，不由笑道：“我晓得人为何要成亲了。”

“为何？”素娟含笑询问，杜谦的手撘在她肩上：“回到这家中，有热水热饭，还有人嘘寒问暖。”

素娟轻轻推了他一下：“今儿这是怎么了抹了蜜了？难道你平素在家中，就没人对你嘘寒问暖了？”

杜谦还真的认真想了想，他们这样的富家子弟，从出生就有丫鬟奶娘一大堆，捧凤凰一样地长大。杜谦也不例外，但这会儿，杜谦却觉得，奶娘丫鬟们的嘘寒问暖，和素娟的嘘寒问暖，完全不同。

因此杜谦笑着说：“不一样的，娘子，这是不一样的。”

说完杜谦就自言自语：“难怪，大哥二哥也护着大嫂二嫂，原先我还笑他们，却原来，原来……”

“原来什么？”素娟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杜谦，杜谦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抱住素娟：“娘子，我们早些歇息吧。”

年轻恩爱的夫妻，新婚头上，正是热刺刺不肯分开的时候，素娟却偏生不顺了杜谦的意，伸手把他推开：“你今儿进屋时候，我见你神色不对，就想问你了，这会儿你又这样说，让我猜猜，可是大爷二爷说什么了？”

杜谦被素娟问出来，脸顿时红了，嗫嚅了半天才道：“大哥在我进门时候，找了我去，就说，说妇人们在后宅之中，管后宅的事就够了，这外面生意上的事情，妇人家还是不要管。”

果真如此，素娟只轻叹了一声，这会儿杜谦倒被素娟这轻叹弄的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上前拉住素娟的手：“娘子，是不是我的不是，大哥这样说，我就该说，该说……”

“并不是你的不是，倒是我的不是多。”素娟顺势靠进杜谦怀中，杜谦不解地瞧着素娟，素娟已经轻叹一声：“我也是一时情急，没有和你商量，就找了婆婆，和婆婆说了这些话，二嫂定会以为，我是想插手家里的生意。”

杜谦的眉不由皱起，兄弟们各自娶了媳妇，有时候难免生分了，杜谦在书院里头，也是听了不少这样的事情，难道说，自己家也要重蹈这样的覆辙？

见杜谦皱眉，素娟缓缓地道：“婆婆让我管家，我想着，先把账目给算出来，免得到时候，花用了一些银子，就会被人认为，是我私自挪用了，谁知这一盘账，才发现家中早已是寅吃卯粮，没有多少银子。”

杜谦顿时啊了一声，他和杜虚，都是只管读书不管俗务的，缺银子了，去账房支就是，从来不晓得银子怎么挣的，这会儿听到素娟这样说，杜谦的眼眨了眨：“那怎么办呢？”

“所以我就去寻了婆婆，也只有两个法子，开源节流。”

节流，杜谦自然懂，他点了点头：“那以后，我花银子就少一些，不能想花多少就花多少。”

孺子可教，素娟不由伸手摸了下杜谦的脸，接着素娟就笑了：“你和四爷，都只懂得读书，哪里晓得这些事情，再说你们读书，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先生的束脩，那是有数的，四时八节的礼，也是有账本的，别的吃穿用度，也花不了多少。

没有数的，是杜大爷杜二爷在外面以生意应酬为名，花掉的那些银子。而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应酬，有多少是中饱私囊，那只有那两位知道了，别人是雅阁不清楚。

“娘子，我……”杜谦还想再说上几句，素娟已经叹气：“这些话，不该和你说的，你是个读书人，只要好好读书就成。”

“这会儿，我才觉得自己百无一用。”杜谦有些沮丧地说，素娟笑了：“你和四爷都好好读书，但凡有一个能成名，也不辜负了老太太，太太的期望。”

杜谦又叹了口气，可是，杜大爷的那几句话还在心中萦绕不去，兄弟们之间，不能因为各自娶了媳妇，就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