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121—180），出身罗马贵族，古罗马“五贤帝”时代最后一位皇帝。他也是晚期斯多葛学派的最后一位哲学家，自幼修习希腊和拉丁文学，对修辞、法律和绘画也颇有研究。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除非哲学家成为我们这些国家的国王，……使政治权力和聪明才智合而为一……否则……对国家甚至我想对全人类都将祸害无穷。”马可·奥勒留看起来似乎是实现了柏拉图的理想，他是西方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唯一一位皇帝哲学家。但他并不是柏拉图所说的哲学王，攀上权力巅峰的人生背后更多的是无力与无奈。马可·奥勒留主政的时代，罗马帝国早已江河日下，不复昔日荣光，洪水、地震等自然灾害频发，与东方安息人及北方马科曼尼人的战乱以及内部叛乱不断，社会矛盾重重，帝国动荡不安。奥勒留无力化解当时的社会矛盾，但身为皇帝，他仍尽心尽力地恪守使命，应对危机，消除灾害，上马征战，扑灭叛乱与反叛之火。

奥勒留生命的最后十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帝国的边疆或军营里度过。在鞍马劳顿的间隙，他的头脑常常会暂时屏蔽战场上的血肉厮杀、刀光剑影，思绪飘忽到遥远的天际，去思考宇宙和人生的终极问题。或者在营帐内昏暗的灯光下陷入沉思，向自己的内心倾诉，规划一个理想世界的蓝图。这部十二卷的《沉思录》就是奥勒留在戎马倥偬之际，以箴言形式记录下的自己与心灵的对话。在书中，他坦率地吐露内心的苦恼，思考在混乱纷争的世界中如何做一个高尚、正直的人，站在斯多葛派哲学的立场上探讨了自然与社会、自然与人生、理性与欲望、自我与他人的关系。虽然奥勒留所处的时代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凯撒、奥古斯都那样具备雄才大略、开疆拓土的统治者，但他留下的这部《沉思录》使人感受到德行的美好与存在的尊严，引导人们担负起人生的职责，努力追求精神富足的生活，传承千年仍具有击中人心、提升灵魂的力量。

奥勒留的《沉思录》有斯多葛学派哲学思想的鲜明印记。斯多葛学派认为每个人都是宇宙理性的一小部分，每个人都像是一个“小宇宙”，乃是“大宇宙”的缩影。他们因此相信宇宙间有公理存在，此公理建立在亘古长存的人类理性与宇宙理性之上，不会随时间、空间而改变。斯多葛学派强调，所有的自然现象，如生老病死，都是在遵守大自然不变的法则，因此人必须学习顺应接受自己的命运。没有任何事物是偶然发生的，每件事发生都有其必要性，当命运来敲你的门时，抱怨是没有用的。

过去我们受教条主义影响，未作深入辨析，将《沉思录》里的箴言断章取义后进行发挥，认为它的核心价值观是一种悲观、充满负能量的宿命论思想，从而加以否定和批判。不可否认，奥勒留的《沉思录》表达了人应该顺应宇宙理性或者命运的思想，但同时他也在这本书里对如何认识自我、担当责任进行了透彻的思考，试图找到人在自然、社会中最恰当的位置。他说：“纵然你能活上三千年，甚至三万年，你也要记住：人唯一能失去的生命就是他现在拥有的生命”（卷二14节），告诫人们生命短暂，一个人只拥有现在，应珍惜光阴。书中也有不少劝导人们自我修炼的金句，如“受到外界环境困扰时，要泰然自若；内心产生行为冲动时，要公平公正”（卷九31节）；“只要道路清晰可见，就心怀善意大步前行，不要回头。……倘若阻力继续出现，始终沿着正义指引的方向，尽量审慎地前进。”（卷十12节）书中还反复强调社会交往应树立平等、尊重、宽容的理念，为塑造健康心理，形成和谐友爱的人际关系提供了启示。奥勒留说：犯错之人与我情同手足，“对于同胞手足，我既不会生气，也不会与之起争执，因为我们天生就该合作，犹如一个人的双手、双脚、上下眼皮或者两排牙齿。”（卷二1节）

十九世纪的法国哲学家欧内斯特·勒南（Ernest Renan）曾这样评价道：“马可·奥勒留的书，没有教条作为基础，永远保持着活力。无论是无神论者，还是对宗教抱有最虔诚信仰的人，都可从中获得启迪与陶冶。”他超越种族、国家的博大胸怀与哲学思考，时至今日仍帮助着无数的人在纷繁世界中获得心灵的静谧与安顿。

刘芳